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五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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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珍珠

  「誒誒!?要……要在這裡下將棋!?」

  我為了去實地勘察,踏進了對局場的瞬間吼了出來。

  女王戰第三局是在天衣的老家神戶舉行的。

  這是事前就決定好了的。應該歡迎。

  雖然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對局場的名字,不過無論是怎麼樣的場所,能在這樣緊張的安排中能接受這邊的請求,我們都很歡迎。

  雖然我們是這麼想的……

  問題是這個對局場既不是酒店也不是溫泉旅館──而是『結婚會場』。

  「……前所未聞啊」

  「在結婚會場……而且還是在最上層的展望室下將棋什麼的……」

  「說起來,以前好像也有過在美術館超巨大的壁畫前進行對局……」

  「德島的那個啊。這次應該比得上那一次了……」

  相關人員都顫慄了。

  三百六十度鋪滿玻璃的展覽室沒有死角,街道、大海、山脈、神戶的一切都能盡收眼底。

  景色相當的不錯。以結婚典禮來說是個最好的地方了。以結婚典禮來說。

  不過,遺憾的是……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將棋……搞什麼哦……

  「師父!好厲害!在結婚會場進行對局什麼的,超Romantic!!」

  「小愛真是有精神呢……」

  「因為這裡是結婚會場哦!?只要是女孩子,大家都會情緒高漲吧!」

  愛就像小狗一樣在會場裡跑來跑去,記著筆記。對著會場裡的人問道「平均預算是多少呢!?」「什麼時候可以預約!?」……這一定是為了寫觀戰記所以要的吧。除此以外沒有要記下筆記的理由。

  另一方面,關鍵的主角。

  「「…………」」

  師姐和天衣毫無表情地注視著周圍的發展。

  不如說,她們是在拼命壓制住感情,以適應這個奇特的對局場。

  『Sun・Angelic KOBE』

  放在其他地方會讓人覺得「是愛情旅館嗎?」,但時髦的神戶應該有這種名字的酒店,不過還是大意了。

  沒想到居然是結婚會場……

  「各位。請保持安靜」

  會長在男鹿小姐的陪同下到達了現場,用著穩健的聲音進行了說明。

  「在春天的觀光季想要預定到神戶的酒店是不可能的。但是因為之前在空女王的老家大阪進行了對局,對於挑戰者的夜叉神小姐來說不在她的老家進行一次對局就不公平。而男鹿小姐找到的場所,就是這個『Sun・Angelic KOBE』」

  「是的。正是男鹿找到的」

  男鹿小姐接過話題開始了詳細的說明。

  「『Sun・Angelic KOBE』里不僅有住宿設施,提供的料理與甜點也滿足人數要求。還有非常大的空間安裝大盤解說用的麥克風以及投影儀等轉播器材。也就是說──」

  《裡頭目》握緊拳頭極力主張。

  「也就是說,這為了舉行大人數的活動而設計的結婚會場,比起酒店或者旅館更適合將棋的對局!!」

  「「噢噢噢……!!」」

  她流暢的說明,讓將棋有關人員們的固定觀念崩潰了。

  「但、但是這個時期要預定結婚會場會不會很困難!?」

  「到底是使用了什麼手段才拿下的!?」

  隨行的記者們紛紛發出疑問,男鹿小姐只回了一句話就讓他們接受了。

  「今天是大凶日」

  「「啊……!」」

  結婚典禮最重要的就是擇日。

  但是要下將棋的話就沒關係了。會場這邊也判斷到,比起免費開放這麼一天不如用來進行將棋的對局。真的是智將……!

  不愧是月光會長的心腹。

  「男鹿小姐的想法非常好。真的很感謝」

  「會長讚譽過頭了」

  「不。這些話還不夠,這次很感謝男鹿小姐的努力。為了實現在會場下棋的這個想法,她向神戶許多的會場進行交涉,甚至還實際參觀了」

  「欸!?去會場參觀了嗎!?」

  我驚訝的問著,男鹿小姐一臉『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的表情點了點頭。

  「是的。為了確認這個會場是否真的能作為頭銜戰對局相符的場地,我與會長一起私訪參觀這裡了」

  「雖是這麼說,不過年紀相差太大,讓人覺得有點不自然呢」

  「才沒有這回事!會場的計劃人還熱心的勸我們說『兩位真是般配呢,要不就這樣直接舉行結婚儀式呢?』!」

  「「…………」」

  雖然沒有人說話,但是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這只不過是你想和會長一起去參觀會場吧?』

  以實現神戶對局為藉口肆意妄為。

  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了……那個《裡頭目》怎麼可能會因為時間表的安排不當向我和天衣低頭致歉。

  「……你還滿意嗎?龍王」

  我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對著會長耳語。

  「……負責人明目張胆地以權謀私,這個可要減分啊」

  「……但是,這裡是個好地方吧?」

  「……我不否認這一點……」

  真是奇特的舞台。

  但是,對於天衣來說,在她出生成長的神戶進行對局,應該是有著正面加成的吧。

  「而且我中意這裡並不只有設備這一方面的理由。眼睛看不見的我需要讓男鹿小姐來確認某件事」

  「欸?確認什麼……?」

  「從這個展望台,能看到那孩子雙親沉眠的地方。也就是她的雙親也能看到這場對局」

  「!」

  「我曾經也去掃過一次墓」

  會長開心的繼續在我的耳邊說道。

  「因為她本來是要成為我的弟子的。而我得報告這件事,知道了嗎?」

  ──預料到一切了嗎……真的是比不過這個人啊。

  而且,因為會長無法一個人前往那裡,所以男鹿小姐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男鹿小姐,非常感謝你。那個……各種各樣的意義上」

  「……沒什麼」

  我向她道謝,不過男鹿小姐說出了令我意外的話。

  「就我個人來說,希望夜叉神小姐能夠獲勝」

  「個人?為什麼……?」

  「因為空銀子的存在對於所有的女流棋士來說就是屈辱啊」

  「……!」

  「我並不是對空小姐有什麼怨恨。但作為曾經的女流棋士,我想讓她幫我報一箭之仇」

  男鹿小姐的話語的意義相當具有衝擊力,不過我也不是不能明白。

  要是作為獎勵會員的師姐在女流棋戰中一直開無雙的話,世間就會這麼說吧。

  『不需要女流棋士了。女的也去獎勵會鍛鍊就可以了』。

  從女流棋界開創以來就一直支持著它的釋迦堂里奈女流名跡說過要是師姐成為了職業棋士的話,就算女流棋士制度被消滅了也無所謂。

  但這也只是釋迦堂小姐的想法。

  對於其他的女流棋士來說,她們現在也在不斷戰鬥、受傷、掙扎著,所以肯定有其他的想法。

  更別說男鹿小姐這種不得不從那裡退出來的人,裡面應該有著我想像不了的糾葛吧。

  但是男鹿小姐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為明天的對局準備著。

  棋盤棋駒、鏡頭、照明的設置都結束後,最後只剩『甜點』的選擇。

  男鹿小姐驕傲地說。

  「這『Sun・Angelic KOBE』最大的賣點就是以婚禮蛋糕為首的細緻的甜點。對局者雙方可以盡情選擇自己喜歡的甜點」

  「「噢噢噢……!!」」

  西點師傅用手推車推著一車美得像是寶石一樣的甜點。

  別看師姐那樣子,她可是最喜歡甜點了,天衣也是出身與點心之街神戶,她也應該很喜歡甜的東西。在殺機騰騰的頭銜

  戰中,這點心可以稱得上是唯一的樂趣。她們應該很高興吧。

  但是。

  獨占這第三局場地檢查話題的並不是兩位天才少女,也不是甜點。

  而是────記錄員少年。

  「椚三段!能透露一下您做女流頭銜戰記錄員的熱情是從哪裡來的嗎!?」

  「請問和服是您定做的嗎!?」

  「有緊張與不安嗎!?」

  擔當記錄員的椚創多三段,一一回答砸向他的問題。

  「因為我也有做過職業頭銜戰的記錄員,所以沒有感到不安。是名人與篠窪老師進行棋帝戰的時候。當時正好是暑假,所以就順便住下了。父母也覺得比起在聯盟記錄到深夜,住進氣派的旅館更安心」

  包圍他的報導陣營比包圍對局者的還要多,但是他卻毫不畏縮,創多還挺開心地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

  「能在一旁看到平時得不到的關東頂級棋士的將棋棋譜,我覺得是非常棒的經驗」

  創多被眾人期待成為史上首個小學生職業棋士。

  而這個創多,會去做史上首個女性職業棋士的師姐的記錄員工作,媒體的注意力也會集中在這一點上。

  聯盟想以女王戰為基石,將媒體的注意力集中在三段聯盟上的想法,光是看著媒體們的舉動就知道是成功了。

  ──……現場的氣氛已經從女王戰的了斷變成了其他的東西。

  下個主角用著開朗的表情繼續說道。

  「但是我沒有做過女流棋戰的記錄員。要是成為四段就沒有太多這種機會了,所以我想著至少要做一局!」

  「像椚三段這樣的天才,雖說這是頭銜戰,但是您能從女流棋士的將棋里得到什麼東西嗎?」

  「我覺得還是有的哦?女流棋士的各位老師,會下出職業或者是獎勵會員無法模仿的獨創性將棋。她們不會被流行給左右……沒錯!自由得像是業餘棋士一樣!」

  創多的回答與記者的意圖實在是對不上號。

  記者也等不及了,提問也逐漸變得直截了當。

  「您與空女王有可能在三段聯盟中對局吧。這次是想著來偵查她嗎?」

  「但是三段聯盟的對陣安排還沒有發表。所以這回真的是想著反正要去做記錄員,就去記錄一些有趣的將棋的哦?」

  「但是椚三段,在那場重要的升段比賽中被空女王阻止了吧?假設真的在三段聯盟里碰上了,有可能重蹈覆轍嗎?」

  「啊哈哈!我並沒有那麼擔心哦。因為──」

  椚創多笑著回答。

  「下次碰上的話,毫無懸念會是我的勝利」

  他的聲音里沒有挑釁與逞強。

  他的語氣仿佛是在解說理所當然的現象一樣。

  「……」

  雖然師姐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但她的舉動出賣了她。她選擇蛋糕的手遲疑了一下。

  ──平時的話她會立刻選擇水果蛋糕……

  明天她會在創多的注視下進行將棋對局。對於師姐來說,這是相當大的壓力吧。

  在她身旁的天衣不溫不火地點了巧克力蛋糕。

  在現場檢查結束了之後,眾人看到了神戶美麗的夜景。

  「前夜祭是只有相關人員才能參加的露天招待會。雖然只是些簡單的料理與飲料,我與會長已經試吃過了,非常的美味。還請各位盡情享用」

  男鹿小姐挽著會長的手臂,像是結婚披露宴上的新娘一樣打著招呼。她還真是享受啊……

  只有天衣的家離這裡比較近,所以她今天會回家,明天再過來。

  愛目送著離開會場準備上晶小姐開過來的車的天衣,嘟囔了一句。

  「天醬……」

  「嗯?怎麼了,愛?」

  「今天,你一直都沉默著」

  「啊……」

  愛之前被現場檢查時各種各樣的事情給奪走注意力了,她說完才發現,天衣的樣子與之前去現場勘查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她是已經走投無路了嗎?

