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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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會日

  一大早,有一件事令我猶豫不決。

  「……估計今天走後門會好些吧」

  坐在環狀線的車廂中,朝著福島站前進的我,在看到將棋會館那幢建築物的瞬間,心中湧出了這樣的想法。

  正門恐怕已經被記者們圍得水泄不通了,與編入考試的時候一樣。

  那天,棋局以一場我的完敗告終。

  那麼也許用其他方法就會順利的。作為棋士,選擇不同的變化是很自然的想法,和三番五次地求籤是一個道理。

  「不過……」

  這也有點『逃避』的感覺。

  我想在賽前遠離媒體的鏡頭。將腦力與體力分給那種事情,而且還抱著可以把輸棋歸咎於採訪的想法,這樣真的能夠讓自己變強嗎?

  假如我升入了三段聯賽,最初和最後的對局,都是在關東進行。

  那邊的採訪中,問題肯定會更加尖銳的吧。

  也存在從住宿的賓館開始,一直被糾纏的可能。

  只要我的表現仍然出色,就絕對不可能躲過採訪。

  輸了是一陣喧囂,贏了更是一陣喧囂。

  因此倒不如說,認識並接受自己將成為騷動的中心這個事實,是非常有必要的。這也是為了變得更強。

  ——那個笨蛋,也一定會這麼做的吧?

  僅僅想到這一點,我就感到身體裡好像湧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這一定是因為我還沒睡醒,不會錯的。

  「空小姐,今天你估計自己勝率幾成?」

  「如果贏了,你就會成為史上第一位女性三段,有信心嗎?」

  「今天早飯你吃了什麼?」

  「空小姐是天蠍座的吧!天蠍座今天的運勢排在第十一位,關於這一點你有什麼感想嗎?」

  不出所料,將棋聯盟門前,大量媒體嚴陣以待,在我出現的一瞬間,無數長槍短炮都對準我,朝我涌了過來。

  真正面對這樣的壓力時——

  「唔」

  儘管已經做好了覺悟,我仍然僵硬地邁不出腳步。

  ——史上第一位女性三段。

  壓力束縛著我的全身,之前燃起的鬥志正在迅速冷卻。

  就像碰觸到辛香退會的那枚棋子時的情況一樣。

  ——不能退縮!要振奮起來啊!

  大腦變得一片空白,我好不容易才勉強堅持住,從嘴裡擠出了一句話。

  「……很抱歉,對局結束之後,我會一一作出回答」

  我稍施一禮,打算進入聯盟。

  「請等一下,空小姐!」

  「至少讓我們拍張照片吧!」

  「離棋局開始還有點時間吧」

  即便如此,記者們也沒有放棄死纏爛打,他們打算把我圍住。

  就在此時。

  「各位記者,之後會布置記者招待會的場地!從這裡往前的區域,請不要進入!」

  以峰先生為首的聯盟職員們,張開自己的身體,組成了一道屏障。

  「銀子醬!趁現在抓緊去對局室!」

  「大家……為什麼……」

  「編入考試時,沒能保護你,抱歉」

  「……!」

  「銀子醬的棋,能潰敗到那種程度,我想一定有什麼原因。雖說將棋是娛樂……但獎勵會員生涯,可不是能被人看笑話的東西」

  從我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守護著我的人們。

  剛來聯盟道場的時候,給我製作對局卡片的人。

  每當有採訪申請的時候,陪著我幫我想怎麼回答好的宣傳員。

  每次來到聯盟,總是最先給予我親切問候的門衛。

  仔細看去,連一樓餐館的老闆都在。明明就算我坐在吧檯上他也愛搭不理,他自己對將棋也一無所知。

  就是這樣的人們,為我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獎勵會是事關人生的認真對決!無論如何,請讓棋手將精力集中到對局之上!」

  聽聞站在最前面的峰先生喊出的話語——

  「說什麼認真對決,不是職業比賽,那不就是業餘的嗎?真夠裝腔作勢的!」

  「正因如此將棋界才會衰退的吧!」

  「編入考試那天允許採訪,今天就不行,別以為我們好欺負!」

  記者們怒氣沖沖,罵聲連連。

  對於外人來說,獎勵會的對局,不會產生任何的利益,沒有任何價值。而且就算進行說明也不能指望他們能夠理解。

  因此職員們不斷地鞠躬行禮。

  「很抱歉!還請各位理解!」

  「只有今天,無論如何請原諒我們!拜託了!拜託了!」

  為了獎勵會會員……也為了我,無論記者們怎麼說,無論承受了多麼難聽的責罵,都絕不反駁,只是不斷地鞠躬致歉。除此之外再無保護我們的方法了。

  望著大家的身姿,我的眼角不由得濕潤了。

  本想著無論遇到怎樣的採訪都能不為所動,但內心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必須做出決斷。只能考慮比賽的事情……!

  儘管完全理解當前的狀況。

  儘管早已有了充分的覺悟。

  仍然無法抑制地想要立即折回去,與職員們並肩作戰。

  「…………這就是我的軟弱之處吧……」

  徹底放下對職員們的牽腸掛肚,我鑽進了電梯裡。

  獨自待在狹小的電梯間裡,在離到達對局室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我竭力地調整自己的心情。

  「要戰鬥了……因為這是場只能贏不能輸的棋局」

  尋求幫助的話語,全部都埋藏進心底。

  沒有說出那個名字,單憑此,就讓我覺得自己果然稍微變強了一點——

  最年輕VS史上第一位——

  「我輸了」

  當面前的對手垂下頭的瞬間,我發覺自己屏住了呼吸。

  「……非常感謝」

  長嘆出一口氣之後,雙方相互行禮致意。

  獎勵會的例會,級位者一天下三局,有段者一天下兩局。

  直到對局開始之前,才會被告知對局的對手,因此在這個時間點上,還不知道第二局的對手是誰……但是,在人數較少的關西獎勵會,下一局該是誰,大抵上是可以預想到的。

  第一局取勝後,對手離開了棋盤,但我仍舊坐在那裡。

  平常我會離席休息,但今天,不知道記者會出現在何處。不過只要待在對局室,就是安全的。

  倒不如說,此時此刻,除此之外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八連勝……十二勝四負……十四勝五負……十六勝六負……十八勝七負……」

  我小聲地念著升到三段所需的戰績。

  最開始,我取得了十一勝四負的戰績,離升級只差一步之遙。

  但是接下來的第五場失利,讓我錯失了第一次機會……接下來又來來回回地與升段失之交臂,目前戰績為十七勝七負。

  即將到來的是最後的機會。

  「還差一場。再勝一場就好了……不要去想輸棋的可能……」

  如同受傷的野獸等待體力恢復一般,我在棋盤前艱難地等待著,並自言自語起來。

  一年中會舉辦兩期三段聯賽。

  它們分別在四月和十月開始,因此假如五月升到三段的話,也必須等到十月才能參加聯賽。而在此期間,不能在獎勵會下棋。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的話,下一次……

  「椚他又贏了」

  「七連勝了……真是怪物」

  「他的贏法簡直太無情了。叫殺就能贏下的地方,他也會把對手將死」

  「真希望他趕緊成為職業棋士。我們完全贏不了他吶……」

  「再贏一場就能去三段聯賽了吧。一定能贏的,沒關係。畢竟對手大概……」

  「喂!她能聽到了……」

  我聽到結束對局後的獎勵會員們在這樣竊竊私語。

  到目前為止,最年輕的升入三段紀錄是十三歲零八個月。

  椚創多年僅十一歲。

  如果在四月升三段成功的話,在小學畢業之前,他就能參加兩期三段聯賽。前所未有的『小學生職業棋士』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贏的話…………」

