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四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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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娘家

  「師父♡」

  坐在駛往龍王戰第四局對局場的特快列車上,我和坐在身邊的弟子肆無忌憚地秀著恩愛。

  「師父♡ 師父師父師父♡♡♡」

  「怎麼了愛?」

  「只是想叫叫♡♡♡」

  坐在窗邊的弟子無心觀看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只顧凝視著我的臉龐,口齒不清地不停叫著「師父♡」「師父♡」,宛如小鳥婉轉啼鳴。

  每聽她叫一聲,我就會溫柔地撫摸她的小腦袋。

  這種傻乎乎的交流,從出了大阪開始……不,從「那一天」開始,就在我們之間重複了成百上千次。

  「愛,不用擔心,我是不會拋下你離開的啦。」

  「請再多叫叫我的名字嘛!」

  「哈哈哈,愛真是可愛啊」

  「喵——♡」

  萌♡ 炸♡ 天♡

  年幼的弟子湊過身來用小腦袋不停蹭著我的胳膊,就像小貓一樣可愛。真想跟她就一直這樣親熱下去……

  從重歸於好的那天開始,我和愛就一直處在這種狀態中。

  「……我說,那個怎麼看都已經是事後了吧……」

  「……看兩個人這親密感已經沒救了啊……」

  「……果然是真・蘿莉控……」

  「……兒童福祉所……」

  「……Sentence Spring①……」

  各種兇殘的單詞不斷傳入我的耳朵……不過哥才不在乎!

  你問我為啥那麼拽?聽我慢慢道來。

  那天,我和愛回到公寓,久違地把愛為我做的飯菜吃了個飽,洗了澡,然後我就問愛了。

  「給師父一個賠罪的機會吧。我能做點什麼?想讓我為你做點什麼?如果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什麼都願意做……」

  「……嗯……那麼……」

  愛扭扭捏捏地低下頭去,小聲說道:

  「……手……」

  「手?」

  「我想和師父……手拉著手……睡覺……」

  為啥啊?

  我追問原因。愛的小臉變得通紅,垂著腦袋小聲說道:

  「因為……我怕醒過來的時候……師父就不在身邊了啊……」

  你倒是給我一個不疼她的理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時,我睡在自己臥室的床上,愛則會在和室鋪好被褥睡。不過從那一天起,我們就在和室鋪了兩床被褥,手拉著手睡到了一起。

  愛本來總想和我睡同一個被窩,不過我的理性到底還是占了上風,拒絕了。

  和還沒出嫁的女孩子睡同一個被窩是絕對不會被原諒的。

  ……話雖這麼說,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緊緊抱著我胳膊的愛已經讓大半個身子鑽進了我的被窩呢!不可抗力啦不可抗力!

  就這樣,以那天為界,我和愛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

  當然,我們這種親密的舉止一定會遭到世人的批判吧。

  觀戰記者鵠(平時特能說)應該坐在了我們身後,但她從出了車站開始就完全陷入了沉默,大概已經被我和愛之間的卿卿我我弄得目瞪口呆了吧。說不定已經超越了目瞪口呆的層面,她已經對我們敬而遠之了。對於這一點我還是有自覺的。

  是啊,我就是寵我弟子,我就是溺愛我弟子,你能拿我怎麼樣?

  ……被我拒絕,愛陷入了無比的痛苦之中……

  對於一個剛滿十歲的女孩而言……對於一個只有我一個人可以依賴、在大阪進行著苦修的女孩而言,這種拒絕比死亡更為殘酷。

  作為反彈現象,她最近會那麼愛撒嬌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現在不好好寵她,反而會讓她的心傷久久不得痊癒。

  所以我就玩了命地寵著愛。不管她怎麼撒嬌我都會盡力滿足她。

  別人會怎麼說關我什麼事!

  是的!我再也不會逃避了!

  不管是怎樣的批判,不管是怎樣的試煉……我都會勇敢地接受!

  「就是嘛師父!讓我們狠狠地曬瞎她們!」

  愛像考拉一般緊緊地抱著我的胳膊說道。

  「居然敢趁著人家不在家的時候摸上門來偷腥撿便宜,得讓那隻偷腥貓好好見識一下我們恩愛的樣子!不然那個傢伙就又會想入非非圖謀不軌了……!」

  「?哦……哦?……嗯。說……說的也是……?」

  怎麼回事?總感覺……我們倆說的不是同一回事啊……我的錯覺……?

  哦對了對了。

  不僅僅是愛,還有一個非道歉不可的人。

  師姐。

  那件事以後我馬上就跑到桂香姐那兒道了歉……不過師姐一直躲著我,直到今天都還沒有給我一個和她碰面的機會。

  畢竟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如果用簡訊或者電話道歉也就太缺乏常識了。這種程度的事必須要當面道歉才能顯示誠意。就趁現在去找她談談吧。

  「我看看……嗯……在哪兒來著……」

  我從座位上半站起身尋找師姐。

  「啊!師父!窗外有一隻很稀罕的小鳥呢!」

  「哦?哪裡哪裡?」

  「啊……飛走了。嘿嘿♡」

  愛歪了歪小腦袋吐了吐舌頭。好可愛!

  打剛才起,感覺每當我試圖尋找師姐的時候,愛就會在窗外發現些什麼……應該是我想多了吧。

  和夏威夷那次一樣,這次師姐、桂香姐和師父也都一起跟了過來。在場地檢查和前夜慶典的時候肯定能見到的,現在倒也沒必要著急。

  「話說回來,這次同行的人數真是不得了啊……」

  第四局備受矚目。單是大阪一行,相關人員和記者的人數就已經達到了平時的兩倍以上。

  另一邊,數倍於我們一行的觀眾也會坐著北陸新幹線跟隨著距永世七冠僅一步之遙的名人絡繹不絕地前來。

  都有點開始擔心住宿會不會飽和了。

  「沒關係的,要招待這個人數的顧客還是不成問題的!」

  「也是啊。畢竟這次的對局場可是在……」

  還沒說完,就傳來了乘務員的報告,列車已經抵達終點站。

  連接大阪和北陸的「Thunderbird特快」的終點站——和倉溫泉。

  在月台上,已經可以看到寫著「歡迎!第三十屆龍王戰第四局」的橫幅。

  「噢!真是熱情的歡迎……呢……?」

  「……」「……」

  看到了這個巨大到離譜的橫幅,本來氣氛熱烈的車廂一下子被沉默支配了。

  為啥啊?為啥一個JS的名字會取代龍王和名人出現在那麼大的橫幅上啊?

  說到底會啥會掛出這麼大一個橫幅啊?

  原因在於這次對局的對局場。

  日本第一的溫泉旅館。

  代表北陸和倉溫泉的著名旅館「雛鶴」。

  這個旅館中也留下了我奪取龍王頭銜時的各種回憶。

  也就是說——這裡是愛的老家。

  「師父!快走吧!」

  「哦……哦哦……」

  回到了老家,愛顯得比平時更為精神,拉著我的手興沖沖地下了列車。

  出了車站,一個告示牌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是將客人迎往龍王戰會場的指示牌——

  「第30屆龍王戰第四局 對局會場(前夜慶典、大盤解說場)」。

  而在這個指示牌的旁邊,果然還是立了一個大了數倍的牌子——

  九頭龍家     雛鶴家

  宴會場

  ……這……這是……演的……哪出……?

  「師父♡」

  「嗯……怎麼?」

  用雙手緊緊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愛帶著滿臉的笑容抬頭向我看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

  「事到如今,可不許你跑嘍♡」

  和倉溫泉鄉的氣氛如這裡的泉水一般火熱。

  「歡迎回來!」

  「小愛——!」

  「恭喜你啦!」

  「謝謝你為我們帶來夢想!」

  「一定要幸福啊!」

  這熱烈氣氛的來源……並不是……龍王戰……

  硬要說的話,整個溫泉鄉好像都在為

  「雛鶴家的小愛成為了女流棋手回老家來了」而歡呼雀躍。

  「不對……好像也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啊!師父,接我們的車來了!」

  壯觀的場面才剛剛開始。

  一般來說,都會由小巴來車站把客人接到旅館。但這次,一輛配備了專屬司機的敞篷轎車停在了車站前。遊行開始了。

  當然,坐上敞篷車的,是我和愛。

  「誒嘿嘿♡ 師父……感覺有點害羞呢♡」

  「是……是啊……」

  轎車慢慢向前駛出。

  去對局會場……不,更準確地說是去愛的老家的路的兩旁人山人海地站滿了當地人。有的人高呼萬歲,有的人不停揮動著小旗子。皇族麼這是!

  這些人基本都和愛臉熟,紛紛感慨萬千地與愛相互呼喚著名字揮手致意。愛嘴裡明明說著害羞,行動卻相當積極。

  另外,身著浴衣、看樣子是在周末來溫泉鄉旅行的遊客們也混在了人群里。他們一開始還在遠處莫名其妙地圍觀著這個遊行隊伍,不過很快就把這當作了溫泉鄉的民俗活動,開始興高采烈地揮起了手拍起了照。求你們饒了我吧!

  「……」

  坐在愛身邊的我就連羞恥心都已經被麻痹了。據說一個人突然面對意外的事態時,會讓自己的感覺變得麻木以維持自己的心境平衡。坐在帶著甜蜜微笑向著圍觀群眾不停揮手的愛的身邊,我在臉上擠出了扭曲的笑容,把手裡的手絹不斷折起又攤開。手汗已經快成河了。

  幸運的是,車子不久就到達了賓館。

  順便一提,東京一行已經率先到達。據說是主辦方愛理不理地讓他們打的過來的。明明是那個名人大駕光臨,當地人卻只作出了滿不在乎的反應。愛,你在這裡的人氣到底高到了什麼地步啊……!

