第3673章 廳火照鐵卷,亭茶沸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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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73章 廳火照鐵卷,亭茶沸暗潮

  廳堂之中,燈火在夜風當中搖曳,即便是有燈罩,也似乎是下一刻就要被吹滅的模樣,晃悠了幾下才算是重新亮堂起來。

  『好啊……好一個「皆依常例」!好一個「符合規制」!』

  孫權聲音輕輕的,但是其中蘊含著滔天的怒火。

  所有的手續,都是『齊全』的,所有的調令,都是『符合流程』的……

  呂蒙低著頭。

  他有些後悔,也同樣感覺到了被戲耍的憤怒。

  作為大閱兵的主持將領,這一巴掌不僅是扇在了孫權臉上,同樣也是扇在了他的臉上!

  早知道……

  可是萬事就怕早知道!

  呂蒙不是沒盡心盡力,但是他沒想到問題竟然不會出現在那些進行表演的江東水軍精銳上,而是出現在那些『背景板』上!

  呂蒙費盡心思,精雕細琢,甚至安排到了每一個演練的環節,彩排了一次又一次,結果呢?

  旁人輕輕巧巧的一點布置,就將他做的努力,付出的心血,全數都扔到了江水之中!

  而且……

  唯一留下的破綻,就是『吳景的調令』!

  可呂蒙敢去找吳景對質麼?

  就連孫權看到了這一份來自於『揚武將軍』的手令,都是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哦,查了半天,原來是『自家人』搞的?

  來啊,不是要查麼?

  來啊,不是要嚴格處理麼?

  難堪的沉默,如同實質一般,壓在了孫權和呂蒙身上。

  孫權默默的將那封『揚武將軍』的手令塞到了袖子裡……

  過了片刻,孫權咳嗽一聲,打破了沉默。

  『今日這「常例」,這「規制」,就是擺給某看的,擺給那劉玄德看的!』孫權咬著牙,壓低著聲音,說道,『他今日在船上,怕是早已看穿,卻故作不知,一味誇讚!哈哈,哈哈……這是將某當小兒戲耍乎?』

  孫權沒說是被那幕後指使戲耍,還是被劉備戲耍,當然,更有可能是被雙方同時戲耍。

  劉備那看似真誠的讚嘆,或許就是最高明的偽裝和最辛辣的諷刺!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劉備不僅看清了江東水軍的虛實,更看清了他孫權在江東所面臨的深層困境!就連孫權想要展示自己的核心武力,都無法做到真正的如臂使指,完全掌控!

  呂蒙見主公盛怒,連忙跪地請罪:『末將無能!未能……』

  『不關你事!』孫權煩躁地揮手打斷,頹然坐回榻上,眼神陰鷙地盯著那些卷宗,『是某……小覷了這些傢伙……某沒想到這些傢伙竟然敢如……也小覷了劉玄德……』

  孫權引以為傲的江東水軍閱兵展示,不僅是沒能達成示威效果,未能震懾劉備,反而是暴露了自己的短板,甚至可能讓劉備更加洞悉了江東的可乘之機。

  『子明,』孫權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出狠厲『即日起,水軍各部,就交給你了!必須嚴加整訓!汰弱留強!凡有怠惰、畏水、不堪操練者,一律清退!所需錢糧兵員……某親自去向張子布督辦……也要那顧、朱出點血!』

  孫權決定用更強硬的手段,哪怕觸動部分人的利益,也要儘快彌補這個暴露出來的弱點。

  同時,將整備軍隊訓練兵卒的壓力,也施加在掌握資源的顧雍和地方實力派朱治頭上,也是對他們的一種試探。

  呂蒙連忙應下,退了下去。

  查來查去,結果查到了吳景頭上……

  吳老夫人死後,孫家和吳家之間,就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雖然說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吳家依舊是孫家的『外戚』,但是麼……

  現如今孫權的夫人姓徐,不姓吳!