  ——仍然保有成為史上第一位女性職業棋士的可能性。

  話是這麼說,但又有多少意義呢。只能讓輸棋後的自己顯得更加悲慘。

  而消除這份悲慘的方法只有一個。

  第二局的時間到了

  。

  「銀子姐姐,請多關照」

  我還保持著第一局結束時的姿勢做在棋盤前,這時一個女孩子一般高亢聲音向我問好。正是我預想中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椚創多慢慢地正坐下來,向我問道。

  「還是第一次和你下不讓子的棋吧」

  「……是啊」

  「我很期待」

  擺好棋之後,由身為前輩的我來振駒,振駒結果是と金五枚,創多先手。

  之前一次與他交手是半年前。那盤棋我讓了香車,結果輸掉了。

  空銀子二段對椚創多一級。

  更進一步說,椚創多以六級的身份進入獎勵會時,我,空銀子,還是一級。

  ——可惡的將棋星人……

  無法想像這樣的人居然和我們一樣是地球人。他們擁有與我們不同的感覺器官。他們不僅能夠在腦海中明晰的將棋盤上光速移動棋子,而且還能夠感知到每一枚棋子的作用。不用細讀就能輕易明白。

  ——……太卑鄙了,那種東西。

  是的。將棋之神並不公平。

  我生來就不是將棋星人……將才能交予一方,不交予另一方,然後讓兩方交戰。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吧。

  上一次是讓子棋。

  那一局我輸了,在我停滯在二段的期間,那個外星人未嘗敗績,一路升到了二段。

  而這段連勝持續至今。

  不斷戰勝女流棋士的《浪速的白雪姬》只不過是個仿製品罷了。而出現在我面前出現的,是不斷在同為將棋星人的對手身上取得勝利的、將棋之神選中的孩子。

  他也要從我手中拿下勝利。同時奪走我最後的機會。

  「那麼,現在請開始對局」

  隨著幹事的一聲號令,兩人一同投入戰鬥。

  創多的問候不帶一絲憂慮,他輕輕地低下了頭。

  【將棋對局之前,對局雙方要低頭向對手致意】

  「請多關照」

  「……多關照」

  我按下了棋鐘的開關。

  創多先行。

  他不假思索地開了角道,從行棋動作上完全看不出身上背負的升段的壓力。

  我屏息數秒,右手緊攥著裙子。

  腦海中有聲音迴響。

  『我想,振飛車會好一點』

  有一瞬間,我仿佛依賴上了這句話。

  已經不知道將棋是什麼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把一切都押寶在那個聲音之上。

  但是。

  「啪!!」

  為了徹底消除那個在心中迴響的聲音,我讓我下出的第一手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飛車前的步前進,8四步。

  在宣告自己採用居飛車的同時,也將選擇戰型的機會交給了對手。這就相當於張開了雙手向前迎了出去,「放馬過來吧」。

  ——我比你厲害哦?有意見嗎?

  如果才能不及對方的話。如果是身為低等生物的話。

  ——要在專注力和氣勢上超過對手!

  這就是關西將棋。雖然很土氣,但那才是我的將棋。

  「…………誒……」

  椚創多輕輕地嘟囔了一聲,他的嘴角向一邊揚起。

  接著他做出了選擇,用那看上去稚氣未脫的小小手指。

  那個命運已經與將棋界的王道之路緊緊相連的孩子,他所選擇的戰型,正是最符合王者身份的。

  在不斷變化著的現代將棋中,永恆不變的將棋正統——『矢倉』。

  鬼勝負

  獎勵會。

  其正式名稱為『新進棋士獎勵會』,是一個分設有關東和關西兩個分部的機關。

  原本獎勵會的對局除了對局者本人以外,是誰也看不到的。

  然而,關西獎勵會會將其例會的『熱戰譜』公諸於網絡。因此,會在即將舉行的備受期待的對局的房間天花上裝上攝像頭,來錄下整個對局過程。

  而今天備受矚目的例會對局就是——椚二段對陣空二段的這一場。

  「呼……」

  男人看著顯示熒幕上的直播,當畫面都顯示在銀子和創多雙方都堵住自身的角道後開始準備圍玉的瞬間,深深地吐出了一口煙雲。

  生石充。

  這位被譽為《厘子的巨匠》的男人,一邊看著顯示熒幕直播的對局,一邊回想起了一個傳說。

  在過去的關西獎勵會裡,只有升段的那一場對局是採用候選制的。

  這是在現行的三段聯賽實施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獎勵會的升段賽是關乎棋士自身的將棋前路的一局,對於獎勵會員來說,這局也可以說是關乎到自己將來的人生。

  而這種對局的對手一般都是從和自己意氣相投、相互認同的好友中選出一個候補。

  然後在這場最終演變成互相廝殺的對局裡,通常都是作為攔路虎的候補一方會勝出。

  這些候補就像地獄裡的惡鬼一樣,無情地摧毀掉對手日積月纍堆砌起來的勝利石塔。

  所以這種能把人化身為惡鬼的對局,被稱作——『鬼勝負』。

  但生石認為眼前的這場對局無論有沒有候選制,都能稱之為一場鬼勝負了。

  「……話說回來,銀子醬現在可是沒有退路了呢,但如果能頂住這份壓力衝過去的話,就能成為真正的三段了……」

  棋士室現在罕見的只有生石一個人待著,在孤零零地擺著棋子,但伴隨著一陣「咚噠咚噠」的響亮的腳步聲,一個和生石差不多歲數的男人也進入了室內。

  辛香將司新三段。

  「哎呀哎呀,這不是生石先生嘛!連周日也大駕光臨到將棋聯盟來,真不愧是頭銜保持者,對研究還真是熱心吶!」

  「真是讓人反胃的的語調。還是給我正常點說話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辛香把語調一轉說完後,就坐到了生石的對面。

  生石還是目不斜視,繼續看著棋盤說道,

  「真是久別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呢。打從那時我在三段聯賽被充君你斬落以來了呢。雖然你曾那樣對待我,但我還是把充君你當做朋友哦」

  「好像是有過這樣的事呢」

  生石淡淡地吐出一口雲煙。

  曾經的兩人都在三段聯賽里廝殺。

  然後一人成為了職業棋士,另外一人則因為年齡限制而退會了。

  這在獎勵會裡是常有的事。

  「然後呢?你這傢伙到這兒來有何貴幹?」

  生石向這位再次踏足棋士室的曾經的同伴發問道。

  對於生石的發問,辛香毫無猶豫地立即回答道,

  「當然是來給銀子醤應援」

  「喔?」

  「那個小學生即使在這場輸了也會很快就追上來的,但銀子醤輸了這場的話想要再升段就得花費不少時間呢,所以我希望銀子醤能在此勝出升到三段來」

  「你好像還挺好心嘛」

  「那是」

  辛香三段獰笑著道出了這份「善意」的理由。

  「一個能在三段百分百帶給我勝利的對手,當然希望她能快點上來啦~」

  在對局室里,棋局的局勢在靜靜地推進著。

  ——…………焦急……。

  銀子一邊窺探著創多的表情一邊在尋找機會。

  自己的布局已經準備就緒了。

  ——要先下手為強嗎……?