  還是說……

  ☖灰姑娘辛德瑞拉

  『時刻到了。請以空女王為先手開始對局』

  立會人宣言的同時,對局者雙方無言的低頭行禮。

  閃爍在兩人周圍的閃光燈,就算透過屏幕也是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網上在直播著對局室里的景象,我在設置在小教堂的大盤解說會場眺望著她們。

  投影儀與大盤設置在祭壇上。真的是聞所未聞……

  「那麼!終於開始了!」

  觀眾都被這前所未有的大盤解說給鎮住了,就在這時,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穿著比平時更加正式的衣服出場了。只有她完全不為所動。

  她好像是去請求會場裡常駐的化妝師搭配出來的衣裝,比對局者更加的華麗。就像在結婚典禮上比新娘還更加引人注目一樣。

  鹿路庭小姐在將棋界裡有著《研究會粉碎機》的異名。私生活里好像也有著《結婚典禮粉碎機》的異名,好可怕。

  「第二局的大盤解說的時候沒能盡興,所以又再次登場☆了哦!我會和九頭龍老師一起為各位觀眾把氣氛炒的火火熱熱的!!」

  噢噢──!!客人們舉起拳頭高呼。

  在這神聖的小教堂里,氣氛變得就像是地下偶像的live一樣……

  「大盤解說會場的溫度已經足夠了,不過對局那邊怎麼樣了呢?您的弟子是因為連敗正陷入低沉中嗎?」

  「因為是在老家進行對局,所以應該會很有氣勢的。雖然至今為止的印象都是發揮不好的挑戰者,但是在這決出勝負的一局,希望她能好好地發揮出來」

  「這次從對局開始就會一直持續解說!引人注目的第一手會下在哪裡呢!?」

  先手的師姐,弓著腰無表情的俯視著棋盤,

  『……』

  初手無可非議的拉開了角道。

  「呀——不愧是銀子醬。就算是兩連勝,先手局開場下得也是不咸不淡呢。那麼那麼,走投無路的後手要怎麼辦呢?」

  鹿路庭小姐說完,看著我的臉突然把話題拋給了我。

  「話說回來,本局盤側那邊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呢~」

  「是啊。雖然也不是沒有小學生做過記錄員……不過觀戰記者也是小學生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連挑戰者都是小學生呢。九頭龍老師,比起待在這種地方,您更想去對局室里呼吸小學生吐出來的二氧化碳吧?」

  「停一下,鹿路庭小姐……請不要說出這種會找來誤解的發言──」

  「啊嘞嘞?您不是在將棋年鑑的問卷中回答到『下輩子想成為小學教室里的觀葉植物』嗎?」

  「才不是!!我才沒有期待著這種瘋狂的轉生!!」

  「欸?那不然就是轉生成面向幼女用的自行車的座墊吧?你看,那樣就能與幼女的下體進行親密的接觸了吧?」

  「我只是想做個普通小兒科的醫生!!」

  因為這一世只能做下將棋這種無法對世間做出貢獻的工作,所以我想著來世至少能為了社會做出貢獻!雖然我是以這種崇高的理想而回答的,但是世間卻對我做出了『果然是蘿莉控』『來真的啊』這種會招致誤解的回答。會場的反應很冷淡。為什麼呢。

  「……好了好了。與龍王那瘋狂的性癖不同,對局的演變可是正統中的正統。空女王,將飛車前的步突了出去,早早地就明示了居飛車」

  說不定是我想太多……

  在師姐把飛車前的步突出去的瞬間,小教堂里的氣氛變得有點掃興。「啊啊、又來了」之類的。

  但是。

  天衣的下一手,就把這樣的氣氛給吹散了!

  「「咔────」」

  看到她下的那一手,鹿路庭小姐和我以及整個會場的所有人都失去話語了。

  天衣突進了。終於將那枚棋子刺了出去。

  她將步放在了角的頭上。

  「「角頭步!?」」

  『…………』

  屏幕中,師姐的表情沒什麼變化。與此相反,在盤側的創多倒是眼睛閃閃發亮。

  「出、出現啦──!!挑戰者

  夜叉神女流二段終於動用了傳家寶刀・後手角頭步戰法!!這下子變得有趣了!!」

  與鹿路庭小姐熱烈的評論正相反,我背後的冷汗止不住。

  果然,師姐將玉向左移,優先構築防禦。

  冷靜一點。我一邊嘆氣一邊說著。

  「……先手的空女王選擇了持久戰」

  「至今為止,夜叉神小姐使用角頭步的對局中,都是挑釁對手讓其進行急戰的吧?這樣子沒問題嗎?」

  「想必是有什麼對策吧。用來對應持久戰的對策……」

  但是率先施展出對策的是師姐。

  天衣像是想要牽制師姐的布局一樣不惜手損進行角交換,但是師姐卻展示出了令人驚愕的構想。

  她拿起了剛放上駒台的角────7七角!!

  「欸!?在這裡打入自陣角!?」

  鹿路庭小姐把眼睛大大地睜開,如同她巨大的胸部一樣。

  「把好不容易得到的角這麼早就打進了自陣!?這不是很虧嗎?」

  「不會!7七角是能牽制後手布局的非常積極的一手。要是放置角的話會造成不利,結果就是會讓後手下三3角和自己的角相互牽制」

  既然打入了角,就不得不再次角交換,而且後手的手損還不會消失。這個可是相當的吃不消。

  「原、原來如此~……銀子醬對角頭步的對策是萬全的!是這個意思吧?」

  不愧是師姐。居然會在這裡準備好7七角……

  天衣稍稍考慮了一會,自己也打入3三角。她也只能這樣。

  問題是在這之後。

  ──要是天衣沒有什麼對策的話…………這樣下去這句將棋的結局就定死了。

  下出了7七角這一秘手的師姐意識到了優勢,就這樣悠哉的布局。

  天衣只能被迫做出選擇,不過這個局面是她事先就預料到了嗎?她沒怎麼花時間就把手伸向了棋盤。我的心臟跳個不停。

  她選擇的棋子是——銀。

  看到這個棋子,然後又看到了出現的局面,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這、這個型是——!!」

  天衣準備的對持久戰的對策就是!

  4二 銀 型————角 交 換 向 飛 車!!

  正好,這時對局室里的麥克風採集到了天衣的聲音。

  『這個、厲害吧?』

  天衣將手指放在剛下完的銀上,對著師姐露出了無畏的笑容說。

  『那個人給我的』

  『……』

  天衣下出角頭步的時候師姐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不過這會能看出她表情有點動搖。

  鹿路庭小姐看著我的臉說。

  「剛才夜叉神小姐說了什麼吧?」

  「是嗎?」

  「話說回來,九頭龍老師?我感覺好像最近見過類似的局面?」

  「是、是嗎?」

  「……總有種九頭龍老師與生石老師的對局的感覺?」

  「嘛、嘛,但是後手局角頭步這種戰法,本來就是想要轉換成角交換向飛車戰法。這樣的話,事先挺近的角頭的步也能發揮作用……這樣的話就與我使用的『愉快三間飛車(暫定)』的想法是一樣的,成為同樣的局面也是當然的……」

  「嘛,就當做是這麼回事吧」

  本來4二銀型的角交換向飛車就是我容易發揮出實力的形,並不是對於所有人來講都是優秀的戰法。振飛車黨里也有著不同的喜好吧。

  我確實是期待著天衣能使用這個形。

  為了證明這個戰法無論是碰上什麼對手都行得通,我在最強的振飛車黨面前與他實戰檢驗過了。

  但是這最終的抉擇權是在天衣手上,她是有著自信才會選擇這第一次使用的戰法。

  不過會在這麼重要的對局中採用──

  「……果然天衣和我很像啊」

  我用著誰也聽不到的聲音嘟囔著。

  我高興得不得了。

  將棋界有著『變強的方法只能自己去想』這種意識,會把弟子晾在一邊,共有棋風的師徒可以說是奇蹟般的存在。天衣對於我來說就是奇蹟。

  為了進一步扇動觀眾們的熱情,鹿路庭小姐叫喊著。

  「到了第三局,女王戰也變得有趣了起來!挑戰者使用新生的角頭步戰法,空女王則以驚愕的自陣角來應對!但是這時,戰法的變化仿佛讓我們看到了師徒間的羈絆!真可謂是令人吃驚的開場!那麼到底是哪邊能獲勝呢!?」

  但是真正的驚愕是在午餐休息之後。

  午餐休息在頭銜戰中也有著『攝影時間』的意義。

  過了這個時機,就只有等到對局結束之後才能拍攝了。與早上意義,扛著照相機的記者們湧入了對局室。

  不過,最先出現在對局室里的,並不是對局者,而是觀戰記者。

  也就是,愛。

  『……失禮了!』

  擁有自由訪問對局室權限的觀戰記者也並不需要在午餐休息的時候待在對局室里,但是她上一次這個時候沒有回來,所以錯失了投子認負的瞬間。

  作為反省,她在對局再開前的二十分鐘就進來了,在記錄桌上攤開了筆記。

  之後,是創多記錄員進來了。他坐在了愛的旁邊。

  對局再開前五分鐘,師姐進來了,照相機的閃光燈一齊閃爍。無論是哪個照相機都是在能同時拍到創多與師姐的角度進行拍攝的。

  ──無論天衣在棋盤上展示了多少才能,世間也還只是看中結局……

  我待在相關人員的午餐會場,吃著結婚典禮用的婚慶套餐,感到了一陣空虛。

  我不是希望師姐在這裡輸掉。

  而是,這場有天衣的父母注視的對局……我希望那個孩子也能受到注目。希望她的才能,努力能夠得到正當的評價。

  ──那就拿出結果來啊!

  本應用來放新郎新娘的簡介影片的屏幕上,映照出了對局場的樣子,我是這麼想的。

  是這麼……想的、來……著……

  「…………啊嘞?」

  我看到對局室的樣子,察覺到了異常而發慌了。

  作為對手的天衣過了對局再開的時刻都還沒能回來。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明明第一局和第二局她都比師姐還先回來……

  難道說,是碰上什麼事了!?