  「龍王,來自將棋界的各位顧客,歡迎光臨!」

  伴隨著誠懇而又恭敬的問候聲,在賓館大門前歡迎我們的是——

  「我就是本旅館的女主人,雛鶴亞希奈」

  聞名全球的超級老闆娘——愛的媽媽。

  「媽媽!我回來了!」

  「愛……有一段時間沒見,長大了呢……」

  媽媽握住了向自己飛奔而來的女兒的手,雙眼中似乎泛起了淚花,感慨萬千地打量著半年沒見的愛女成長的樣子。

  她不停地點著頭,作出了驚雷一般的發言:

  「已經讓九頭龍老師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了吧?」

  「嗯!師父已經把我變成大人了呢!」

  對話中洋溢著母女之愛,卻同時又醞釀著無比兇險的氣息。感覺隨行的記者們在一瞬間就整齊劃一地進入了準備採訪的態勢。沒多久,報紙上一定會出現無比有趣的報導吧,當然不是在文化版面,而是在社會版面。行行行我是蘿莉控我是蘿莉控。你們愛咋地咋地吧。

  「……失禮了」

  和女兒結束了久違的歡言暢談,老闆娘輕輕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說道:

  「愛,去廚房讓你爸爸好好看看你成長的樣子。顧客們的引導就交給我吧。」

  「嗯!」

  「那麼諸位,請先由我將諸位引向各自的房間。隨後再進行場地檢查。」

  聽到了老闆娘凜然的言辭,我和各位將棋相關人員都不禁挺直了身子聽從了吩咐。

  場地檢查又讓我們大吃了一驚。

  「這裡便是對局室。」

  老闆娘將我們引到了留下了去年龍王戰奪冠時諸多回憶的那間房間。

  然而——

  「咦?房間的名字換了?」

  「是的。因為對房間作了一定程度的翻新裝潢。」

  將我一臉疑惑不解,老闆娘說出了這個房間的新的名字——

  臥竜鳳雛之間。

  「雖說通常會寫作『臥龍』,但為了迎接龍王戰,就特地寫成了『臥竜』。觀戰記者等諸位報導人員們,在報導的時候請務必不要寫錯了。」

  感受到了愛媽媽彬彬有禮的巨大壓力,這次也同樣負責了網絡轉播的觀戰記者鵠的端莊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緊張神情。決不允許輸入錯誤……

  踏入室內,場地檢查一行又大吃一驚。

  「這……這是……?!」 「這……這是……?!」

  對局室發生了改頭換面的變化。

  拍攝盤面的攝像頭被嵌入了天花板。

  本以為這設備已經到達了與將棋會館的對局室同等的規格,沒想到事實上已經超越了將棋會館。

  「並不只是在天井嵌入了攝像頭。為了能夠從所有角度拍攝對局,室內已經設置了二十多個攝像頭。」

  那麼多?!話說完全看不出攝像頭被設置在哪兒啊!

  「攝像頭要是暴露在外就太有傷風雅,另外,鏡頭反光也會影響對局雙方的注意力。所以我們就把攝像頭嵌入了柱子一類的地方,鏡頭也採用了微米鏡頭。」

  像是完全讀出了我們的想法,老闆娘補充說明道。

  在室內進行攝影的鵠像是注意到了什麼。

  「咦?這、連蓆子也——」

  「是的。放置將棋盤的中央的蓆子是比普通蓆子大了一圈的特製品。這樣一來,從天花板上拍攝到的盤面畫面里就不會出現席緣了。」

  居然連這種細節都考慮到了……

  「出了窗簾,我們還在窗前設置了百葉窗,因此能夠任意調節屋內的採光。」

  媽媽依次指著窗戶、天井等處,向我們繼續炫耀……不對,是說明著。

  「燈光照明都能在設置好的軌道上任意滑動。能夠連通報導用車的信號線都被埋到了牆裡,室內自不待言,就連走廊和疏散梯上都看不到線路。我們還在房間入口設置了金屬探測儀,能夠防止電子設備入室。」

  做完了全部說明,老闆娘滿懷自信地說道:

  「我可以斷言,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這個『臥竜鳳雛之間』更適合將棋對局的空間了。」

  「……太厲害了……」

  「這……這花了多少錢啊……?」

  經歷過多次頭銜戰的將棋相關人員們都被驚得目瞪口呆,看著他們瞠目結舌的反應,老闆娘的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我的驚愕則源於另一個原因。

  當然,房間的布置確實相當驚人……但是,老闆娘本來明明非常厭惡將棋。愛進入研修會的時候,反對到底的也是她。

  雖說這是自己女兒師父的頭銜戰,但她居然會為將棋作出那麼大的投資?

  「……太可疑了……她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九頭龍老師,請問對這個房間有什麼不滿嗎?」

  「嗯?!啊、沒……沒有……就是在想這實在是太豪華了啊……哈哈……」

  「……如果對房間的設備沒有異議的話,接下來請確認一下棋具。」

  棋盤和棋子也都是最高級的。每顆棋子都像寶石一般美麗,估計價格也不遑多讓。

  而且還備了三套,老闆娘殷勤地招呼我們上去體驗檢查。

  相關人員們只剩下不住感嘆的脾氣了。我們最終決定使用老闆娘極力推薦的最高級的那一套。

  本來我和名人在場地檢查時都沒有什麼要求,聽完了媽媽的介紹,還沒過五分鐘就結束了檢查。不過這倒是跟往常也沒什麼兩樣。

  「九頭龍老師,接下來就讓我們去為前夜慶典做準備吧。請隨我來。」

  「哦……啊?」

  老闆娘吩咐一個工作人員引導名人和其他相關人員,自己卻拉住了我的手,親自我把帶進了另一個房間。

  被老闆娘帶到了一個前夜慶典會場附近的小房間。

  「九頭龍老師,請穿上這套和服。」

  「誒?這是……這應該不是我讓人送過來的那套和服吧?」

  因為和服又寬大又沉重,到了頭銜戰,我就會讓人用快遞把和服直接送到會場。

  本來我的公寓就沒有保養和服的條件,所以平時就把和服留在了為我做和服的布莊裡,之後的保養清洗也基本全權委託了。到了對局只要發條簡訊過去讓他們把和服送到指定地點就行。

  所以到了對局現場以後檢查究竟送來了哪套和服每次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驚喜……但只有這件,我可以確定絕對不是我的和服。

  然而老闆娘卻堅定不移地說道:

  「不。穿這件就行。」

  「不不不。這件可是禮服啊!這種禮和服只有在頭銜就位儀式之類的慶典上才會穿啊……還有就是紅白喜事什麼的……」

  倒也不是沒有特例,但是

  一般來說穿禮和服去參加頭銜戰是件很稀罕的事。

  所以我的那個布莊應該也已經給我送來了別的和服……

  「這件就可以。今天就請穿這一件吧。別讓大家久等了,請快點穿上。」

  「可是……」

  「別墨跡了快點穿!」

  「遵命!」

  被媽媽的洶洶氣勢壓倒,我開始慌慌張張地脫西服。

  「請問能夠獨自穿和服嗎?」

  「嗯。姑且還是沒有問題的。」

  「好的。那麼我就去看看女兒準備得怎麼樣了。讓我們在宴會場再見吧。」

  「啊……?」

  女兒的準備?愛也要做什麼準備嗎?

  成為了女流棋手回了老家,這是為了和當地的客人打招呼要稍微打扮一下吧……?

  我這種天真的想法在前夜慶典上被擊得粉碎。

  1 日本第一八卦雜誌(誤)《週刊文春》的暗語,在べっきー和川谷絵音的緋聞中開始流行

  壽

  「……太壯觀了……」

  前夜慶典的會場人山人海。

  能容納千人以上的大廳里放置著無數的圓桌,身著正裝的客人們享用著美酒佳肴。

  這倒還沒什麼。

  「好奇怪……總覺得好奇怪……」

  「有什麼不對勁嗎?」

  「嗯……一般來說前夜慶典是普通棋迷和職業棋手親密交流的活動,所以類似雞尾酒會的形式居多……」

  儘管也有僅限相關人員參加的內部酒會,但由於龍王戰是最高位的頭銜戰,前夜慶典一般也很隆重。

  「所以會場寬廣客人眾多這點本身倒是很正常——」

  「那不就沒問題了」

  「嗯……嗯,也是。好像是這麼回事誒……」

  身邊的弟子正用閃閃發光的雙眸純真無邪地注視著我。回答著她的疑問,我卻還是無法拭去心頭那種異樣的感覺。

  最大的疑問就是——到了現在這種時候,我卻依舊能和愛像平常一樣說著話。

  前夜慶典會場大廳里有個舞台,我和名人作為對局者坐在上面……但是不知為何,愛也坐在舞台上。而且還坐在舞台正中。

  直觀地說明一下,就像這樣。

  名人 愛 我

  我身著禮和服,愛身著白無垢④,兩個人並排坐在舞台中央。從座位來看,顯然愛才是主角。小愛On Stage!

  而且名人只是穿著普通的西服,和我們倆拉開了一段距離孤零零地被安排坐在了舞台一角。說是被隔離了也不過分。我們的位置其實是這樣的——

  名人              愛、我

  的確,在頭銜戰中,當地出身的獎勵會員和對局雙方一起出現在舞台上並成為主角的前例也不是沒有。尤其這次的對局場就是愛的老家,變成主角也合乎情理。慶典變成「龍王戰前夜慶典暨小愛成為女流棋手慶功會」也可以理解。

  可為啥是白無垢啊?儘管一瞬間產生了「愛真是穿什麼都可愛啊♡」的想法,但冷靜一想,這實在是太異常了。和身著禮和服的我這麼一搭配,簡直不能更加異常了。這個已經不是單純的前夜慶典了。

  你看——

  「這可是金屏風啊!為啥要我坐在金屏風前面啊?還穿著禮服!」

  「師父冷靜點。這個會場平時也會舉行婚宴什麼的,所以金屏風平時是一直放在這裡的。沒什麼可以奇怪的啦。」

  「愛你也太冷靜了吧!」

  「因為我是溫泉旅館家的女兒嘛!」

  跟這有關係嗎?這能算解釋嗎?

  ……說到底,這個前夜慶典的流程就很奇怪啊!

  一般來說,前夜慶典的流程基本是固定的。確實偶爾會有當地人上台表演舞蹈啊太鼓之類的傳統藝術,但大抵上就是「開幕問候」→「乾杯」→「對局者雙方的抱負」→「解說人員的勝負預測」這樣的流程。

  這次前夜慶典的流程是:

  「賀電(首相通過視頻電話的賀電直播)」

  「月光會長的乾杯祝詞」

  「對局者雙方介紹」

  「大盤解說人員的勝負預測」

  到這裡還很正經。雖說豪華得不得了但節目本身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但接下去——

  「女流棋手資格申請書填寫儀式」

  「信物交換」

  「交杯酒」

  這些莫名其妙的儀式被安排進了流程。信物?交杯酒?!

  我和愛的禮服也是如此,實在不覺得在將棋棋戰的前夜慶典有穿這種東西的必要啊。

  「這絕對有問題……這個哪裡還是什麼前夜慶典啊……難道不是某個別的儀式嗎……?」

  「誒?別的儀式,是什麼儀式啊?」

  「這、這我倒還一時想不出來……」

  說到底交杯酒到底誰跟誰交杯啊?