  近年來,後手矢倉的路數走法陸續被挖掘了出來。

  昔日,神鍋步夢靠自創的先手矢倉棋路-『神鍋流1五香』及其進化型『神鍋流3六香』在對局上屢屢得勝,但現在神鍋比起用先手矢倉,他更多的是轉為採用雁木的棋路了。

  『先手矢倉已死』

  甚至在關東有年輕的棋士這樣放言道。

  給矢倉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革命的不是職業棋士也不是女流棋士,更不是業餘棋士。

  是將棋軟體。

  正是這個事實讓銀子不得不慎重起來。

  ——因為對手是那個說出初手無論是7八金還是3八金都是最善手的傢伙。

  而創多的這種異樣感正是受到軟體將棋的薰陶所培養出來的。

  如今創多既然在先手的情況下選擇了矢倉,那麼他應該不會無的放矢,要妥善考慮他在這方面肯定是做了某種研究。

  ——不要焦急……要冷靜地,冷靜地思考……

  《浪速的白雪姬》在自己的裙子上抹了把手心

  的冷汗,然後抓緊了裙子。

  「話說回來,四層還真是吵鬧啊」

  「因為這次對局的兩個人無論是誰升到三段,都是可以發號外的大新聞了」

  在棋士室里,生石和辛香聊起了棋局以外的事情。

  從早上開始就絡繹不絕地堵在聯盟大樓前的記者隊,被聯盟的工作人員請到了四層的多功能房間,以絕對不踏足棋士室為條件,記者的一行人得以在那裡觀戰對局。

  「正因為這場對局是《浪速的白雪姬》和天才小學生的正面對決,所以記者們才想跟進採訪的吧。比起頭銜戰來,這種對局更能賺取世人的眼球。下期我就得和他其中的一人在三段聯賽中對上了,不才的在下我也因此被採訪了呢」

  「但是,獎勵會太過受到矚目的話也會演變成問題吧?無論社會上因此鬧騰出什麼樣的新聞,對還是修業之身的獎勵會員來說都不會是好的影響,說起來三段聯賽本就是非公開性質——」

  「理事會決定要公開的話就得公開出來」

  「月光先生怎麼會允許這種事。獎勵會對局的意義可是比頭銜戰對局的更神聖啊」

  「充君你還是這麼純粹呢,真的很耀眼哦」

  辛香故意地抬了抬手,裝摸做樣地接著說道,

  「會長是月光先生,這確實沒錯。但理事會的成員呢?關東占了四席,關西只占兩席。民主主義的本質其實就是多數表決,人多的一方當然更有話語權」

  「…………」

  「月光先生是將棋聯盟的顏面,非常得體的顏面呢,但主腦卻是別的人」

  「…………原來如此。把你的編入考試當成是一種節目效果的那群人才是將棋聯盟的主腦,而你這傢伙就向那些主腦搖起尾巴了吧」

  「出來社會後我成長了,明白了和強者正面碰撞是白費心機的,當自身被牽涉到錯綜複雜的關係中時,就必須得去阿諛奉承權力者們,向他們搖尾巴」

  「成長?我看是墮落成**了吧」

  「請稱之為處世術」

  「狗可不會下將棋的呢」

  生石嫌棄般地說道,而辛香反之則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險惡了起來。突然,一聲尖銳的落子聲打破了這種氛圍。

  先手的椚創多突然捨棄步兵,向銀子發起了進攻。

  「「在這個節眼上進攻!?」」

  看到創多的進攻時機,生石和辛香同時驚呼道。

  「…………還真是別出心裁的一手、啊」

  生石讚嘆道,不得不對此讚嘆道。

  把己方所持有的步兵毫不保留地全部投入後,創多接著下了一手1七桂馬。

  「下到那裡!?」

  「……這又真是出乎意料的一手」

  把桂馬下到1筋通常會被認為是一著臭棋,因為這樣棋駒的可動域就會被削減一半,但放到這個局面來看的話,這一手棋卻給人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強行厘掉進攻的棋子,只花了七手就一下子擺脫了小銀子的糾纏……這個小學生,即使遇上了振飛車棋路也應付的相當拿手嘛」

  「能讓《厘子的巨匠》如此稱讚道,看來對手的厘子也相當了得呢」

  辛香掏出了手機操作了起來,看著屏幕上所顯示的結果,辛向吹了一聲口哨。

  「和軟體所給出的最善手一樣呢,只用了兩分鐘就下出和軟體同樣的最善手……哈哈。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怪物啊」

  「?現在的智慧型手機也能打開將棋軟體嗎?」

  「充君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機器不感冒呢。這可以遠程從操作的嘛,就是用智慧型手機遙控家裡的電腦而已」

  接著,辛香像是嘲諷什麼似地說道,

  「嘛,最近連智慧型手機都比人類強多了吶」

  雖然銀子被先攻了,誠然她是不會就這樣默默挨打的。銀子從9筋開始給予反擊後,就看到創多立即回防並將戰力集中到了5筋,準備開始發動總攻。

  這就像是竭盡全力一樣的猛攻,而冷靜地觀望著對局進展的生石和辛香,感覺到了局勢逐漸倒向至創多的一邊。

  「防禦將棋耶」

  同樣是下防禦風格將棋的辛香愉悅地說道,而生石則是哼了一聲,

  「看似強行先去搶攻,實質上卻是在引誘對手反攻過來之後再去逐步擊破,明明只是個小學生,卻像那些討人厭的老油條一樣老奸巨猾呢……」

  「知道嗎充君?軟體下棋的時間可是比人類還要久哦」

  「……怎麼可能?」

  人類將棋的歷史有整整的一千四百年。

  然而將棋軟體滿打滿算也就問世了幾十年而已。這兩者根本就比不了啊。

  「現在不是有個叫『阿爾法圍棋』的智能程序把世界的頂尖棋手一個一個地打得落花流水了嗎,有人曾說圍棋比將棋更複雜,所以十年以內還是人類更強,但現在一眨眼人類就被反超了」

  「你說的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由谷歌公司先生投入的財力所研製出的五十台電腦,他們讓這五十台電腦日夜運轉著相互下了幾千萬局棋,它們由此積累出經驗從而飛速地變強了。需要積累經驗變強這點它們和人類是一樣的,但有一點不同的是,人類即使三個星期不眠不休地在下棋也很難下到千局以上呢。」

  「……軟體現在下棋的局數已經超出了至今為止人類所下的總局數,連名為『經驗』這塊人類最後的依靠也早就被軟體程式超越了」

  辛香斷言道。

  「無論是將棋還是圍棋,終究都是一種算術。因為不知道答案所以就給人一種神秘感,因而誰算得快誰就是勝利者。品格、禮儀規矩、傳統文化等等這些只不過是為了給將棋和職業棋士鍍上一層權威罷了」

  「你說這些話不怕被將棋之神嫌棄嗎」

  「早就被它嫌棄的不得了,它都想把我給宰了呢」

  辛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然後舉著手機給生石看,

  「現在對我來說,這個才是我的神明大人」

  在智慧型手機的屏幕里,將棋軟體正在一秒不到的時間內做著數千萬種局面的探索。

  「被職業棋士們所稱之為『神』的那位名人,如今若是對局將棋軟體的話十有八九也是會……不,是一定會輸的。你們這些人差不多也該認清現實了吧」

  「那就多謝你的高論了」

  作為人類中僅有的四位頭銜保持者的其中一人的生石充玉將,看著直播螢屏中椚創多所下出的一手,也跟著在棋盤上擺了同樣的一手。

  「嘛,現在先不討論軟體是否會比名人強——」

  生石咬了咬牙說道,

  「這小子,很強呢」

  「…………好強……!」

  看到這突然打入的步兵的瞬間,銀子倒吸了一口氣說道。

  ——連飛車也棄了,就這麼直接攻過來了……好強!!