  「抱歉!有誰能去看看天衣的……挑戰者的樣子怎麼樣了──」

  雖然她是我的弟子,我也不能進入女孩子的休息室。

  我一邊回視著其他桌的相關人員一邊說,就在那個瞬間。

  「欸?」

  「誒誒!?」

  看到屏幕的人們口中紛紛發出驚嘆。

  怎麼了?我也回頭看向屏幕………………然後大叫了。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天衣回到對局室了。

  她脫掉了和服,換上了純白的禮服。

  Image

  自從雙親去世以後,就只穿黑色衣物的那個天衣居然……穿上白色的?

  而且她的小腳上還穿著玻璃鞋。

  「……真正的,灰姑娘?」

  與我同一桌吃著午餐的鹿路庭小姐看到她後,插在叉子上的神戶牛肉掉在了地上。

  同行過來進行大盤解說的鹿路庭小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比職業棋士擁有更多的頭銜戰經驗。僅次於名人與釋迦堂小姐。

  而天衣做的事讓這樣的鹿路庭小姐都啞然了。她還只是個小學五年級的女孩子。

  ──你以為她老實了,結果就來了這麼一手!

  毫無疑問,晶小姐是共犯。

  那件禮服,比起我在她家裡看到的時候更短了。應該是為了正座而特意改短的吧。

  比起說像是新娘,她更像是舞女,對局室里的人都被她的身姿壓製得說不出話,作為觀戰記者坐在盤側的愛生硬地問道。

  『天、天醬?那件衣服……?』

  『我換衣服了。和服又重又熱,不方便戰鬥啊』

  天衣脫掉玻璃鞋後放在了榻榻米的上面,若無其事地說著。

  『為了能拿出真本事戰鬥,我選擇了最合適的衣服哦。女王戰的規章流程上寫著要穿著和服,但是沒寫不能換衣服。而且──』

  天衣把右手舉起來,看著手腕帶著一點玩笑的意義說著,

  『也不用在意袖子了呢?』

  『…………』

  師姐仍然無言。她從一開始就盯著棋盤看。

  坐在盤側的創多會心一笑,按耐不住內心對著天衣說。

  『時間到了』

  『嗯』

  《神戶的辛德瑞拉》輕輕地按住禮服的裙子坐下了,用右手手背拋了拋漆黑的頭髮,頭髮像翅膀一樣散開了。

  『那麼──首先是把第二局失去的先手局還給我吧?』

  她就像是邀請師姐跳舞一樣,把手伸向了棋盤,說道。

  『來吧。起舞吧』

  落子聲如同宣告舞會開始的鐘音一樣高高響起。

  而就像是要追隨那個聲音一樣,終於登場的真正的《神戶的辛德瑞拉》被無數的閃光燈與快門聲包圍。

  ☗灰星

  ———把先手還給我吧。

  這個宣言的含義,隨著局面的推進而逐漸明朗了。

  「唔!?啊咧?啊咧咧咧咧咧——……?」

  用著解說的大盤進行著棋步預測的鹿路庭和我,發現了會使這局棋演變成超越了勝負的的結局的棋路而變得慌張了起來。

  「…………九頭龍老師?這、莫非是…………」

  「……是呢,這就像是那個『莫非』要出現的走勢」

  當這個有出現的苗頭時,將棋界的規矩是待到它確實出現之前,絕不將它的名字說出口。

  因為若在出現前就說出口來,並且最後成真了,特別是在頭銜戰的這種場合一語成讖的話,所有的預定都會被打亂而變得麻煩起來。

  某人甚至稱其為「將棋之癌」。

  然而在現代將棋里,卻是要連這個讓將棋致死的病也得利用到勝負當中。我們棋士就是在如此殘酷的世界裡一直戰鬥著。

  「後手的目的正是那個,而現在就看先手能否將它回絕了……」

  「如果先手要尋求變化的話,候補手有哪些呢?」

  「是呢,雖然挺困難的,但例如——」

  「7三步」

  突然,從觀眾席上傳出了一聲回答。

  這把令我甚是耳熟的聲音是坐在觀眾席最前排的一個客人所發出的,而她所指出的這一手,的確可以說是除最優手之外的唯一候補手了。

  而能夠在一瞬間就看出來,

  「真夠厲害的」

  我對聲音的主人贈予了最大限度的讚辭。

  而這位身穿黑色騎手夾克的客人卻翹著修長的雙腿、以一副橫蠻姿態扭過頭去。

  「不是我想出來的,這貌似是將棋軟體推薦的一手哦?」

  「貌似?」

  「那是因為有個性情乖僻的觀戰記者明明不願來到現場,卻一直地將評價值發給我啦」

  來客——月夜見坂燎,單手拿起智慧型手機說道。

  而其他的客人也竊竊私語了起來,

  「喂,那位不就是」

  「女、女流玉將!?」

  「剛才的話里提到的觀戰記者,難道是指山城櫻花?」

  因有意料之外的超豪華嘉賓出席,禮堂內氣氛的興奮度再次攀升。

  「我本來也沒打算要特地跑來神戶觀戰小學生和中學生下將棋的」

  《進攻的大天使》像是在找著藉口說道,

  「只不過是想親眼見識一下銀子在對上那個臭小鬼的角頭步時會出什麼招」

  對於用急戰對陣天衣的角頭步而敗下陣來的月夜見坂來說,師姐在持久戰上會怎麼戰鬥呢,應該是對此而在意不已吧。

  當然,她心裡肯定也覺得不甘和屈辱,但對於將棋的興致應該是蓋過了這些情緒,果然月夜見坂也是真心喜歡將棋的。

  而在挑戰者決賽上敗給了天衣的供御飯,雖說是因為得協力小愛的觀戰記而來不了,但那還歷歷在目的敗北的傷痕恐怕也是她不在這現場的原因吧。

  我也很明白她的這種心情,真的是再清楚不過了……。

  『空老師,剩餘五分鐘。(計時倒數)五十秒———』

  『!!』

  在不知不覺間,師姐的持子時間就快耗盡了。

  被逼使著作出決斷的師姐。

  即使是獲得了有利的先手番,並將局面誘導至了持久戰,但卻耗盡時間被對手帶入到了令人不悅的展開中。

  『空老師,因您的持子時間已用盡,接下來請下一分鐘將棋』

  『咕!!』

  被秒數緊逼著的師姐,在猶豫到快要到時限的千鈞一髮之際,下出了在這種局面中力所能及的最優手。

  然後天衣也以最優手回應。

  最優對最優的回擊。同樣的棋路不斷重現著。

  這就像棋子在輪舞一樣。

  「這、這是!!」

  「那個『莫非』就要出現了呢」

  鹿路庭驚呼道,而我也終於能親口報出那個「莫非」的名字了。

  —————千日手。

  雖然看上去是平局,但實質上卻不一樣。

  「在現代將棋里,若為後手而有意去下千日手也是個出色的戰術。因為這樣就可以在重開的新一局裡拿到有利的先手。」

  就如天衣的宣言那樣,天衣把在第二局裡失去的先手拿回來了。

  相反,對於先手的師姐來說,這無疑在策略上是敗北了,也可以說是無異於輸棋了。

  「那個空銀子……無敵的白雪公主竟在先手上被逼逃至千日手……!」

  鹿路庭對此驚愕不已。

  師姐在至今為止的女流正賽上從沒有出現過哪怕一次的千日手。

  「辛德拉公主給白雪公主打上灰星……了啊」

  心頭略顯複雜的月見夜坂如此吐言道。

  月見夜坂也曾在頭銜戰作為後手對上師姐時意圖下出千日手,但師姐卻憑意志力打開了一條生路。無論是在先手還是在後手。

  不單是以月見夜坂為對手的時候,說來師姐本身就是這樣一位棋士,她一直是這樣鞭策自己的:連以女流棋士為對手的那種程度的劣勢都逆轉不了的話,就遑論在獎勵會裡廝殺了。

  但眼前的事實是,即使強如那樣的師姐也不得不選擇下出千日手。

  也就是——

  「師姐承認了。在這個局面一旦打破千日手的話就會輸。她認可夜叉神天衣是至今為止所遇到的挑戰者中最棘手的一位」

  然後、第四次的同一局面終於在棋盤上出現了。

  『千日手成立』

  屏幕里的記錄員創多宣布道。

  『三十分鐘後的十九點二十分將交換先後手重新開局』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歡呼聲把整個小教堂都震得有些搖晃了。

  雖然對於棋局的關聯者來說千日手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在客人看來他們又能再享受多一局頭銜戰的對決,沒有比這更好的福利了。

  『………….!!』

  師姐無言地行禮之後,手猶如鷹爪般立即伸到棋盤上,將棋子打散然後利落地收進棋盒,能看出她現在是處於激怒當中,那是對自己不能打開局面的怒氣。

  而天衣則是傲然地挺起胸膛看著這樣的師姐。

  雖說收拾棋子本就是上位者的義務,但現在的情景看上去就像是天衣將這個義務推給師姐去做那樣。

  不知敗北之痛為何物的「浪速的白雪公主」。

  但就在今天,在她的女流棋戰中五十七戰五十七勝無敗的純白戰績上,粘上了一點、唯一的一點灰色污痕。

  「厲害!那孩子真是厲害啊!!」

  「居然能在策略上贏過了無敵的空銀子什麼的!!」

  「而且用的還是角頭步喔!?真是難以置信!?」

  「接下來又會

  上演怎樣的精彩對局呢!?」

  對師姐的勝利已然司空見慣的觀眾們,天衣沐浴在他們雷聲般的掌聲中。

  對之前誰也成就不了的偉業,讓一個成為女流棋士還沒滿一年的五年級小學生達成了的這個事實。

  對在這個史上最強的女棋手們群英林立的戰國時代里,有一個女孩子一躍到頂尖脫穎而出的這個事實。

  全日本為之沸騰。

  ☖天之羽衣

  三十分鐘的休息彈指間結束,重開局已經開始了。

  九頭龍八一繼續在教堂擔任大盤的解說,只是解說助手換人了,由一位專門從關東過來觀看這場對局的右左口翠女流三段作為特別嘉賓登場上台。

  而在休息室的討論則以月光聖市為中心展開。

  夜叉神天衣在先手上所走的棋路是——

  「先手中飛車?」

  「無論是先手後手,都打算用振飛車來迎戰嗎……」

  在休息室看著熒幕上實況的人都對夜叉神天衣有如全能棋手一般的做派感到咋舌。

  對此空銀子選擇的是相振飛車。

  因為相振飛車在感覺上與居飛車有共同的部分,所以這也不算上什麼新奇的棋路。

  但是在這步之後,天衣所展現出來的構想卻已經不是能用「奇特」來形容了。

  第十五手——2八飛車。

  「哈?」

  「唉!?」

  休息室內連連響起了驚愕的聲音,比角頭步所帶來的更強的衝擊感襲面而來。

  「將振飛車走回了居飛車?」

  簡直是天衣無縫的構想。

  天衣把本應要移至中央的飛車再次變回到初始形態。

  「不是一手損換角,而居然是二手損居飛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解說助手的再登板做著情報收集的鹿路庭,感覺自己打從小學以來所磨鍊出來的棋感正在分崩離析。對于振飛車黨的鹿路庭來說,天衣的這個構想簡直不可理解。

