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節課 超級婆媳大戰 實習篇
「我可不會把我家耕作託付給那種女人!!」
時間是內褲對決當天深夜。
我鑽進被窩，準備在夢中舉辦成為泡影的「內褲慶典」時，剛洗完澡的農突然跑進房間大喊。
「給我聽著，耕作!?只要我還沒死，絕不同意你跟那女人交往的!!」
我的青梅竹馬以身穿運動服，脖子上掛著毛巾的充滿生活氣息造型登場，像個壞脾氣老爹一樣盤腿坐到我的肚子上，邊喝冰涼的紐必思邊開始抱怨對轉學生的種種不滿。
「等……你、你是怎麼啦，農？」
「還～有～啥～怎不怎樣的！」
「噗哈～！」她一口氣幹掉加冰塊調淡的紐必思，用毛巾擦乾頭髮，氣得坐在我肚子上跳來跳去。
「我明明對她很親切，那是什麼鬼態度啊!?光是面無表情也就算了，居然還擺明瞧不起人!?是怎樣!?長得比普通人可愛～一點而已就囂張得要命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餵……農，你冷靜點而且你好重……」
肉感的屁股壓迫著橫膈膜，我逐漸感到呼吸困難起來。被壓在青梅竹馬的屁股下窒息而死，我真不想得到這種死法。
「……小耕～……」
農鬆開盤腿改為跨騎在我身上，剛洗完熱水澡的泛紅臉蛋湊近了我。因為農身體前傾，屁股造成的壓力也舒緩幾分。
她伸出手指掃開我的瀏海，一臉陶醉地撫摸我的額頭。
「小耕你的額頭……好可愛～……看起來好好吃……摩擦摩擦～♡」
「……很癢耶。」
「啊嗚～♡好想挖下來吃掉……♡」
「挖下來!?然後吃掉!?」
太惡了！
「……你是我用盡心血養育長大的寶貝……絕不把你交給我不認同的傢伙……」
「農……好沉重」
我的呢喃里蘊藏了數層含意。
自幼媽媽過世以後，農一直扮演了我母親的角色。
媽媽去世之前好像曾對農說過，「耕作就拜託你照顧了」。
那是一位被迫拋下稚子撒手人寰的母親臨終的心愿，因此農拼命地代替媽媽照顧我，我也一直很依賴她。
雖然我們同齡，我們的關係卻近似母子。即使農說「耕作是我養大的」，我也無法否認。
儘管常常跟她頂嘴或是吵架，但原則上我無法違抗農的意思。
若把目前的狀況置換到一般家庭中，感覺就像母親斥責兒子「不准再跟那種壞孩子一起玩！」。
如果母親又同時身兼好友角色，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不光是這樣，她還跟壞孩子住在一起，非得讓雙方關係變好不可……
「……農。」
「嗯～？」
「佳……林檎的確面無表情又冷冰冰的，不過我認為她本性不壞。像貝齊也說過，包括她轉學過來的事實在內，背後一定有什麼理由。」
「……」
「你不能跟她當朋友嗎？喏？」
「………………就算她有苦衷，我才不想管……」
農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
好像是不願放手讓孩子獨立的母親一樣，農對我的獨占欲很強。
我和繼成為好友的時候，她的反應也是如此。
「基本上，偶像根本不可能好好務農嘛……我看她只是對家庭菜圃或園藝感興趣，一時興起就跑來農校……」
「沒這回事吧……」
「沒錯！絕對是這樣！」
說完之後，農又摩娑了我的額頭好一會。
雖然又熱又重又發癢，如果這點程度的親密接觸足以讓她平靜下來，忍耐這些只是小菜一碟。
當我想著時機差不多了，準備勸農跟林檎和解時…
「……明天是那女人第一次上實習課吧？」
「啊，對啊。她訂做的實習服也到貨了，差不多該參加實習了。」
「是～嗎……」
農抱起雙臂閉上眼睛半晌，猛然睜眼宣布道。
「趁這個機會，我要試試那女人!!」
※
「看樣子你膽量不錯，沒有逃跑正式前來應戰啦。」
「逃跑？誰會逃？你是白痴嗎？」
林檎從正面反擊農的挑釁。
放學之後，我們在設有更衣室的生產科實習大樓前集合。
她們兩個已迅速進入對決狀態，我則徹底無能為力。這種緊要關頭，繼偏偏去參加電弧焊講習會不在……
「既然來了，還不快點換上這套服裝？」
農把裝實習服的紙袋遞給林檎。
「……」
林檎一把搶走紙袋後迅速走向二樓更衣室，連看都沒看農一眼。
她們的關係是今天早晨徹底鬧僵的，原因出在早餐桌上一連串的唇槍舌戰。我來重現當時的場面。
『早安～木下同學！今天放學後你就要第一次參加實習對吧？加油☆』
『……』
『我也會幫忙，碰到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我喔？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沒有。』
『是喔。對了，昨晚我跟耕作一起睡耶。』
『……！』
順便一提，這時味噌湯從我的鼻孔噴了出來。
『害我今天睡眠不足……呼哈～啊，萬一我在實習途中打瞌睡的話，那可真不好意思喔？呵～』
『……那又怎樣？你是白痴嗎？』
那段令我回想起來都覺得胃痛的對話，造成兩人決定性的對立。
另外，我向林檎認真解釋過「我在睡覺前就把農趕出房間了！」，卻始終遭到無視。
GoodBye，My初戀。
當苦澀的回憶回顧完畢，樓梯正好傳來林檎下樓的腳步聲。
「……讓你們久等了。」
「啊，你動作真快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看到換完衣服的林檎，我忍不住驚呼。
她穿的根本不是實習服。
而是比基尼鎧甲。
「餵!?農、農！這是啥玩意!?哪邊像實習服來著!?」
「嗯嗯～？我搞錯了嗎～？」
「要錯得多離譜才會把實習服跟比基尼鎧甲搞混啊!?你絕對是故意的!?就算想找碴也做得太露骨了！簡直跟勇者斗惡龍的女戰士沒兩樣！」
「我、我才沒有找碴!?」
「不然是為什麼!?」
「我要試試她能否做到，不管衣著多麼丟人現眼都一樣集中精神專心作業！在田裡幹活的時候，可沒閒功夫注意什麼外表！對不對!?」
「不，呃……你說得的確有理……」
身為農業高校的學生，務農當然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那也代表著渾身沾滿泥濘，勞動得汗流浹背。與化妝打扮處在另一個極端。
農大概是想考驗一下林檎的決心有多深……
「那穿普通的實習服不就好了！換啥比基尼鎧甲，這點子也太蠢了吧!?」
「不必說了！我明白了!!」
「你終於明白……」
「我也換一套不就行了！」
「明白到那意思去了!?」
農出乎意料的反應令我困惑不已，她拋下我走向更衣室，回來時身上已換成一套——高叉三角褲鎧甲。
「怎樣!?」
不～……
青梅竹馬正反覆做出『科曼妮茜動作』（註：知名體操選手科曼妮茜（Nadia Comaneci）創造的下腰動作。），彷佛要強調出那件呈銳角陷進股溝的鎧甲。我真的很擔心她腦袋是否出了毛病，同時卻又對新發現感到驚愕。
……這傢伙的身材意外地好……
本來以為農只是屁股大，現在這麼一看，她吸收的營養確實也分流到胸部……不不不！我、我胡思亂想什麼!?這等於是對母親起了色心啊!?