  對於這枚落在自家的玉附近的步兵,銀子選擇了無視,並準備和對手正面交鋒。

  接下來將是相互捨棄防禦的拼速度勝負,為了不輸自身氣勢,銀子毫不猶豫執了子。

  ——雖然對方的玉的防禦在我的之上,……但是!!

  創多的兩枚金將猶如兩面城牆,把自身的玉守得固若金湯,與之相比,銀子的玉將已經顯露了出來。

  但銀子放出己方的と金,向著這兩面城牆匍匐前行。

  『と金似慢實快』

  這是一句將棋里的格言。雖然と金走得慢,但只要能打入對方的腹地並兌掉對方的金將的話,自己就能以步兵換金從而將形勢一口氣逆轉到對自己有利的一邊。

  而因此と金也被稱為蝮蛇。當然,創多之後肯定會想辦法去甩掉這條蛇,本應該是這樣……的。

  「欸!?」

  對創多接著下出的這一手,銀子不由得驚呼道。

  這確實不得不讓人感到驚訝,因為創多就這樣放任蝮蛇繼續咬向自身的腹地而選擇了繼續進攻。

  一邊讓左手被毒蛇咬著,而右手則以破軍之勢直取向銀子的心臟。

  令人驚愕的3五銀!!!

  「真的是把這一手下在這裡了!?」

  看著這連一秒的思考時間也沒有就下出的乾脆一手,銀子感到恐懼正襲上心頭。

  我被詰了嗎……!?

  在將棋里,最重要的就是形勢判斷。

  棋駒的得失,手數的得失,玉的陣型,棋駒的能效。

  棋士就是通過對比衡量這幾項要素,以此判斷出形勢的優劣。無論是人類還是軟體,要想提高將棋的實力,掌握這種形勢判斷能力是很重要的。

  然而對於人類來說

  ,還有一樣東西要在此之上,那就是——擁有一顆堅信自己的心。

  無論自己能做出多麼準確的判斷、思考出多麼完美的一手棋,如果自己都不去相信的話,那麼這些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沒問題!應該還撐得住!!

  看到創多無視自身玉的狀況繼續進攻過來,銀子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玉可能要被詰了。

  但是,她的心靈很強大。

  銀子為了驅散心中的恐懼,用自己剩下的全部持子時間來激發心中的鬥志,讓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

  「好熱」

  銀子經過反覆慎重的考慮後,準備向對方放出必殺一擊。

  在棋士室,辛香目不轉睛地看著直播,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覺間被轉移到了對局中。

  他慢慢湊近到熒幕,還不時抱怨道,

  「感覺畫面還真凝重啊……」

  「因為東西兩邊的棋士都在緊緊盯著看呢」

  生石邊重新點上一支煙,邊苦笑著說道。

  聯盟的天花板攝像頭是一個網絡攝像頭,只要輸對網址,無論身在何方都能隨時來觀看。

  東西兩邊的棋士應該就是在家中觀看這場對局了吧,生石的言外之意指的就是這件事。因為生石自己對IT方面的知識一竅不通,所以就不得不親自跑一趟到聯盟的棋士室來看直播。

  但自己來到棋士室卻發現空無一人,所以他根據這異常的狀況推斷出了棋士們應該都在家裡看直播了。

  ——看來這個小學生的潛力還挺被看好的嘛。

  生石很享受般地吐了一口雲霧。

  雖然很多人對於創多作為備受期待的『小學生棋士』的事多少都會抱有些興趣,或者感嘆他那可怕的才能,但也有些年輕的棋士對此會明顯表現出不快,說出「我不太清楚這個人」這樣的話。但生石知道這種自尊心對於一個勝負師來說是最重要的。

  被對局吸引了心神的辛香,好像是感到了自身的失態,邊慢慢往後挪著,邊挖苦生石道,

  「……話說你也挺溫柔的嘛,《厘子的巨匠》為了守望銀子醤,甚至都特地跑到聯盟這裡觀看了。」

  「你太過放鬆了,辛香」

  「哈?」

  「哼……」

  生石不是為了銀子的將棋而來的。

  當然,他不是不相信銀子成不了職業棋士,「總有一天會當上職業棋士」,少女的才能至少當得起這樣的評價。

  但同時生石也認為即使銀子成了職業棋士也不會對他構成威脅。

  然而,她的對手卻——

  棋鍾讀秒的聲音還在迴響。

  「哈……哈……哈————…………」

  嗶。嗶。嗶。

  銀子輕輕地喘息呼吸著,配合著讀秒發出的電子音的節奏讓腦內棋盤動起來,進行預讀的最後驗證。

  嗶——————————————……

  「……!!」

  銀子在棋鐘響起『剩餘五秒』的提示音響起之際,猛地把手伸向棋盤,下出必殺的一手棋。

  ——7六角成!!就這招定勝負……!!

  這一是「在解殺中叫殺」的攻防手。

  這一手不但能讓對手的絕殺無效化,而且還能給予對手強烈的反戈一擊。

  在反覆地預讀、反覆地忍耐的最後,銀子放出了的決勝一擊,這是將銀子心中的火熱全部釋放的必殺一手……!!

  ——幹掉了!?

  銀子抬頭看向創多的面部表情。

  而坐在對面的天才少年則,

  「…………」

  只是默默地將手伸到駒台上,把拿起一枚的棋子像轉筆一樣巧妙地把玩著。

  「……?」

  ——那是什麼棋駒?是桂馬嗎……?

  銀子聚精會神地看著創多的手指。

  雖說不讓對方看清自己拿著的是什麼棋駒會有失禮儀,但想來對方應該也不是故意為之的吧,大概是他某種自然而然的習慣。

  ——要打入桂馬?打在哪裡?

  但是創多又將手裡拿著的桂馬放回駒台,拿起了別的棋駒對著銀子的玉攻了過來。3四銀!「王手……!!」

  一瞬間,銀子汗毛倒豎了。但是,

  ——……正如我所願!

  創多的這手猛烈的王手進攻正是銀子預讀的手數中最為理想的一手。

  局面和腦海中所描繪的劇本一樣,銀子已經壓不住自己興奮沸騰的血液了。

  ——看見了!我的腦內棋盤也……預見到了勝利!

  創多繼續乾脆利落地下了王手。

  他把後手的玉逼到了棋盤的最下段,但——

  「就是這裡……!!」

  銀子把下出『在解殺中叫殺』的攻防手的龍馬拉回到玉的附近,擊潰了創多的攻勢。通過這攻防一體的一手,銀子讓自家的玉剛好能躲過一劫。

  本應該是這樣的。

  「…………」

  創多再次把手伸向駒台,將拿在手裡的棋駒滴溜溜地轉著。

  ——……桂馬?

  正待銀子對這既視感感到疑惑的瞬間,

  創多將桂馬打入到意想之外的位置上。

  這一手既不是防禦也不是進攻,給人的感覺只是一緩手。

  「桂馬?將桂馬……打入到8五格?」

  銀子混亂了。

  ——把桂馬打入到關鍵局勢之外的位置,這無疑會讓銀子能從容進行反擊。

  ——這一手……是怎麼回事?怎麼感覺對方突然放水似的……。

  銀子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棋盤,這時,她的耳邊斷斷續續聽到了少年的低語。

  「給你的回擊」

  「欸?」

  然後,銀子反應了過來,這一手的意義所在。

  ——這也是一在解殺中叫殺的攻防手……!!