  「這、這樣的甚至都不能說是將棋了吧……?」

  「呼唔」

  然而,至此為止一直聽著秘書男鹿口頭傳達手順的月光,以一副似在品味奇特藝術品的口吻評價道。

  「差距並沒有那麼大呢。還真是讓人驚訝」

  「欸欸!?但、但這是二手損了哦!?好不容易拿回來的先手優勢又親自捨棄這樣的話後手絕對會變得有利起來的——」

  「沒錯。那是個陷阱」

  鹿路庭一時之間對月光給出的結論一副接受不能的樣子,而作為超頂級的職業棋手的月光道破了這個勝負術的機關。

  「如果是明朗的『好』局面,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但是在『貌似會好起來』的不明朗局面中,棋士就會花時間去思考,並且因為帶有『肯定會好』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所以直到找出能讓局勢變得對自身更有利的棋路為止都不會放棄」

  「啊!所以就會浪費了時間……」

  「是的,更進一步來說,為了擴大自身的局面優勢,大腦很可能會自行在實際只有微差的局面上去絞盡腦汁地想更好的棋路。也就是擅自預讀」

  被奪去了時間,連大局觀也被幻惑了。

  這是在下快棋中最應避忌的情況。

  「雖說是獲得了手數,但是空女王被逼著下振飛車,而且也沒持棋時間了。夜叉神如果是研究過這個棋型的話,現在處於優勢的倒不如說是……!」

  「啊哈」

  鹿路庭笑彎了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不是嘲笑天衣的意思。

  恰恰相反,因為看到那個臭小鬼取回了她那種令人討厭得牙痒痒的自信而心情大好。

  快笑出了眼淚的鹿路庭好像認可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這樣呢。那傢伙是真正的天才啊,更在空銀子之上的天才」

  曾經,鹿路庭和天衣做了一個約定。

  『等到將來什麼時候你上年紀而變弱了,和比如今變得更強了的我再來戰一局吧。雖然那時或許是三十年、四十年後……或者是更久之後也說不定,但在此之前我會把將棋界給踩個遍』

  然而那時鹿路庭認為天衣的才能是差於銀子的,總有一天也會落得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但如果天衣沒就此沉淪的話——

  「這樣的話,我也只有更加不斷地努力,然後變得更強了……啊啊,不爽不爽不爽!!麻煩得要死!」

  聽到鹿路庭這樣的破口大罵,月光微笑以對。而已經錯過了變強機會的男鹿則是一臉寂寞地聽著這番話。

  「這樣的……這樣的將棋、不可能!」

  登龍花蓮在八丈島的自家中一邊用網絡轉播觀看比賽,一邊搖頭強烈地否定著。

  不、不只是花蓮,如今在觀戰的大多數獎勵會員都對天衣的將棋表現出強烈的否定。

  「空老師自然而然地在見招拆招,換做是我也會這樣下……但、局勢卻不斷地向著先手的一方傾斜………怎會這樣、不可能…………沒理由啊……」

  花蓮一直都是小瞧著女流棋士的。

  ——因為那些人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業餘棋手。

  就連那位持有女流頭銜的月夜見坂燎亦曾試過休掉女流棋士的比賽去挑戰獎勵會,最後也不過是鎩羽而歸。

  ——不用說也知道,將棋的基礎就不一樣。

  和月夜見坂不同,花蓮從一開始就選擇了進入獎勵會。

  那是因為有空銀子這樣的先例。女性棋士即使是在一開始就跳進獎勵會也能繼續向上爬,自己自然也能做到。

  花蓮是史上第二位女性的獎勵會一級成員。

  但是,她自身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麼才能。這是因為在獎勵會那種嚴酷環境的打磨下,自己的將棋擁有了職業的雛形,這都是拜自身努力所得來的。

  那就是和業餘相對的極端——不敗的將棋。

  拼命地去記熟定跡,一邊畏怯降級和退會的恐怖,花蓮逐漸把自己的將棋改頭換面。這本該是正確的,自己也應該是變強了的。錯的是夜叉神天衣的將棋……錯的應該是這種連業餘的級位者也不會去下,混亂不堪的棋路。

  「雖然如此…………但為什麼會這麼,心胸會如此鳴動不已?」

  花蓮還沒注意到,也許是裝作沒讓自己注意到,在天衣的將棋中看到了自身所失去的某樣重要之物。

  那就是棋盤上的自由,還有將棋的樂趣。

  擠滿了關係者的休息室里,現在氣氛異常高漲。

  即使到了這個時間,依然陸續有著棋士或女流棋士聚集過來。甚至從北陸還來一位已超六十高齡的老手鞨鼓林鈴女流五段,只為觀摩中學生和小學生所下的將棋特地來到此地留宿學習。

  和鹿路庭交班解說助手的工作而回到休息室的右左口,看了一圈聚集在這裡的女流棋士們然後說道,

  「簡直就像『夜叉神天衣受害者的集會』呢」

  「也是『空銀子受害者的集會』哦」

  當粥新田麗女流三段回話後,曾輸給過銀子和天衣她們兩人的月夜見坂就「嘁」地吐了聲不快,引得一陣鬨笑。

  而且,清瀧桂香也在這個現場。

  桂香還是第一次到訪女流頭銜戰的休息室。

  「……」

  儘管自己和兩位對局者都是同門,但桂香在重開局開始前稍早的時間裡就悄悄地到訪了這個現場,然後在討論圈外一言不發地默默守望著勝負的走向。

  ——……雖然很小。

  她自身也是這麼想的,這是為了不和八一或愛碰面所以等到勝負的終盤才來這裡。

  但就是如此,桂香也感覺到自己成長了。

  ——但即使只是變得能去嫉妒別人,那也是了不起的成長……。

  曾經的桂香也嫉妒著輕易地就超越了自己的愛和天衣。

  但那也不是說對所有的後輩都抱有嫉妒。

  對著銀子或供御飯這樣的精英,自己本就不認為能與她們比肩的。

  所以無論銀子拿了多少個頭銜,桂香都不會嫉

  妒。

  但當決定了天衣來挑戰頭銜的瞬間,桂香對此強烈地嫉妒了。

  因為自己也曾在女子公開賽上成功擊敗過釋迦堂里奈這位曾經的女流第一人。

  ——因此這次頭銜戰變成自己和小銀之間的對決也是可能的。所以……。

  同時,桂香也擔心小愛的狀況。

  當然,不是擔心愛在悲傷焦慮,正好相反。

  說到底,雛鶴愛這名少女是為了能呆在八一身邊而去下將棋的,所以她在事不關八一的勝負的對局上就發揮不了實力。桂香注意到了這一點。

  ——那個孩子直率且太過溫柔了。最重要的是……她過於被才能所惠澤了。

  作為一個人來說,這當然是件好事。

  但以棋士的角度來看,有可能會就此止步。

  嫉妒和偏見等這些負面情緒是絕對是有必要的。就如辛德瑞拉看到她的姐姐們盛裝打扮出席舞會時嫉妒著她們一樣,桂香認為愛看到近在咫尺的天衣或銀子出戰著頭銜戰是,應該也會點燃心中「黑炎」。

  反過來說,如果這樣沒有引起心中的嫉妒的話,心中的「火種」肯定會燃不起來。

  對於八一和銀子來說也是如此。

  ——不做到那樣的話,那些孩子們絕對察覺不到下將棋的痛苦……。

  「喂!快看!!」

  休息室里某人的叫喊將桂香的思緒拉回到對局上。

  「後手的玉終於露出來了喔!」

  局面上天衣的優勢逐漸轉為勝勢。

  認為天衣的作戰不成立而主動出擊,銀子下出的棋路卻基本都是無功而返,反倒吃了對面一手反擊,作為美濃圍要害之處的上部狠狠地挨了一記痛擊。

  已經沒有用作防守的棋駒,毫無防備的玉露出來了,此時拿到主動權的天衣露出獠牙步步逼近。

  在將近六年裡的女流棋戰中一路無敗的《浪速的白雪公主》,要倒下了。

  ——要輸了?小銀子?會輸給那個孩子……?

  雖然桂香難以置信,但若是換做自己在這種局面上,感覺自己也能將銀子詰了。

  但天衣將侵入到敵陣的馬拉回到己陣,選擇切斷銀子的進攻棋路。不去詰對方的玉是為了挫敗銀子的心。真是毫不留情呢。畫面上映著天衣的手指在顫抖。

  「這是在催促她投了?」

  「這種局面還是投了得了吧」

  「放棄吧放棄吧」

  在休息室里的棋士和記者們都神情緊繃,同時立會人已經開始做準備了。

  銀子開始用王手猛攻,但全都被天衣冷靜地逐一抵擋化解。

  「她今天下的將棋,挺雜亂無章呢」

  當粥新田如此評價到銀子的這種無用進攻後,其他在場的女流棋士也跟著起鬨道,

  「喔喔!《浪速的白雪公主》要輸了嗎!」

  「以女王來說這樣的粘棋實在有點難看呢」

  「再來一局。去洗把臉後再來一局吧」

  休息室里笑聲不斷,桂香對此難以置信。

  對終局來臨沒有一點悲愴感。銀子一邊身兼為獎勵會員,卻還為女流棋界這邊而獻出自身寶貴的時間和精力,但這些人對銀子會輸棋的態度,就好似看到奇珍異物一樣來打趣。

  ——這些人…….究竟是?相當不正常……。

  嫉妒、野心、好奇心、劣等感還有優越感……看著這些把靈魂都賣給了將棋的傢伙就像孩子那般表露出這些天真而殘酷的感情,桂香終於察覺了。

  在這裡聚集的這些傢伙早已不是人類了,那是怪物,將棋的怪物。

  「嘔……!!」

  桂香立即捂住了嘴衝出休息室,本打算趕到女廁所裡頭的,但已經來不及了就蹲到走廊的一角不斷劇烈地乾嘔了起來。

  「銀……小銀…………」

  因為實在是太難受了,桂香一邊流著眼淚喘氣、一邊向著依然在對局室里孤獨奮戰的銀子呼喊道,

  「你…………一直都是、在這種環境當中……下著將棋的嗎………?」

  甚至自己剛剛所看到的嫉妒和劣等感還僅僅是冰山一角,就已經……。

  面對休息室里那種令人反胃的重壓,桂香只能原地蹲坐不起。

  而對局室一邊則是「熱」得異常。

  在棋盤一旁觀望著對戰的雛鶴愛,注意到自己的意識已經變得恍恍惚惚了。

  「這樣……這樣…………這樣………………哈啊……啊………….」

  即使是知道自己要作為觀戰記者去觀察著兩對局者的狀態,但作為棋士的本能還是讓自己不自覺地開始了預讀。

  ——意識……變得淡薄……。就好像變得自己不再是自己那樣的感覺……。

  緊張和鬆弛,集中和發散。

  這些都受不住自身的控制洶湧而至。

  愛一如風中殘葉那般被對局者所營造出的氛圍所翻弄著。

  ——這……這就是頭銜戰的對局室……!