「咕……！鎮靜下來～!!」
我試著像阿席達喀爾壓制因邪魔神詛咒失控的右腕那樣大喊。（註：吉卜力動畫《魔法公主》劇情。）
但穿著高叉三角褲鎧甲的農……在林檎面前一比也黯然失色！
林檎比想像中更結實的肢體搭配比基尼鎧甲散發的粗獷印象化為完美的存在，實現了潛伏在我心中「好想被強悍美少女控制！好想服從她！好想叫她踩我的臉！」這股無可救藥的欲望。
如果農是邪惡魔法師，林檎就是正義女戰士
。
我的腦海中迅速想出這樣的設定。兩人展開激烈大戰，每一次承受對手攻擊，她們身上的鎧甲就會逐漸破損……哈啊～哈啊～
「……耕作，你眼神很變態。」
「咦!?啊！不、不是的，林檎！」
「……」（撇頭）
林檎冷冷地昂起頭背對了我。我真是大笨蛋！照這樣下去，豈非跟歡迎會那時候沒兩樣！
另一方面，農則一臉從容地開口。
「呼呼呼……如果覺得難為情可以放棄喔～木下同學？」
「……你是白痴嗎？」
兩人目光交會火花四射，氣氛彷佛隨時會直接開戰，很難相信她們等一下是要去下田。
我輕聲嘆息，抱著放棄的心態對農問道。
「……這些衣服是從哪邊弄來的？」
「貝齊借我的。」
「班導師!?這到底什麼鬼服裝!?」
「決鬥服？」
「穿這樣到底想決什麼斗……」
真是令人戰慄的事實。
那個四十歲女老師買下這種服裝，打算跟什麼玩意戰鬥啊？怪物家長嗎？
「果然如我所料。」
「!?」
我聽到背後傳來說話聲回頭一看，發現一名頭戴水桶狀頭盔、裝備圍裙，造型像十字軍士兵的傢伙站在那裡。在女戰士和魔法師之後，這下連聖騎士都出現了!?
不！
這、這面罩……並非頭盔，而是焊接面罩（進行焊接作業時要戴的鐵製護具）？
那麼說來，這傢伙是——
「繼!?你、你怎麼會穿成這副德性……？講習會呢……？」
「我擔心你們的情況，途中開溜過來瞧瞧……唉。她們的打扮還真嚇人。」
你也一樣。我沒把心中的吐槽說出口。
「所以你還戴著焊接面罩啊……」
「沒錯，我也陪你們一陣子吧。」
繼決定參觀我們的實習，似乎是看到那兩人的穿著而感到不安之故。現在奇裝異服的傢伙又多了一個……
「好！首先到蔬菜溫室去！」
在穿著高叉鎧甲的農帶頭下，穿比基尼鎧甲的林檎、頭戴水桶頭盔的繼與一身實習服的我，不知為何我們排成一直線往前走。
咱們一行人宛如角色設定失敗的RPG小隊，沐浴在周遭投射的刺人視線中前進，終於抵達蔬菜溫室。
※
「這裡是『小黃瓜』溫室。」
農站在入口回頭對林檎說明道。
「作業內容很簡單，就是檢查一下黃瓜葉子看看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奇怪的昆蟲出現～？OK？」
「我知道了。」
林檎頷首後快步走進溫室，看來像個踏進叢林的女戰士。好、好勇猛……
話說回來，嗯～……穿得那麼少去檢查小黃瓜……
「……農那傢伙還真壞心眼。」
繼戴著焊接面罩，以模糊的聲音說道。
「小黃瓜的確易於栽培，是適合初學者照料的作物。不過它的葉子和莖有針狀絨毛密布，每次觸碰到都會被刺幾下。」
「嗯。而且小黃瓜一旦病變，病情就會一口氣蔓延開來，檢查數量那麼龐大的葉片非常辛苦，對每一片葉子都不能疏忽大意……」
只要裝備工作手套十實習服，小黃瓜的攻擊力就不值一提，然而像比基尼鎧甲這種暴露裝備卻無法完全防禦傷害。
可惡的農……你連這點都料到了才挑中比基尼鎧甲嗎！
不過，林檎沒有認輸。
「嗯……！」
即使被刺人絨毛扎傷，她依然伸手拉起一片片葉子仔細地檢查。
在附近作業的其他學生看到林檎的打扮，全都驚訝得差點斷氣。突然在小黃瓜溫室遭遇（encounter）裝備比基尼鎧甲的美少女，他們的反應其實很正常。
我陶醉地眺望著林檎努力工作的英姿開口。
「怎麼樣，農？你還懷疑林檎的決心嗎？」
「哼，我的測試才剛開始。」
農仍是一臉從容。
的確才剛開始……潛伏在這座溫室中的恐怖魔物尚未現身。
遭遇那頭魔物的時候，林檎有辦法挺身挑戰嗎？
……恐怕很困難。生長在城市，甚至連怎麼洗衣服都不知道……無法期待不諳世事的她有力量與「那東西」戰鬥。林檎壓倒性地欠缺經驗值。
既然如此……只能期望她不會與其相遇了。
可惜事實輕易辜負了我的願望。
「……!?」
林檎的動作停住。
她手中檢查的葉片底下聚著一團物體，蠢蠢欲動。
那就是——蟲！
「蟲……是從事農業時最大的戰鬥對象……」
農暗自發笑。
「可惡！終究出現了嗎……！」
我感嘆林檎的壞運氣。
潛伏在這座溫室中最兇惡的魔物，剛開始下田的新手最初面臨的強敵——正是「害蟲」！
那些侵蝕作物的害蟲，外形毫無例外都十分噁心。
別說女生，一開始連男生碰到都有人會忍不住驚叫。
我記得還有個女孩子，因為昆蟲掉到背後衣服里哭了出來……
「呼呼呼……好了，快看著小黃瓜的害蟲嚇得大哭大叫。快點嚷嚷『人家不上這所學校了！』，一路逃回東京去吧，偷腥的貓……！」
農舔舔嘴唇，等待林檎舉起白旗。
緊接著出現的難以置信光景，令人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我們緊張地吞咽口水觀察林檎的反應——她竟然空手抓住了蟲子！
「怎麼可能，不靠〈工作手套（聖器）〉直取小黃瓜（罪惡）上的害蟲（催化劑）……」
學生們接二連三驚慌失措地喊道。因為太過驚慌，連台詞的注音都走奇幻路線了。難道這就是比基尼鎧甲真正的力量……!?