  「怎麼可能……!?騙、騙人的吧……?」

  全身的血液就像被凍結了一般,銀子僵硬著身體。

  這是本局中所下出第二次在解殺中叫殺的攻防手。就像銀子的角行是一手攻防一體的妙招一樣,創多打入的這個桂馬也是將形勢一口氣逆轉了的絕妙一手。

  然而,真正讓銀子感到恐懼的是,

  椚創多從最開始把玩著桂馬的第一百零八手那個時候就預讀出了這個局面。

  然後之後的二十手裡,創多就用同樣的攻防手反擊了銀子。這肯定不是偶然下出的一手,明顯是早有預謀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能預讀到這一步了嗎!?

  「接著他下4三角成的話,而我就得走7一玉逃跑……但在4四馬的王手抽飛車後我就會被詰了!?怎麼會……!!」

  『以牙還牙』

  椚創多的這一手就是想屈服銀子的鬥志,踐踏她的信心,

  就像是在警告銀子不要再試著和他兵戎相見,否則這就是後果。

  『單純要贏你的話對於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哦?』

  銀子感覺對方想表達的就是這句。

  因為心理上受到莫大的衝擊,銀子的腦內棋盤怎麼都無法成形。

  ——……不行!一手也預讀不到……!!

  陷入慌亂的銀子被棋鐘的讀秒音步步逼近著。

  嗶。嗶。嗶。

  就像是通往死亡的倒計時。

  「哈、哈……啊啊啊…………」

  然後,在最後的五秒鐘里。

  銀子把顫抖的手伸向棋盤,但這隻手卻還在迷茫要執起哪個棋駒。這時,一聲電子音長鳴了起來。

  嗶————————————————…………

  在這個瞬間,銀子停止了思考。

  ——神明啊……!!

  仿佛祈禱一般把飛車走到了棋盤的邊界上,然後就像把它當成最後的依靠一樣將它翻轉。

  龍。

  棋駒上印著的這個文字有一瞬間讓銀子忘卻了恐懼,

  儘管水手服已經被冷汗打濕、變得黏黏糊糊的,

  體內卻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此刻,《浪速的白雪姬》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渴求這一絲溫暖的救贖。

  銀子的這一手下的已經不是將棋了,

  而是像童話一般的,一個安慰哭喊的孩子的故事。

  然而,那個童話卻是一個悲劇。

  ——…………結束了……。

  銀子甚至連棋盤也不敢看了,低著的頭已經沒有再抬起來的勇氣。

  但——

  「唔……!?」

  相比銀子的垂頭喪氣,創多卻像被電擊了一樣停下了動作。

  「!?……!?……!!」

  然後把頭低到快要貼近棋盤的距離,盯著局面開始高速地預讀起來。

  「……?」

  銀子對遲遲還沒開始執行的處刑感到疑惑,誠惶誠恐地,抬起了頭。

  「???」

  ——怎麼了?

  無論怎樣,自己都先讓飛車逃離了戰場,避免了被王手抽飛車而詰。但這都是完全沒有進行過預讀的,只是單純地把飛車推到了敵人陣地的最深處而已。

  然而這猶如初學者才會下出的一手卻深深動搖了創多,銀子對此感到了不可思議。

  ——……這究竟怎麼了?

  曾一度放棄了思考的銀子,在把握到現今的狀況後又重新冷靜了下來看向了棋盤。

  然後她注意到了。

  「…………啊!?」

  剛剛自己下的那一手,下出了第三次的在解殺中叫殺的攻防手!?

  「欸?怎麼會……欸?」

  這真叫人難以置信。

  銀子因時間緊迫並沒有做過多的考慮就下出的這一手,變成再次反擊創多的,起死回生的最妙一手!

  指運。

  只能這麼去描述了。神明改寫了故事的結局。

  咯咯。

  創多一邊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一邊將打入到8五格的桂馬進行了升變,從而作出能讓自家的玉逃生的道路。

  而他下出的這一手也就意味著他承認了自身的頹勢。

  能贏……下?

  在此,銀子才知道自己有了勝機。但此前自己並沒有預讀出自己的玉的情況,也沒有預讀到可以詰對方的玉,而正因為創多預讀出自己的頹勢,所以銀子才知道自己的勝機來了。

  對形勢過度預讀的後果,創多以自身為反面教材給銀子上了一課。

  因為過於追求華麗的詰,椚創多作繭自縛了。

  如果創多下一俗手繼續追擊銀子的玉的話,恐怕銀子就會抵擋不住了。

  再退一步來說,如果創多忽視剛剛銀子下出的第三次攻防手,即刻追擊銀子的話,銀子恐怕也就沒有注意到自己所下出的絕妙一手從而投子認輸了吧。

  在將棋里,正因為實力強大所以才會獲勝。

  但其中也有因為強過頭而敗北的事例。

  ——可以詰對方嗎……?

  只要知道什麼是『詰』,要發現它並不困難,而難就難在如何在實戰中看出有沒有詰。

  銀子的手指就像拿不穩棋駒那樣震顫著。

  有詰。

  確實可以將創多的玉詰了。

  ——……十七手……

  難以置信。雖然手數不短,但銀子還是一瞬就預讀出可以詰對方,而且這個機會就這樣落到了自己的手裡。

  創多應該也知道自己會被詰了吧。但他的手還是繼續擺著棋駒,這是在等對手在最後關頭出現失誤嗎,又或是他還沒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呢,恐怕是兩者都有吧。銀子一邊看著對方倉惶而逃的玉,一邊想到。

  雙方的玉對上了。

  銀子把手伸向駒台,為了給對方最後一擊而拿起了那一枚棋駒。

  銀。

  銀子把這枚與自己同名的棋駒打在了棋盤上。

  手指在顫抖著,打入的棋駒稍微歪了,但——先手的玉確實被詰了。

  看到這一手,創多雙手放膝低下了頭。

  「我認輸」

  聽到這如少女一般的高音……銀子才想起坐在棋盤對面的這個對手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學生。

  至此,歷經一百五十四手,椚創多投子認負。

  這個瞬間,史上第一位女性獎勵會三段誕生了。

  超人之物

  贏了。

  「啊……?」

  猛然間,我還沒有認清這個事實。

  眼前的椚創多已經低下了頭,我卻還處在臨戰狀態。

  棋盤上,敵方的玉將已經無路可走。

  即便如此,我也沒能相信,自己是最後的贏家。

  「把那個椚贏了……?」

  「NewBee啊……」

  「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三段……不愧是白雪姬……」

  結束了自己對局的獎勵會員們過來觀戰,聽到他們的聲音,我才稍稍理解了現在的狀況。

  贏了?

  升段了?

  我是……三段了?

  「恭喜您。銀子姐姐,這樣您就成為三段了吧?」

  「啊……是的。那個……謝、謝謝……」

  創多笑著抬起頭來祝福我,他真摯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

  而我此刻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激烈跳動,仿佛要將胸腔震裂。

  大腦中想的只有一件事。

  ——將棋之神……回應了我的呼喚。

  用細若遊絲般的聲音,我艱難地說道,

  「…………這裡………」

  用顫抖的手指把局面恢復到終盤飛車升級的那個時刻,

  那個我向神靈求助的時刻,

  那個神靈給我回應的時刻。

  「這裡……其實我沒算清楚…………腦袋裡面的將棋盤已經完全不動了——」

  「腦袋裡面的將棋盤?啊啊,那個叫做腦內將棋盤的東西啊」

  聽到這個,創多稍微歪了歪頭,

  「銀子姐姐的頭腦裡面就有將棋盤啊。真厲害哎」

  「嗯?你的詰將棋不是很厲害嗎?終盤下得也特別特別精確……不是因為大腦里有很多很多將棋盤嗎?」

  「是的。我詰將棋確實很厲害。但是——」

  椚創多在點頭的同時,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個事實。

  這個事實對我衝擊太大,讓我感覺像是胸口被剜了一個洞,心臟也被打飛一般。

  「我的大腦中沒有什麼將棋盤。因為我思考的時候完全用的是符號」

  ………………哈?