  從千日手那局的中途休息結束後開始,愛一直都在棋盤一旁正坐著。

  明明只是一直坐著看棋而已,但感覺上卻比自己在對局時還要累得多。

  「…………好熱……」

  寫記錄的文字已經歪歪扭扭,紙張也因手汗而褶皺。

  對局者所釋放出來的龐大熱量,正是這種異樣「熱氣」的本體。

  天衣雖然把和服換成了相對較薄的禮服裙,但仍是汗流浹背,不過她對此置若罔聞,前後搖擺著一心一意地在進行預讀。

  ——……好厲害。這麼集中精神的天醤,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到。

  連耳尖也發紅了的天衣前傾著身體,看上去就如裹著紅炎向敵人發起衝鋒一樣。

  天衣保持著前傾姿勢,讓桂馬跳向銀子剛剛躲過一劫的玉。

  ——這樣就結束了……!

  另一邊,停下手來應該是在思考的銀子卻是滴汗不出,始終挺直著腰俯視著棋盤。

  從她那蒼白的面容,還有絲毫不動的姿勢來看,感覺她似乎完全喪失了鬥志。

  在愛的眼中,她看上去似乎就是放棄了這場勝負一樣。

  但是。

  「欸……?」

  愛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訝的呼聲。

  因為緊挨著愛坐在一旁的記錄員創多卻給用來顯示持棋時間的按鍾插上了移動充。

  作為這房間裡棋力最高的創多應該不會判斷失誤。

  那也就是說……這局勝負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不過、在這樣的局面上……。

  愛怎麼看都已經是勝負分明了。

  不 ,甚至可以說是已經結束了。

  然後,天衣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能贏!即使是我……也能贏得了空銀子,贏得了獎勵會三段!

  天衣按捺不住自己雀躍的心情。

  心臟就像要破身而出一樣「嘭嘭」地暴動,而經由這顆心臟輸往全身的血液熱得就如化作了火炎一般。

  就連植物神經也快要燒斷似的,汗流不止、呼吸絮亂。明明是把和服換上了修剪為對局用的禮服裙,天衣依然覺得熱不可擋。

  「………………」

  銀子無言地站了起來,然後退室。

  即使對手不見了身影,天衣依然保持著戰鬥的姿態在預讀,就像一團火那樣。

  但——

  「啊…………」

  被室內的「炎熱」弄得意識朦朧的愛卻迅速清醒了過來,那是因為室溫一下子降了下來。

  然後愛發覺到了。

  比起那團燃燒著的赤紅之炎,青藍之炎更顯熾熱。

  對局室里最大的熱源不是天衣。

  這個事實無疑表明了,銀子的預讀比天衣進行得更深入更激烈。

  ——空老師並沒有放棄!……難道!?

  一分鐘後。

  在腦筋快要燒斷之前,《浪速的白雪公主》出去透個了氣讓過熱的身體冷卻下來,現在返回對局室就是要將宛如恆星熱量那樣龐大的思考成果呈現到棋盤上。

  然後銀子仿佛是向對手招手一般將玉拿起,低語道,

  「來吧」

  「!?」

  看著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的辛德瑞拉,白雪公主不苟言笑地繼續說道,

  「起舞吧」

  ☗無心的巨人

  在看到那一手的瞬間,我一下子從幸福的頂端跌入到了絕望的谷底。

  ——9二玉……!!

  「怎麼會!?在這、這個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一手!?」

  我愕然道。

  因為空銀子所下的這一手,就如只為了讓她自身的玉衝過來而特意跳入到桂馬的『長臂』的範圍內。

  空銀子下出的這一手,仿佛自投羅網一般,走到了我打在玉頭的桂馬面前。

  似乎就在說『快來掐緊我的脖子,給予我最後一擊吧』……。

  ——這不符合常識!!但是……但是!!!

  我不由得抬起頭來,要去看下出了如此可怕一手的這個女人的表情。

  然後我再次被震驚到了。

  「……!!」

  而向我還以眼色的空銀子,她的眼睛變成了湛藍色。

  平常是灰色的眼瞳,如今變得猶如神戶的大海那般湛藍,深邃不可見底。

  這、這就是——!!

  這就是……《浪速的白雪公主》的,真本事!!

  Image

  「……終於露出本性來了嗎!你這個怪物……!!」

  我所抓住的那道希望之光,她僅用一手就給抹掉了。

  我至今為止無論是在盤上還是盤外所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優勢,眼前的怪物僅用一手就還以顏色了。

  「不,不對!!還沒……我應該還是處於優勢的!!」

  把話說出來讓自己聽到,藉此取回冷靜。

  相比進入到一分鐘將棋的空銀子,我的持棋時間還有剩餘。即使局面多少變得有點不利——但在實戰上我還是壓倒性的有利。

  「你這……傢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咆哮了起來,猶如野獸一般。

  然後抓起了駒台上一枚步,將它釘入空銀子的玉頭!

  「快給我!倒!下!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了不給予對手判斷的時間而無縫接續地去落子。搞不好還可以讓對手認為我已經全部預讀到了。

  但空銀子的指尖猶如機械那般準確,將我的總攻全部都給無效化。

  Image

  這、這個女的……她是沒有心的嗎!?

  宛如一個無心的巨人。

  無論怎樣進攻,仿佛都完全感覺不到有在給予對方傷害。就如打了也是白搭,反過來還傷到了自己的拳頭一樣,自身珍貴的棋駒還被對方給奪去了。

  腦海里浮現不出將她打敗的畫面……我的進攻還是太弱了嗎!?

  雖然有這樣的不安掠過心頭,在停下手的一瞬間我明白自己的心是屈服了,但我也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無縫接續地落子!王手!王手!!王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

  把在駒台上放著的炮彈全數擊出後,我看向了那猶如化作了燒焦野原一般的盤面。

  「活…………………………下來了?」

  空銀子的玉,沒有被詰。

  ——官子損了……!

  話說,現在的形勢是!?己方的玉還安全嗎!?

  彎下的身體仿佛要壓到棋盤上,我計算著己陣的安全度。對著這樣的我,一道聲音從上而降。

  「看錯陣地了,仔細讀棋吧」

  「欸……?」

  「我說過了吧。來起舞吧」

  「………………………………?」

  被敵人的話語催促、我將視線慢慢前移。

  從己陣轉向敵陣。

  「…………啊!?難、難道………………難道難道!?難道是!?」

  我所預見到的是——————千日手。

  ——這是要我在先手時選擇千日手嗎!?就如我在上一局所做的那樣!?

  難以置信。如果說空銀子是預讀到這個局面來進行誘導的話,這恐怕根本不是人類所能做到的了。不過……。

  ——……若是選擇了千日手的話,就能再次重新開始戰鬥……。

  但這樣的話我就會變成不利的後手。如果說現在這個局面其實是對我有利的呢?如果說空銀子讓我選擇千日手是她在挑釁我的一種盤外戰術呢?

  已經沒時間來透徹地進行預讀了。

  倘若逃至千日手的話,姑且可以迴避輸棋的下場。

  即便如此……。

  「……謝謝」

  我一邊拼死咬緊因為緊張與恐懼而要咯吱作響的牙關,一邊移動起了棋駒。

  「但是——————我才不需要呢。平局這種結果」

  我選擇了,拒絕千日手。

  然後我努力地做出笑顏,放話道。

  「來吧。廝殺吧」

  「大言不慚」

  反擊開始了。

  空銀子不惜任何代價的強襲,仿佛讓我聽到了堡壘崩塌的聲音。令人恐懼的精準計算就是如此暴力!!

  「咕唔唔…….!!」

  我拼死抵住這種重壓,支撐著就快崩壞的局面。

  在那裡。

  「我要上了」

  她平靜宣言道的同時,空銀子讓自陣的玉前進。

  國王親身到前線帶頭衝鋒,就如聖女貞德那樣。明明是只要中了一發的流彈就會當場即死,但在一分將棋里她的指尖卻絲毫不見動搖。

  這種局面怎麼可能預想出來,這樣的進攻怎麼可能抵擋得了。

  「咿……!!」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對這個名為空銀子的存在,對這個無心的巨人。

  而這份恐懼也使我好不容易才守住的心態平衡崩塌了。

  「!……啊啊…………」

  心在震顫,不說要逆轉局面了,甚至就連繼續支撐著局面的均衡也做不到。

  兵敗如山倒,形勢從後手有利變成了後手優勢,再到了後手勝勢。

  我拼死地去抵抗。

  但我卻不是在找其中的最優手。

  倒不如說是在探尋壞步。

  ——不斷地下出其不意的棋路誤導對手!就像是角頭步這樣的奇襲!!

  在劣勢中是不存在什麼最優手的,所以才叫做劣勢。

  在痛苦的時候,你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會感到痛苦。

  就如悲傷和痛苦之中不存在希望一樣,這個世界絕對不會溫柔待你。即使在這個瞬間,也有人死去、也有人得不到救贖,而勝者和敗者就在這些接踵而來的不幸中不斷誕生。

  如今在我和空銀子面前,都被一根繩子所牽扯著。

  「但…………正因如此,才絕對不能投子認輸了吧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一味等待的話,幸福是絕對不會投懷送抱的。只有抱著會被傷得更深的覺悟,才會變得幸福。

  只能去變得……更強!!

  然而。

  「咕……!!」

  然而頭腦里冷靜的勝負師的部分則對我宣告已經敗北了。

  ——………………我被詰了、嗎。

  空銀子把她自陣的玉也作為了進攻的棋駒,用這樣最強的一手向我壓來,打得我潰不成軍了。她在我拒絕了千日手的那個時候就已然預見到自身的勝利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這個瞬間,我放跑了獲得頭銜的機會。

  作為父親和母親曾活在世間的證明而想抓在手中的夢想,從我的手裡滑落了。

  戰鬥以我為敗北而告終。

  我的辛德瑞拉童話,迎來了bad end。

  「但是……為什麼?」

  自己明明可以說是輸了的。

  明明對決

  已經可以說是結束了的。

  但為什麼……我會如此地激動的呢?