  帶著滿腦袋問號環視會場——

  「老爸?!還有老媽……大哥也在?!」

  做夢都沒想到,離我們最近的那張桌子旁邊,我的家人正在向我們揮手。因為離得太近剛才反而一直沒有注意到。

  「我說!為、為啥你們都在這兒啊?」

  我慌慌張張地跑到了他們的桌子旁邊。

  畢竟至今為止,我的家人從來沒有出席過頭銜戰……就算這次要來,按常識事先應該也得跟我打個招呼啊。

  「我說大哥,你到這種地方來不要緊嗎?不是說為了找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嗎?都到了大學四年級的秋天了還沒找到工作,你這——」

  聞言,老媽興高采烈地回答道:

  「八一,你大哥的工作單位就是這個『雛鶴』啊!」

  「誒?」

  「你大哥求職面試一個接著一個被拒,快要走投無路的時候,這裡的老闆娘……不對,是經理就來找我們了呢。」

  老媽管愛的媽媽叫著經理,若無其事地表達著自己的忠心……另一邊,大哥開始向我說明事情的始末。

  「一開始都覺得不可思議,為啥這種高級旅館的老闆娘會來找我……聽她說明了情況以後也就明白了。還真是沒想到啊,為了振興『雛鶴』和和倉溫泉鄉、乃至於全日本的旅館業,愛小姐和你居然已經作出了一邊下棋一邊經營旅館的決意啊。大哥我也會為了你們的雄心盡綿薄之力的!」

  「誒?等一下。有這回事嗎?」

  我和愛媽媽的約定可是……要是愛沒能獲得頭銜,我就入贅到這裡幫忙經營旅館業……吧?

  像是把我的疑問強行堵了回去一般,大哥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作為將來的家族一員,我一定會盡力支持你和愛小姐的!儘管放心!」

  「不不不不不!你稍微等一下!我可還沒決定入贅啊!」

  「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嗎八一!都到了大學四年級這個時候了,我實在不想再去找工作了啊!」

  「所以你就把你的親弟弟給賣了?!你知道廉恥兩個字怎麼寫嗎?!」

  「廉恥?那是啥能吃嗎?」

  大哥帶著燦爛的笑容毫不猶豫地回應道。

  「再說了,像你這種為了做人家的乘龍快婿把個小學女生騙進被窩的人渣有資格說我嗎?」

  「你怎麼知道的……?!」

  居然被自己的家人都當成蘿莉控了?!

  剛想反駁,這次輪到老爸說話了。

  「八一,爸爸我最近也被上司暗示要我提前辭職正一籌莫展呢,幸虧雛鶴小姐答應了我用與以前職位相同的待遇僱傭我啊。還不止這些。你弟弟最近不是為了入學去那個寄宿制的有名私立中學旁聽了嗎?那也是多虧了雛鶴小姐的介紹啊!」

  「好人啊……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她啊……」

  老媽也雙眼噙著淚附和著老爸。

  「你知道嗎?她可是答應了我們在新年把所有親戚到叫到這麼氣派的旅館來免費接待啊!再說了,雛鶴家的大小姐那麼可愛,你到底有什麼不滿的啊?」

  「不滿?我不滿的就是你們這些為了自己能發達把我的人生都給出賣了的混帳啊!」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八一……我們也是為了能夠盡力支持你才到這裡來的啊。絕對不是為了私利。這一點請相信我們。」

  一邊說著,老爸一邊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他的手腕上,一個嶄新的高級手錶正在閃閃發光。我一把撩開了老爸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人渣!你們這一家子人渣!」

  「彼此彼此啦!」

  「你不也是嗎?」

  我的家人們滿不在乎地哈哈笑著把迴旋鏢扔了回來。

  看著我們一家子不知廉恥的人渣德性,附近的幾個將棋界同仁露出了像是被刷新了三觀一樣的恐懼神情。

  不過,該怎麼說呢……正因為是自己的家人,我也知道,他們應該是因為在擔心著我,才故意製造出這種歡快的氣氛來為我打氣的吧。

  因為老爸和老哥自己也下將棋,都知道職業棋界的競爭究竟有多殘酷。在我回家探親的時候也對我的戰績絕口不提,倒不如說他們根本不會提及與將棋相關的事。

  媽媽因為性格軟弱,據說連我的對局結果都不敢看。

  所以大家至今為止才從來沒有在我的頭銜戰現場出現過。儘管沒有詢問過原因,但原因其實不言自明,因為他們是我的親人啊。

  而這一次,他們卻如此堂而皇之地過來為我助威,並用這種強硬的方式為我打氣,這其中的意義,我一清二楚。

  一定是看到我在媒體輿論中受到孤立並被作為惡勢力對待,終於沉不住氣了吧。

  而弟弟則因為還小不懂這些人情世故,所以才沒被帶到這裡來吧。

  這個與其說是棋戰前夜慶典倒不如說是婚宴的詭異慶典應該也是他們和老闆娘商量的結果把。

  問題就在於——

  「愛……你事先已經……知道了嗎?」

  「嗯?知道什麼?」

  「……沒……沒什麼……」

  愛用她閃閃發光、澄澈通透的雙眸注視著我,無比可愛地歪了歪小腦袋錶示不解。

  還是不捅破比較好。

  隨即,我感到了一股蘊含著強烈殺氣的視線,全身都僵直了。

  「……?!」

  仿佛穿刺了我身體的殺氣……來自於我家人旁邊的一張桌子。

  那是對於我而言的另一個家——清瀧一門的桌子。

  一個身著黑色水手服的銀髮少女,正釋放著凌厲無匹的殺氣。

  「師……師師師姐……」

  圓桌旁的師姐因為背對著我,看不到她的臉,但事態看來相當大條。

  因為坐在師姐對面的桂香姐,正臉色煞白地發著抖啊……師父好像剛說了一句捉弄師姐的話就立即被狠狠地揍了一頓。

  「……還是明天去向師姐道歉吧……不,還是等頭銜戰結束吧……嗯就這樣……」

  我顫抖著把視線從師門的圓桌移開。

  而這時,一對正向我走來的男女躍入了眼帘。

  「……!那是……」

  愛小聲嘟囔了一聲,渾身緊張了起來,在桌子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最近順利嗎?」

  「啊哈哈,辛苦了。」

  是負責大盤解說,從東京遠道而來的山刀伐盡八段和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

  這一對在本次前夜慶典也擔任了司儀,不過還真是出乎意料的人選啊。兩個人跟北陸並沒有什麼瓜葛啊。

  而且會這樣並肩過來打招呼實在是過於出乎意料,我不禁詢問。

  「咦?山刀伐先生和鹿路庭小姐的關係很好嗎?」

  本以為兩個人的性格水火不容。山刀伐先生看樣子很討厭女性,而就另一邊鹿路庭小姐的性格而言感覺她也特別討厭山刀伐先生這種男人啊……

  然而,山刀伐先生的答案則更加超出了我的預料。

  「珠代的將棋是我手把手教會的啊。那時候受聯盟認命去地方開一個類似大師班一樣的將棋課堂,我們就是在那兒認識的。因為有了那段緣分,珠代進了研修會以後也會定期和我開研究會呢。」

  「啊哈哈。受了很多照顧呢。感覺很意外嗎?」

  將棋界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本以為絕對合不來的兩個人其實私底下已經開了幾十年的研究會之類的事情偶爾也會有所聽聞。

  「珠代能從她在沼津的老家上京,也是以我照顧她為條件的呢。你想啊,她的師父不是聯盟理事嗎,忙得很呢。」

  「是啊是啊。師父這次好像也是為了準備名人榮譽公民的手續留在了東京呢。讓弟子一個人跑到這種鄉下來,自己卻留在東京討好當權者拼命拉關係,這也太陰險了吧。」

  「是嗎?感覺你們師徒倒是很般配呢……」

  「啊啊?」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人氣女流棋手好口怕。

  山刀伐先生一邊苦笑一邊說道。

  「我租的公寓旁邊剛好還有個房間,以前是我租下來用以開研究會的。結果就讓珠代暫住進去了。當時說好了等她成為女流棋手事業步入正軌了就搬出去,不過後來不知道為啥就一直住下來了呢。」

  「誒?山刀伐先生隔壁的房間?」

  「是啊。所以當時邀請九頭龍老師開研究會,也是打算要是晚了就讓你住在儘儘老師的房間裡呢!不過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了呢,研究會。」

  「呵呵呵,真是遺憾☆」

  儘儘像是看著被放跑的獵物一般注視著我。

  好險……差點就掉陷阱里了啊……桌子下愛開始用指甲掐我了……

  「不過八一小友啊,以後要是有機會也請光臨我的研究會。晚上睡在我的床上也不要緊呦☆」

  那你打算睡哪兒啊……?!

  「儘儘老師的房間可舒服了呢!這個人家務萬能,真心方便得不得了,跟他住在一起就再也不想分開了呢。」

  「呵呵呵,又要我幫她打掃房間又要我為她做飯,也不知道為啥會養出這麼個懶丫頭來呢。」

  「儘儘做的飯菜更好吃嘛,有什麼辦法啊」

  連「老師「這個尊稱都已經懶得用了,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應該就是這種狀態吧。

  我呆呆地望著兩人,說道:

  「感覺……感覺你們倆很快就會順勢結婚了吧?」

  「啊哈哈☆不可能不可能」 「啊哈哈☆不可能不可能」

  兩人異口同聲地否定道。

  別說時機了連音程都是協和的。

  ……真心不懂你們。

  不管怎麼說,在這對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司儀的主持下,前夜慶典的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以上就是首相的TV電話賀電!到底是一國的首相,就連祝詞也是無比感人呢!」

  「是我喜歡的類型呢」

  「啊哈哈☆ 儘儘老師真是的,明明是個二刀流說話卻那麼straight!」

  據說參加過司儀培訓班的鹿路庭小姐的主持可謂完美無缺。

  她不時根據賓客構成拋出各種俏皮話活躍著氣氛,連這個對於棋戰前夜慶典而言無比異常的節目流程都能靈活應對。怪不得會被大老遠地從東京叫過來呢。

  尤其在「對局者介紹」這個環節,她的口才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

  「……就這樣,愛小姐不顧雙親的反對,成為了八一先生的弟子。當時年方九歲的愛小姐離開了父母,來到了遙遠的大阪開始了艱苦的修行。而時而嚴厲、時而溫柔地對愛小姐施以教導的,正是八一先生。不知不覺中,兩個人之間產生了超越師徒關係的情愫……」

  會場的賓客們為她感人至深的介紹流下了眼淚,真心厲害,就連我都差點濕了……也多虧了這個煽情演講,才沒有人產生為何在對局者介紹中愛卻變成了主角的疑問。

  另一邊,對於本應是主角的名人的介紹大約三十秒就結束了。我說你們也太過分了吧。

  話雖如此,受害的可不止名人一個人。

  愛在不知不覺中取代名人成為了慶典的主角,先後四次退場去換裝補妝。而期間,我就被拉著去當地要人的桌上敬酒了。

  「……本來是要讓愛嫁給老夫的孫子的啊……」

  「……棋手比起廚師還要莫名其妙啊!這個不是職業是遊戲吧?」

  「龍王?放屁!你小子不是龍是蚯蚓吧?」

  不管在哪張桌子旁我都沐浴在露骨的敵意中。

  愛和老闆娘在當地要人間的人氣爆棚,完全被當做偶像對待了。而我在他們眼裡,就是擄走了他們偶像的偷腥貓。

  ——還在心說為啥不見愛爸爸的蹤影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一邊堆著假笑敬酒,我一邊在心裡咒罵著來到此地以後一次都沒見過的愛爸爸。

  收愛為徒那會兒,還親切地說著「一起努力吧」之類的漂亮話率先贊成呢,其實丫根本就沒那個心啊!

