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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擼到一半兒被人發現都沒法關電腦。

  這要擱他自己身上不得愁壞了。

  柳小滿不知道別人背後都替他瞎愁過什麼亂七八糟的,馬上到樓梯口了,他拉了李猛一下,言簡意賅地說:「小時候,街道改電路,我爬電線桿……」

  「你啊?」李猛愣了。

  「我那時候還兩隻手呢。」柳小滿被他的反應逗笑了。

  「哎,不是,我以為……」李猛停頓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街道改電路。

  有手。

  爬電線桿。

  手沒了。

  「我靠……」他腮幫子猛地一酸,睜圓了眼望著柳小滿。

  一個不大點兒的小孩兒,掛在電線桿子上抽抽……

  這比他猜的那些也差太多了,他以為就是個慘烈點兒的車禍之類的,結果是活活給電沒了。

  「哎你真……」李猛有點兒受不了,他是個特別容易跟人感同身受的少年,小時候他媽老拿江姐被敵人用牙籤釘進指甲縫兒也絕不投降來教育他,教得他多少年一看抗戰片都哭,在心裡跟祖國道歉自己絕沒那志氣。

  「你說你沒事兒上那玩意兒幹嘛啊。」他唏噓得不行。

  看著文文靜靜的,感情是小時候一伸手就把一輩子的皮都皮完了。

  「小,不懂事,現在讓我上我肯定不上。」柳小滿笑笑,說。

  其實當時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連四五歲還是六七歲都記不清楚,腦子裡只留下一層冒白氣的夏日午後,小孩子們嘻嘻哈哈的,聲音模糊,忽近忽遠。

  他那短得可憐的正常人的生活,縮水了一樣在腦子裡蜷成一個團兒,「啪」地那麼一炸,天就黑了。

  柳小滿一直覺得自己是從醒過來以後才記事,因為那之後一直到現在,他每一天,每件事,每個人,都記得太清楚了,想忘都忘不掉。

  比如他媽一直到從家裡離開前,每天晚上都在哭。

  晚上哭,白天就打電話。

  內容從求人到借錢,最後似乎錢也沒得借了,於是白天也開始哭。

  悶著嗓子哭。

  愣著哭。

  捧著頭髮哭。

  跟他爸嘶吼爭吵著哭。

  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哭。

  比如他爺爺停了個把月的早點鋪子,坐在陽台和他爸一起悶著頭抽菸的背影。

  比如他媽是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夜裡悄悄走的,只拎了一個很小的箱子,那個箱子她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收拾了,裡面的東西拿進又拿出,拿出又拿進,最後終於扣了鎖。

  走之前給他換了藥,掖了被子,落了一顆滾燙的眼淚在他脖頸上。

  再比如家門合上以後,他爸推門進來,坐在床頭看了他很久,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柳小滿不知道那晚他盯著自己看了多久,他閉著眼躺在床上裝睡,一動不敢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裝睡,他隱隱能感覺到,他媽這次出門就不再回來了。

  但他也覺得,他爸當時一定不希望他醒著。

  他心裡空茫茫的,跟他左邊的身子一樣空。一直到他撐不住真睡著了,零零碎碎的夢裡也一直是香菸的味道。

  家裡已經多久沒人笑過,是他那時唯一記不得的事。

  李猛出教室跑得歡,快到尚梁山辦公室門口他又慫了。

  「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他推推柳小滿,自己縮在拐角後面伸著脖子亂看,「操場旁邊那個小樓里就是,推門你就看見了。」

  「那你先回去上課吧。」柳小滿說。

  「哎你別管我,我就樂意在這兒等著,一天不靠牆站會兒我渾身刺撓!」李猛往前推他。

  「柳小滿。」身後有人喊了一聲。

  柳小滿聽著像尚梁山,扭頭一看還真是,他沒從那小樓里出來,看方向應該是去旁邊教學樓上廁所了,正鎖眉皺臉地朝他們走。

  「我日。」李猛小聲罵了一句,從牆上下來站直。

  「你們不上課在這兒幹什麼。」尚梁山背著手在他們跟前站定。

  「夏良說讓我過來一趟,說您找我。」柳小滿被他問得一愣。

  「我是讓他找你,但是沒說讓你上著課就過來。」尚梁山又去看李猛,「你呢?」

  「我陪他。」李猛抬手指著柳小滿,語速跟搶答似的,「他不認識這邊路。」

  「什麼不認識路,哪有學生不認識學校的路,」尚梁山拿眼翻他,「開學第一天就不想上課,以後不想上課就去操場上跑圈,我給你掐表,別學夏良亂晃蕩。」

  「哎。」李猛垂著腦袋答。

  兩人跟著他走到辦公室門口,尚梁山把李猛趕回去上課,叫柳小滿進去,拿了兩張紙放桌上給他看。

  一張殘疾學生信息表,一張空白A4紙,上面寫了幾個戶口本殘疾證之類的證件。

  「也不是多急的事,你既然來了那我也快點跟你說。」尚梁山從牆角紙箱裡拎出瓶礦泉水,邊擰邊說,「學校要統計在校的學生信息,是上面要求的,今年他們好像要更新資料庫,方便給你們繼續發補助。」

  尚梁山專門把「殘疾」兩個字給避開了,「上面」指的是殘聯,這些不用他明說柳小滿也都知道。

  其實明著說反倒更自然點兒。

  「嗯。」柳小滿點點頭。

  「另外一張是需要的資料,這些你都複印一份,該敲的章什麼居委會之類的都敲上,然後帶過來給我。」尚梁山又拎了瓶水出來放在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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