  為什麼心裡仍是如此雀躍不已?

  在此時我心中所浮現的既不是父親的笑顏也不是母親的笑顏。

  「啊啊……這樣啊」

  我不禁喃喃自語道。

  坐在棋盤一側的雛鶴愛和椚創多瞅了一眼我的表情,然後就端正好姿勢了。

  這是為我投了的瞬間而做好準備。

  一定是剛才的喃喃自語讓這兩人認為我注意到自己的玉被詰了吧。

  但我所在意的完全是別碼事。

  甚至可以說是與將棋無關的事。

  這樣的狀態在戰鬥中雖說是不夠謹慎的,但既然察覺到了那也就沒辦法。

  是的……我終於察覺到了。

  是什麼一直在給予我勇氣。

  是何人給予了我未來。

  所以我再也不會覺得害怕了。

  就讓我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吧。

  仿佛要讓全世界的人都聽到一般,張口大聲地說出來吧。

  至今為止我都一直不認同的這一句話。

  為了能在下次繼續再戰的魔法的話語。

  直到生命燃燒殆盡為止,都要一直去挑戰的、決意的宣誓。

  「我認輸」

  在說出來的瞬間,心裡不知何時起一直孕育著的一份小小的感情,有了一個名字。

  現在的話,我能明白。

  這份感情肯定就是人們所稱的————————了吧。

  ☖星之銀幣

  『兩位對局者到達了大盤解說會場!請各位為她們送上熱烈的掌聲!!』

  大盤解說助手鹿路庭小姐轉向小教堂的入口說著,小教堂莊嚴的門扉向左右打開,師姐與天衣出現在了觀眾們的眼前。

  會場這邊的人不失時機地播放了入場曲。不斷地炒熱氣氛。

  如果現在不是晚上十二點就更好了。

  穿著和服的師姐與穿著白色禮服的天衣並列走在紅地毯上,簡直就像是童話里的女主人公走進現實世界一樣的夢幻光景。

  不去想那兩個人剛才還在不斷廝殺,真的就像童話一般。

  「白雪姫與辛德瑞拉的遊行嗎……」

  我嘟囔著,感受到了兩人還在釋放的殺氣。

  明明師姐是勝者,但是她好像並不滿足那個勝利。其他人可能不會明白,但我能清楚的知道,她那是生氣的表情。

  明明都通過五連霸得到了初代永世女王的資格了……

  另一方面,挑戰失敗的天衣也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陷入低沉……不是這種感覺。

  戰鬥的餘韻還沒消失嗎?她的臉頰還有點發紅。眼睛也好像是順了。

  ──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撞上「牆壁」了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想犒勞弟子看著她,不過當我們的視線對上之後──

  「……!!」

  天衣和我對視了一瞬間後,臉頰變的更紅了,強行移開了視線。乾脆的直接把頭轉向另一邊了。好傷心……

  『空女王和夜叉神小姐都辛苦了。好了,請到台上來。』

  鹿路庭小姐對兩人站位作出指示「銀子醬就站在九頭龍老師的身邊。小鬼,你就站這裡」,

  『那之後就交給九頭龍老師了。』

  『欸!?為什麼!?』

  『比起從我這裡得到祝賀,她得到九頭龍老師的祝賀會更加高興。對吧?女王?』

  「……」

  面對鹿路庭小姐的話語,師姐依舊無言。

  她大概是帶著五分壞心眼,五分顧慮才說出這句話的吧……但是鹿路庭小姐想錯了。

  師姐想聽的肯定不是從我這裡說出的祝賀。

  『……是啊。那──』

  我把手伸向了大盤的左上,將棋子打了上去。

  ──9一龍。

  這一手出現在在盤上之後……驚愕在小教堂里傳開了。

  「餵……」

  「那、那個是……!」

  「難道說……!?」

  能讓師姐反轉的衝擊。

  沒錯。這是──

  『天衣』

  我並沒有看著師姐,我是對著站在大盤另一側的弟子發問了。

  『為什麼沒下成千日手?你不可能沒注意到吧?』

  那是師姐的玉御駕親征後不久。

  瞄準後手玉從9二這裡移開的一瞬間,先手只需要將龍繞回9一這裡,後手陣的銀就只能不斷繞來繞去變成千日手了。

  而實戰中,天衣選擇將龍移動到7一,單純的從後方追擊著對方的玉。要想讀取這個變化也很困難,而且也因為沒什麼時間了,所以大盤解說上才沒有出現千日手的情況吧──

  師姐想讓天衣陷入與之前自己一樣的泥沼里。

  選擇與輸棋無異的千日手,在那之後將她徹底擊潰。

  但是天衣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我和師姐都想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

  凝視著大盤的天衣,緩慢的點了點頭,

  「……當然。我注意到了。這裡能變成千日手」

  『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你的自尊心不允許你將先手局下成千日手嗎?』

  「不是那樣的。並不是我不去選擇千日手。而是不能選擇它」

  天衣回答了那個理由。

  「因為我是────『挑戰者』」

  「「……!」」

  天衣淡淡地對驚訝的我與師姐說出了理由。

  「頭銜持有者追尋著不會輸的戰鬥。但是挑戰者就不得不選擇勝利。正是有著這種不斷向前的想法,我才能第一次如此認真的下著將棋」

  在第三局,天衣不斷地打破著將棋界的禁忌。

  在盤內盤外不斷地發起攻勢,才終於在這第三局裡和師姐進行了一場像模像樣的戰鬥。

  雖然她離獲得頭銜還很遠……但是她已經站在入口了。

  能讓她繼續前進的動力就是這種不斷發起進攻的勇氣。要是捨棄這種心境,選擇了千日手,天衣就會失去作為挑戰者的資格吧。

  ──她是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親手這麼做。

  我想讓天衣自己注意到的並不是角頭步的改良方法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挺能幹的嘛。雖然很令人火大」

  我聽到了鹿路庭小姐關掉麥的嘟囔聲。

  來到大盤解說會場的其他女流棋士們,覺得天衣的身姿很耀眼。

  這不是什麼魔法。

  脫掉了玻璃鞋的辛德瑞拉,靠著自己的力量,向眾人展示自己是有作為挑戰者資格的。展示棋士所必需的『信用』。

  挑戰者·夜叉神天衣裸足站在大地上,說道。

  「我注意到了千日手。但是,我判斷到,那個局面下另闢蹊徑也能獲勝。而我會輸,這也只是因為我的預判比不過空女王而已。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先手局選擇千日手的勇氣……然後再一次面對不利的後手局的勇氣,我還沒能具備。這場比賽是我的完敗」

  天衣說完,向著師姐鞠躬,

  「還有……神戶的各位」

  接下來,她對坐在小教堂參觀席的粉絲們鞠躬。

  「謝謝你們為我支持到這麼晚的時間。對不起,我輸掉了。很遺憾,我沒能做到回應大家的事,這件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甘心……」

  著略微顫抖的聲音,比什麼都更能體現出天衣的心情。有的粉絲看到她這可畏的身姿不由得流下了眼淚。

  「但是,我在這次的番勝負里,學到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天衣抬起頭,表情一變。

  「頭銜持有者擁有的尊嚴,以及為了一場勝利,能夠將那個尊嚴捨棄的強大。我還沒能擁有那份強大」

  十歲少女的眼瞳里閃爍著光輝,就算是輸掉也要繼續向前。

  那是挑戰者的目光。

  「我會繼承我的將棋家族……清瀧一門的師傅與師祖那樣難纏的將棋,然後儘早的追上師姑空女王,想從

  頭認真的學習」

  「……!!天衣……」

  我差點不爭氣流下眼淚了。

  以往與我們這一門保持了一定距離的天衣,第一次把我稱作了家人。

  而且也不止是我。

  她將清瀧師傅和師姐都稱為『家人』。

  她的雙親應該也能看見這幅情景吧,我在內心向他們報告。

  ──……我辦到了,我讓這孩子有了新的家人。

  雖然沒能讓她獲勝。

  但是這孩子得到了更加重要的東西。

  天衣沒有使用話筒,直接用著自己的聲音向觀眾席喊道。

  「我還會繼續挑戰的!我會變得更強的!所以從今以後,還請大家繼續支持我,幫助我向前進取吧!」

  那個之前頑固的拒絕別人幫助的少女,如今鼓起了勇氣,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不是等著別人握住。

  而是主動握住別人。

  「追隨我一生吧!!我不會讓你們後悔的!!」

  小教堂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浪速的白雪姫》抓住了永遠都不會消失的榮譽。

  辛德瑞拉身上被施加的名為『挑戰者』的魔法消失了。

  但是──

  她的身姿,在魔法解除後也是那麼的閃耀。

  比起番勝負開始之前更加的強烈,也更加的美麗。

  ☗最重要的東西

  「我回來了」

  我回到了安靜得不自然的位於六甲的家裡,跟在晶的後面,走向了祖父待的房間。

  出來迎接我的人看到我的表情後都顯得很驚訝……總有種在迴避我的感覺。

  仔細想想的話,在頭銜戰開始之前的正式對局中,我幾乎沒有輸過。

  ──經常有棋士說輸棋回去後會很尷尬,就是指的這種事吧……

  總覺得心中有點亂糟糟的,不過現在也只能努力習慣這種感覺了。

  因為在這之後,一定會再次體驗這種尷尬吧。

  「噢、噢噢……天衣回來的真早啊」

  來迎接我的祖父明顯有一點狼狽。

  他知道了對局的結果,但是沒有想到我居然這麼早就回來了,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我。大概就這是這樣的感覺。

  「你已經去掃過墓了嗎?」

  「沒有。之後再去」

  「……?」

  祖父很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覺得。

  在這之前,我在正式對局之後必定會先去父母的墓前參拜。而祖父比誰都理解這個行為的意義。

  所以他看到我在結束頭銜戰之後沒有去參拜雙親的墓而是直接回來了,很擔心吧。

  我在回來的路上想了很多。

  ──要說些什麼?要怎麼說?