  徐氏,原本也不是嫁給孫權的,而是嫁給陸家的……

  在上層政治圈子裡面,感情什麼的都是擺給別人看的,更重要還是利益。

  所以呂蒙現在也很慌,這要搞不好就會出大事,因此得了號令便是連忙離開『案發現場』,不想要參與到這麼大的政治問題之中去。

  孫權將呂蒙摘出去,也是出於多方面的考慮。他必須手下有人,呂蒙無疑是相對比較好一些的將領,至少在統帥方面,會比那個只懂得衝殺,一年當中有半年在養傷的周泰來好一些……

  還有朱桓……

  孫權也不太確定朱桓會不會真的如他所願,去頂替朱治的地位,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朱來。

  在廳堂內沉思許久,孫權召來了校事郎,低聲吩咐,『加強對驛館的「護衛」,劉玄德及其隨從一舉一動,皆需報知於某!不可有絲毫懈怠!』

  校事郎領命,退下。

  劉備看穿了他的虛弱,這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威脅。

  如果說劉備萬一起了什麼不應該有的念頭,真的和江東士族勾搭在一起……

  必要時,讓劉備『意外』死在江東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在孫權的心中。

  這根『攪屎棍』,似乎比孫權預想的更危險,更難以掌控。

  樓船閱兵的餘波,並未帶來孫權威望的提升,反而在江東上層激起了更深的漣漪。

  孫權徹查閱兵之事雖秘而不宣,但各方耳目何其靈通?

  顧雍得知有人在調查自己府署核驗的手續之時,只是淡然一笑,對心腹道:『有人急了。』

  而黃蓋遠在江夏,聞聽風聲,只是加緊操練本部兵馬,靜觀其變。

  而在驛館之中,劉備也看著在驛館周邊忽然多出來的一些『護衛』,以及『流通攤販』,嘴角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孫仲謀欲以水師懾我,反露其肘腋之患。』劉備對關羽低語,『江東之弊病,已經是深入膏肓,非藥石所能救。孫仲謀欲行霸道而力有未逮,江東士族如今尾大不掉……此局,破綻已現矣。』

  關羽點頭,『兄長,那麼我們現在……應是如何?』

  『三弟魯莽,怕是會被有心之人……』劉備低聲說道,『就留在我身邊……不過我們帶來的兵卒船隻,還在碼頭之處,也要小心謹慎……二弟,明日你便是返回碼頭,與兵卒船隻一處……』

  張昭的夜談是言語的試探,樓船的閱兵是武力的展示,但是不管是言語還是武力,孫權似乎都沒能夠讓劉備感覺出真正掌控江東全局的能力,反而是讓劉備真正觸摸到了江東權力核心那看似堅固、實則布滿裂痕的基石。

  關羽點頭,『兄長,那你在這裡……周邊增加了許多人手……兄長也是要小心啊!』

  劉備拍了拍關羽的胳膊,『有三弟在,放心吧。而且……枯守此地,也絕非良策……明天,我打算帶著三弟,去城外走走……』

  次日。

  吳郡郊外,陽光明媚。

  劉備以『踏青訪勝』為名,僅帶張飛及十餘親衛,輕車簡從,出城向西。

  孫權派遣的數名精幹暗探,如影隨形,遠遠綴著。

  行至一處緩坡,坡下阡陌縱橫,青苗初長,綠意喜人。

  坡頂有亭翼然,掩映於翠柏之間,可俯瞰江流,視野極佳。

  劉備正行進中,忽見道旁轉出兩名青衣文士,舉止從容,對著劉備躬身一禮。

  『前方可是劉征南?』其中一人朗聲問道,躬身行禮,態度恭謙。

  張飛瞪圓了眼,手已按上刀柄。

  劉備示意無妨,頷首道:『正是劉備,不知二位是……』

  『在下奉顧公之命,在此恭候多時。』那青衣文士答道,『顧公見今日天朗氣清,知征南將軍雅好山水,特於前方山亭備薄茶,欲邀將軍同賞江景,論道談玄。不知征南將軍可否賞光一敘?』

  雖說這青衣文士言辭謙和,禮儀規範,但是透著一股隱隱約約的傲氣。

  江東顧氏。

  在歷史上,孫權掌控江東,頭尾算起來,在位是五十餘年,而在這五十餘年當中,顧雍擔任丞相職位,長達十九年!