  「……丫只是想找個吸仇恨的犧牲品啊!」

  本來還一直說著我的壞話、趁人不注意就對我推推搡搡的當地要人們,一看到愛再次出現在會場就立刻換了一副臉。

  「小愛,真是幸福啊!」

  「還真是個溫柔的師父啊!這下俺也可以安心了呢。」

  開始拼命討愛的歡心。

  比起自己被誇,愛也更樂意聽到別人稱讚我,當地人也察言觀色開始一個勁地誇起我來。

  一點都不開心啊……

  終於,流程進入了那個謎團重重的「女流棋手資格申請書填寫儀式」。

  擔任本局監場的月光會長身著和服,手持申請書登場。在莊嚴的氛圍中,向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我問道:

  「龍王,你能發誓,作為師父收這位雛鶴愛小姐為徒嗎?」

  「哦……」

  「雛鶴愛小姐,你能發誓,作為弟子追隨著這位男性,不論疾病康健都在將棋之道上不斷邁進嗎?」

  「嗯!我發誓!」

  「很好。那麼二位,請在神聖的申請書上籤下你們的名字。」

  會長言畢,一旁的男鹿小姐恭恭敬敬地把筆遞了過來。

  「……」

  反正遲早要簽名,我帶著對於這個詭異儀式的滿肚子的疑問,在申請表的師父一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從我的手中接過筆,愛帶著緊張的表情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師徒第一次的共同作業!請用熱烈的掌聲表示祝福!」

  鹿路庭小姐玩命炒著氣氛。

  與我這個當事人一路走低的情緒成反比例,會場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總感覺這氣氛並不是在祝福年幼的師徒開始新的旅途啊……

  「呵呵……有點嫉妒呢」

  儘儘露出了傷感的笑容。為啥你要嫉妒啊!?

  「這麼一來就又保證了一個可以承辦日程緊張的頭銜戰的旅店了呢。」

  「真不愧會長!真是高明的一手!」

  會長和男鹿小姐鬼鬼祟祟地交頭接耳著。是你們吧?!把我賣掉的就是你們吧?!

  當地人和我的家人們喝得酩酊大醉不斷高呼著萬歲。

  老闆娘看著女兒意氣風發的身姿偷偷地抹著幸福的淚水。

  只有清瀧一門的那張桌子安靜得像在靈前守夜……

  名人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只是獨自在遠處帶著出人意料的愉快神色笑眯眯地觀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慶典……這大概也就是我當晚唯一的救贖了……

  ④純白和服,和式婚禮時女子穿著的禮服。

  WALTZ

  「……嗚嗚……好難受……」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難受得要死。

  「可惡……那些大叔……居然趁亂在我的飲料裡面摻酒……」

  在前夜慶典去當地要人的桌子上敬酒的時候,被人灌了很多杯帶著怪味的茶水和飲料。

  八成是摻上了酒,慶典結束的時候我已經站不穩了。

  弟子擔心我,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了我的房間……房間裡的布置煥然一新。

  「這、這是……」

  屋裡已經鋪上了被褥。這還沒啥,畢竟旅館都這樣。

  問題在於……明明只鋪了一床被褥,床頭卻放著兩個枕頭。

  而且其中一個枕頭就是愛在老家用的那個。

  明顯是親人的罪行……更準確地說,嫌疑人只有一個。

  「媽、媽媽!別捉弄我們嘛!」

  愛儘管滿臉通紅地發著怒,卻依舊緊緊地貼著我的身子,扭扭捏捏地抬起頭瞟著我嬌聲問道:

  「這、這樣……不太好……吧?」

  當然不行了!

  儘管已經醉得東搖西擺,我的理性還是告訴我這樣不行。絕對不行!No Lolicon、no touch!在二次元和幼女親熱都已經NG了,要是到了三次元那就真的要粗大事。

  「不過……我和師父不已經結下了正式的師徒之緣了嗎?只是在一個被窩睡覺……也是OK……的吧?」

  怎麼可能啊?!

  再說了將棋的師徒關係和同床共枕之間並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啊!

  「……小氣鬼……」

  明明自己剛才還在說「不太好」的,愛現在卻露出了一副戀戀不捨的表情,垂頭喪氣地回屋去了。

  「是不是有點可憐啊?……不不不!我都在說些啥啊……」

  應該是酒還沒醒吧。

  「先去淋個浴清醒清醒吧……」

  想著既然都來洗澡了,我索性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晨澡,吹乾了頭髮神清氣爽地回到了房間,發現被褥已經被人收拾好,早飯也被端進來了。

  為我準備早餐的,是這個旅館的最高負責人——也就是老闆娘。她見我進屋,便恭恭敬敬地伏地問候。

  「早上好。」

  「啊……早上好。」

  「請問昨晚盡歡了嗎?」

  「盡什麼歡啊?!」

  「……沒,沒什麼。我可能也確實有點太過性急了呢。」

  老闆娘一邊嘟囔著凶兆四伏的話,一邊手腳麻利地為我準備好了早餐。

  儘管本來不太想吃東西,但看到了擺在面前的早餐,卻意外地產生了食慾。

  「早餐是粥。請澆上這邊的醬汁享用。」

  老闆娘完成了準備,留下了一句「用餐完畢我會再次過來」就出去了。

  我用木匙開始喝粥。

  「……還真是好吃啊。」

  儘管只是普通的粥,卻好吃得不得了。

  大米的柔軟度和溫度自不待言,就連可以按自己口味任意添加的醬汁也美味無比。

  我拿起餐盤上的說明開始讀了起來。

  「我看看……『在以鰹魚高湯為湯頭的醬汁里,加入了能登半島的魚醬油調味』。原來如此……嗯?」

  透過紙看到說明書的背面還有字。

  我翻了一個面,看到了一行筆跡粗獷的字。

  「對不起」

  儘管沒有署名,但我馬上知道了寫這條消息的是誰。一定是為我做粥的那個人——也就是愛的爸爸。

  「……唉,看在這粥的份上就兩清了吧。」

  美味的料理能讓人心胸開闊。宿醉已經被洗滌得無影無蹤。

  剛吃完,老闆娘就像在一旁監視一般再次進來了。

  「請讓我來服侍你更衣。」

  「誒?啊……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

  「請讓我來服侍你更衣。」

  「……遵命」

  拒絕完全無效。我放棄抵抗,讓老闆娘為我穿上了和服。

  穿上了不同於昨天禮和服的對局用和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受著老闆娘的服侍,我閒得要命,於是就找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頭打破了沉默。

  「請問……今天早上愛都在幹什麼呢?」

  「那孩子在吃蟹呢。」

  早上就吃蟹……嗯,畢竟她超愛吃蟹啊。想像著弟子眉飛色舞地大快朵頤的樣子,我忍俊不禁。好可愛。

  ……不過,總感覺讓蟹把愛徒搶走了……心情好複雜。平日裡,她早上起來總會先跑來叫我起床,然後還會為我去準備早餐啊……今天早上卻被蟹勾去了魂……

  在我嫉妒起蟹的時候——

  「……在生氣嗎?」

  老闆娘停止了動作,冷不防地問道。

  一瞬間我吃了一驚。

  極其稀罕地,老闆娘的聲音里流露著不安……應該是在說昨天那個前夜慶典(?)吧。

  「沒……確實被嚇了一跳,不過沒生氣。」

  這是真心話。倒不如說某種程度上還相當感激。

  畢竟對愛做了那麼過分的事,這也可以算是贖罪的一部分吧。

  倒不認為只靠這些就能將自己的罪過一筆勾銷,但只要愛稍稍變得精神一點我就會無比欣慰。

  然而老闆娘繼續說道:

  「有件事,我必須向老師道歉。」

  「昨天那事兒我其實也沒——」

  「不是昨天的事。」

  「嗯?」

  「我原本以為……愛會馬上回家的。」

  老闆娘握著我的衣帶繼續說道:

  「會產生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吧?兩個孩子一個十六歲一個九歲,又沒有血緣關係,只靠將棋這種桌上遊戲維繫起來的共同生活不管怎麼想都會很快破裂吧——當時我就是持有這種不屑一顧的態度的。」

  「……」

  「然而那個孩子卻沒有對我說過一次『想回家』。不管是電話還是簡訊,說的儘是師父和將棋的事……」

  老闆娘取出了自己的手機,把愛發給她的簡訊給我看。

  「今天被師父誇了呢!」

  「今天雖然輸了,但

  有師父的指導我還會更加努力的!」

  「別擔心,在大阪,我每天都在笑著呢!有師父陪著我,一點都不會寂寞呢!」

  「每天都好幸福!謝謝媽媽,能允許我做師父的弟子。」

  愛的簡訊里溢滿了「師父」和「將棋」這兩個詞。

  讀到一半,我的視野就因淚水變得一片模糊,再也繼續不下去了。

  「她、她居然會這麼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必須道歉的人其實是我啊……!」

  都不顧自己還沒穿完衣服,我就跪倒在了地上。

  「愛……千金其實在大阪哭了不知多少次。說一直都在笑那是在說謊啊。都怪我……都怪我這個不爭氣的師父……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受傷……」

  不僅僅是第三局結束後的矛盾。

  現在回想起來,成為我的弟子以來,愛一直在哭泣。

  輸給師姐的時候,輸給天衣的時候,贏了小澪的時候,贏了桂香姐的時候……愛不停地受著傷,不停地揮灑著淚水。

  「……若是普通的小學生,應該能笑得更開心更燦爛的。但就是因為遇到了我和將棋,千金才會不住地哭泣……就連事關女流棋手資格的重要一局,我都只顧著自己,連為她觀戰助威都沒能做到……!」

