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太陽照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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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彪叔和素素見小晚這麼說,便知道是攔不住的,說他要親自送小晚回村子裡,於是等大慶來了之後,小晚才動身。

  走到一半,見那周大嫂還在路上,便把她一道接了。

  周大嫂還是頭一回坐馬車,東看看西看看十分好奇,更是問小晚:「晚啊,你真的要嫁給凌掌柜了?」

  小晚淡淡地點頭:「聘禮都定下了不是。」

  到了家門口,彪叔送小晚進門,邊上有村民看見,他插著腰看回去,一個個見彪叔跟堵牆似的霸氣,都趕緊跑開了。

  彪叔還是很不放心,對小晚說:「有什麼事你就跑,跑不到客棧,到鎮上的醫館也成。」

  小晚眼眉彎彎地笑著:「叔,您放心,這村裡的人雖然不好,但也不壞。您放心,等我爹回來了,我就回去。」

  「大姐,姐姐……」

  小晚這邊還沒和彪叔道別,文保和文娟就哭著從屋子裡出來。

  兩人都是蓬頭垢面的,哭得眼睛紅腫,抓著她語無倫次地不知說著什麼,小晚嘆息,便先帶他們去洗臉,可是家裡水缸全空了,什麼都沒有。

  彪叔幫著給挑了兩缸水,把火生起來,找出小米苞米熬了粥,在小晚的再三催促下,才不放心地離去。

  弟弟妹妹大口大口地喝著粥,真是餓壞了,小晚坐在一邊看著他們,門外有人喊她,出門便是見隔壁王嬸坐在家門口。

  她額頭上纏了一層層的布,聽說磕得頭破血流,此刻開口說話,嗓子也是啞的,拉著小晚的衣袖,哀求她一起去村長家門前求情。

  「我不去,去了也沒用。」小晚狠下心說,「嬸子,那個女人對不起我爹,我去求情,那我也對不起我爹。我回來,是照顧文保文娟的,等我爹回來了,我就不管了。」

  王嬸哭著:「這不要臉的賤-貨,害得我好苦,我的兒子怎麼娶媳婦,我的閨女還怎麼嫁得出去……」

  她不停地哭,嗓子啞了還在哭,忽然眼睛一亮,抓著小晚的手說:「銀子,你那一百兩聘禮呢,小晚啊,你去給她刨出來,送給村長好不好?」

  小晚搖頭:「我怎麼知道她藏在哪裡,再說了,她寧願不要臉不要皮甚至不要命,也是不肯舍銀子的,回頭倒是我的不是了。」

  王氏怔怔地看著小晚,這小姑娘平日裡挨打挨罵忍氣吞聲,原來心裡這麼有主意,原來什麼都看在眼裡。

  「王嬸,只怪我對不住你。」小晚說,「我早知道他們搞在一起,我沒敢說……」

  王嬸自己何嘗不知道,怪就怪許氏太賤,她恨地將許氏罵得渣都不剩,可這除了宣洩怨恨,沒別的用處。

  她要拉著小晚去地里,給那幾個看守的人求情,好歹送口水送口吃的,小晚也是死活不肯,她說她不想看見那麼骯髒的景象。

  好容易把人打發了,小晚進門來,見倆弟弟妹妹已經吃飽了歪在炕頭睡著了。

  她收拾鍋碗,還能聽見隔壁傳來王嬸的哭泣。這樣的刑罰雖然殘酷,可村里是不許小孩子去看的,總算不至於嚇到他們,但文保他們往後在村里,在同齡的孩子中間,也是抬不起頭了。

  若是別人家出這樣的事,小晚一定會同情被綁在地里的女人,打一頓,哪怕殺了也好,不帶這麼羞辱人的。

  可自家這位,她實在同情不起來,她沒念過書,並不會「以德報怨」這個詞,但她懂這個道理,她做不到對許氏有半分同情心,她同情繼母,就對不起用命把自己生下來的親娘。

  閒下來,難免想念千里之外的人。客棧有事,她家裡也有事,待嫁的小娘子傻傻地笑著,這算不算也是緣分?

  此刻,凌朝風已經和張嬸趕到京城,剛好是皇帝下旨查辦此案的日子,但是丞相府里抓了幾個丫鬟廚子,並沒有動畢夫人。

  二山從衙門歸來,進門見凌朝風站在廳堂前等他,他低下頭,抬起頭,又低下了頭。

  「事情怎麼樣了?」凌朝風開門見山地問,「你幾時能官復原職?」

  「已經官復原職,但暫時閒散在家中……」二山應道,「至於那件事,他們既不用刑,也不逼供,抓了幾個人關在大牢里,就打算這麼耗著。」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能撼動丞相府,才提劍闖進去?」凌朝風問,「就為了能讓畢夫人伏法?」

