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皇帝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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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有禮,我是凌出的嫂子。」小晚上前道,「請問公子有沒有見過凌出,知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那日我在路上遇見他,他說家中有事要立刻返鄉,托我向學裡告假,之後便再沒見過他,我以為他回黎州了。」畢振業好生回答他們,他自然是聰明的,便問,「難道他沒有回家。」

  小晚頷首:「與我們相熟的朋友送信來,說他回家了,但是我們等了很久也沒見他回來,就一路找到了京城,結果連人影也沒看見。」

  畢振業見這小娘子神情淡雅氣色蒼白,雖然談吐舉止禮貌合宜,但不拽那些文縐縐的言辭,說話清清楚楚,十分爽利。

  他知道凌出的哥哥叫凌朝風,是黎州府白沙縣凌霄客棧的掌柜,連客棧里打雜做飯的人他都知道,還知道他哥哥前年娶了一個鄉下姑娘。

  而此刻,邊上的這位姑娘開口就不同了,連憶禮貌地說著:「公子若是見到凌出,請轉告他,家中十分著急,我們眼下住在他曾落腳的客棧,四五日內暫不會離開。公子若有任何消息,請您撥冗到客棧相告,我們必當感激不盡。」

  畢振業覺得,這位姑娘,莫不是家中書香門第,就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可他所知道的客棧里,卻沒有這麼一號人物,她與凌出又是什麼關係?那客棧真是神奇得很,到底發生過多少故事。

  畢府的人見少爺與陌生人說話,便上前來詢問怎麼回事,怕少爺被壞人糾纏,畢振業將他們喝退,好心地與小晚說:「我與凌出是同窗,自然不能不管他的事,家中能出幾分薄力,請嫂夫人放心,我會盡力幫忙尋找他。若有消息,一定立刻到客棧相告,嫂夫人在京中若有不便,也請不要客氣,在這裡你們就能找到我。」

  「多謝公子。」小晚和連憶都很感激,雖然他們還不知道,這位到底是什麼人。

  畢振業離開學堂,一路都在想凌出的事,到了家門,連妹妹在門前等他,他都沒在意。

  「哥,你中邪啦?」寒汐上前來,在他眼前晃一晃,「你看不見我?」

  「臭丫頭,就不能念我好。」畢振業嗔道,「你這樣胡說,奶奶又該責備你了。」

  「是啊,你是玉你是寶,連說你不好都不行的,可我呢,皮實得很,不打幾頓不老實。」寒汐不服氣地說著,「奶奶就是偏心。」

  畢振業笑道:「奶奶近來不怎麼責備你了不是,也不用家法嚇唬你了。」

  寒汐得意洋洋地說:「那可不,現在我可是和奶奶有小秘密的了。」

  她一說出口,趕緊捂住了嘴。

  畢振業瞥她一眼:「什麼秘密?」

  寒汐連連擺手:「我可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小姑娘一溜煙地跑了,畢振業輕嘆,但見家人來找,老爺在書房等他。

  在家人眼中,少爺懼怕老爺,其實畢振業並不怕他爹,他只是很無奈罷了。

  無奈自己不夠本事,不能在父親面前挺起腰杆,上一回考試他只得了十一名,自己都覺得顏面盡失,又怎麼敢在父親面前放肆。

  「爹爹。」畢振業恭恭敬敬地站在書房門裡。

  「你走近些。」畢丞相打量了兒子有一番,便道,「等下換了衣裳,隨我到將軍府去,衛將軍平寇有功,皇上賜下御酒,要大臣們前去恭賀。」

  「是。」畢振業答應下。

  「再有一件事。」畢丞相說,「我要你為寒汐提親。」

  畢振業一怔,抬眸望著父親:「提親,向誰提親?」

  「蠢材。」畢丞相慍怒,「不知變通。」

  「向衛騰飛?」畢振業不自覺地念出這個名字,但腦中一想,忙道,「父親,衛騰飛已經三十二歲了,寒汐才十七歲。」

  畢丞相皺眉:「這又如何,倘若是家中原配過世,年輕的繼室入門,莫說差十五歲,差五十歲也多的是。」

  「嫁到川渝,千里相隔,奶奶必定不同意。」畢振業還想為妹妹爭取一番。

  「閉嘴。」父親呵斥,「你只要在今日的聚會上,向衛將軍提出,想將妹妹嫁給他,其他的事一概不用你管。我希望你像個男人,遇事果斷一些,不要扭扭捏捏,叫我恨得牙癢。」

  畢振業卻是當真不扭捏,正視父親:「寒汐的終身大事,要祖母母親和寒汐都在,要寒汐自己願意,寒汐不點頭,我絕不會開口也絕不答應,爹爹就是要把她捆著嫁出去,我也會去把妹妹搶回來。」