另一方面，林檎的神情依舊文風不動。
她看來反倒對周圍眾人的反應很困惑——有什麼好驚訝的？
我只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摘下瓜絹野螟幼蟲而已——
「……」
林檎微微歪著腦袋，打起精神繼續捕捉蟲子。轉眼之間，她托著滿滿一掌心害蟲的手就伸到農鼻尖開口。
「塑膠袋。」
當少女的呢喃響起之後——
「嘖……結束！小黃瓜溫室實習結束！」
農不甘心的宣布，在溫室內迴蕩。
※
「再、再來是清掃雞舍！」
雖然聲勢受挫，農可不會為了這點小打擊輕易放棄。
我們下一個目的地，是飼養著蛋雞的雞舍。
雞舍是形似連棟房屋的飼育設施，基本上由一年級學生輪值實習負責管理。主要作業內容為填加飼料、撿拾雞蛋和清掃地板。
說到一年級實習課的兩大巨頭，絕對是雞舍管理和種稻這兩件苦差事。
話雖如此，種稻說穿了只有插秧和收割這兩樣大工程比較累人，最繁重的工作就是管理雞舍了。
具體來說難熬在什麼地方呢——
「嗯……！」
打開雞舍大門的一瞬間，平常面無表情的林檎也不禁一臉僵硬。
原因在於……這股強烈的惡臭！
夏天的雞舍可稱之為地獄。
昏暗光線可使雞隻保持平靜，因此生蛋專用雞都關在密閉的昏暗空間內，即「封閉式雞舍」。
因此室內的溫度與濕度當然會不斷上升，空氣中充斥著籠子裡兩百隻雞排泄的糞便臭氣。儘管換氣扇在運轉，效果只能說是杯水車薪。像現在適逢梅雨季接近、濕度增加的時候，臭味還會變得更為濃烈。
由於雞舍設計的緣故，家畜中最臭的動物其實是雞，遠比牛或豬更臭。
農如女巫般手持掃帚站在門口說道。
「這次的任務是拿掃帚將地板打掃乾淨！沒把雞糞、羽毛和飼料殘渣徹底掃成一堆之前，不准你去參加舞會！」
你是灰姑娘的後母喔？
「……」
林檎淡淡地開始打掃，與興致朝著負面方向越演越烈的農形成對比。
儘管一開始被污濁的空氣嚇了一跳，她現在彷佛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僅如此，林檎更興味盎然地直盯著關在鐵籠里的雞群。
看來她很快適應了惡劣的環境。
……不過，這僅僅是地獄的入口而已。
「臭味遲早會習慣，酷熱也
可以用忍的。可是那些傢伙就……」
「嗯，接下來才要進入真正的地獄……」
一想起過去的親身體驗，我和繼忍不住冷汗直冒。我感覺得到！感覺到那些傢伙發出的氣息……！
打掃雞舍時最恐怖的東西就是——
「木下同～學，這邊還沒掃到喔～？」
農以諂媚的語氣指向飼料倉庫門口。
「……？」
儘管她的語氣令林檎產生幾分戒心，她仍依言去打開農所指的倉庫門扉。
就在門打開的瞬間——
「……!?」
林檎面對那群突然飛出來的傢伙驚訝得倒抽一口氣。
牠們名叫——蟑螂。
一如字面上的意思，頭文字為G（註：蟑螂日文為ゴキブリ（gokiburi）。）的咖啡色翅膀惡魔群咻咻咻地飛竄出來。
數量大約為十隻！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和繼異口同一豎地慘叫起來。
在狹窄雞舍內精神奕奕四處飛舞的蟑螂真是一大威脅！可沒辦法溫和地說什麼「哎呀…………好久不見了……師父……」（註：格鬥漫畫《刃牙》台詞，主角刃牙曾觀察蟑螂學習如何提升速度。）！
「咿！為、為何倉庫的蟑螂總是那麼有活力啊!?」
「昏暗的光線、濕氣、營養十足的雞飼料……這座倉庫對那些蟑螂來說等於天堂樂園……！」
我和繼閃躲著落地後到處亂爬的G，恨恨地抱怨。我不怕農作物的害蟲，只有蟑螂實在是受不了！
農誇張的開心程度讓人心頭火起。
「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木下同學～連小蟑蟑也要清理乾淨唷？辦不到的話，過來求我幫忙也行啦～？」
「……」
林檎沉默地低頭望著滿地爬的G——
唰啪！
當場抬腳踩爛它。咦咦？咦咦～!?
