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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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了!」

  再折返回蔑兒乞營地,望眼欲穿的方智、胡小山、周石、曾牛以及方智身旁的寶勒爾都大喜歡呼起來。

  尤其是當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田五娘英姿颯爽的騎在馬上,面色從容淡然時,眾人心中的一塊巨石也終於落地了。

  至於賴在她懷裡的那個白臉兒後生……

  沒死就成。

  「額格其!額格其!阿爸真的來了!」

  原本遭逢劇變可憐的和遭遇暴風驟雨的小鵪鶉一般的寶勒爾,此刻又變成了草原上最歡快的百靈鳥,不等田五娘將馬停穩,就跑上前去歡呼道。

  田五娘目光掃過眾人,又對寶勒爾微微頷首,然後抱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林寧下了馬,交給了急急迎上前來的曾牛。

  許是腋臭味太刺鼻,實在熏人,在曾牛朝林寧伸出雙臂時,他忽然「悠悠轉醒」,然後皺眉掩鼻的避開了那頭懵然的蠢牛。

  「咦,他醒來了?」

  寶勒爾見林寧醒來,目光中難掩嫌棄的說道。

  儘管有方智的解釋,可她從前聽過太多林小寧的惡行。

  那些惡行倒不是田五娘所說,而是蔑兒乞部派人去滄瀾山打聽到的。

  所以,就算今日被林寧「瞎貓碰到死耗子」救了回,她也沒多少感激之情。

  寶勒爾不等回答,就抱住田五娘的胳膊,道:「額格其,咱們去見額母和阿爸吧!阿爸早就想見見你,好好謝謝你。這一次,你又救了額母和我一回!」

  田五娘面色淡然,她看了眼一旁已經若無其事站立平穩輕撣衣襟的林寧,道:「今日是小寧救了我們。」

  寶勒爾聞言嘟了嘟嘴,不樂意道了句:「謝謝。」也不管某人懂不懂草原語,然後又想拉著田五娘往金帳行去。

  田五娘卻看向林寧,道:「去歇歇吧。」

  林寧風輕雲淡回道:「不必,你快去快回,多事之秋,我們不能在外耽擱太久……記下了?」

  一旁方智、胡小山、周石等人嘴角狂抽。

  這麼能裝麼兄嘚?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田五娘竟然微微頷首!

  而後,和同樣目瞪口呆的寶勒爾前往了金帳。

  林寧並未目送,而是看著方智、周石二人,皺眉斥責道:「之前怎麼回事?滄瀾江水淹了你們家都灌到你們腦子裡了麼?你們是五娘的親衛隊還是蔑兒乞部的牧民?」

  方智無奈解釋道:「是大當家……」

  「是什麼是?」

  林寧打斷道:「你以後乾脆別叫方智了,叫方石算了。蠢的和石頭一樣!」

  方智心裡憋屈,一旁周石更憋屈。

  你奶奶,是甚意思?

  周石想辯解幾句,方智搖頭攔下,承認道:「此事是我們之過,下不為例。」又奇道:「小寧,你們怎么正好趕到了?」

  林寧還未開口,一旁的胡小山和曾牛二人卻得意起來:

  「是小寧說不願大當家的為了幾袋鹽去求人,所以連夜來接她回家。」

  「哎呀!今天幸好我們來了,不然你們可遭了!」

  「是啊是啊,我們和小寧一起,幫大當家的殺了那勞什子格列山王,救了你們!不用謝不用謝……」

  「哈哈哈,我早料到會有今天!」

  方智和周石二人越聽臉越黑。

  年輕一代雖彼此和睦,但也不可能不較勁兒。

  方智素來被認為青雲寨年輕一代中的第一人,周石和胡小山一直在爭第二人,曾牛距離二流高手雖還差點,但天生牛力,也不甘人後。

  平日裡難分高下,實際上胡小山要稍高一籌,周石又比曾牛稍高一籌。

  不想今日卻被曾牛所救。

  好在二人皆是心胸坦蕩之輩,雖心情鬱悶,可還是給人道了謝。

  見他們能如此,林寧倒也沒不耐煩,因為他的注意力並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在金帳前庭樹立的那面天神旗。