  丞相大怒,衝上前揚手就要扇兒子的耳光,可他眼裡一貫沒出息的兒子,卻毫不畏懼地瞪著他,父子倆劍拔弩張,畢丞相去放下了手。

  他沉甸甸地說:「這件事不用你出面了,可你要給我好自為之,別多管閒事。新君即位兩年,不知不覺,他已經把朝廷里的舊牌洗完了,哪天我頭上烏紗帽不保,你就再也不是丞相府公子,連你自己也沒資格考功名利祿。你的祖母,你的親娘和妹妹,都會一道去風餐露宿。伴君如伴虎,畢振業,你還嫩得很。」

  年輕人抿著唇,無法反駁父親這番話,可他還是憋出了一句:「爹,若要聯姻鞏固地位,你讓我來做,公侯王府的千金,我誰都願意娶。爹,你不要逼寒汐,她不懂事,她會想不通,她……」

  「滾出去。」畢丞相說罷,轉了過去。

  畢振業走了幾步,又回身,道:「凌出失蹤了,爹可知道?」

  畢丞相不言語。

  「爹,他的家人……」

  「滾!」

  外面的家僕,又見少爺垂頭喪氣地從書房出來,猜想少爺必定是又被老爺責罵,下人把這話傳到內院。

  老夫人便嘆氣:「他是要畢家絕後嗎?小的不要,大的不疼,讓他納妾多生幾個他也不樂意,當初倒是要死要活的納妾,說到底,他這輩子對得起誰?只怪我生了個混帳兒子,老來不消停,活該遭報應。」

  而老夫人說這番話時,畢夫人剛好端著參茶來,站在臥房門外聽得真真切切。

  是啊,十幾年過去了,她在婆婆眼裡終究還是個妾,哪怕她侯府出身又如何。

  當初丈夫要將她扶正,老夫人也是千萬個不情願,說什麼沒有把妾扶正的規矩,妾就是妾,正室夫人一定要明媒正娶。

  畢夫人將參茶交給下人,拂袖而去。

  行將暮色,京城裡還是這樣熱鬧。

  回客棧的路上,小晚給兒子買了大肉包吃,牽著兒子的手走進店裡,客棧里不見客人,只有神情嚴肅的人站了一排又一排。

  一位貴婦人坐在八仙桌旁,見了他們,忙站起來了。

  「小晚,你來了……」似煙一開口,眼淚便落下來。

  眼前的人,穿著青灰素衣,系一抹紺色腰帶,烏黑的頭髮上,只有一支銀簪子將髮髻固定,面色蒼白眼眉沉靜,滿身透著清冷氣息。

  當初匆忙將綠豆糕包在手帕里遞給她,溫柔地請她路上吃,讓人一眼就覺得溫暖有朝氣的小娘子,真的是眼前這個人嗎?

  「娘娘。」小晚帶著兒子,跪了下去,連憶記得這位當初也曾出現在府里,如今想來,難道就是當今皇后?她忙跟著一起跪了下去。

  似煙慌忙上前,將小晚攙扶起來,哽咽道:「你跪我做什麼,小晚,你要我怎麼辦才好……」

  她的目光,落在邊上胖乎乎的小傢伙面上,他吃著大肉包,滿嘴油汪汪,忽然就沖她笑了。

  這一笑,像極了小晚,可似煙聽哥哥說,這是小晚和凌掌柜收養的孩子。

  不久,小晚便與皇后去了樓上客房,連憶抱著霈兒,和彪叔等在樓下,彪叔嘆道:「孟姑娘,我說句不合適的話,只怕當今皇帝,是知道二山的下落的,你看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瞭若指掌。」