「…………」
咚！啪！咚咚咚咚！嘶唰！
林檎淡淡地逐一踩扁G和垃圾一起清掉，看得農都不禁愣住。
「餵……你、你不怕蟑螂嗎……？」
「沒什麼。」
看來她並非逞強而是真的不怕蟑螂，臉上表情不見一絲動搖。
「……完成了。」
林檎就這樣一直打掃下去，交出打掃的成果。不愧是我的灰姑娘～……
「然後呢？下一件事？」
「嗚……！算、算了，這點程度的小事誰都做得到！你能掃完是理所當然的!!」
農臉蛋漲得通紅，眼角含淚還逞強地說。我在旁邊半是嘆一氣地開口。
「放棄吧，農……只要掃完雞舍，再也沒有什麼工作是她受不了的——」
「還、還早！考驗還沒結束！」
沒錯。
她可是農，絕不輕易放棄的女人……
「你給我等著！」
農撂下一句話後衝出雞舍。
「我回來了！」
她大約在三十秒後折返——雙手抓著一隻小雞。啾啾。
然後她將小雞遞給林檎。
「最後的工作就是『斷喙』！」
「……斷、喙？」
不熟悉的字眼讓林檎疑惑地歪歪頭。
所謂斷喙——
「簡單的說，就是剪斷小雞的喙。雞碰到弱小的個體時，有『啄屁股』攻擊牠們的壞習慣。為了降低這種壞習慣造成的損失，我們要事先使用機器將它的喙以高溫燙掉。這項作業同時具有將雞喙前端切平之後，防止飼料外溢掉落的效果。」
繼，辛苦啦～
「切斷……雞喙……？」
說出這句話之際——林檎的神情浮現一絲動搖。
儘管只是睫毛微微顫動的細微變化，我們都確實感受到她的反應。
「！」
農得意地咧開嘴。
「怎麼了～？要使用這台機器燒斷喙尖喔～？」
農運來「斷喙機」，一步步逼近林檎。
「……！」
只需看看林檎目睹那台誇張機器時的表情，她內心的動搖一目了然。我們都有過同樣的經驗。
要討厭糟蹋農作物和飼料的「害蟲」十分簡單。
但對象若換成替我們下蛋的雞……何況是啾啾叫的稚嫩小雞，想不覺得牠們可愛都難。
必須傷害小雞，總覺得「好可憐」。
那正是此刻壓迫林檎的感情的真面目。
「木下，斷喙機的操作方式並不難，只需要把雞喙貼在斷喙機的刀刃上燒過去而已。下手利落一點——小雞會有些掙扎，但毫不猶豫一口氣切過去傷口也會小一點。」
繼向猶豫不決的林檎提供建議，卻引發反效果。
這番話提醒了林檎，斷喙是傷害小雞的行為。
「順便一提，這隻小雞就是斷喙失敗的下場～如果拖拖拉拉沒有一口氣燒斷，喙嘴就會像這樣潰爛喔～」
「喂！農！」
「幹麼？我只是在教她。啊，切太深會流血喔～？」
「別說了！」
「哼！不然耕作自己來教她啊？一個個步驟親自指導你寶貝的木下同學!!」
農把小雞塞給我。
牠還很小，是孵化之後剛滿十天的雛雞。
我們學校每年都在六月初購買小雞來育雛。
至於先前飼養的雞隻下場如何？在暑假結束後委託業者進行「廢棄」處理。
雖然覺得可惜，雞養到可以生蛋之後做為「教材」的任務即告完結，這也無可奈何。
如果不認定這些處分是無可奈何的，沒辦法從事農業。
這便是此地的現實。
身邊生命會死亡的現實。
必須親手傷害生物的現實。
——如果不從事農業，就不必目睹如此殘酷的現實。
想吃雞蛋就購買超市成排包裝好的蛋。無須抱持任何罪惡感，拿出幾百圓付帳即可。
我不認為不去看農業的現實有錯。不可能有錯。
「我沒辦法對動物做出殘酷的行為。」
這種想法乃人之常情。
先不提原始時代，當前這個時代除了農業之外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人手，沒必要勉強不願接受這些現實的人。
反倒是強迫不情願的人接觸農業，滿意於「教他們理解生命重要性」的傢伙，才令我感到嫌惡。
這麼做誰都無法得到幸福。無論是被迫下手的人也好，被殺的動物也好，都成了逼迫他人的傢伙尋求自我滿足的犧牲品。
農業是為了人的幸福而存在。
不管是生產者或消費者，我希望所有跟農業有關的人都能得到幸福。因此——
「林檎。」
我捧起白色小雞悄悄放到林檎手中，如此說道。
「農業很快樂的。正因為有快樂存在，悲傷和痡苦的部分也會跟著放大。唯有仰賴覺悟……才能夠承受重大的悲傷。」
對於處理生命一事的覺悟。
「如果你沒有這份覺悟——很遺憾，我認為你不適合從事農業。」
「……！」
林檎露出驚訝的眼神看著我。
說不定她希望我說聲「加油」來鼓勵她。
可是，我不想讓心愛的佳佳……木下林檎感到悲傷。
所以，我不願勉強她。
我希望她誠實地選擇一條最能獲得幸福的道路。
「…………」
林檎的目光落在掌心的小生命上，珍惜無比地以雙手溫柔包覆一無所知的小雞抱到胸前。
接著，她做出選擇。
「對不起……」
林檎輕聲呢喃後——一口氣燒斷喙尖。
※
「嗯，很成功。」
我檢查了一下斷喙後的小雞，對林檎投以微笑。
「切口沒有潰爛，位置也不深不淺恰到好處。這樣子不需要再補斷一次。」
「這樣嗎？」
林檎已徹底變回平常面無表情的模樣。她對自己負責斷喙的小雞彷佛毫不感興趣，微低著頭望向一旁。
「辛苦了。第一次動手卻做得很好耶？」
「……！」
林檎聽到我的慰勞後嘴角抽動幾下，保持撇頭的姿勢直接說道。
「沒什麼。」
好可愛～♡
另一方面，我的青梅竹馬半點可愛之處也沒有。
「……」
（默默生氣～！）
農背對著我們，蹲在雞舍角落悶悶不樂。
繼用告誡的口吻對農說道。
「這樣一來，你也不得不承認木下的決心了吧？唉，今後你們就好好——」
「誰要承認她!!」
砰乓！農狠狠揍了戴焊接面罩的繼一拳。嗚哇～鐵面罩上居然出現拳頭凹痕……
「沒、沒事吧？繼？」
「萬一沒戴焊接面罩，我會當場送命……」
即使戴了也奄奄一息嘛。
總之，林檎今天跨越了重重考驗。這一關是本校學生都必須通過的加入儀式——必須跨越的大門。
「大門敞開了……」
我眺望著她完成第一次下田工作後變得堅強幾分的背影，覺得十分耀眼。
現在……又有一個女人跨越了門……
這道門名叫田地之門。（註：改自漫畫《修羅之門》名台詞。）
就在此時。
——咕嚕。
「……！」（臉紅）
林檎的肚子發出可愛的咕嚕聲。
「好！回宿舍吃晚飯吧！」
繼脫下帶凹痕的焊接面罩蓋在林檎頭上，向雙頰泛紅的她說道。
「對啊！今天你很努力，又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實習日！」
不知怎地，我非常歡喜。
我總覺得這樣一來，林檎已成為我們真正的同伴了。
「農，做一頓大餐慶祝吧！像歡迎會那次一樣！」
『晚餐沒你的份!!』
那一夜，不知為何只有我不准吃晚飯。
時間是內褲對決當天深夜。
我鑽進被窩，準備在夢中舉辦成為泡影的「內褲慶典」時，剛洗完澡的農突然跑進房間大喊。
「給我聽著，耕作!?只要我還沒死，絕不同意你跟那女人交往的!!」