  以孫大帝的性格,若不是實在沒辦法動顧雍,而且是不得不仰仗顧雍,會輕易將江東『丞相』職位給出去?

  只不過麼,江東顧氏,成也顧雍,敗也顧雍。在顧雍之後,因為秉承著保守態度,不願意開拓創新,也就在後來士族相爭的過程當中漸漸衰敗……

  而在大漢當下,顧雍正是蓬勃發展的壯年時期,自然而然的連青衣下人,臉上都有一絲傲氣。

  最⊥新⊥小⊥說⊥在⊥⊥⊥首⊥發!

  劉備心中瞭然,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哦?竟是元嘆相邀?久聞元嘆乃江東名士,清雅高致,備仰慕久矣!既有此緣,敢不從命?請二位引路。』

  劉備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顧雍的邀請。

  他此行『踏青』,其實本就存了『偶遇』或『被偶遇』的心思,見顧雍派人前來,也算是正中下懷之事。

  遠遠的跟在劉備後方的孫權校事郎眼線,眼瞅著劉備一行轉過山道小徑,似乎稍作停留,又準備往山坡上行去。領頭一人眉頭一皺,正欲帶人跟上,斜刺里卻突然衝出幾個農夫打扮的漢子,猛的攔在了他們面前,口中嚷嚷不斷。

  『兀那漢子!站住!你踩壞我家莊禾了!』

  『就是!你看這腳印!這麼好的莊禾都給你踏歪了!』

  『賠錢!不賠錢休想走!拉他去見亭長!』

  幾個農夫打扮的漢子不由分說,圍住那些暗探,七手八腳便拉扯起來,口中污言穢語不斷。

  校事暗探又驚又怒,厲聲呵斥,『放肆!吾乃官差!爾等刁民安敢……』

  話音未落,一個泥團準確的『啪』地糊在他臉上,土腥味直灌入口,讓他頓時嗆得直嘔,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更有人趁機在他腰間摸索,似要搶奪他證明身份的令牌。

  『官差?官差就能隨意踐踏莊禾?還有沒有王法了!』

  『定是假冒官差!』

  『抓住他!拉他去見官!讓亭長評理!』

  一時之間場面混亂不堪。

  校事郎暗嘆原本就是喬裝跟蹤劉備,身上也沒帶什麼刀槍,縱然有些武藝,但是明顯圍攏過來的『農夫』也不是好相處的,懷中短刃還沒能掏出來,便是泥團糊臉,腳下暗算,手臂糾纏,連腰間令牌都被摘走了,脫身不得,最終被連推帶搡地扭送向附近的鄉亭。

  而在山坡之上,山亭之內,石案清雅。

  顧雍已端坐主位,素袍綸巾,氣度雍容。見劉備登亭,他含笑起身,拱手相迎:『征南將軍大駕光臨,雍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劉備還禮:『元嘆太客氣了。公乃江東柱石,名滿海內,能得元嘆相邀,備榮幸之至。』

  兩人分賓主落座。

  顧雍原本也邀請張飛一起坐,但是沒有酒水,只有茶水,張飛哪裡能坐得住?

  而且之乎者也的,張飛聽著就煩,便是乾脆侍立亭外,手按刀柄,瞪圓了眼,掃視四周。

  顧雍見狀,也是讓一旁侍奉茶水的老僕退下,親自動手為劉備斟上一杯清茶,茶香裊裊。

  顧雍目光溫和,望著遠處浩渺江景,仿佛和劉備閒話家常,說道:『這江左春色,雖不及中原雄渾,然煙波浩渺,別有一番韻味。雍常思天地造化,萬物相生,貴在有序流通。譬如這江水,奔流不息,滋養萬物,商旅舟楫亦賴其利是也。』

  劉備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贊道:『好茶。元嘆所言極是。備在交南,亦深感水路通衢之要。日南、崖州,孤懸海外,若無舟船往來,互通有無,則軍民困頓矣。』