  所謂天神旗,其實就是一面銀色巨狼旗。

  和王旗不同之處,在於汗王旗是一面金色巨狼旗,且上面還繡著一桿巨大的蘇魯錠長槍。

  相比之下,似乎天神旗更加慈祥……

  但草原上有權勢的人都知道,這面天神旗的意義是什麼。

  看著那面天神旗,林寧的眼眸微眯,目光飛速的閃爍著……

  ……

  金帳內的氣氛,並不如外面想像的那般在慶賀勝利,喜悅歡騰。

  恰恰相反,帳內氣氛凝重哀傷之極。

  原因很簡單,圖門汗的兩個王子,一個為叛軍之首,兵敗自盡,一個為叛軍所殺。

  罕哈萬戶作亂並非只他一部,而是聯合了北蒼十二部中的五部人馬,還有王庭的數位重臣。

  連薩滿殿中,都有他們的眼線。

  而忽查爾這次閉關,也的確險之又險,幾乎功敗垂成。

  甚至最後叛軍用巨石封住了他閉關的密室,又是火燒又是水淹,都沒有動靜。

  這才飛鷹傳書罕哈部動手。

  只是叛軍沒有想到,忽查爾恰恰正是靠著火燒和水淹的水火之力相逼,才在絕境中踏出了最後一步……

  憑藉數十年累積的底蘊,一舉成聖!

  這才有了翻盤之勢。

  但亦是慘勝……

  時隔三百年,草原上再度誕生的聖薩滿,一出關,就首先親自摘了五百零八顆人頭。

  這些人,皆是草原上一等一的虎狼之輩。

  更多是大蒼王庭的重臣。

  他們中間甚至許多都是原本出身卑微,被忽查爾看中才能後才被破格提拔起來,加以重用的。

  可是他們卻不能體諒忽查爾的苦心,草原一日不出聖薩滿,王庭就一日不能南擴。

  否則中原三大武聖北上,何人能擋?

  這些人不知武聖之威力,只想以狼性南侵中原,不惜兵變造反。

  實在可惜了這些草原英才!

  若他們未殺害金日磾王子,說不得還有些許挽回的餘地,准許他們將功贖罪。

  然而現在,他們非死不可。

  如此一來,縱然忽查爾已蓋世之威,平復了叛亂,可留下的卻是滿目蒼夷的王庭,元氣大傷。

  再加上兩大王子之殤,讓忽查爾有些愧然面對圖門汗。

  畢竟這個汗王,給了他前所未有的信任,以及整個王庭的支持。

  若非有整座王庭的資源支撐,縱然他天資絕頂,也走不到今天這步。

  可是圖門汗託付了他王庭之事,結果卻出了這樣大的叛亂,連圖門汗的兩個兒子都死了。

  如此一來,圖門汗算是絕了後。

  這對北蒼王庭而言,其危害不亞於此次叛亂之殤。

  這一刻,圖門汗和胡寧閼氏都在悲泣中,蔑兒乞可敦在嘆息寬慰。

  田五娘同寶勒爾入內時,金帳內的氣氛正哀傷到了極點……

  寶勒爾臉上歡快的笑容也為之一滯,左右打量了番後乖巧了起來,只引著田五娘來到一個面色清雋的中年草原人跟前,悄聲道:「阿爸,這就是額格其。」

  那中年人目光潤和,整個人也仿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螢光中。

  此人就是北蒼王庭的定海神針,如今力挽狂瀾的草原聖薩滿,忽查爾。

  忽查爾看著田五娘,目光漸顯驚奇之色。

  見他這般,寶勒爾更加驚訝。

  要知道,她父親可是草原上的天神,她原以為世上再沒什麼事能令他動容。

  可眼下……

  「是個劍心通明的絕世劍胚!你的資質,為我平生僅見。」

  忽查爾輕輕嘆道,中原話極為純熟,之後目光又落在五娘腰畔的那把古劍上,眼神微微一凝後,淡淡道:「上年額母和寶勒爾為你所救,額母說你好劍,寶勒爾便特意跑來王庭,取了這把天誅贈你。如今看來,確是寶劍贈英雄。依你之資質,只要勤加練習,二十年後,當可使千年前以劍稱聖的劍聖之姿重現。」

  田五娘微微欠身,以示謙遜,寶勒爾卻不願意了,悄聲道:「阿爸,這劍可是上回的謝禮,這回的還沒謝呢。額格其為了就額母和我,一人一劍去殺的罕哈部的格列山,要不是他們山寨來人救援,我們差點就都被害了呢。阿爸,你可千萬不要小氣啊。」

  聽她嘰嘰咕咕一通,忽查爾也只是目光潤和,面色不變,沒再表示什麼。

  崽賣爺田不心疼,當時他並不在,才讓寶勒爾闖進了寶庫,將這柄珍貴的天誅神劍給帶走了。

  這樣的神兵,莫說草原,整個天下又有幾把?