我的青梅竹馬以身穿運動服，脖子上掛著毛巾的充滿生活氣息造型登場，像個壞脾氣老爹一樣盤腿坐到我的肚子上，邊喝冰涼的紐必思邊開始抱怨對轉學生的種種不滿。
「等……你、你是怎麼啦，農？」
「還～有～啥～怎不怎樣的！」
「噗哈～！」她一口氣幹掉加冰塊調淡的紐必思，用毛巾擦乾頭髮，氣得坐在我肚子上跳來跳去。
「我明明對她很親切，那是什麼鬼態度啊!?光是面無表情也就算了，居然還擺明瞧不起人!?是怎樣!?長得比普通人可愛～一點而已就囂張得要命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餵……農，你冷靜點而且你好重……」
肉感的屁股壓迫著橫膈膜，我逐漸感到呼吸困難起來。被壓在青梅竹馬的屁股下窒息而死，我真不想得到這種死法。
「……小耕～……」
農鬆開盤腿改為跨騎在我身上，剛洗完熱水澡的泛紅臉蛋湊近了我。因為農身體前傾，屁股造成的壓力也舒緩幾分。
她伸出手指掃開我的瀏海，一臉陶醉地撫摸我的額頭。
「小耕你的額頭……好可愛～……看起來好好吃……摩擦摩擦～♡」
「……很癢耶。」
「啊嗚～♡好想挖下來吃掉……♡」
「挖下來!?然後吃掉!?」
太惡了！
「……你是我用盡心血養育長大的寶貝……絕不把你交給我不認同的傢伙……」
「農……好沉重」
我的呢喃里蘊藏了數層含意。
自幼媽媽過世以後，農一直扮演了我母親的角色。
媽媽去世之前好像曾對農說過，「耕作就拜託你照顧了」。
那是一位被迫拋下稚子撒手人寰的母親臨終的心愿，因此農拼命地代替媽媽照顧我，我也一直很依賴她。
雖然我們同齡，我們的關係卻近似母子。即使農說「耕作是我養大的」，我也無法否認。
儘管常常跟她頂嘴或是吵架，但原則上我無法違抗農的意思。
若把目前的狀況置換到一般家庭中，感覺就像母親斥責兒子「不准再跟那種壞孩子一起玩！」。
如果母親又同時身兼好友角色，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不光是這樣，她還跟壞孩子住在一起，非得讓雙方關係變好不可……
「……農。」
「嗯～？」
「佳……林檎的確面無表情又冷冰冰的，不過我認為她本性不壞。像貝齊也說過，包括她轉學過來的事實在內，背後一定有什麼理由。」
「……」
「你不能跟她當朋友嗎？喏？」
「………………就算她有苦衷，我才不想管……」
農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
好像是不願放手讓孩子獨立的母親一樣，農對我的獨占欲很強。
我和繼成為好友的時候，她的反應也是如此。
「基本上，偶像根本不可能好好務農嘛……我看她只是對家庭菜圃或園藝感興趣，一時興起就跑來農校……」
「沒這回事吧……」
「沒錯！絕對是這樣！」
說完之後，農又摩娑了我的額頭好一會。
雖然又熱又重又發癢，如果這點程度的親密接觸足以讓她平靜下來，忍耐這些只是小菜一碟。
當我想著時機差不多了，準備勸農跟林檎和解時…
「……明天是那女人第一次上實習課吧？」
「啊，對啊。她訂做的實習服也到貨了，差不多該參加實習了。」
「是～嗎……」
農抱起雙臂閉上眼睛半晌，猛然睜眼宣布道。
「趁這個機會，我要試試那女人!!」
※
「看樣子你膽量不錯，沒有逃跑正式前來應戰啦。」
「逃跑？誰會逃？你是白痴嗎？」
林檎從正面反擊農的挑釁。
放學之後，我們在設有更衣室的生產科實習大樓前集合。
她們兩個已迅速進入對決狀態，我則徹底無能為力。這種緊要關頭，繼偏偏去參加電弧焊講習會不在……
「既然來了，還不快點換上這套服裝？」
農把裝實習服的紙袋遞給林檎。
「……」
林檎一把搶走紙袋後迅速走向二樓更衣室，連看都沒看農一眼。
她們的關係是今天早晨徹底鬧僵的，原因出在早餐桌上一連串的唇槍舌戰。我來重現當時的場面。
『早安～木下同學！今天放學後你就要第一次參加實習對吧？加油☆』
『……』
『我也會幫忙，碰到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我喔？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沒有。』
『是喔。對了，昨晚我跟耕作一起睡耶。』
『……！』
順便一提，這時味噌湯從我的鼻孔噴了出來。
『害我今天睡眠不足……呼哈～啊，萬一我在實習途中打瞌睡的話，那可真不好意思喔？呵～』
『……那又怎樣？你是白痴嗎？』
那段令我回想起來都覺得胃痛的對話，造成兩人決定性的對立。
另外，我向林檎認真解釋過「我在睡覺前就把農趕出房間了！」，卻始終遭到無視。
GoodBye，My初戀。
當苦澀的回憶回顧完畢，樓梯正好傳來林檎下樓的腳步聲。
「……讓你們久等了。」
「啊，你動作真快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看到換完衣服的林檎，我忍不住驚呼。
她穿的根本不是實習服。
而是比基尼鎧甲。
「餵!?農、農！這是啥玩意!?哪邊像實習服來著!?」
「嗯嗯～？我搞錯了嗎～？」
「要錯得多離譜才會把實習服跟比基尼鎧甲搞混啊!?你絕對是故意的!?就算想找碴也做得太露骨了！簡直跟勇者斗惡龍的女戰士沒兩樣！」
「我、我才沒有找碴!?」
「不然是為什麼!?」
「我要試試她能否做到，不管衣著多麼丟人現眼都一樣集中精神專心作業！在田裡幹活的時候，可沒閒功夫注意什麼外表！對不對!?」
「不，呃……你說得的確有理……」
身為農業高校的學生，務農當然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那也代表著渾身沾滿泥濘，勞動得汗流浹背。與化妝打扮處在另一個極端。
農大概是想考驗一下林檎的決心有多深……
「那穿普通的實習服不就好了！換啥比基尼鎧甲，這點子也太蠢了吧!?」
「不必說了！我明白了!!」
「你終於明白……」
「我也換一套不就行了！」
「明白到那意思去了!?」
農出乎意料的反應令我困惑不已，她拋下我走向更衣室，回來時身上已換成一套——高叉三角褲鎧甲。
「怎樣!?」
不～……
青梅竹馬正反覆做出『科曼妮茜動作』（註：知名體操選手科曼妮茜（Nadia Comaneci）創造的下腰動作。），彷佛要強調出那件呈銳角陷進股溝的鎧甲。我真的很擔心她腦袋是否出了毛病，同時卻又對新發現感到驚愕。
……這傢伙的身材意外地好……
本來以為農只是屁股大，現在這麼一看，她吸收的營養確實也分流到胸部……不不不！我、我胡思亂想什麼!?這等於是對母親起了色心啊!?