  二山見哥哥知道自己的心意,頓時有幾分安慰,他在官場時間雖不長,可其中的奧義已經領會,他若正經從衙門立案抓人,畢丞相有無數種辦法把這件事遮掩,哪怕他已經辭官在家。

  只有把事情鬧大,只有驚動到皇帝,可結果……還是這樣。

  他知道,皇帝要天下太平,若因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攪得朝臣之間不安寧,或是掀動某一股勢力活絡膨脹,這是最要不得的。皇帝治理朝廷,講究的是權衡,其次才是是非道義,只有天下太平,不會影響任何事任何人時,才會有是非道義的存在。

  「天下是清明的,朝廷也不是一片漆黑,但偏偏這個角落,太陽照不進去,皇帝就選擇視而不見。」二山淒涼地笑著,「哥,那個女人,殺了我娘,如今又殺了我的孩子。我以為自己入朝為官,就能伸張正義,結果連一個公道都不能給連憶,更不能給天上的娘親。」

  凌朝風上前來,拍拍他的肩膀,冷靜地說:「從你決定踏上仕途起,你的每一步都要背負這份無奈,要不就放下,遠離仕途,要不就扛著,去為了更多的人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可是我的孩子,還有連憶……」二山眼眸猩紅,在哥哥的面前,幾乎是要落淚了。

  「會有辦法,別著急。」凌朝風說,「你去收拾收拾,隨我去拜會唐大人。」

  二山眼中微微綻放出希望,用力地點頭。

  凌朝風則道:「你和你的兄妹之間,該如何面對這些事,你心裡也要明白。二山,你若做京官,可能要在這裡生活半輩子,你要想清楚。」

  兩人說完這些話,到內院來,見張嬸熬了什麼湯,正餵連憶喝下去。

  連憶一貫堅強,風風雨雨經歷了那麼多,生生死死也不懼怕,卻經不起這次的打擊。

  不僅僅是失去孩子的痛苦,當所有的德與善,卻換來世間的惡,仿佛人生所堅持的信仰坍塌了,仿佛這輩子活了這麼久,都是錯的。

  二山走進房間,從張嬸手裡接過碗筷,可是連憶看見他,卻是什麼都吃不下了,她撲在丈夫懷裡大哭,哭得傷心欲絕。

  張嬸退出來,見凌朝風站在門外,她嘆道:「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孩子可千萬別過不去這一遭。」

  半個時辰後,連憶在二山的安撫下睡著了,他便換了衣裳,跟著大哥往唐大人府中來。

  唐大人是京中數一數二的高官,宅中門禁森嚴,就是那些體面的公侯王爺也輕易進不去的大門,凌朝風卻帶著二山輕而易舉地進來了。

  但唐大人府中並不奢華,相反還很簡樸,老大人站在屋檐下迎接他們,對凌朝風笑悠悠道:「我就知道,你來找我,絕不會有什麼好事。你倒是命大,去年末,我還以為你一病不起,要丟下我這個老夥伴了。」

  他們進門說話,研究這次的事,要如何才能解決,自然凌朝風和二山所求的,僅僅是兇手伏法。

  隔著千里,青嶺村的私刑還在繼續,偏偏今日太陽毒辣得很,陽春天裡熱得人直搖蒲扇,村里人都說,是老天爺發威,要曬死那對狗-男女,王嬸家急得,都背過氣好幾回了。

  到了下午,烈陽散了,烏雲聚攏,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小晚看見王嬸坐著她家的驢車出門去了,看樣子是想去找救兵,到底是自家男人,總不能見死不救。

  文保和文娟,雖沒有見到親娘的慘狀,可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醒了就哭,哭個沒聽,但是小晚給他們做吃的,倒是吃得一乾二淨,吃完了哭一會兒,又睡著了。

  黃昏時,雨停了,小晚在院子裡潑水沖地,外頭忽然一陣嘈雜,只見王家的驢車從地里那邊來,到了門前,眾人七手八腳地抬了一個人進去,而有人沖她喊著:「小晚,把你娘帶回去。」

  小晚跑出來看,許氏被人用草蓆裹著露出個腦袋,仿佛死了一般,邊上的人則說:「快拖回去,還有一口氣呢,沒死。」

  不知王嬸去求了什麼人,村長總算開恩了,不等曬滿三天就給放了。可是小晚一個人,怎麼拖得動許氏,拉拉扯扯的,把草蓆都扯下來了,赤條條的女人滾在泥地里,嚇得小晚趕緊脫了自己的衣裳給她蓋上,文保和文娟跑出來要看,被她罵回去了。

  最終是央求村裡的人,幫忙一起將許氏抬了進去,平日裡潑辣兇狠的女人,此刻任人擺布奄奄一息。

  文保和文娟躲在角落裡哭,哭得小晚頭疼,她生平第一次吼他們:「你們再哭,我就把你們綁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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