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冷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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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我不要銀子。」小晚已經知道銀子不解決問題,她覺得孫夫人有些奇怪,可不得不應道,「我在店裡打雜,夫人您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

  孫夫人含笑看著她,把碗筷放回水盆里,忽地捉住了小晚的手腕。

  因為害怕露出傷痕,小晚不敢擼起袖子幹活,只能由著衣袖被打濕,這會兒貼著肌膚的袖子被掀起來,便露出了繩索捆綁留下的淤痕。

  「店裡的人虐待你嗎?」孫夫人心疼地問,「我昨天就瞧見了,晚兒,凌掌柜對你不好?」

  「不是的。」小晚慌忙把手抽回藏在背後,低頭垂下長長的睫毛。

  小時候,繼母打她,偶爾被村裡的人關心幾句,繼母便說是她去找人告狀要壞她的名聲,然後變本加厲地打她,一次又一次,小晚再也不會把傷痕露給任何人看。

  「我們隨行帶著藥,我給你上藥可好?不然留下疤痕,這麼漂亮的手,就不好看了。」孫夫人溫柔地好似菩薩一般,「晚兒,還疼嗎?」

  「我沒事的。」小晚搖了搖頭,抬起眼眸,「夫人,您有什麼事要吩咐我?」

  「沒什麼要緊事……」孫夫人眼中似藏了萬千情緒,緩緩道來。

  午後,兩位夫人用點心,彪叔瞧著五大三粗的人,卻有極精緻的廚藝。

  一碗紅豆湯,有玲瓏小巧的糯米糰子散落其中,白雪紅梅一般,澆上一勺晶瑩剔透的桂花蜜,香甜的氣息,饞得小晚幾乎把心裡的煩惱都忘了。

  「送去給夫人們,嬸兒給你留了好大一碗呢,回來吃。」張嬸笑眯眯的,將湯盅外擦乾淨,對小晚說,「那位二夫人不好伺候,不必理會她,她若要吃什麼,你只管聽來告訴彪叔就是。」

  小晚應著,小心翼翼將紅豆湯送上樓,她先去的「雲萊」,須臾後,才端著另一碗,敲開了「雲蓬」的門。

  婢女將她帶進去,小晚把紅豆湯擺在桌上,輕聲道:「夫人,這是點心,請您享用。」

  妖嬈的女人從榻上下來,慵懶地坐到桌邊,意興闌珊地撥弄了幾下勺子。

  渾圓的糯米糰子在湯中起起伏伏,她不懷好意地瞥了小晚,身邊的婢女便裝腔作勢地說:「鄉村野外的,可不敢給我們夫人亂吃東西,誰曉得你這裡面乾淨不乾淨,小丫頭,你先吃兩口。」

  「我?」小晚忙往後退兩步,「這是夫人吃的點心,我不能吃。」

  主僕倆對視一眼,像是在懷疑什麼,那婢女便兇狠地上來抓人:「夫人賞你吃的,怎麼不能吃,快過來吃。」

  小晚幾乎被按在桌邊,那婢女硬是拿勺子往她嘴裡送,小晚不從,兩人推來推去,婢女手一滑,整碗紅豆湯摔了出去,落在地上摔的稀爛。

  外頭聽見動靜,孫夫人很快就出現在了門口,神情有些驚慌,瞧見地上的紅豆湯,便目光閃爍地說:「你這是做什麼,這是在外面,別給老爺丟臉。」

  二夫人剛要發作,卻見凌朝風來了,他站在門前沒有進來,只是禮貌地問:「夫人可受驚了?」

  張嬸也上樓來,仿佛見慣了這種場面,說說笑笑手腳麻利地就把滿地狼藉收拾乾淨。

  一行人退下,回到廚房,張嬸從髮髻里抽出一根銀簪子,插進收拾起來的殘羹里,銀簪子迅速蒙上了一層黑影。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小晚,小晚慌地往後一退,嚇得臉色蒼白。

  「晚兒,這是怎麼回事?」張嬸緊張地問。

  凌朝風惱怒不已,單手拽起小晚,把她提溜出了廚房。她幾乎是被拎上樓,回到他們的「婚房」,凌朝風沒有絲毫憐香惜玉,把她扔進房門,神情嚴厲地說:「不要再多管閒事。」

  兩人互相瞪著對方,凌朝風是生氣,卻不知小晚是什麼情緒,她一貫看見自己就害怕哆嗦,方才見銀簪子發黑,也是臉色發白,這會兒卻不怕了?