  「那是什麼意思?」連憶問,「您是說……」

  「是福是禍,不好說。」彪叔摸了摸口袋,想抽一桿煙,可見大內侍衛和宮女太監站了一屋子,他還是作罷了。

  樓上,好姐妹久別重逢,本該是互相抱著稚兒說著歡喜的事,聽著他們笑,聽著他們哭,可現在,卻是這番淒涼光景。

  「小公主一定很可愛,可惜沒機會去見一面。」小晚說,「找到二山後,我們就要回白沙鎮了。」

  小晚顯然不想提那些事,簡單地說著她們來京城的目的,目光始終低垂著,分明面對面坐著,卻像與皇后隔了千萬里。

  其實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一個鄉下丫頭,怎麼能有資格和皇后做朋友做姐妹,那一段緣分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是藏在心裡一份珍貴的回憶。

  要知道相隔千里,雲泥之別,他們再相遇都很難,又談什麼朋友和姐妹。

  但是似煙從沒這麼想過,她把小晚當真正的朋友,當姐妹,期待著將來的每一次相見,希望她過得好,會為她喜,為她悲。

  「我只知道,你被村民欺負,凌掌柜一怒之下火燒白沙鎮,死傷許多人,他帶著你們離開了。」皇后輕輕啜泣著,哽咽道,「可我不知道凌掌柜身故,我到今天才聽哥哥說,我……」

  「娘娘,您別哭了。」小晚看著似煙泣不成聲,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丈夫的她尚且冷靜,皇后卻哭得好像她死了丈夫。

  「這些日子,我心裡總是沒來由的感到悲傷,會不知不覺就掉下眼淚。」似煙冷靜後,苦笑道,「我還以為是自己變得矯情了,沒想到是真的,因為你難過,我就一樣的難過。」

  小晚搖頭:「娘娘,我不配。」

  「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肯告訴我,我哥哥只告訴了我他看見的事。」似煙抓著小晚的手,輕輕顫抖,「但我不傻,我懂的……可是,他們一個是我的兄長,一個是我的丈夫,小晚,我沒臉來見你。」

  「娘娘,不是的,這和您沒有關係,是、是我和相公的命。」小晚終究是動容了,含淚道,「我不想再怪任何人,我只想還活著的人,能好好地活著,我想把二山找回來,讓他出人頭地,完成他哥哥的心愿。」

  「二山不見了?」似煙覺得自己,簡直活得可笑。

  這就是深宮女人的悲哀吧,皇帝不願她知道的事,就算外面的天塌下來了,她也不會察覺分毫,她像是被關進涵元殿的金絲雀,只要嘰嘰喳喳地歡叫就好。

  兩個人都漸漸冷靜下來,小晚說了一些事,似煙也說了她所知道的,人死不能復生,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二山找出來。

  「你們幾個人這麼挨家挨戶的問,不是法子。」似煙道,「哥哥他願意幫忙,他……」

  皇后頓了一頓,她內心糾結而痛苦。她認定哥哥絕不會去追殺凌掌柜,可難道要為了撇清哥哥,就把一切都推在皇帝身上?

  那是他的丈夫,是大齊的君主,他肩上的無奈,也非常人能理解,似煙也不理解,可她必須站在丈夫的身邊,與他共同承擔。

  「我一定幫你,把二山找出來。」皇后緊緊抓著小晚的手,「小晚,相信我。」

  「娘娘……我好想回到那年中秋節,我好想……」小晚哭出聲,渾身顫抖著,似煙將她抱在懷裡,陪著她一到落淚。

  這是在京城,凌朝風不僅能感受到小晚的悲喜,甚至能聽見她說的話,剛才每一個字都像是刀扎在他的心上。

  原來他曾期待小晚的成長,是多麼的可笑,如果可以,他希望小晚永遠是那個莽撞衝動的小娘子,不論她做錯了什麼,都由他來收拾,就算她把天捅個窟窿,他也會去補。

  他不要小晚成長,不要她痛苦。

  忽然一道陰風颳過,直衝清明閣而去,凌朝風飛身而出,剛要動手捉拿妖孽,天上傳來聲音:「嘲風,莫要動手,她是奉旨下凡,是和康帝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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