  若是他開口,甚至能用這把劍換來一位劍道宗師的效力。

  所以他認為,這把天誅神劍的價值,足夠償還人情了。

  其實他這樣想,也並沒錯。

  在他眼裡,中原的一處山賊,身份甚至還不如草原上的牧民,為蔑兒乞部出了些力,給予一把天誅神劍已是厚賜。

  只是……

  「白音,你不是個小氣的人,為何要斤斤計較?五娘這個孩子,我拿她當寶勒爾一樣疼愛,你不要視她為外人。若不是她,我早已被格列山那個叛賊給殺害了。」

  蔑兒乞老可敦轉過頭,皺眉同忽查爾道。

  白音是忽查爾的乳名,為富足之意。

  忽查爾聽聞母親之言,終不再淡然了,面色微微思量起來,似在思考到底該如何謝田五娘。

  然而田五娘卻上前半步對蔑兒乞老可敦行禮道:「額母,此間事了,我要折返回山寨了。山寨中還有許多事,我離不得。」

  蔑兒乞老可敦怎肯這時放人,連連搖頭道:「寶勒爾和我說了,我走之後,好多人都變了心,只有你還是那般,不顧自己的生死來救我。你是我的好孩子,我斷不會讓你受委屈。」

  田五娘面色淡然,目光卻柔和了些,看了眼滿臉親近的寶勒爾後,對老可敦道:「額母,我並無委屈。只是山寨缺鹽,需要問額母多借些。」

  這話,別說旁人,就連正在悲泣的圖門汗和胡寧閼氏都為之所動,看了過來。

  好一個鍾靈毓秀的姑娘!

  萬兩金銀不要,卻只要些鹽。

  草原上鹽不能說不值錢,雖有鹽湖存在,但想提煉出精鹽,花費之代價遠超中原。

  可是,這只是對普通牧民來說。

  對於金帳內的貴人而言,所謂鹽巴,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事。

  然而田五娘的選擇,卻透出了其高貴的品質。

  胡寧閼氏因為先前之事心懷愧疚和不安,正要開口重重賞賜這個令她都覺得很好的中原女子,不想剛要開口,就覺得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嘔了出來,惹得眾人側目望了過來。

  「閼氏,你這是怎麼了?」

  圖門汗關心道。

  他一生坎坷,從未想過當汗王,卻陰差陽錯成了大汗。

  性格柔和,手段更是懷柔,他極少處死奴僕,也極少征伐各部。

  他不明白,長生天為何這樣待他。

  如今已經帶走了他兩個王子,難道還要帶走他的閼氏?

  胡寧閼氏面色慘白,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圖門汗束手無策,幾乎落淚,好在蔑兒乞大可敦是過來人,上前觀察了下胡寧閼氏的情形,大喜道:「多半是有了身子了,汗王,閼氏多半是有了身子!」

  圖門汗聞言大喜過望,卻率先看向了他的國師。

  也不見動作,忽查爾只輕輕往前邁了一步就來到了閼氏身邊,切脈稍許,面色卻肅重起來,他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是有了汗王骨肉,只是……」

  圖門汗大喜之後便是大驚,忙問道:「國師,只是如何?」

  忽查爾皺起眉頭道:「閼氏因先前之事,傷了胎氣。我醫術不精,難以安胎。」

  圖門汗忙問道:「隨帳薩滿呢?」

  忽查爾沉默了下,方道:「都死在了叛軍手中。」

  看著束手無策的帳內諸人,尤其是那位恍若天神的聖薩滿忽查爾,田五娘心中忽地想起了林寧的那番「胡言亂語」:

  武者不事生產,縱成了武聖,也不過靠強橫武力威壓弱者,又豈能事事如意?

  還真是,不過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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