  「這樣就好。」

  「……誒?」

  「確實,比起還在家的時候,愛應該流了更多的眼淚吧。一定哭得比在家時要多得多。這一點我還是清楚的。」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我是她的母親啊。那個孩子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故意擠出開朗的表情這一點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同時我也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

  老闆娘讓我起身,整了整我凌亂的衣服,開始繼續為我穿和服。

  「保護那個孩子不受傷這種事,我們也做得到。但身為父母,總會不由自主地去保護自己的孩子。孩子摔倒大哭,就會去拉她起來安慰她,為了避免她摔倒,甚至會打一開始就牢牢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開。這樣一來,對於成長而言必不可缺的疼痛、悔恨和挫折也就與孩子無緣了,所以——」

  老闆娘為我束緊了衣帶,一邊為我穿裙褲一邊說道:

  「所以,能夠和那個孩子一起受傷、一起哭泣、但即便如此也會一起振作、一起前行的……也就只有九頭龍老師了。」

  「……!」

  「比起在這個豪華寬敞的『雛鶴』旅館裡養尊處優的童年,和老師住在簡陋的公寓裡的那一年,對那個孩子而言要珍貴得多。對那個孩子而言,無上的幸福並不是躲在父母羽翼下的生活……而是哪怕遍體鱗傷,也依舊和你並肩奮戰的歲月啊。」

  為我穿上了最後的外套,老闆娘說道:

  「所以,作為母親,我想盡己所能為那個孩子送上最後一份禮物。想儘可能地讓你們倆之間的情緣,變得更加堅固、更加濃厚一點……」

  「不過,看樣子是我稍稍性急了一點呢。」——為我穿完和服,媽媽的臉上露出了略顯笨拙的微笑:「請允許我為我曾經沒能信任老師和將棋一事道歉。女兒,就託付給老師了。」

  老闆娘再次正座,伏地行禮。

  「作為『雛鶴』的女主人,我有守護這個旅館的責任。守護這個日本第一的旅館、讓它不斷發展壯大並將它傳於後代就是我身為女主人的義務和夢想。然而作為一個母親……我唯一的夢想就是女兒能夠獲得幸福啊。」

  老闆娘斬釘截鐵地斷言道,她的臉上洋溢著偉大的母愛。

  「九頭龍八一老師」

  最後,老闆娘深深地把頭低了下去,溫柔地說道:

  「從今往後,也請和我的女兒一起前行。……還請務必……務必伴女兒一路前行……」

  出了房間時,離對局開始只剩十五分鐘了。

  因為將棋界有個不成文規定,對局者雙方要在對局開始十分鐘前進入對局室,所以時間其實已經相當緊迫了。

  「完了!要遲到要遲到……」

  拎著信玄袋,我搖晃著裙褲飛快地在走廊上趕著路,正準備轉彎的時候,一條纖細的腿冷不防地伸到了我的面前。

  「哇!」

  差點被絆倒,還好最終還是站穩了。

  會做這種缺德事兒的沒別人了。

  「師姐你能不能行行好?穿著裙褲很容易摔倒的知不知道啊?!」

  「……嘖」

  師姐毫不掩飾地咋了一下舌。丫一心想把我絆倒啊……要是遲到了你負責啊……?

  話雖如此,不過受到這種程度的報復也是我罪有應得。

  說實話,鑑於師姐的性格,她可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報復而滿足。要說起兒時的師姐,那可是把我撂倒在柏油路上以後還要撿起附近的大石頭直到把我打哭為止啊。

  在現在這種關頭要被她這麼欺負我可就頭疼了啊……正在我瑟瑟發抖的時候——

  「衣領」

  「誒?」

  「……把衣領理好了!」

  師姐用雙臂環住了我的脖子,為我整理變得凌亂的外套衣襟。

  「……!」

  嚇了一跳。

  師姐的臉一下子靠了過來,我頓時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要道歉就趁現在吧!

  「師姐!我——」

  「要遲到了。趕緊過去!」

  「那對局結束以後能給我個機會和你談談嗎?」

  「……我會考慮的」

  師姐猛地扭過頭去嘟囔道。

  「謝謝你師姐!」

  我就像長了翅膀一般輕快地向對局場跑去。

  來到了對局室門口,發現記者團正等在門前,見我到來就一齊把鏡頭對準了我。閃光燈和快門聲延綿不絕,仿佛織田信長的火槍隊。

  「早上好」

  我飛快地打了招呼,進入了對局室。

  名人已經到場,正在下座上擦拭著自己的眼鏡。我施了一禮,坐到了上座。閃光燈再次如洪水般襲來。對局室幾乎被報導人員占了一個水泄不通,就連將棋界的相關人員都被擠出去了

  環視四周,熟悉的臉也就監場月光會長、秘書男鹿小姐和觀戰記者鵠。

  無所事事的十分鐘慢慢流逝著。

  ……忽然想起來……到這個會場以後,這還是第一次考慮將棋的事啊……

  這次的行程內容實在過於豐富,完全沒有考慮將棋的餘裕。現在,腦海就如同一面雪白的畫板……雖說這種說法聽起來比較詩意,但說白了就是毫無計劃。

  ——無所謂了,畢竟我是後手方。

  要是換作往日,現在我應該已經覺得自己不利而開始慌神了。

  但不可思議的是,今天的我相當樂觀。一心想要快點下棋,興奮不已。

  「時間到了。」

  上午九時。監場月光會長平靜地宣布。

  要換作一般的監場,很可能就會弔著嗓子大聲宣布「請開始對局」了。但這個人畢竟還是與眾不同。

  「來,先喝一杯茶再開始吧。」

  這位經歷了無數生死決鬥的天才棋手是在告訴我們,沒必要無謂地增加自己的緊張感,而是應該放鬆自己,以面對接下來的漫長激戰。

  名人噗嗤一笑,我也被他感染揚起了嘴角。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我低下頭去。

  「……請多指教!」

  無數的閃光燈亮起,快門聲掩蓋了我們的致禮聲……然而,在高度集中的狀態下,外界的雜音已經飛速地離我的雙耳遠去。

  名人用他特有的舞蹈般的手勢下出了先手。

  右手輕盈地躍上棋盤抓起了飛車前的步,筆直向前挺出,棋鋒如手勢一般,銳利得似乎要扎入棋盤。看到這一手,我獲得了確信。

  先手方的名人意圖將我引入的戰型是——相掛。

  「……來這一手啊。原來如此。」

  和第一局一樣,名人試圖採用我擅長的戰法。

  毫無疑問,我也全力應戰!不假思索地同樣挺出了車前步。

  相掛序盤的特徵就是雙方交互下出同一手。

  就如同受到了華爾茲的邀舞,我接住了名人向我伸來的手,踩著同樣的步伐開始與他翩翩起舞。

  亂

  「將留名於將棋史冊的世紀大戰,呈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展開。」

  播音員興奮地開始報導。

  晚上九點的全國新聞。

  我和名人的激戰被作為頭條新聞報導。

  「吸引了全國關注的龍王戰第四局的首日對局結束了。名人實施了封手。局面被雙方以極其緩慢的節奏推進

  ,而且只呈現出了遵循前例的保守展開!網絡上甚至有棋迷為這過於平凡的展開而表現出了強烈的失望……」

  鏡頭給向了坐在播音員身邊的嘉賓。

  「老師,請問您對今天的對局有何看法?」

  身著著魔女法衣一般的裝束,女性露出了深不可測的魔性笑容,用甜美的聲音答道:

  「確實到目前為止都是遵循定跡手順。即便業餘棋手對局也可能到達目前的局面。」

  若在中世紀無疑會成為魔女狩獵犧牲品的女性身邊,坐著一個如中世紀騎士般身著純白披風的英俊青年。

  不用多介紹,這一對時髦的師徒便是釋迦堂里奈女流名跡和神鍋步夢六段。

  「……」

  拿著遙控器,我呆住了。

  和相關人員一起享用了內部晚膳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隨意地打開了電視機。結果看到的就是這個。

  「……你們節目的嘉賓人選還真是兇殘啊。女主播都已經被嚇到了啊……」

  我呆站著,目不轉睛地瞪著電視畫面,

  「然而儘管結果相同,他們對局的精度卻是非同尋常……就像即便演奏同一樂譜,名家和外行人也會演奏出完全不同的曲子一樣。你說是吧,God Cauldron?」

  「師父所言甚是。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類。也就是說,就像人無法理解神的深邃思考一般,即便模仿著神下棋,出現的局面也只會似是而非……」

  這補充聽著似懂非懂,進一步加深了觀眾的困惑。

  「原、原來如此……」

  女主播明顯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卻還是不得不隨聲附和。真是辛苦你了……

  「儘管只是遵循著定跡雙方卻下得無比緩慢的原因無他,就在於雙方都心懷對於定跡本身的懷疑推進著局面。」

  正想說在電視節目中作出這種高深的解釋不合適吧,釋迦堂女士又試著作出了更加易懂的補充說明。

  「這一次名人選擇的戰法——相掛的歷史相當悠久。但正因為變化繁多,它無法像矢倉或者橫步取那樣在定跡的細部得到定型,因此也一直被認為屬於力戰型的將棋。但即便如此,在將棋聯盟的資料庫里,也有著近四千局的相掛棋譜。」

  「四、四千……」

  「兩個人都已經把那四千局棋譜記在了腦子裡。如果算上練習將棋和研究,他們的腦內必定積蓄了上萬的相關棋譜。此戰中,他們正是在頭銜戰這個舞台上,利用著被提升到極限的專注力對於從那上萬局棋譜中得出的最優手作著進一步的驗證並同時推進著局面。即便棋局已有前例,每一手都耗時良久也是必然。」

  「為……為什麼、要鑽研到這個地步?不做到這個份上難道就不能取勝嗎?」

  「理由不言自明,名人正在試圖對相掛這個戰型……不、他正在試圖對將棋這個遊戲本身作出位於勝負彼岸的結論啊。」

  「將棋的結論?這究竟是……?」

  「在雙方持續不斷地下出最優手的前提下,先手和後手,究竟何方獲勝——將棋這個神明留給人類的謎題的答案,便是他苦苦追尋的目標。呵呵呵……永世七冠這種人類強加的虛名的價值,與那個答案相比簡直微不足道啊。」