  雖然有想出來了……但想法就如同沙子做的城堡,在海浪不斷的拍打下漸漸模糊,馬上又想到了其他的事,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爺爺…………我……」

  到最後。

  我決定將浮現在內心的想法按照原本的樣子傳達出去。

  「……父親和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非常的傷心。傷心到現在都不願意去回想當時的事……非常的懊悔」

  「…………」

  「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向父親學更多的將棋呢?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在意母親喜歡的事物呢?為什麼在我成為女流棋士之前那兩個人就沒了呢……」

  「……」

  爺爺的臉有那麼一瞬間露出了忍耐痛苦的表情。

  但是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等著我繼續說話。

  他沒有催促我,而是一直默默地用溫暖的目光看著我。就像以前做的那樣。

  看到爺爺那樣的眼神後,我湧現出了勇氣,繼續編織著語言。

  把至今為止因為害怕而隱藏在內心中的事物吐露出來。

  「我不想再次體驗這種後悔了。所以……所以……!」

  我看著爺爺的眼睛,叫了出來。

  「比起已經去世了的父親與母親,我現在更珍惜與爺爺在一起的時間!比起想念著父親而下將棋,我更想為了眼前的而下將棋!」

  把我與空銀子下將棋的時候感受到的炙熱的感情用話語表達出來。

  將心中的東西暴露出來,我繼續著叫喊。

  「我喜歡將棋。還想下更多的將棋,想變得更強更強。但這不是為了拘泥於過去!現在的我下將棋是為了向未來邁進!!」

  對於曾經的我來說,將棋是取回失去的東西的一種手段。

  對於曾經的我來說,將棋取勝之後,作為代價,我一定會失去什麼東西。

  但是,這些都不對。

  認真的戰鬥,交到了能夠互相坦白真言的對手。與朋友不同……稱為戰友應該更好一點吧?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無法與父親與母親相比……但是對於我來說,他們也是重要的存在。

  下將棋並不會失去什麼。輸棋也不會失去什麼。

  反倒不如說,我得到了許多許多的東西。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不是孤身一人。

  不對……是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孤身一人。我只是自己認為自己是那樣。

  所以──

  「所以從今以後,我會最先向爺爺報告。對不起,我沒能拿到頭銜」

  我向祖父低頭。

  這不僅是謝罪,也是我竭盡全力向祖父表達感謝。

  「謝謝您一直以來為我著想。不管我怎樣任性無理的要求都會聽從。下次我一定會得到頭銜當做禮物送給爺爺。所以希望您接下來健康長壽,一直看著我吧」

  「天衣…………噢噢、天衣……!」

  一直以來都是那麼穩重的祖父,眼裡不斷地露出淚光。

  如同神戶的大海一樣平靜的眼睛,現在眼眶裡搖晃著大顆淚水。

  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爺爺抬起頭,向著天國的父親與母親報告。

  「你們看到了嗎?你們留下來的那個小孩子……已經成長為這麼出色的女流棋士了哦?比誰都要更美麗,比誰都要更健康的女流棋士……」

  爺爺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現在才注意到,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爺爺的淚水。

  爺爺毫無顧忌地哭了出來,那是兒子死亡的時候都沒能流出來的眼淚,那是絕對不會讓我看到的眼淚。

  看到爺爺的眼淚之後我注意到了。

  這個世界,希望比絕望多太多了。

  由於悲傷而流下的眼淚,總有一天會流乾的。

  但是由於喜悅而留下的眼淚,就像是怎麼哭也哭不完一樣。

  「這下子……這下子,無論什麼時候我去世了都不會後悔了……!」

  「所以說,不可以說死什麼的啊……爺爺這個笨蛋……」

  我撲向了那樣的爺爺的胸口,比爺爺還哭得更厲害。

  既有輸掉對局的悔恨,也有袒露了內心後的安心,各種各樣的感情讓我的眼淚不斷上涌。

  好熱。

  熱得不得了。

  淚流不止的眼睛,以及內心的深處。

  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晶安靜的守望著對爺爺與孫女。

  就算她用墨鏡遮住了眼睛,但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臉上的表情。

  畢竟……她臉頰上掛著的兩行淚痕可是藏不住的!

  ☖星之王子大人

  「……到這裡,一五四手天衣投子認負」

  我在天衣父母的墓前讀著棋譜,讀完後陷入了沉默。

  這是天衣對局之後,我一直在做的儀式。

  至今為止,我在這裡讀完棋譜之後,有時會吐露內心的軟弱,有時會尋求某些問題的答案。

  但是今天不一樣。

  「這局將棋很厲害。這局將棋很強。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只有天衣才能下出來的將棋」

  我加重了力道說道。

  雖然天衣輸掉了,但這並不是問題。天衣對自己做的事不帶一絲的迷茫。

  「她會下這樣的將棋,一定是────」

  正在這時,我聽到了背後傳來腳步聲,我吞下了我想說出的話。

  從濃霧對面出現的小小身影,是我預料之中的人物。

  是天衣。

  黑衣少女將雙手抱在胸前盯著我看。

  「我記得無關人員可是禁止入內的吧?」

  「……我從晶小姐那裡拿到了許可」

  「我知道。所以今天我在家裡懲罰過她了」

  「喔噢……」

  我在心裡對著晶小姐雙手合十。抱歉……抱歉……

  我同時也在反省自己用泥腳踏入了眼前少女純淨的心靈里這件事。

  我擺正了姿勢,向著弟子低頭致歉。

  「……對不起。我知道這裡對於天衣來說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東西。但是,我無論如何都……」

  「「無論如何」什麼?」

  「我想與他們對話。與他們說天衣下的將棋,還有我的指導是不是錯了之類的……我希望有人能聽聽。所以──」

  「所以才會瞞著我偷偷摸摸地來到這裡吧?你這樣還要道歉,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走進來」

  「……你不生氣嗎?」

  「沒有啊?」

  天衣這麼溫柔對我,讓我覺得有點掃興。

  這是怎麼了?難道說在這之後還有更加殘酷的懲罰在等著我……?

  「你啊,是做了什麼值得我生氣的事嗎?你是冒瀆了我的雙親嗎?」

  「我、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吧!?」

  「那就沒問題了。作為師父,你把我的事向我的父母匯報了吧?」

  天衣對著害怕的我,「嗚嗚~……」不知道為何臉頰變紅了,

  「……謝謝」

  「欸?」

  「我、我是說謝謝你啊!你個人渣給我一次就聽清啊!!」

  「哦、哦……」

  我還想著是被感謝了,結果馬上又被痛罵一頓……我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啊……

  「剛才我也說給爺爺聽了。至今為止對局結束之後都是最先來墓地的,從今以後我會先向爺爺報告的」

  「是嗎……」

  我覺得這樣很好。

  雖然她還是像個天邪鬼一樣,但是她現在能向重要的人坦率地傳達自己的感謝話語,這就是她在這次番勝負中成長的證明吧。

  但是她接下來的話讓我感受到了一點違和感。

  「一直追尋著去世的父母的背影也是沒用的事。所以我不想後悔。無論是父親與母親,他們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在這裡的只有墓地」

  「已經不在了?是指天衣你的雙親嗎?」

  「是啊。因為他們已經去世了啊」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碰到還沒治癒的傷口一樣,天衣繼續說道

  「我之前一直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是,我也知道這樣不行。為了變得更強──」

  「才沒有那種事」

  「欸……?」

  「天衣你的父母都在你的身邊。才沒有消失不見」

  「……哈啊?你在說些什麼?」

  「你果然沒有注意到啊」

  「別用這種態度說啊!還是說你果然是在胡扯八道嗎!?要是那樣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天衣氣得想把我這個師父逐出去。

  這樣啊……因為太近了,所以她才沒注意到啊。

  「不、他們還在的。就在你的身邊。近的你沒有注意到」

  「在哪裡啊!?」

  「就在天衣的將棋里」

  我說完的瞬間──

  「……!」

  天衣大大地睜開了眼睛。

  我對著驚訝到屏息的弟子溫柔的說道。

  「你知道角交換四間飛車這個戰法吧?」

  「?欸,知道……怎麼了?」

  「那個原本是業餘棋界才會下的戰法,職業棋界一直都認為那是二流的戰法。而生石先生與其他的年輕振飛車黨給予了它正當的評價,變成了在職業棋界中流行的戰法了」

  與此類似──

  「我將『愉快三間飛車』改編而成的4二銀型角交換向飛車,也是由業餘棋界的頂點棋士研究出來的戰法」

  「……!!那個……難道說…………難道說……?」

  「嗯。業餘名人・夜叉神天祐────也就是天衣你的父親」

  在我收天衣為弟子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她的雙親掃墓。

  在那之後,看了看她父親所有的棋譜。

  「因為是敗局,所以沒有收到人們的關住,天衣的父親下了好幾局這樣的角交換向飛車。我去問了問鏡洲先生,還和他下過了練習將棋。你的父親一直都是本格派的居飛車黨,他下的振飛車讓我很在意,所以我也研究了一下……明白了這是十分優秀的戰法」

  我攤開了手裡拿著的棋譜用紙進行著說明。

  下成了千日手的那場對局,天衣出色的詮釋了這個4二銀型的角交換向飛車的威力。靠著自己的能力,將誰都沒有教給過她的戰法,下得有模有樣。

  「這不就是天衣你自己證明的東西嗎?天衣的將棋有好好地繼承了父親的棋風和母親的溫柔」

  無論是人類還是電腦,不管是誰,下將棋的話都會有著某種特徵。

  人們將其稱為棋風。

  棋風的形成與各種各樣的因素有關。

  有人說棋風與人的性格有關,也有人說不是這樣。

  不過──

  「我認為,棋風裡會出現『憧憬』與『思念』」

  「思念……?」

  「沒錯。一個人的棋風會變得像是他在意的人的性格與他憧憬的人的將棋類似」

  將棋與運動有著很大的不同。

  比如說棒球,小學生是不可能扔出職業投手的投球的。

  但如果是將棋的話,小學生也能再現出與名人相同的一手。

  通過學習棋譜的方式。

  「但是就算再怎麼學習棋譜,都無法成為憧憬的人那樣。就像《睡美人》沒辦法成為師姐那樣」

  「……」

  「果然自己的性格也會對棋風產生影響。而性格的形成也由天生和父母家庭的影響」

  對於學習將棋與性格形成同步進行的棋士來說,棋風這個詞語從某種意義上可以代替『靈魂』這個詞語。

  「天衣是從父親那裡學到將棋,在父母去世了之後也是自己一個人學習著父親的棋譜吧?」

  「欸,是的……但是……」

  「因為是獨自一人學習的,所以棋風裡混入了強烈的個人性格,父親的棋風也以非常純粹的形式留了下來。與其他進行了許多對局變強的棋手不一樣」

  所以──

  「所以能看見哦。天衣的將棋里────有著最喜歡將棋與女兒的父親,還有溫柔的守望著兩人的母親的身姿」

  「……!!」

  天衣的眼睛逐漸的變得濕潤。

  就像是這孩子內心中的雙親變成了眼淚來回應我說的話。

  我對著那雙眼睛訴說著。

  就像至今為止我一直對著墓碑對著他們傾訴那樣。

  「最開始我與你下將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我才會放棄讓我來教你將棋。天衣所追尋的東西是只有天衣自己伸手才能追求到的東西」