  「推演出來的變化以符號的形式浮現。而不是以棋盤棋駒的圖像形式」

  用符號來思考?

  沒有……腦內將棋盤?

  「唉?但是、詰將棋是——」

  「詰將棋我也是用符號思考的。其實不怎麼用想,一般來說我在看到的瞬間就能發覺作者的意圖,所以知道第一手之後棋譜一下子就出現在了腦海里」

  創多仍然歪著頭看向我,似乎是真心感覺不可思議。

  「我想做的話是可以做到用腦內棋盤思考的,不過太費功夫了。你想想,特地在腦子裡讓棋駒移動,不是很麻煩嗎?」

  怎麼會有。

  這種事情。

  這哪裡是受了軟體的影響,根本不是那個層次。

  坐在我眼前的這個小孩——簡直就是一部電腦。

  「原、原來……是這樣啊……」

  將棋星人還能有點什麼對策。畢竟同樣都是活物。

  但是倘若坐在對面的那個已經不再是一個活物,到底應該如何對敵?

  【諸葛亮下來戰書】

  「在這個局面里也是,從8七と開始就有種要被詰了的感覺。8五桂打入的瞬間我就知道似乎有詰了……順著想下去,飛車升級這一手不就是理所當然嗎?我還想著能不能僥倖逃脫呢,結果不行啊。從3二角打那步開始我就已經沒有勝算了。這個角行得是應該打在3一嗎?」

  詰?

  對局時,我從來就沒覺得自己有這種機會。一瞬間都沒有。

  「總之、恭喜你咯!我也會馬上趕上去的哦!一起在三段聯賽里加油吧!」

  「啊…………嗯嗯……」

  「多謝賜教。再見啦」

  創多輕輕點了一下頭,看到我把棋駒整理完畢,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對局室。

  而我…………卻沒能站起來。

  他給我的衝擊,好像把我腿上、腰上、背上的骨頭全部震碎了一般,讓我動彈不得,只能窩在坐墊上,死死的盯著棋盤上的某一點。

  ——我獲勝的原因,是因為停止了思考。

  ——他失利的原因,是因為預見到了自己的失敗。

  今天我贏了。這是我運氣好。

  但是今天之後,到底哪邊更強……連想都不用想。

  如果看勝負,是我贏了。

  不是憑藉實力,而是運氣。

  最關鍵的是——輸在了棋道上。

  我最後做的事情不是下棋,而是像猜拳一般的撞大

  運。這樣贏下來的棋根本沒有營養。

  椚創多在此刻就比我強大,而且之後會越來越強吧。

  因為他的思考總是在運轉吧。

  在我已經聽天由命的局面裡面,他仍然在用他那超越了活物能及的演算能力不停地計算最佳的一手棋,直到最後一秒。

  如果。

  如果還有下次,遇上他做對手——

  「絕對贏不了啊」

  當棋盤的前面只剩下我一個人,呢喃間,我不禁將這個冰冷的事實,說出了口。

  搖搖晃晃地走出對局室,向聯盟幹事報告了自己的勝利之後,我立刻被帶去了記者發布會。

  「空小姐!請看向這邊!」

  「請笑一下!微笑、微笑!」

  閃光燈照得我睜不開眼。

  旁邊坐著會長,面前是一屋子的記者們。

  正月的時候秀埋老師對我說『跨越那些牆壁吧』,就是在這個房間。

  而剛剛跨越了一道牆壁的我,竟淹沒在一刻不停的提問中。

  「恭喜您今天成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性獎勵會三段棋士,是否帶著必勝的決意進行的這場升段之戰?」

  「今天和獲得女流頭銜的時候相比,哪一個更開心?」

  「有進入高中學習的打算嗎?」

  「高中校服你覺得水手服和西服哪個更好?」

  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答的。

  我對現實世界的感覺已經曖昧不清。

  發布會結束後回到三樓的事務室時,所有的職員都在鼓掌迎接我。

  峰先生指著電視機笑著對我說,

  「你看啊小銀,反響多好!不管哪家電視台都在播放速報,大阪報紙還加刊了號外呢!傍晚的節目中估計也會有比賽報導吧……哎呀呀,要是這一下子爆發一股女性將棋熱就好了呀!」

  用乾癟的笑容回應他就是我現在能做到的全部了。

  至少對這些人,我有義務回以笑容。

  很快,剛剛的採訪就在電視上播出了。

  『空小姐,恭喜您今天成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性獎勵會三段棋士,是否帶著必勝的決意進行的這場升段之戰?』

  『當然。坐在棋案旁,自當全力爭勝』

  【坐在棋案旁,自當全力爭勝。——美國天才棋手鮑比·菲舍爾,第11位西洋棋世界冠軍】

  清澈的表情,凜然的回答,電視機中出現了水手服少女的身姿。

  畫面不斷切換,電視中的人們對少女讚不絕口。

  『真是太優秀了!面對鏡頭的時候也是,根本看不出來是初中三年級的女生!』

  『給了所有的女性勇氣啊!』

  『我覺得這女孩一定能成為史上第一位女性職業棋士!』

  ——才怪。

  評論員們的美言紛至沓來,但是我一個也不敢接受。

  不是的。我沒有三段的實力。

  今天的勝利是運氣好。憑現在的我,根本沒法從三段聯賽中走出來啊……。

  然後下一個瞬間,我就意識到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接下來我在聯賽里不得不面對的對手,

  和憑運氣躍上龍門的我不同,

  全部是靠著真本事一步一步打上三段的棋士。

  「嘶……!」

  我又想起了一個壞消息。

  我的棋風完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普通獎勵會員的棋譜,通常不會被外界所知,但是我在女流棋戰頻頻出場,那些棋譜誰都可以看到。

  最後,大家都會這麼想吧。

  『絕對不想做第一個被女人打敗的三段』

  給現在的情況做個比喻,那就是衣不蔽體、手無寸鐵的我,被扔到了猛獸欄里。

  ——煉獄一般的光景。

  從進入獎勵會開始,我一直憧憬著有一天能夠進入三段聯賽。

  但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時……我卻對這個事實無比恐懼。

  從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熟知的、像自己家一樣令人安心的關西將棋會館。

  對現在的我而言,可怖地宛如地獄。

  像自己的房間一樣,溫暖而舒適的棋士室。

  對現在的我而言,可憎地宛如監牢。

  剛剛戰勝創多的時候,我十分感謝將棋之神。感謝他一路上照看我,回應了我的努力。

  幼年否定的將棋之神,本應……是存在的。

  但那份喜悅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我現在只想大聲呼喊。

  ——沒有啊。

  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有神明啊!!

