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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師的白袍下擺暗黃,罐子裡的藥汁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氣味,只聞一下就想反胃。背對窗口走到燈光徹亮的地方,行刑者面目不清,大褂的白色翻領愈來愈近。

  他想站起來,他舒展柔美的眉頭蹙了,嘴角繃直了,曾經被桓修白珍重親吻的眼睛酸澀得縮緊瞳孔。一隻手,兩隻手,三隻手死死按住了他,他搖搖晃晃跪在地上,被抓住了下頜,強迫性地摳開嘴巴,藥罐口和記憶中一樣,很冷,很粗糙,他的嘴唇仿佛擦破了,又似乎沒有,誰知道呢?

  誰都不關心這個。

  湯汁的味道稀奇古怪,黏稠地粘在他的舌苔,牙齦,喉嚨口,它永久得留在記憶中,再也洗不去了。

  「我不想喝……」

  「我不要喝……」

  他已經認不清人臉,六神無主,無助地朝身邊每一個人哀求著。他每說一句話,藥罐子就傾斜一分,灌進嗓子流進胃裡的藥就多一份。他來不及吞咽,咳嗽著嗆了出來,舌苔好痛,藥水流出去,流到前襟上,他漂亮的袍子污染了,不再漂亮了。

  「哥哥,喝吧,喝下去你就有救了,你就會好了!」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你是我的孩子,你不能是個有缺陷的孩子,不要辜負我與你母親的期望。」

  席莫回無神地睜著眼睛,天花板在他面前緩緩旋轉,他咧了下嘴,更多藥汁溢出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捂著胸口伏倒在地上,長發擋住了他的臉,他在長發下笑著:「哈……哈哈……喝了就會好了……喝了它……喝下去……為了我好,為了我好!」

  那個恐怖的小罐子裡裝得仿佛是一汪大海,永遠沒有盡頭,他意識模糊,不清楚過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喝下了多少藥。

  藥效猛烈,迅速發揮作用,他一會身在火焰中,一會墜入冰窖,牙尖打顫止也止不住得哆嗦。他聽到母親和父親欣慰的談話,聽到弟弟舒了一口氣,聽到藥罐子空掉的聲音。

  就是沒聽到哪怕一句溫情的安撫。

  有誰能來……有沒有誰,能來救救他啊?

  假裝也好,欺騙也好,誰能來救他啊?

  他的藥終於喝盡了,桓修白的血也流盡了。

  此時,一聲爆裂的槍響遲遲而來。屋裡人都警覺地看向窗外,但他們的眼睛裡沒有桓修白,仿佛這男人根本不在那兒,舉著一把槍。

  恍如劇院落幕,沉重的天鵝絨幕布傾撒下來,席家人商量著要出去查看情況,幾個呼吸間,房間裡走得只剩下一人了。

  桓修白凝滯的血液再次緩緩開始循環流動。他操持著僵硬的手腳,爬上窗台,摔進了屋裡。這次沒有那道無形的牆阻攔他,霰/彈/槍太重了,滑落了窗口,噗通和著冰雹砸進冷泉里。

  他感覺手腳都不再是自己的。屋子沉寂寂的,桓修白踉蹌著走過去,走到席莫回身邊。他側躺在地上,紋絲不動,像一條擱淺的人魚,黑色長髮凌亂地鋪滿在身上,呼吸輕地幾乎察覺不到。

  桓修白在他身前跪下來了。男人抱起了他,無措地向四周望了望,張開嘴巴想發出聲音,有什麼東西死死堵在了喉嚨口,氣管疼得出血,也只艱難擠出一聲無意義的「啊……」

  他跪著,把席莫回抱在他的膝頭上,這個歷經磨難,穩重如山的男人,渾身顫抖了起來,鋼鐵般的身心像是被機器碾壓過,碎得徹徹底底。他看著幾個小時前還和他在雨中嬉戲的情人虛弱地打著寒顫,長發還沒有來得及干,就在他的手中,一縷一縷,一寸一寸變淡變白。

  他的銀髮,竟然是,這麼來的。

  曾幾何時,年輕的美人倚在夕陽下的窗前輕描淡寫地告訴過他——

  頭髮會經歷特定的事情變白。

  桓修白曾誇讚過,喜愛過的那頭銀髮,是浸泡過血淋淋的現實,褪色後形成的。

  桓修白心痛欲死。

  一隻手從他懷中顫顫地抬起來,摸到他的顴骨,席莫回在他膝頭喘了口氣,指腹在他臉頰微弱地動了動,一聲嘶啞的輕笑從白髮下傳出:「你怎麼……眼病又犯了啊。」

  桓修白輕憐地將他眼前長發撥到耳後,席莫回渾濁的目光正定定望著自己。

  「我不會死的……咳咳,只是藥而已,喝了許多遍了……我每輩子都會喝的,躲不過……」他將臉轉向內側,嘴唇幾乎不動。

  桓修白握住他下滑的手,將他摟得更緊了。

  「我,」男人深深喘息,才能把溢到喉嚨的酸澀咽下去再說話,「我來救你了。」

  席莫回呼吸急促,心跳過速,他不知道這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其他什麼新的副作用,以前是從未出現過的。

  他把袖子裡藏的東西仔細塞進男人粗糙的手掌,對他,溫柔笑著說:「你再……替我戴一回吧。」

  過了許久,他聽到那個男人潰不成聲的嗓音:「好……」

  他滿足了。男人用來持槍的手,曾經那麼穩,那麼有力,撥弄在他的發間卻這么小心,這麼抖得可憐,他擺弄槍/械的靈巧手指都化作了笨拙,不知所措,又滿懷悲哀與溺愛。

  「好了……」桓修白伏下身,摟抱住他的脖頸,埋進他的銀髮里,哽咽道:「戴好了,很好看,你怎樣都好看。」

  「頭髮白了也好看麼?」

  「好看。」

  席莫回咬了咬嘴唇,小臂勾住這個老實男人的脖子,他年輕的背脊因為痛苦而佝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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