「咕……！鎮靜下來～!!」
我試著像阿席達喀爾壓制因邪魔神詛咒失控的右腕那樣大喊。（註：吉卜力動畫《魔法公主》劇情。）
但穿著高叉三角褲鎧甲的農……在林檎面前一比也黯然失色！
林檎比想像中更結實的肢體搭配比基尼鎧甲散發的粗獷印象化為完美的存在，實現了潛伏在我心中「好想被強悍美少女控制！好想服從她！好想叫她踩我的臉！」這股無可救藥的欲望。
如果農是邪惡魔法師，林檎就是正義女戰士
。
我的腦海中迅速想出這樣的設定。兩人展開激烈大戰，每一次承受對手攻擊，她們身上的鎧甲就會逐漸破損……哈啊～哈啊～
「……耕作，你眼神很變態。」
「咦!?啊！不、不是的，林檎！」
「……」（撇頭）
林檎冷冷地昂起頭背對了我。我真是大笨蛋！照這樣下去，豈非跟歡迎會那時候沒兩樣！
另一方面，農則一臉從容地開口。
「呼呼呼……如果覺得難為情可以放棄喔～木下同學？」
「……你是白痴嗎？」
兩人目光交會火花四射，氣氛彷佛隨時會直接開戰，很難相信她們等一下是要去下田。
我輕聲嘆息，抱著放棄的心態對農問道。
「……這些衣服是從哪邊弄來的？」
「貝齊借我的。」
「班導師!?這到底什麼鬼服裝!?」
「決鬥服？」
「穿這樣到底想決什麼斗……」
真是令人戰慄的事實。
那個四十歲女老師買下這種服裝，打算跟什麼玩意戰鬥啊？怪物家長嗎？
「果然如我所料。」
「!?」
我聽到背後傳來說話聲回頭一看，發現一名頭戴水桶狀頭盔、裝備圍裙，造型像十字軍士兵的傢伙站在那裡。在女戰士和魔法師之後，這下連聖騎士都出現了!?
不！
這、這面罩……並非頭盔，而是焊接面罩（進行焊接作業時要戴的鐵製護具）？
那麼說來，這傢伙是——
「繼!?你、你怎麼會穿成這副德性……？講習會呢……？」
「我擔心你們的情況，途中開溜過來瞧瞧……唉。她們的打扮還真嚇人。」
你也一樣。我沒把心中的吐槽說出口。
「所以你還戴著焊接面罩啊……」
「沒錯，我也陪你們一陣子吧。」
繼決定參觀我們的實習，似乎是看到那兩人的穿著而感到不安之故。現在奇裝異服的傢伙又多了一個……
「好！首先到蔬菜溫室去！」
在穿著高叉鎧甲的農帶頭下，穿比基尼鎧甲的林檎、頭戴水桶頭盔的繼與一身實習服的我，不知為何我們排成一直線往前走。
咱們一行人宛如角色設定失敗的RPG小隊，沐浴在周遭投射的刺人視線中前進，終於抵達蔬菜溫室。
※
「這裡是『小黃瓜』溫室。」
農站在入口回頭對林檎說明道。
「作業內容很簡單，就是檢查一下黃瓜葉子看看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奇怪的昆蟲出現～？OK？」
「我知道了。」
林檎頷首後快步走進溫室，看來像個踏進叢林的女戰士。好、好勇猛……
話說回來，嗯～……穿得那麼少去檢查小黃瓜……
「……農那傢伙還真壞心眼。」
繼戴著焊接面罩，以模糊的聲音說道。
「小黃瓜的確易於栽培，是適合初學者照料的作物。不過它的葉子和莖有針狀絨毛密布，每次觸碰到都會被刺幾下。」
「嗯。而且小黃瓜一旦病變，病情就會一口氣蔓延開來，檢查數量那麼龐大的葉片非常辛苦，對每一片葉子都不能疏忽大意……」
只要裝備工作手套十實習服，小黃瓜的攻擊力就不值一提，然而像比基尼鎧甲這種暴露裝備卻無法完全防禦傷害。
可惡的農……你連這點都料到了才挑中比基尼鎧甲嗎！
不過，林檎沒有認輸。
「嗯……！」
即使被刺人絨毛扎傷，她依然伸手拉起一片片葉子仔細地檢查。
在附近作業的其他學生看到林檎的打扮，全都驚訝得差點斷氣。突然在小黃瓜溫室遭遇（encounter）裝備比基尼鎧甲的美少女，他們的反應其實很正常。
我陶醉地眺望著林檎努力工作的英姿開口。
「怎麼樣，農？你還懷疑林檎的決心嗎？」
「哼，我的測試才剛開始。」
農仍是一臉從容。
的確才剛開始……潛伏在這座溫室中的恐怖魔物尚未現身。
遭遇那頭魔物的時候，林檎有辦法挺身挑戰嗎？
……恐怕很困難。生長在城市，甚至連怎麼洗衣服都不知道……無法期待不諳世事的她有力量與「那東西」戰鬥。林檎壓倒性地欠缺經驗值。
既然如此……只能期望她不會與其相遇了。
可惜事實輕易辜負了我的願望。
「……!?」
林檎的動作停住。
她手中檢查的葉片底下聚著一團物體，蠢蠢欲動。
那就是——蟲！
「蟲……是從事農業時最大的戰鬥對象……」
農暗自發笑。
「可惡！終究出現了嗎……！」
我感嘆林檎的壞運氣。
潛伏在這座溫室中最兇惡的魔物，剛開始下田的新手最初面臨的強敵——正是「害蟲」！
那些侵蝕作物的害蟲，外形毫無例外都十分噁心。
別說女生，一開始連男生碰到都有人會忍不住驚叫。
我記得還有個女孩子，因為昆蟲掉到背後衣服里哭了出來……
「呼呼呼……好了，快看著小黃瓜的害蟲嚇得大哭大叫。快點嚷嚷『人家不上這所學校了！』，一路逃回東京去吧，偷腥的貓……！」
農舔舔嘴唇，等待林檎舉起白旗。
緊接著出現的難以置信光景，令人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我們緊張地吞咽口水觀察林檎的反應——她竟然空手抓住了蟲子！
「怎麼可能，不靠〈工作手套（聖器）〉直取小黃瓜（罪惡）上的害蟲（催化劑）……」
學生們接二連三驚慌失措地喊道。因為太過驚慌，連台詞的注音都走奇幻路線了。難道這就是比基尼鎧甲真正的力量……!?