  「……八一…………我好害怕。來幫幫我啊…………」

  用嬰兒般蹣跚的步子,我逃出了將棋的地獄。

  慶祝

  「爸!那段節目你錄下來了嗎?」

  桂香姐嚴厲的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來,師傅一縮腦袋,躲在了我身後。

  沒錄。

  「……嗯——這個是不是不太好用了啊」

  我也試著啟動了幾次錄像功能,卻怎麼也沒能成功。這電視機是不是使用年限到了呀。

  畫面中,師姐出現在了記者發布會的現場。

  『空小姐,恭喜您今天成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性獎勵會三段棋士,是否帶著必勝的決意進行的這場升段之戰?』

  『當然。坐在棋案旁,自當全力爭勝』

  得知師姐升到了三段,我立刻趕到了師傅家裡。

  桂香姐早已嚴陣以待,宣言道「要開始做慶祝的準備了哦!」。隨後在廚房徵用了愛和天衣,並把戰力外的我和師傅趕到了起居室。

  現在廚房裡也是叮叮咚咚熱鬧得不行。

  「嘛,如果事先就準備好了慶祝的東西,肯定會給師姐更大的壓力吧,而且好運也會逃走……變成這個樣子也是無奈啊」

  「……」

  師匠只是一言不發地盯著電視機。

  『月光會長。既然空小姐在初中時期就升入了三段,從年齡上來考慮,可以認為她有希望成為職業棋士嗎?』

  『肯定有希望。這一點毫無疑問』

  坐在師姐身邊的會長靜靜地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是空三段要成為職業棋士,從現在起必須要從三段聯賽中脫穎而出。然而這個聯賽是將棋界競爭最激烈、最殘酷的聯賽。我和名人初中時就升入四段,那是因為當時沒有三段聯賽。在現行的三段聯賽制度下,以初中生的年齡成為職業棋士的只有九頭龍八一龍王一人。而且九頭龍龍王升入四段之後,立馬就獲得了代表棋界最高水平的龍王頭銜。足見三段聯賽的含金量之高』

  『您的意思是……從三段聯賽中脫穎而出,和達到職業棋手的頂尖水平這兩件事,難度幾乎相當嗎?』

  『正式。三段聯賽就是這麼激烈而殘酷的比賽。原則上,每期三段聯賽中只有冠軍和亞軍能夠成為職業棋士……正因如此,我不會說只憑著天賦之才就能夠衝出聯賽這種話。在職業之路的這道試煉中,內心的強大才是最重要的』

  『內心……嗎?』

  提問的記者似乎沒能理解月光會長的話語,坐在旁邊的師姐卻擺正了姿勢。

  「會長不是對記者,而是對著師姐說的啊,這段踐行的話」

  「……」

  師匠對著畫面深深一拜。

  按道理講,師傅也應該出席記者發布會的……不過清瀧師傅昨天剛拔了智齒,根本說不清楚話。

  即便如此他也準備好了和服準備去聯盟,但是被身為師兄的月光會長怒懟一句「說不了話要你何用」,只好自宅待機。

  可不是麼。

  「再說了師傅啊,早不好晚不好,為啥您偏偏這個時候要拔智齒呢」

  「咿咿嗚嗚嗯咿嗚嗚哈噓咿呀呀」

  「你看,記者發布會去不了了吧」

  比解讀夏爾醬的話還困難。

  果斷放棄了聽懂師傅的話,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電視機上,不想聽漏一句師姐的採訪。

  『四月開始您就要參加三段聯賽了。最快的話半年後就可以成為職業棋士了,對此您有多少自信?』

  『三段聯賽對我來說全是未知,所以很難說。只能說爭取贏下眼前的每一盤棋吧』

  『您有沒有給自己定下目標,說多少歲之前要成為四段呢?』

  『三段聯賽比我迄今為止參加的所有比賽水平都要高一個檔次,所以現在先把拿到首場勝利作為目標』

  『三段聯賽和女流棋戰同時進行,會不會有些困難?』

  『不會吧

  ,我認為更多的對局有益於我的成長』

  『三段聯賽和女流頭銜防禦戰的時間安排會撞車,在那個時候會不會感覺有些吃力呢?』

  『兩邊都是非常重要的對局,我只能在兩邊都全力以赴』

  『女王戰的挑戰者有可能是同門的夜叉神天衣女流,您對此有何評論?』

  『不論誰坐在我的對面,我只下自己的將棋』

  『請問您有上高中的打算嗎?』

  『這件事情要以後和師傅、雙親商量之後決定。個人而言,我希望能夠確保一個能讓我在將棋里集中全部注意力的環境』

  『說到空小姐的穿著,大家都會想到標誌性的水手服。如果要選擇高中制服的話,您會選擇西裝還是水手服呢?』

  『對不起,我沒穿過西裝,沒有對比不太好選擇』

  『對於《浪速的白雪姬》這樣一個異名,您本人是怎麼看的呢?』

  『粉絲們很容易記住這個名字,我感覺它挺不錯的』

  『聽說國外有一家著名的時尚品牌,正以空小姐為印象製作服裝。希望空小姐能作為模特穿著那套衣服進行對局,您意下如何?』

  『請讓我在成為職業棋士之後再考慮這個問題』

  師姐的表情已經很明顯了,她絕對不會同意。

  之後還有一段冗長的採訪,關於喜歡的食物、喜歡的藝人等等與將其無關的內容。

  「……為什麼有這麼多報導藝人消息的記者啊?」

  「咿嗯嚯哦咿哈咿啊啊哦—」

  「師傅。請你安靜一會」

  記者發布會即將結束。

  『下一個提問就是最後一個提問了』

  主持人男鹿小姐說道。

  每個記者都還想提問,一齊舉起了手——

  但是男鹿小姐點起了一名記者,

  『那麼……請把話筒交給那位戴眼鏡的女士』

  『這裡是觀戰記者鵠』

  被選中【qin ding】的最後一名記者自報家門,然後提出了問題。

  『有沒有作為目標的棋士呢?』

  『…………』

  師姐在發布會上第一次欲言又止。

  『……我沒有、作為目標的棋士』

  沉思片刻,師姐一字一句的說出。

  然後直勾勾地看向攝像頭,

  『但是——有一名棋士,我想在成為職業之後,與其交手』

  會場的氣氛為之一變。

  『是哪一位?』

  『頭銜保持者?』

  『還是說師傅?』

  『難道說是名人嗎?』

  師姐站起身來深深低頭。

  『對不起。等到我成為職業棋士的那一天,我再告訴大家』

  這時,坐在旁邊的月光會長宣告了記者發布會的結束。

  『那麼發布會就進行到這裡。其他的問題,我們將改日以書面形式予以回答』

  但是。

  『空小姐!請再說兩句!』

  記者們一齊追趕著離會場而去的師姐。

  『您覺得自己還需要多少年才能成為職業棋士呢?』

  『藝人事務所已經對您產生興趣了,您意下如何?』

  『有沒有和您正在交往的男性呢?』

  他們推搡著。

  然而——

  『能收穫廣泛的關注,我們十分感謝各位的辛勤付出』

  一名盲眼的棋士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前,仿佛在保護師姐。

  月光會長用他看不見的雙目,凝視著記者們,

  『但是請各位理解,獎勵會員不是職業棋士,更不是藝人。他們是把將棋以外的所有事情全部拋諸腦後,一心追求棋道精進的苦行僧。成為三段,意味著終於獲得了決賽入場券,能夠站在起跑線上了。能不能請各位保持距離遠觀,還他們一片清淨呢?』

  『『……』』

  在會長風度翩翩的話語面前,記者們無言以對。不愧是會長。

  畫面回到了演播室。

  傍晚的新聞節目開始了,然而師姐的話題仍然牢牢占據著頭條。

  「哦。記者發布會之後立刻就在新聞里播出了」

  「呼咻咿咻咻呼嚯咿呀哈」

  「是啊。是啊」

  我完全沒有聽懂,只能不住地點頭敷衍了事。再怎麼說也是師傅啊!