  「那、那麼……偏離定跡的那一瞬間,也就是——」

  「那將會是既存將棋走向終結、並迎來新生的瞬間吧。儘管目前不知道那一手會在何時出現,但可以確定的是,明天,將成為將棋界的新紀元……抑或是走向毀滅的末日?」

  釋迦堂女士在最後還是煞有介事地這樣補充道。

  「……到底是Eternal Queen,看得真仔細啊。」

  新紀元不新紀元什麼的那種神棍發言先不管,我和名人以超慢節奏遵循定跡推進棋局的理由被她一語中的。

  一邊在腦內檢索著既存棋譜、細心地驗證著各種細節變化一邊推進棋局——這種作業驚人地消耗了大量體力和時間……因此,現在的我已經精疲力竭。

  名人讀棋的精度強到令人心生畏懼,與他隔盤而坐,我幾乎被他強大的氣勢壓垮。

  「不過……還是跟上了。還不要緊……!」

  應該不會出現第一局那樣「不知不覺中就已經一敗塗地」的展開。

  沒有貿然嘗試捨棄先見,我在這局中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跟上了名人的預讀。比起前三局,兩人在這一局的預讀重合度顯著提高了。

  還不會說出自己變強了這種話。

  但是,我已經踩到了原本一騎絕塵的名人的影子,已經觸及了他驚人大局觀的一角。

  「接下來就看在哪個時機、哪個局面中棋局會偏離定跡了。究竟是我採取主動,還是名人……」

  在我為最終決戰堅定著決意的同時,釋迦堂女士在電視畫面中露出了憂鬱的表情說道:

  「……曾經走向衰落的相掛,最近也逐漸受到了再一次的注目。隨著定跡發展的停滯和軟體將棋的興盛,這種古老的戰法最近也開始紛紛踏上了前台。哼……也多虧於此,像余這樣的老人也總算能和年輕俊才們一較高下了。」

  「請不要這麼說!」

  還沒等女主播發話,步夢就起身大叫起來。餵這可是現場直播啊!

  「恩師強大無匹、美麗絕倫!那些黃毛丫頭豈是您的對手!」

  「呵呵呵,還真會說漂亮話哄人啊……在明天的網絡解說中,大概就能看到這個世界的滅亡和重生了吧。老身到底還是沒有能力完全讀透那個劇變……即便如此,還能陪余見證那個新紀元的誕生嗎,愛徒?」

  「即便陪恩師墮入地獄我也在所不辭……!」

  這是演的哪一出……?

  女主播被這台唐突的話劇弄得一愣一愣的,不過還是很快整理好了情緒推進節目流程。

  「那、那麼接下來,讓我們討論一下備受關注的封手的可能性……」

  「誒呦」

  我慌忙換了頻道。

  在對局中不能去聽別的棋手的討論結果。

  本來,出現將棋節目的時候就應該換頻道了……不過被那對奇葩師徒震撼到,一時就看了下去。就跟看恐怖片的心理差不多……

  「換了頻道應該就不要緊了吧……誒?」

  剛鬆了一口氣,畫面里又出現了對於今天對局的報導。

  慌慌張張又換了好幾個頻道,畫面里出現的除了將棋,還是將棋……

  「所有頻道都在報導這一局啊?」

  我一邊祈禱著一邊換到了最後一個頻道,終於,棋盤從畫面里消失了。

  「接下來就交給現場記者。」

  好不容易找到的這個無關於將棋的節目中,似乎是在報導某地方的事件。身著大衣的記者站在寒夜的黑暗中瑟瑟發抖著。

  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把遙控器扔到了被子上,坐到了窗邊的沙發上。

  倦意猛然襲來。

  「真是夠嗆啊……儘管大家都是關注著名人的永世七冠和百期頭銜,不過居然會被關注到這種程度……」

  來到和倉溫泉以後被「小愛旋風」席捲幾乎忘了此事,但事實上全日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名人成就偉業的倒計時上啊。

  明天的報導應該會更加趨近白熱化吧。

  「……整個日本都在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名人究竟何時成就偉業……也就是我究竟何時投子認負啊……」

  心情變得無比複雜,而正在此時,窗外冷不防地射來了一道光線。儘管拉上了窗簾,還是顯得無比明亮。

  「怎麼回事?怎麼那麼亮……?」

  我詫異地拉開窗簾向外望去。

  「啊!剛才,九頭龍龍王的身影閃現在了窗前!儘管名人房間的照明已經被熄滅了,但看來龍王還沒有入睡!大概還在為明天的棋戰制定計劃吧!」

  聲音的源頭不是外面,而是電視機。

  「?」

  我不明就裡地在窗外和電視機前來回顧盼著。

  「在看!龍王向這邊看過來了!果然很緊張嗎?!他顯得相當焦躁……「

  電視畫面中的記者指著一個巨大旅館的某個房間喋喋不休著。

  屋外架著一個巨大的照明燈,光束對準了我的房間。無數看樣子是電視台報導車的車輛圍在照明燈周圍。

  也就是說……

  「誒?在拍我啊?!」

  從旅館外面的直播?不會吧!

  我慌忙拉上了窗簾,關掉了房內的照明。完全沒有私人空間啊。

  「龍王屋內的燈光熄滅了!看來是為了備戰明天的棋局入睡了。」

  「扯你的淡吧!是為了不讓你們這群無良記者

  拍到啊!」

  我衝著電視機大吼,當然沒有得到任何答覆。

  播音室的主播問道:「現場的報導就是這些嗎?」

  記者握著話筒答道:「是的,儘管沒能對對局者雙方進行採訪,但從對局場所在的旅館的女主人處得到了不少情報。」

  喂!

  「以下是新消息,九頭龍龍王正是此旅館千金的師父,據說兩人已經交換了聘禮。」

  「聘禮?但龍王不是才十七歲嗎?訂婚約還為時尚早吧……?」

  「兩人從今年四月在大阪開始同居,聽女主人說,一旦女兒到達適婚年齡,雙方就會成婚並繼承這個旅館。」

  「請問旅館千金芳齡幾許?」

  「據說是小學四年級。」

  「這是犯罪啊!」

  「是的。以下是來到現場觀戰的棋迷們的評論。【希望名人獲勝】【應該儘快逮捕龍王】【要是失冠了請對龍王施以死刑】【請為龍王去勢!】 可以看到,比起對於名人的聲援,對於龍王的詛咒占了絕大多數。」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這不是全國放送嗎?我是不是已經在全日本人民的心目中確立了和小學四年級女生同居並訂婚的變態戀童王的形象啊?!也就是說我已經社會性死亡了……?!

  「……還是睡覺吧」

  關掉電視機,拉緊了窗簾,我鑽進被窩把剛才的事都忘了。

  也多虧這場風波睡了一個好覺……還真是謝謝你們啦!

  翌晨。

  按照記錄員宣讀的棋譜,棋局被重現。

  還原了盤面,就應該由監場宣讀封手……但由於此次監場失明,此工作便由副監場實行。

  「以下便由我代替正監場宣讀封手」

  副監場帶著緊張的神情讀出了記在紙上的那一手。

  「封手是…………誒?!」

  副監場驚訝地叫出了聲來。

  「失、失禮了!封手是——」

  被讀出的這一手,超離了對局者以外所有人的預料,甚至偏離了將棋的常識。

  名人——偏離了定跡。

  「!……終於來了麼……」

  看著名人舞上棋盤的右手,我收緊了下顎進入了應戰的態勢。

  從這一手開始,不管是將棋一千四百年的歷史,是出自職業棋戰的四千局相掛棋譜,還是自己迄今為止培養起來的大局觀都不可靠了。

  這就是對既存將棋的一切作出了否定的、叛亂的一手。

  IONIZATION

  從名人的封手出現在棋盤上、棋局偏離定跡的那個瞬間開始,休息室的氣氛就像帶上了電一般開始沸騰了。

  「軟體的評估值穩定不下來!」

  用電腦對棋局進行著評估的鵠慘叫了起來。

  為了準備大盤解說,在應接盤邊進行著探討的山刀伐和鹿路庭如呻吟一般評論道:

  「兩個人的預讀實在是太深了……軟體的預讀很淺很廣,所以隨著不斷利用時間深入預讀,評估的結果也會發生改變……」

  「那麼也就是說……軟體對於這一局的評價已經失去了參考價值?!」

  負責後手——八一一方進行著棋局探討的鹿路庭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啊啊,到底該怎麼辦啊……到現在都讀不出哪怕一手啊……」

  聽到了她的抱怨,沒有棋手斥責她丟人。

  盤面產生了奇妙的扭曲,已經讓人無法確定戰型,兩個人的棋,已經抵達了無論是職業棋手還是將棋軟體都無法理解的境地。

  這時。

  「師父應該會這樣下!」

  「誒?」

  從鹿路庭身邊把手伸向應接盤的,是雛鶴愛女流三級。

  獲得了女流棋手的暫時資格、終於獲得了參加休息室探討資格的愛,立刻就行使了自己的權利預測了師父的下一手。

  看到這一手,山刀伐露出了欽佩的神色點了點頭:

  「哦……原來如此。確實八一小友會傾向於這一手。」

  然而。

  「小學生少不懂裝懂了!八一明顯會這麼下嘛!」

  隔著鹿路庭從另一邊作出指摘的,是空銀子女流二冠。

  山刀伐再一次伴隨著感嘆點了點頭。

  「嗯……這一手也有可能。嗯,八一小友可能更喜歡這一手呢。」

  銀子像是自己贏了棋一般得意洋洋地睥睨著愛。然而愛卻立刻向受著轉播的應接盤伸出手去,把銀子移動過的棋子挪回原位,又下出了剛才自己指出的那一手。

  「是這樣的」

  「不對,這樣!」

  「是這樣的」

  「這樣」

  「明明是這樣的!」

  「不對是這樣!」

  兩個人互不相讓地否定著對方的意見堅持著自己的看法,不斷地像孩童吵架一般把棋子在棋盤上挪來挪去。

  「那、那個……我說……」

  被夾在兩人中間的鹿路庭正想發出抗議。

  「請不要插嘴!」 「你給我閉嘴!」

  「啊……嗯,對、對不起……」

  莫名其妙地受到了責罵的鹿路庭陷入了沉默……既然雙方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鹿路庭也就選擇了在一旁觀看雙方的探討(?)。同時她小聲嘀咕道:「……感覺摻和進去會很不妙啊……」