另一方面，林檎的神情依舊文風不動。
她看來反倒對周圍眾人的反應很困惑——有什麼好驚訝的？
我只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摘下瓜絹野螟幼蟲而已——
「……」
林檎微微歪著腦袋，打起精神繼續捕捉蟲子。轉眼之間，她托著滿滿一掌心害蟲的手就伸到農鼻尖開口。
「塑膠袋。」
當少女的呢喃響起之後——
「嘖……結束！小黃瓜溫室實習結束！」
農不甘心的宣布，在溫室內迴蕩。
※
「再、再來是清掃雞舍！」
雖然聲勢受挫，農可不會為了這點小打擊輕易放棄。
我們下一個目的地，是飼養著蛋雞的雞舍。
雞舍是形似連棟房屋的飼育設施，基本上由一年級學生輪值實習負責管理。主要作業內容為填加飼料、撿拾雞蛋和清掃地板。
說到一年級實習課的兩大巨頭，絕對是雞舍管理和種稻這兩件苦差事。
話雖如此，種稻說穿了只有插秧和收割這兩樣大工程比較累人，最繁重的工作就是管理雞舍了。
具體來說難熬在什麼地方呢——
「嗯……！」
打開雞舍大門的一瞬間，平常面無表情的林檎也不禁一臉僵硬。
原因在於……這股強烈的惡臭！
夏天的雞舍可稱之為地獄。
昏暗光線可使雞隻保持平靜，因此生蛋專用雞都關在密閉的昏暗空間內，即「封閉式雞舍」。
因此室內的溫度與濕度當然會不斷上升，空氣中充斥著籠子裡兩百隻雞排泄的糞便臭氣。儘管換氣扇在運轉，效果只能說是杯水車薪。像現在適逢梅雨季接近、濕度增加的時候，臭味還會變得更為濃烈。
由於雞舍設計的緣故，家畜中最臭的動物其實是雞，遠比牛或豬更臭。
農如女巫般手持掃帚站在門口說道。
「這次的任務是拿掃帚將地板打掃乾淨！沒把雞糞、羽毛和飼料殘渣徹底掃成一堆之前，不准你去參加舞會！」
你是灰姑娘的後母喔？
「……」
林檎淡淡地開始打掃，與興致朝著負面方向越演越烈的農形成對比。
儘管一開始被污濁的空氣嚇了一跳，她現在彷佛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僅如此，林檎更興味盎然地直盯著關在鐵籠里的雞群。
看來她很快適應了惡劣的環境。
……不過，這僅僅是地獄的入口而已。
「臭味遲早會習慣，酷熱也
可以用忍的。可是那些傢伙就……」
「嗯，接下來才要進入真正的地獄……」
一想起過去的親身體驗，我和繼忍不住冷汗直冒。我感覺得到！感覺到那些傢伙發出的氣息……！
打掃雞舍時最恐怖的東西就是——
「木下同～學，這邊還沒掃到喔～？」
農以諂媚的語氣指向飼料倉庫門口。
「……？」
儘管她的語氣令林檎產生幾分戒心，她仍依言去打開農所指的倉庫門扉。
就在門打開的瞬間——
「……!?」
林檎面對那群突然飛出來的傢伙驚訝得倒抽一口氣。
牠們名叫——蟑螂。
一如字面上的意思，頭文字為G（註：蟑螂日文為ゴキブリ（gokiburi）。）的咖啡色翅膀惡魔群咻咻咻地飛竄出來。
數量大約為十隻！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和繼異口同一豎地慘叫起來。
在狹窄雞舍內精神奕奕四處飛舞的蟑螂真是一大威脅！可沒辦法溫和地說什麼「哎呀…………好久不見了……師父……」（註：格鬥漫畫《刃牙》台詞，主角刃牙曾觀察蟑螂學習如何提升速度。）！
「咿！為、為何倉庫的蟑螂總是那麼有活力啊!?」
「昏暗的光線、濕氣、營養十足的雞飼料……這座倉庫對那些蟑螂來說等於天堂樂園……！」
我和繼閃躲著落地後到處亂爬的G，恨恨地抱怨。我不怕農作物的害蟲，只有蟑螂實在是受不了！
農誇張的開心程度讓人心頭火起。
「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木下同學～連小蟑蟑也要清理乾淨唷？辦不到的話，過來求我幫忙也行啦～？」
「……」
林檎沉默地低頭望著滿地爬的G——
唰啪！
當場抬腳踩爛它。咦咦？咦咦～!?