  顧雍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劉備,深邃而平靜:『征南將軍經營南疆,勞苦功高。雍有聞,交趾雖僻遠,然物產豐饒,尤以明珠、翠羽、香木、象牙等海外奇珍為貴。此等寶物,若能暢通於江東、中原,其利何止巨萬?然商路迢迢,風波險惡,更兼……沿途稅卡林立,掣肘重重,致使奇貨難通,商賈裹足,誠為憾事。』

  劉備放下茶盞,神色誠懇的說道:『元嘆洞悉時弊。備亦深以為患。商路不暢,則民無利,軍無餉。然備受命於驃騎,駐守南疆,職責所在,唯保境安民,暢通商旅,依律徵稅而已。至於江東稅制……此乃吳侯內務,備豈敢置喙?』

  顧雍撫須,語氣依舊平和,卻字字清晰,『征南將軍不必過謙,開疆擴土之功,便是青冊流傳,千古傳芳!更何況,這商路之利,關乎民生軍資,非一地一隅之私事。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規矩亦需通達,方能成事。』

  顧雍身軀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幾分,『雍不才,在江東薄有根基,於商賈之事略知一二。若征南將軍有意……這江東與交趾之間,未嘗不可尋一二「兩便之法」……譬如,江東商船過境交趾,稅賦可酌情……而交趾所需之江東米糧、鐵器、布帛,乃至……精於營造海舶之良工巧匠,江東亦非不能襄助啊……此乃互利共贏之舉,於公於私,於軍於民,皆大有裨益。未知征南將軍……意下如何?』

  劉備頓時就不由得吸了一口太湖銀魚。

  顧雍顯然也是盯准了要害之處,並且還拋出了具體的交易方案。

  江東商船,當然是顧氏的船,在交趾獲得優惠稅率,甚至可能繞開孫權的部分稅收盤剝,作為交換,顧雍可提供劉備急需的物資,包括糧食、軍需和關鍵技術人才,就連造船工匠也可以談……

  這是對劉備在交趾獨立發展勢力,無疑是一個的巨大支持!

  劉備心中波瀾驟起。

  顧雍開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切中他發展交趾、積蓄力量的要害!

  尤其是造船工匠,更是他夢寐以求的……

  顧雍這老狐狸,果然深諳『妥協』的精髓,而且開價精準狠辣。

  劉備沉吟良久,仿佛在權衡利弊,顧雍也不著急,慢慢的喝著茶水。

  亭內一時寂靜,唯有江風拂過松柏的沙沙聲。

  最終,劉備抬起頭,目光直視顧雍,臉上露出一種深沉的、帶著決斷意味的表情。他沒有直接回答是或否,也沒有討價還價,而是以一種極其含糊卻又無比肯定的方式,緩緩說道:『元嘆深謀遠慮,所思所慮皆是為國為民,備……深感欽佩。江東與交趾,雖說隔海相望,然亦可視為唇齒,實相依也。商旅暢通,軍民得益,此乃……天道人心,備自然不會攔阻。至於元嘆公所言兩便之法……』

  劉備微微一頓,端起茶盞,向顧雍示意,『其中精微,關係繁雜,尚需……從長計議,徐徐圖之。然公之苦心,備……心領神會。』

  說了一大堆,其實就幾個字,『原則上同意』。

  沒有白紙黑字的承諾,沒有具體的條款,但一句『心領神會』,一個端茶示意的動作,在顧雍這等老辣政客耳中,已然是清晰無比的答覆!

  這表示劉備『原則上』接受了交易的框架,願意就具體細節進行後續的、更秘密的磋商。

  顧雍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臉上笑意更深,也舉起了茶盞,『征南將軍一心為國,廣播仁德,雍甚為敬佩……此等利國利民之事,自當「從長計議,徐徐圖之」。今日與公一晤,如沐春風。他日若有機緣,再與公品茗論道。』

  顧雍也同樣用模糊而肯定的語言回應,並暗示後續聯繫。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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