  古人有云『天衣無縫』。

  天女的羽衣事那樣的完美,所以不存在針眼縫合的縫隙。就是這樣的意義。

  而眼前的這個少女,正可謂十分符合這句話。

  完全沒有我介入的必要,她有著無垢完美的才能。

  而我……被她的那個才能吸引得不能自已。

  「所以,沒有必要去迷茫,也沒有必要去尋找。天衣保持自己現在的樣子就可以了。因為父親與母親,一直都在離天衣最近的地方守護著天衣」

  「父親……母親……在我的、棋里……?」

  天衣用小小的雙手按著胸口說道。

  就像是想要確認寄宿在那裡的溫存一樣,問著我。

  「真的嗎……?」

  「真的哦。正因為如此,與天衣下過將棋的任何人,都無法對天衣置之不理」

  鹿路庭小姐與登龍小姐也是一樣的,她們在天衣的將棋中也感受到了與我感受到的一樣的東西。她們透過了她狂妄的假面,觸摸到了這孩子坦率而純真的本質吧。

  我對著被濃霧覆蓋的墓地說道

  「所以啊,我希望天衣能將他們兩人從這裡帶向世界。通過將棋,讓更多的人知道你的父親與母親」

  有些話語無法傳達的東西,通過將棋就可以傳達到

  就算記憶變得模糊了,但是她的手指還記得那種感覺。

  「下出更多的將棋。然後與大家一同前進吧」

  「…………嗯。師父……」

  天衣流著淚坦率地點頭。

  看著這樣的弟子,我打心底覺得她很可愛。

  「天衣」

  我曲著身子,把手伸向了天衣的臉,用著食指擦拭天衣的眼淚。

  天衣的身子變得有點僵硬,不過還是沒有抵抗。

  「果然,我作為師父還是半吊子啊」

  「欸……?」

  「我本來是想用飛車擦乾你的眼淚的,沒想到你又哭成了這樣」

  「…………笨蛋」

  不知何時霧散了──

  從雲層之間透出的幾縷陽光,把神戶的海面變成了閃耀的龍鱗。

  ☗雛鳥和貓

  「你的觀戰記,還不賴嘛」

  「誒?」

  那是在某個休息日,久違的舉行JS研活動。

  在關西將棋會館的道場,被固定的四人組邀請參加研究會的我,正坐在一樓的餐廳『12cafe』的吧檯位置上吃午餐。

  跟著一起在我旁邊坐著的是雛鶴愛。

  我說了句「我有話要說」叫上了她,兩人單獨前來用餐。

  正舀起一勺黃油拌飯的愛當場呆住了,於是我優雅的挑起燉牛舌(最貴的菜品),再一次說道。

  「說的是觀戰記啊。就雜誌上社刊登那個」

  「居然看了……麼?」

  「那當然會看了。畢竟是寫的自己的事情,何況還是自己的師姐寫的」

  雖然對局的描寫措辭不算太得體……看完還是熱血沸騰。

  尤其是最後的部分,是這樣子的。

  「這要是我自己的故事該多好啊……」

  第三局的重開局。在終盤戰鬥時我在一旁註視著天醬的側臉,腦海中不住的這樣想。

  既並非因為能夠穿著漂亮的衣服下棋,也不是因為能受到世人關注。

  我比天醬更早作為九頭龍的弟子進入研修會。

  成為女流棋士也比天醬稍快一步。

  可是,天醬無論何時都走在我前面。不僅是開始學習將棋的時間比我早得多,實力也是天醬更強。實績更是,一轉眼就遠遠甩開了我。

  我一直以來都看著天醬的背影。

  但是這次,我坐到了棋盤旁邊,頭一次見到對局時天醬的側臉。

  坐在那裡的是,與我所熟知的天醬相比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既非那個自信滿滿下出才華橫溢的天才少女,也不是史上最快成為頭銜挑戰者的灰姑娘,而是原原本本的夜叉神天衣。

  我所見到的是——咬緊牙關、汗流浹背,一次又一次面臨著絕望卻不斷掙扎著思考勝負手的,一名女流棋士的側臉。

  死纏爛打頑強戰鬥的天醬,比我所熟知的天醬還要美麗、還要帥氣……和那個全世界我最為憧憬的棋士,是如此相似。

  因此在寫下這篇觀戰記之時,我一直都在想。

  「這要是我自己的故事該有多好啊……!」

  一年前。研修會初次和天醬下棋的時候,我因為看漏了簡單的七手詰而敗北。

  那個時候我為自己輸了棋而落下了悔恨的眼淚。

  但今天我知道了,那並不是真相。我,確實不如天醬強大。

  天醬的強大,是因為比我更加熱愛將棋。

  天醬的強大,是因為比我更為不畏挑戰。

  天醬的強大,是因為比我更要夙興夜寐。

  而我一直以來都在儘可能避免把自己與天醬相比。因為,要是認真對待、努力到極限卻還是難以企及,就太痛苦了……

  但是,我已經不會再逃避了。

  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就先從接受那場失敗開始。

  就如同正直的面對隔盤而坐空先生的那張側臉一樣,我也要正直的面對將棋。

  然後下次——正面看著天醬的臉,寫下自己的故事。

  那既是觀戰記,同時是決意聲明,也是宣戰布告。

  「真是有你的啊?居然把觀戰記最後寫成了挑戰書」

  下次寫自戰記——也就是說要取代我由自己挑戰女王的意思。

  「…………對不起……」

  手放在腿上緊握著勺子,視線落在盤中,愛擠出聲音說。

  「明明嘴上說著給天醬加油……我卻,在天醬沒能奪得頭銜的時候…………鬆了一口氣……」

  「那不是當然的嘛。不如說給我祝福我才會火大」

  「誒!?為什麼……?」

  「第一次在研究會下棋時就說過了,因為我把你當做我的競爭對手」

  「競爭對手……」

  「什麼嘛。你難道不是這樣的?」

  「不!我也想儘快追上天醬你!然後超過你!!」

  愛的眼淚和笑容同時浮現在臉上。

  一定很快就會追上來的吧。但我可沒有被超過的打算。也不會畏懼被追趕的恐怖。

  只要能夠一起變強就行了。

  「話說回來。今天邀請你過來,是想向你道謝」

  「?」

  「我們的師父和生石玉將……啊,已經不是玉將了呢」

  由於玉將戰前幾日總算落下帷幕,稱呼必須修正過來。

  「兩人的那場比賽我用手機轉播看了。一直到比賽結束……感想戰結束,那些評論更新為止」

  「……!」

  「那場棋譜的評論,是你打上去的吧?所以我就是被那些所拯救第三局才能下出勉勉強強滿意的將棋」

  那時候我所得到最寶貴的東西,並不是4二銀型角交換向飛車這一構想。

  而是相信自己的勇氣。

  「所以說,謝謝」

  「天醬……」

  「居然被區區三行評論拯救了,看來我也是容易陷落的女人呢」

  我故意嘆息一聲,愛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是時機了……

  「說起來我也有一件要道歉的事情」

  我用隨口一說的語氣,若無其事的,把那個決定說了出來。

  「去見《睡美人》的那次,最後我說的話,還記得麼?」

  「?記得哦?」

  「那件事,我變卦了」

  「…………誒?」

  愛再次一臉愣住,剛才在半空中停住的勺子這下叮哐一聲掉在了盤子裡。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天、天醬……這、也就是說——」

  「老闆。結帳」

  我說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儘可能不看愛的臉。

  「刷卡兩人份的」

  「俺們只收現金吶」

  「那記帳好了。或者跟我一起回家去拿?」

  「哼。那隻好拿上水晶鞋去找你了啊」

  向打趣的老闆說了聲「飯菜很好吃」以道謝之後,我從『12cafe』的門出了將棋會館。

  然後就像為了不讓人看見我通紅的臉一樣,跑出浪速大街。

  也不知道通向什麼地方。但是,總之先跑。

  ——師父(那傢伙)說過。父親和母親就在我的心裡……

  其實還有一個人在。

  雖然不得不向父親和母親道歉……如今這個人在我心中占據的位置越來越大。

  現在我明白了。睡美人的話。

  是我心裡萌生的這份感情,使我變強了。

  「……太過接近所以覺察不到麼,確實是這樣呢」

  那個人也完全沒覺察到。

  我學習過的棋譜中並非只有父親的棋譜,父親從月光會長那兒拿到某個獎勵會員的棋譜也已經爛熟於心。在父親去世、那個獎勵會員成為職業棋士之後,也必定會定期拿到手上將棋譜重溫。所以其實我心裡那個人一直存在……

  可是那個人,就算我站在身邊,也什麼都覺察不到。

  明明我的心中是如此悸動,身體是如此炙熱。

  老實說臉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女性關係也糜爛至極,又是個將棋**,連衣著品位都低得不行,最重要的還非常遲鈍。

  可是,如今哪怕只是想到那個人——

  「好熱」

  那個人的名字,叫九頭龍八一。

  是我全世界最憧憬的棋士…………也是第一次喜歡上的人。

  「啊啊真是的!真是太糟糕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啊!?」

  女流頭銜都有六個,這玩意兒卻只有一個。所有競爭對手都非常強大,對新加入的我而言完全無機可乘。是一場遠遠比女王戰還要嚴峻的戰鬥。

  可是!我可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

  絕對不會輸給壞心眼的繼(伯)母和嫉妒心重的姐姐。哪怕是滿身塵土,死纏爛打等待機會到最後,勝利的、得到龍王的心的,一定是我。

  「誰叫……人家是灰姑娘呢!」

  Image

  ☖尾聲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站在鏡子前面的我。

  「……無聊」

  看著鏡中的身影,我回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病弱的平凡少女開始被眾人稱作『公主』,經過一番努力,終於成為了永遠的女王。

  世人或許會將這看做happy end吧。

  但是對我來說,這毫無意義。無論勝利、敗北或是千日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人魚公主放棄了聲音。

  「我可以放棄更多的東西」

  丟掉舊的衣服,將胳膊伸入新的制服,我把決意化作言語。

  眼淚會使我悲傷,

  聲音會讓我軟弱,

  雙腳會害我逃避,

  那就讓我把這些全部丟掉吧。

  「只要有將棋就夠了。我只需要思考的頭腦和移動棋駒的手指」

  而我希望獲得的東西。

  ——力量。

  我不是什么女王,我才是挑戰者。而我卻忘記了這一點,想用這一文不值的地位和虛榮作為逃避的藉口。

  對自己內心的軟弱感到生氣。

  「好想變強」

  想要壓倒性的強大。

  想要不會受任何挑釁的,冷靜的頭腦。

  想要不輸給任何對手的,敏銳的感覺。

  想要不會屈服於絕境的,強韌的心靈。

  想要不會止步與挫折的,堅定的信念。

  我不想成為什么小公主。

  我的目標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

  「好想成為職業棋士」

  我的名字是空銀子。

  初代永世女王。

  女流玉座。

  高中一年級。

  還有——獎勵會三段新進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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