「…………」
咚！啪！咚咚咚咚！嘶唰！
林檎淡淡地逐一踩扁G和垃圾一起清掉，看得農都不禁愣住。
「餵……你、你不怕蟑螂嗎……？」
「沒什麼。」
看來她並非逞強而是真的不怕蟑螂，臉上表情不見一絲動搖。
「……完成了。」
林檎就這樣一直打掃下去，交出打掃的成果。不愧是我的灰姑娘～……
「然後呢？下一件事？」
「嗚……！算、算了，這點程度的小事誰都做得到！你能掃完是理所當然的!!」
農臉蛋漲得通紅，眼角含淚還逞強地說。我在旁邊半是嘆一氣地開口。
「放棄吧，農……只要掃完雞舍，再也沒有什麼工作是她受不了的——」
「還、還早！考驗還沒結束！」
沒錯。
她可是農，絕不輕易放棄的女人……
「你給我等著！」
農撂下一句話後衝出雞舍。
「我回來了！」
她大約在三十秒後折返——雙手抓著一隻小雞。啾啾。
然後她將小雞遞給林檎。
「最後的工作就是『斷喙』！」
「……斷、喙？」
不熟悉的字眼讓林檎疑惑地歪歪頭。
所謂斷喙——
「簡單的說，就是剪斷小雞的喙。雞碰到弱小的個體時，有『啄屁股』攻擊牠們的壞習慣。為了降低這種壞習慣造成的損失，我們要事先使用機器將它的喙以高溫燙掉。這項作業同時具有將雞喙前端切平之後，防止飼料外溢掉落的效果。」
繼，辛苦啦～
「切斷……雞喙……？」
說出這句話之際——林檎的神情浮現一絲動搖。
儘管只是睫毛微微顫動的細微變化，我們都確實感受到她的反應。
「！」
農得意地咧開嘴。
「怎麼了～？要使用這台機器燒斷喙尖喔～？」
農運來「斷喙機」，一步步逼近林檎。
「……！」
只需看看林檎目睹那台誇張機器時的表情，她內心的動搖一目了然。我們都有過同樣的經驗。
要討厭糟蹋農作物和飼料的「害蟲」十分簡單。
但對象若換成替我們下蛋的雞……何況是啾啾叫的稚嫩小雞，想不覺得牠們可愛都難。
必須傷害小雞，總覺得「好可憐」。
那正是此刻壓迫林檎的感情的真面目。
「木下，斷喙機的操作方式並不難，只需要把雞喙貼在斷喙機的刀刃上燒過去而已。下手利落一點——小雞會有些掙扎，但毫不猶豫一口氣切過去傷口也會小一點。」
繼向猶豫不決的林檎提供建議，卻引發反效果。
這番話提醒了林檎，斷喙是傷害小雞的行為。
「順便一提，這隻小雞就是斷喙失敗的下場～如果拖拖拉拉沒有一口氣燒斷，喙嘴就會像這樣潰爛喔～」
「喂！農！」
「幹麼？我只是在教她。啊，切太深會流血喔～？」
「別說了！」
「哼！不然耕作自己來教她啊？一個個步驟親自指導你寶貝的木下同學!!」
農把小雞塞給我。
牠還很小，是孵化之後剛滿十天的雛雞。
我們學校每年都在六月初購買小雞來育雛。
至於先前飼養的雞隻下場如何？在暑假結束後委託業者進行「廢棄」處理。
雖然覺得可惜，雞養到可以生蛋之後做為「教材」的任務即告完結，這也無可奈何。
如果不認定這些處分是無可奈何的，沒辦法從事農業。
這便是此地的現實。
身邊生命會死亡的現實。
必須親手傷害生物的現實。
——如果不從事農業，就不必目睹如此殘酷的現實。
想吃雞蛋就購買超市成排包裝好的蛋。無須抱持任何罪惡感，拿出幾百圓付帳即可。
我不認為不去看農業的現實有錯。不可能有錯。
「我沒辦法對動物做出殘酷的行為。」
這種想法乃人之常情。
先不提原始時代，當前這個時代除了農業之外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人手，沒必要勉強不願接受這些現實的人。
反倒是強迫不情願的人接觸農業，滿意於「教他們理解生命重要性」的傢伙，才令我感到嫌惡。
這麼做誰都無法得到幸福。無論是被迫下手的人也好，被殺的動物也好，都成了逼迫他人的傢伙尋求自我滿足的犧牲品。
農業是為了人的幸福而存在。
不管是生產者或消費者，我希望所有跟農業有關的人都能得到幸福。因此——
「林檎。」
我捧起白色小雞悄悄放到林檎手中，如此說道。
「農業很快樂的。正因為有快樂存在，悲傷和痡苦的部分也會跟著放大。唯有仰賴覺悟……才能夠承受重大的悲傷。」
對於處理生命一事的覺悟。
「如果你沒有這份覺悟——很遺憾，我認為你不適合從事農業。」
「……！」
林檎露出驚訝的眼神看著我。
說不定她希望我說聲「加油」來鼓勵她。
可是，我不想讓心愛的佳佳……木下林檎感到悲傷。
所以，我不願勉強她。
我希望她誠實地選擇一條最能獲得幸福的道路。
「…………」
林檎的目光落在掌心的小生命上，珍惜無比地以雙手溫柔包覆一無所知的小雞抱到胸前。
接著，她做出選擇。
「對不起……」
林檎輕聲呢喃後——一口氣燒斷喙尖。
※
「嗯，很成功。」
我檢查了一下斷喙後的小雞，對林檎投以微笑。
「切口沒有潰爛，位置也不深不淺恰到好處。這樣子不需要再補斷一次。」
「這樣嗎？」
林檎已徹底變回平常面無表情的模樣。她對自己負責斷喙的小雞彷佛毫不感興趣，微低著頭望向一旁。
「辛苦了。第一次動手卻做得很好耶？」
「……！」
林檎聽到我的慰勞後嘴角抽動幾下，保持撇頭的姿勢直接說道。
「沒什麼。」
好可愛～♡
另一方面，我的青梅竹馬半點可愛之處也沒有。
「……」
（默默生氣～！）
農背對著我們，蹲在雞舍角落悶悶不樂。
繼用告誡的口吻對農說道。
「這樣一來，你也不得不承認木下的決心了吧？唉，今後你們就好好——」
「誰要承認她!!」
砰乓！農狠狠揍了戴焊接面罩的繼一拳。嗚哇～鐵面罩上居然出現拳頭凹痕……
「沒、沒事吧？繼？」
「萬一沒戴焊接面罩，我會當場送命……」
即使戴了也奄奄一息嘛。
總之，林檎今天跨越了重重考驗。這一關是本校學生都必須通過的加入儀式——必須跨越的大門。
「大門敞開了……」
我眺望著她完成第一次下田工作後變得堅強幾分的背影，覺得十分耀眼。
現在……又有一個女人跨越了門……
這道門名叫田地之門。（註：改自漫畫《修羅之門》名台詞。）
就在此時。
——咕嚕。
「……！」（臉紅）
林檎的肚子發出可愛的咕嚕聲。
「好！回宿舍吃晚飯吧！」
繼脫下帶凹痕的焊接面罩蓋在林檎頭上，向雙頰泛紅的她說道。
「對啊！今天你很努力，又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實習日！」
不知怎地，我非常歡喜。
我總覺得這樣一來，林檎已成為我們真正的同伴了。
「農，做一頓大餐慶祝吧！像歡迎會那次一樣！」
『晚餐沒你的份!!』
那一夜，不知為何只有我不准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