  即便從自由度相當高的現代將棋觀來看,龍王和名人的將棋也過於異常。如果試圖理解這種將棋,就會連自己的感覺也破壞掉。鹿路庭在這種極度的恐懼面前卻步了。

  將棋具有吸引並使棋手發生變異的力量。

  將棋的內涵越是深厚,這種作用就越是強烈。就如同中性分子在巨大能量的作用下開始帶電一般,將棋也會對周圍的所有存在產生影響。

  將棋界中對此有著「第二」深刻體會的人,現在正靜靜地坐在休息室的最上段,聽著秘書報出的棋譜對棋局進行著研究。

  「……到此為止,五十一手。為了下一手,龍王已經思考了近四十分鐘。」

  「嗯」

  月光聞言微微頷首,沉思了近一分鐘以後,對另一個人開口了。

  「……鵠小姐」

  「是,會長」

  「軟體的評價如何?」

  「到底還是穩定不下來。不管是評估值還是對於下一手的預測,總是不斷地變化著……那個,會長」

  「嗯?」

  「請問會長對於目前的局面有什麼看法?要是這樣下去,我連棋譜轉播的評論都不知道怎麼寫……」

  走投無路的鵠向會長發出了問詢。

  受主辦報社所雇,鵠不同於等候於休息室外的數百名記者,負有傳達職業棋手探討結果的責任。只憑一句「不知道」根本交不了差。

  「我想想……」

  月光略作沉思,說道:

  「將棋有兩種思路。一種試圖追求盤上真理……也就是將棋本身的正確答案,而另一種則無視真理,只是試圖引誘對手犯錯從而取勝。」

  「是」

  「在持有時間漫長的兩日制將棋中,『他』總是會力求追尋盤上真理。因此,如果對手下出了庸手,他就會流露出明顯的失望神情,甚至會故意發出嘆息聲。」

  這是有名的傳說。

  當對手失誤之時,哪怕自己獲得了優勢,名人都會流露出明顯的焦躁神色。

  「而相對地,比起真理,八一的棋風更傾向於追求勝利。所謂關西將棋……那種質樸而又頑強的化解將棋,說白了就是等著對方先犯錯。」

  「可是……名人並不會犯錯啊?」

  「你知道『Ionization』這種現象嗎?」

  「嗯……?」

  鵠被這個與將棋毫無關聯的唐突提問弄得不知所措。

  「也就是中性的分子變成了持有電荷的離子的過程。空氣摩擦產生的高電壓引發的電離反應,會進一步誘發等離子化,並形成雷或者極光等自然現象。」

  「請、請問……這和目前的棋局究竟……有什麼……」

  「簡言之,強大的能量會讓周圍的所有事物發生質變,就像空氣都能變成光那樣。」

  「也就是說,和名人對局中,龍王也正在逐漸發生變化?」

  「將棋就是能量。人類在思考過程中會需要大量的能量,下棋會產生強烈疲勞,對吧?然而一局終了,那些消耗掉的能量又會轉化成什麼呢?」

  「……棋譜?」

  「對。棋譜就是純粹的能量結晶。棋局中的讀棋越是深入,棋譜中的能量就越是強大。」

  月光帶著確

  信斷言道:

  「『他』現在正在試圖對將棋本身作出結論。面對那個無數天才努力了一千四百年、使用著發達的科技都未能得出解答的問題——『雙方持續下出最優手的前提下究竟何方取勝?』,名人正試圖得出終極的答案。」

  「……!」 「……!」

  鵠和月光身邊的男鹿都沒能掩飾住自己的驚愕和好奇。只要是與將棋有緣的人,都會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然而同時,她們又無法相信月光口中那神秘教義一般的斷言。

  「將棋只靠一個人是無法成立的。為了得到那個終極的答案,需要一個同樣能夠持續下出最優手的對手。為此,『他』才在迄今為止的三局中不斷鞭策著八一。就連現在,八一也承受著『他』的將棋所釋放的驚人能量而不斷地發生著質變。」

  「感覺……您這話說得就像您正親自經歷著對局一樣啊……」

  「是的。因為我也曾經和『他』走到過這一步。」

  聞言,鵠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的。

  曾經,在名人成就同時擁有將棋界七個頭銜這一偉業的時候,是這個男人抵抗到了最後。

  在將五冠收入囊中、卻在急速成長的新生代霸者的挑戰下不斷丟失頭銜的情況下,這個男人堅持不懈地奮戰到了最後。

  僅剩一冠,在防禦戰中也被逼入了打滿全盤的絕境之中,那最後一局的決戰⑤,卻給在阪神淡路大地震帶來的絕望中苦苦掙扎的關西人民們帶去了一線希望的曙光。

  在廢墟中,在病床上,人們在那個即便滿身瘡痍卻依舊奮戰不息的盲眼棋手身上看到了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化身,在他嘔心瀝血的每一手中獲得了無盡的勇氣。

  那個時候,將棋切切實實地為人們帶去了生存的力量。

  當7七桂這一鬼手出現在那個舞台上時,它便伴隨著「僅以一手便讓七冠制霸延遲了一年」這一傳說留在了歷史中,至今仍在為人廣泛傳頌。

  「和他的對局中……已經失明的我卻『看』到了原本只會出現在腦內的棋盤。僅能微微感知到光亮的雙眼,卻在那時清清楚楚看到了棋子之間迸發出的藍白色的火花。而正是那道光,讓我領悟到了7七桂這一手。」

  這個曾經的名人,用自己久已失明的雙眸向屏幕望去:

  「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嗎——那束降臨在對局室的光芒?」

  這句超驗的話,在鵠和男鹿的耳中就是會長開的玩笑。畢竟月光平日裡就愛一本正經地說笑話。

  然而。

  「……!」 「……!」

  看到了顯示在電腦屏幕上的情景,兩個人失語了。

  對局室的畫面上,覆蓋著一抹極光一般不可思議的光芒。

  「……是信號干擾……吧?」

  「……大概……」

  鵠和男鹿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屏幕。

  對局室中,八一的持有時間只剩下了不足一小時。

  ⑤ 第四十四期王將戰,前會長谷川浩司對前名人羽生善治的總決戰。谷川面臨家鄉重災,成功阻止羽生獲得七冠。

  CLIMBING DRAGON

  心跳飛快。

  思考正在不斷加速。

  感覺變得驚人地澄澈,連屋外細微的響動都能盡收耳中。

  「……居然能看得如此清晰……」

  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被人以超乎想像的速度不斷提升著。

  腦內棋盤比現實棋盤都更為清晰,演算速度仿佛接近了光速。都不需要讀,就能瞬間領會棋子和棋子之間的聯動關係,支配了棋盤角角落落的全知全能感就像麻藥一般讓我陷入了甘美的陶醉。

  思考的同調。

  通過和強手對弈,就能憑藉感知對方的舉止和使用時間的方法吸收對方的思考、一時間急速變強。

  就和在棒球中心體驗了時速一百六十公里的超速球以後,不管怎樣的擲球看起來都像停滯了的情況一樣。

  而名人的每一手,卻都像是時速三四百公里的擲球。

  通過首日和名人共同描摹定跡追求最優手,我和名人共享了感覺。

  ……神的領域。

  常被人問類似「如果和將棋之神對弈,能夠以幾枚落子戰勝他」這樣的問題。

  所謂全知全能的神,就是完全解明了將棋的存在。

  他的每一手都是最優手。

  既然如此,永遠以最優手應對著我攻勢的名人就可謂將棋的神明、至少也是距離神最近的存在。

  「……和將棋之神用平手對弈……這到底是啥酷刑啊……」

  感覺坐在棋盤對面的並非人類。

  話雖如此,也並非神明或者天使那樣的神聖存在。

  儘管作著呼吸,名人還是像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對我施加著無盡的恐懼……

  ……他不是神,跟我一樣,他也不過是個活生生的人。

  就連名人也輸過棋。

  那麼我就一定有勝機。至今為止,我也通過挑戰自己的極限,戰勝過那些曾經以為絕對無法戰勝的對手。

  我努力回想著擊潰山刀伐先生閃電戰的那一局。

  那時,我顛覆了名人作出的結論。

  ——如果能夠實現與之同等程度的事……我就能贏!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問記錄員。

  「這一手耗時?」

  「一小時八分鐘」

  「全部呢?」

  「七小時十七分鐘」

  我將雙拳猛地撐在了蓆子上,降低重心用全身遮住了棋盤,作出了將自己引向全速的態勢。

  賭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時間,向將棋這個黑暗宇宙的深淵發起衝刺!燃儘自己的一切,探尋那個——殺死神明的手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咬牙關,臼齒發出了尖利的悲鳴。

  ——快一點!再快一點!

  視野仿佛被渾濁的鮮血染紅,不斷加速的思考將大量血液送入大腦,我甚至聽到了眼球的毛細血管嗶嗶啵啵的爆裂聲。飛速上升的體溫讓鼓膜內側的空氣急劇膨脹,雙耳中傳來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終於,鼻孔中的血管也被撐裂,一股溫暖的粘液滑到了嘴唇上。

  離神越近,肉體就變得越是脆弱。甚至產生了全身都即將分崩離析的錯覺。

  ——再一會兒……求你了……再為我忍耐一會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讀。

  讀!讀!讀!

  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讀!

  在時間和肉體到達臨界點的前一個瞬間。

  「——就是那兒!」

  用了近兩個小時將自己的全部逼入了極限,超越了「合理」、超越了「最優」,我將讀出的那究極的一手奮力拍到了棋盤上。

  ——這下子得手了嗎?!

  有信心。用手背擦拭著滿嘴的鼻血,我抬起了頭。

  名人不假思索地下出了猶勝於我的一手。

  「……啊?」

  一瞬間,腦內一片空白。

  數秒後,衝擊波一般的驚愕在腦海中爆炸了。

  「不……不會吧……」

  已經抵達極限的身心,在一瞬間崩塌了。

  接住了我擲出的時速五百公里的急速球,名人立刻輕描淡寫地把它以時速一千公里扔了回來。

  感覺正向著絕望的深淵飛速下墜。

  ……真的……是神嗎……這個人……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人類。

  而名人不假思索的著手本身,就極其罕見。

  ——通過此次多局對戰,我明白了這點。

  即便進入一分鐘將棋,名人也會思考到最後一刻。一定是思考本身已經變成了他的嗜好和習慣了吧。

  然而剛才那一手,在瞬間就完成了。

  這其中的意義……已不言自明……他已經讀透了……

  「……啊啊……」

  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嘆息。頭重重地垂了下去,我用雙手絕望地抱住了腦袋。

  ……要是這一手還不行……那已經……沒有勝算了吧……

  假設名人已經讀透,如果不想出超越他剛才那一手的妙招就無緣勝利……

  而現在的我,已經不可能有那個力氣和時間了……

  ……輸了……嗎。

  不管如何努力,還是有無法企及的存在。

  剛才那一手讓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實力實在是過於懸殊……

  ……然而,總算是上演了一場激戰吧?