  「但是只是成為三段就這麼大陣勢,師姐要是真的成了職業棋士,一定會引起轟動吧?會成為超乎將棋界的巨大存在吧?趁現在把這種視頻全部錄下來,十多年以後就會成為無價之寶了吧?」

  「……呼哈(是啊)」

  「對了,她說成為職業棋士之後想交手的那個棋士是誰啊?真的是名人嗎?畢竟不可能是師匠啊」

  「哈呼嘿哈嗨哼喝呼咻噓哈咿咿哈(還有誰啊,擺明了不就是八一你麼)」

  【原文:ふぉんふぁふぉふぉふぁふぇふぃふぃふぁっふぉふひゃふぁいふぁ|譯文:そんなことやいちきまっとるじゃないか】

  【我水平有限只能腦補出這一句了】

  「您說得對。您說的都對」

  就這樣,我和師匠同老舊的電視機展開了搏鬥。

  戳戳。

  有人從後面戳我的肩膀。

  是桂香姐。她另一隻手拿著手機。

  「嗯?……啊啊桂香姐。恩,沒關係哦!雖然硬碟里沒有留下,但是記者招待會的樣子已經深深地刻在我和師傅的腦子裡面了,生動形象地。等師姐回來絕對能完全再現出來——」

  「那已經不關鍵了」

  桂香姐仍然握著手機,湊到我耳邊悄悄說道,

  「……八一君,能不能去車站接銀子一下?」

  「車站?福島站嗎?」

  「不。野田」

  野田站就在家門口。

  「銀子醬說她剛上車。馬上就到野田站了,快去接她」

  「怎麼回事啊?野田站到家裡不就過個馬路的事嗎?有必要特意去接她——」

  「別廢話了快去接!」

  懾於桂香姐的氣勢,我不知所云地走向了玄關準備出門。

  愛和天一在準備料理,忙得不可開交。

  ——嘛……反正我在這裡也只會打擾她們吧。

  於是我披上大衣,帶上門就出去了。

  決意

  走出聯盟以後,我幾乎全部靠著本能在活動。

  「…………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用雙手死死地抱住電車裡的扶手,像壞掉的機器一樣,用輕如遊絲的聲音不斷重複著「救救我」。

  我乘坐的電車是環狀線。

  目的地是……師傅的家。

  本能地選擇了最熟悉的道路,從我小時候、還是師傅內弟子的時候就開始,走了幾千遍的這條路。

  甚至忘記了自己還可以坐計程車。

  噁心。想吐。

  一想起將棋會館已經不再是我溫馨的港灣,乾嘔就停不下來。

  胃袋一次又一次的痙攣,身體上的痛苦又加重了我的絕望感。

  仿佛每次乾嘔都會帶走一絲心中的希望。

  ——煉獄一般的光景。

  誰也沒有來救我。

  明明我每次都那麼用心、那麼用心地擦棋盤和棋駒,明明我一直都在做一個好孩子,將棋之神卻沒有為我做任何事情。

  「…………神明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嘛……」

  現在充滿我心中的,是對神明的詛咒。

  掙扎著下了電車,我用手巴著牆壁,一級一級地、緩慢地走下樓梯。

  全身僅剩的一點力氣,只夠支持我像蟲子一樣蠕動。

  「…………哪兒有啊…………神明這種東西……哪兒都沒——」

  就在我走出車站的時候。

  他出現了。

  ——啊啊………………

  在這個瞬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個存在。

  小時候師父告訴了我,自己又下了這麼久的棋,卻一次都沒有真切感受到的、那個存在。

  只消剛剛的一剎那,就讓我深信不疑。

  將棋之神,確實存在。

  突然覺得自己很蠢。

  明明那樣否定神明的存在。

  明明那樣詛咒神明的存在。

  稍微給我一點甜頭就感激地不得了。

  「師姐」

  「八一」

  雖然很想哭著飛奔過去一頭扎在他懷裡。

  我還是忍住了。

  鼓起所有的精神挺直腰杆虛張聲勢,為了展示身為師姐的威嚴,就像要用水手服的衣襟切開晚風一樣,英姿颯爽地走到馬路對面。

  站在那裡等待的八一滿是擔心地問道,

  「師姐……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我快吐了」

  「哎哎?」

  我把額頭頂在八一的胸口。

  已經到極限了。

  雖說也有體力的原因——但是真的是極限了。

  要我忍住不哭的話。

  「…………讓我稍微、休息一下……」

  「靠、靠著我真的可以嗎?」

  「……我就湊合一下吧」

  哪裡是在湊合。

  其實八一的才最好,不是八一的我不要。

  真的好想一直這樣,不過我知道這不可能。

  被他寵著我會變弱的……這樣八一就不會選擇我了。

  而且如果我太積極地接近,八一也會像櫻之宮那天晚上一樣,感到十分困擾的吧。

  不想再看到他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但是……現在這種時候不算數吧?

  「…………我升上、三段了哦……」

  「嗯嗯。我從電視上看到記者發布會了哦。雖然電視機壞了沒能錄下來,但是那段影像已經銘刻在我和師父的腦海里了」

  「……椚創多什麼的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要的就是這個氣勢。輸在氣勢上是絕對不可能從三段聯賽中殺出來的。相信自己就是最強的,在聯賽里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那麼我已經不行了啊。

  儘管我知道他是在鼓勵我,但這些話還是像小刀一樣在我千瘡百孔的心上又添了幾道傷痕。

  沒辦法,誰讓八一是將棋星人呢。

  他怎麼可能理解地球人的心情呢。

  我們在的星球都不一樣。

  「升段之後的這股氣勢很棒啊,趁著這股氣勢衝出去吧!」

  「看我一期就打出去升上四段,然後在正式比賽里把你打成篩子……」

  「師姐真的是討厭我啊……」

  「是啊。討厭八一。最——討厭了」

  ——因為太遲鈍。

  下將棋的時候能把我腦子裡想的什麼搞得一清二楚,其他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我在想什麼。

  我討厭八一。因為他從來不想我的事情。

  我討厭八一。因為他……沒有喜歡上我。

  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

  不像雛鶴愛,我沒有她那麼可愛。

  不像夜叉神天衣,我不是天賦異稟的家長養大的孩子。

  不像桂香姐,我沒有那麼大的胸,也沒法用溫柔治癒八一。

  笨手笨腳又性格糟糕的我,什麼也做不到。

  既不能為八一做什麼,也沒法給予八一什麼。

  被太陽一曬就會壞掉的破爛軀體,和連將棋盤都沒法清晰浮現的榆木腦袋。

  這就是我的全部。

  所以我擁有的,只有這小小的將棋盤。

  能夠吸引八一注意力的地方,只有在這小小的將棋盤上。

  雖然我現在還做不到。

  但是當我成為職業棋士的那一天……在正式比賽上,就能認真地和他下將棋。

  就能讓他看到最認真的我。

  雖然對局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但是在這段時間裡,他只屬於我一個人。

  假如。

  假如……將棋之神真的存在的話。

  請賜予我力量。

  請賜予我升入四段的力量。

  我不奢求過人的才能,也不奢求將棋水平更進一步。

  只要一期聯賽就好。

  在下次三段聯賽里……在那半年時間裡,請賜予我足夠支撐自己全力戰鬥的力量。

  請賜予我強健的身體,不要讓它在我的意志崩潰之前倒下。

  我喜歡的男孩子,是將棋星球的王子。

  而我則是仰望那顆星球、憧憬那顆星球的、普通的地球人。

  所以我會覺得,自己和他的心之間,遙遠地好似相隔了幾千光年。

  將棋星人棲息的星球非常非常遠。

  那顆星星上的空氣對地球人而言是毒氣,去那裡一定會死。

  但是……我還是想去到那裡。

  心中的這份感情,讓我肝腸寸斷。

  神明大人我求求你。

  請讓我能夠和八一站在同樣的高度。

  然後讓我和他下一盤將棋。

  一盤就好。

  求求你。

  為了這個——就算是死,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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