  「老實在屋子裡待著,外頭沒你的事。」凌朝風低聲呵斥,「等客人走了再來收拾你。」

  小晚沒應他,滿身倔強的氣息,很快,房門就關上了。

  一整個下午,客棧里靜悄悄,二夫人沒有作妖,孫夫人也沒再來找小晚,她偷偷從門縫往外看過,只隱約看見幾個侍衛丫鬟在底下輕聲聊天。

  直到日落前,張嬸悄悄來了,端來紅豆湯給小晚吃。

  紅豆酥爛,湯汁清甜,糰子軟糯不粘牙,桂花蜜的香氣沁人心脾,小晚鬱悶的心情,幾乎被一掃而空。

  「嬸子。」小晚愛惜地扶著湯碗,輕聲說,「不是我下的毒。」

  小時候,繼母娘家的人來,見她臉上腫著被耳刮子打過的痕跡,悄悄與後娘說,別太虐待孩子,小心惹急了她在飯菜里下毒。

  那會兒後娘就拔下頭髮上的銀簪子說:「我往飯菜里攪一攪,若是發黑有毒,我就把飯菜一口一口餵進小畜生的肚子裡,毒死她自己。」更是把小晚叫到面前,死命往她身上扎,看著她哭泣求饒來取樂。

  所以小晚知道,張嬸的簪子發黑,那一碗紅豆湯便有毒,剛才自己若不掙扎給吃了下去,恐怕小命難保。

  「那可不,怎麼會是你呢。」張嬸愛憐地摸摸小晚的腦袋,安撫她,「別怕,有掌柜的在呢。」

  可小晚想到凌朝風說回頭要收拾她,不會是要打她吧,她無助地看著張嬸,微微張了嘴,欲言又止。

  張嬸則嘆息:「孫夫人不容易啊,她可千萬別想不開。」

  原來孫大人本是出身微寒,孫夫人是他的糟糠之妻。

  六年前,孫大人進京趕考時,突染惡疾,投宿在凌霄客棧,是凌朝風救了他一命,不僅趕上了科舉,更高中狀元。

  後來孫大人入朝為官,步步高升,便將髮妻與家人一併接入京城。只是天意弄人,孫夫人多年不孕,孫家香火無以後繼。

  聽說孫夫人求醫問藥,折騰了好幾年,直到兩年前,孫大人將恩師之女娶進門,雖說是納妾,在府中地位和待遇與正室一般無二,二夫人也在去年如願為丈夫產下一子。可憐膝下無子的孫夫人,只留的年華逝去,獨守空房。

  「夫人中午來找我,吩咐我之後給二夫人端茶送水,都要先送去她房裡。」小晚說,「嬸兒,我沒有撒謊。」

  「沒事,有掌柜的在。」嬸兒不以為然地一笑,像是久在江湖對此見怪不怪,反而安撫小晚,「等他們走了,就清淨了。」

  可是這天晚上,孫大人卻因明日就要離開白沙鎮,吃晚飯時,將店裡夥計都叫去領賞,凌朝風本是默認小晚不必去,卻是二夫人故意說:「那個漂亮的小丫頭呢,怎麼不見她?」

  小晚下樓時,正好見孫夫人端著一碗湯從廚房出來,對她溫和地一笑,之後逕自到了桌邊放下,笑道:「老爺,這湯是我做的,您嘗嘗。」

  孫大人嘗了一口,眼眸一亮,驚訝地看著妻子,又再喝了幾口,問道:「這不就是當年我在這裡養病時喝的湯,你怎麼會做?」

  孫夫人笑道:「知道老爺想念這一口,我特地跟彪叔學的。」

  「老爺,我也要喝。」二夫人嬌媚地說著,「老爺也賞我一口。」

  孫夫人淡淡:「我來給你盛。」

  她說著,親手盛了一碗湯,從桌邊拿了一隻勺子放進去,擺在了二夫人的面前。

  「還是姐姐自己喝吧,我在老爺碗了嘗一口就好。」二夫人卻把湯送了回去,撒著嬌,硬是從丈夫碗裡喝了兩口湯,嘖嘖嘴道,「姐姐的手藝,真是了不得。」

  「你也喝吧。」孫大人對髮妻笑道,「難為你為我下廚。」

  孫夫人面前的湯,本是遞給二夫人的,偏偏被她送了回來,她怔怔地看了一眼,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孫大人還道:「你嘗嘗?」

  小晚站在一旁看著這光景,驀地想到下午的紅豆湯,心頭一抽,眼看著孫夫人端起湯碗來喝,她下意識地張嘴就要喊,可是被人從背後拽住,甚至捂住了她的嘴。

  小晚被一路拖到樓梯底下,她抬頭,看見是凌朝風。

  「閉嘴。」凌朝風說。

  「可是……唔……」小晚的嘴,又被捂住了。

  店堂里人不多,孫大人嫌侍衛丫鬟礙眼,把他們打發在外頭等候,張嬸和彪叔還有二山領了賞站在一旁,漠然地看著桌上的三個人,漠然地看著孫夫人喝下她自己做的湯。

  「老爺,明天我們上了船,往哪裡……啊……」二夫人說著話,突然尖叫,只見坐在她對面的孫夫人口吐鮮血,噴了她一臉。

  小晚驚呆了,而凌朝風終於放開了她,獨自上前去。

  桌邊亂作一團,侍衛們也聽得動靜闖進來,小晚眼睜睜看著孫夫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鮮血往外吐,最後的一瞬,和小晚對上了目光,眼神裡帶著滿滿的愧疚。

  「夫人?夫人?」孫大人抱著髮妻大聲呼喊,可懷裡的人已經不省人事。

  小晚渾身顫抖,腿軟地邁不開步子,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凌朝風剛才為什麼攔著自己,難道他知道什麼?他怎麼能這樣狠心,怎麼能這樣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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