  在遭受了那恥辱的第三敗的時候,我已經對失冠做好了心理準備。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留下一場激烈的對局了。在體驗了昨天媒體報導的狂熱之後,我也意識到了周圍的世界在我身上到底追求著些什麼。

  並非自嘲,我真的產生了一種釋然的成就感。

  與嚮往已久的偉大棋手對局,作為當事人見證並參與了他成就空前偉業的全過程,我應該已經能夠滿足了。

  作為棋手,這無疑可謂一種榮譽,即便僅僅是作為敗者長存於史冊。

  ——我已經促成了一個熱烈的終局……應該也已經為將棋界盡到了綿薄之力吧……

  龍王戰的第二天沒有晚餐休息時間。

  夜幕已然降臨,正是認輸的好時機。現在認輸,結果正好能趕上晚間新聞和明天的晨報。

  歷史性的一刻。作為敗者,我在這最後關頭能夠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留下美麗的棋譜。

  ——來……讓我在最後一刻美麗地凋零吧。

  正準備開始造型。

  「你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會得到回報的!今天,我就是為了向你證明這一點,才奮戰到底的!」

  「誒?」

  似乎聽到了有人對我說話。抬起頭,我環視四周。

  剛才的聲音……無疑是……

  「…………桂香姐……?」

  看不見她的身影。除了我,對局室中只有名人和記錄員。

  然而聲音卻再度傳來。

  「即便戰績和天賦都遠遠不及,我還是戰勝了對手!你看到了嗎,八一?」

  「…………桂香……姐……」

  聲音的主人確確實實是桂香姐,但她當然不可能身處對局室。

  大概是進入極限狀態以後產生的幻覺吧。

  然而……假如桂香姐在場,也一定會那樣激勵我吧。只有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因為桂香姐可是為了我——

  「……上演了那樣熾熱的激戰啊……」

  收回了伸向棋盤意欲造型的手,我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感覺到些許煙消雲散的體力重新注入了自己的身體……我還能繼續戰鬥!

  打消了認輸的念頭,正準備下下一手的瞬間。

  「啊?這手算什麼啊?到底是人渣,也就想得出這種沒用的臭棋麼!」

  再次產生了幻聽,又將伸向棋盤的手縮了回來。

  檢討了另一手,戰戰兢兢地詢問意見。

  ……那麼這一手如何?

  「還行吧。比剛才那手總算強了一點。」

  黑衣的少女在胸前交叉著雙臂,傲然抬起下顎鞭策著我。

  「不過應該還有更合理的選擇,再好好考慮一下。」

  「……天衣……」

  天衣制止了我衝動的決斷。

  確實,時間所剩無幾。

  但正是在這緊要關頭,才更應該冷靜地讀棋。

  我用右手緊緊攥住了膝頭,將左手疊在上面,深深地、深深地開始預讀。

  一手接著一手,更合理的選擇不斷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兩手……有兩手。哪手才是正確答案……?」

  躊躇不決之時。

  「趕緊作決斷,八一!」

  冰雪般寒冷的聲音又傳入耳朵。

  但我、但只有我,能覺察到那寒氣逼人的聲音中蘊藏的暖意。

  順著那堅固無匹的情緣……師姐的聲音向我傳來。

  「不贏下這一局……我就一輩子不跟你說話了……」

  用暗藏著哀怨的眼神凝視著我,師姐身穿著我的外套,如孩童般鼓起了雙頰。

  看到了師姐那可憐的神情,我竟怦然心動。

  「……還真是單純啊」

  在這種關頭,居然只是因為想到了一個女孩而重振精神,我為自己的愚蠢泛起了苦笑

  我不具備名人那樣的天賦。

  既沒有瞬發的判斷力。

  也沒有超人的體力。

  既沒有驚人的大局觀。

  也沒有不屈的毅力。

  經驗的差距大得令人絕望,戰績的差距更是大得讓人甚至無法產生絕望的念頭。

  作為棋手,作為人類,我不管在哪一方面都難望其項背。不具備任何戰勝他的要素。

  因為名人的身上有著我所不具備的一切,他的整個存在就是為了在棋盤上取勝而被創造出來的。

  然而,我卻有——

  別再去羅列自己的不足了。

  別再去尋找與他人的差距了

  比起歷數敵人的數量,還是去把奮力為自己助威的聲音回想起來吧。

  失敗並不可怕。

  儘管不甘……儘管會無比不甘,但是沒有什麼可怕的。

  假如只是自己遭受否定,還完全可以接受。

  但是,如果支持自己的人們遭受否定,我就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

  即便我無能至斯,他們卻依舊無怨無悔地信任著我——這種心意,我說什麼都不能背叛。

  既然如此,就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

  儘管對自己的力量喪失了信心、儘管對自己的天賦已經心灰意冷。

  然而,那些對我滿懷信任的熾熱的話語,我卻沒有理由不去相信。奮戰到最後一刻吧!即便被指責糟蹋棋譜,我都要堅定不移地去下出自己堅信的每一手。

  「這不就是——努力的真正含義嗎?!」

  數分鐘前還在想著用榮譽的敗北裝飾自己末路的自己讓我羞憤不已,就像是發泄著對自己的怒火一般,我高高舉起棋子,對準棋盤狠狠地拍了下去。

  「?……笑了……?」

  儘管他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但我還是能夠明確地覺察到,見到了我身上的劇變,名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看透了我的思考,為我血氣方剛的決意而啞然失笑了?感覺自己在此人面前就如同一個赤身裸體的嬰兒,完全沒有秘密可言。

  但我並不覺得害羞。

  本已冷透的指尖,現在卻——

  「熾熱似火!」

  烈焰在胸口燃燒著。

  不管承受何等無情的話語,不管面臨何等殘酷的現實,這團火焰都絕對不會熄滅。

  當這團聖火在胸口燃起,不可思議地,本以為無力回天的局面居然隱約顯現出了些許希望。

  名人不斷地做著短暫的思考。一邊頻繁而又短暫地使用著持有時間,一邊還是持續不斷地下著最優手。

  對於處於劣勢並且時間所剩無幾的我而言,幾乎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不管怎麼樣總之先死死咬住不讓差距擴大。

  ——別放棄……!只要不放棄,就還有機會……!

  終於突入了最終盤。

  名人也用完了自己的持有時間,雙方進入了一分鐘將棋。

  「這裡……!」

  抓住了最後的反擊時機,我的玉將向著敵陣發起了突擊。

  雙方的玉型都相當單薄,而且對於戰略重心位於棋盤中央的相掛戰型而言,最後雙方的玉將總會以單騎展開正面拼殺。

  「好熱……好熱……!」

  渾身如同被烈焰灼燒,緊張和興奮讓喉頭變得乾涸嘶啞,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幾欲衝破胸口。

  我的玉將幾乎不帶任何護衛,單騎在棋盤上迴避著名人的攻擊向前突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跳著如履薄冰的死亡之舞,冒著即刻頓死的危險,我的玉將赤身裸體地衝進了對手的陣地深處,僅憑著自己的反射神經和對手展開了肉搏。

  但對於擅長相掛

  的我而言,這也是自己最為熟悉的終盤形勢!在雙方進入了一分鐘將棋的情況下,我就應該擁有優勢。

  然而。

  「唔唔……!好強!」

  自己率先跳起的死亡之舞,漸漸地讓名人奪走了領舞權。

  將棋之神不但不犯絲毫失誤,甚至沒有顯露出哪怕些許的鬆懈。就如同在零距離用子彈擊落子彈一般,名人驅使著他的超絕技巧應對著我的攻勢。

  「為什麼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能夠自如應對一個十多歲棋手的反射神經啊!」

  在名人異樣的強大面前,我再次顫抖起來。他絕對不是人類……

  緊張、絕望,還有對勝利的渴望——我的大腦一片混沌,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思考和情感,終於漸漸迎來了極限。

  明明立足於自己善於應對的形勢之中,明明已經用這種戰型下了上萬局,我卻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

  「混帳!為什麼啊?!只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了啊!還能再堅持一會兒吧?!現在不拼命,我準備到什麼時候去拼命啊?!」

  用右手把膝頭抓得生疼,用左拳狠狠地擊打著自己的側腦,我如怒其不爭一般激勵著自己的思維。

  告訴我答案!快告訴我答案啊!

  「這一局!只有這一局!我死都不可以輸啊!」

  瞬間,棋盤從視野里消失了。

  「師父!讓我們比賽誰解得更快吧!」

  「……愛?」

  眼前出現了倍感親切的光景。

  一如往日的房間。

  既不是對局室,也不是旅館的房間,而是大阪福島的古舊公寓。

  我們兩個人躺在地上,愛就在我的身邊興奮不已地翻著一本薄薄的書。

  這是——

  「……殘局題集?」

  聯想在腦內飛速延展。

  思考的濁流如決堤一般,淹沒了棋盤、公寓以及周圍的一切。

  ——我應該知道的!答案就在某處……!

  回想起來了。

  我其實知道答案。解答的關鍵就在我記憶的某處。並不用回溯很久,應該就隱藏在切近的角落裡。

  我搜索著記憶,尋找著那片不慎遺落的拼圖。

  被壓縮的記憶在數秒間展現出了數月的情景。

  歡鬧中的前夜慶典、黃昏中的商業街、在昏暗的房間中幽幽發光的電腦屏幕、天童的街道、夜晚的海灘——無數熟悉的光景在眼前飛逝而過——

  忽然,我和愛在前往夏威夷的飛機上所作的討論在眼前閃現,名人那預言般的言論在腦海中復甦了。

  ——「如果沒有打步詰限制,先手必勝」

  「找到了!」

  這句話變成了一道筆直的光束,瞬間就將我引領到了那個求索已久的結論面前。

  就是這個!

  這個應該就是正確答案!

  至今為止,我都完全誤解了這句話的含義。然而現在……神明留給人類的謎題的答案,終於被我解明了。

  「……不過,真的……真的可以這樣嗎?……這樣……這樣的一手——」

  找到的答案,已經不是「超越常識」這種言詞所能夠形容的了。

  一旦下出,我就可能立刻敗北。

  一旦下出,就會毫無疑問地引起激烈的論戰。

  因為這一手——就是親自下出犯規一手的自殺行為。

  「……!」

  觸摸到棋子的瞬間,我的心中又生迷惘。

  那時的屈辱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想到又要親手撕開自己的傷口,我在無盡的恐懼面前瑟瑟發抖。

  只剩下不到十秒,記錄員已經進入了最後的讀秒。

  ……真的……不要緊嗎?

  說不定會蒙受一生都無法洗清的奇恥大辱。

  如果不下這手,即便失冠我也能勉強保住前龍王的體面。

  然而。

  「……比起為了不下這手而後悔,為了下出這手而後悔才更像我的風格吧?」

  「嗯!」 「嗯!」 「嗯!」 「嗯!」

  心中,那些自始至終支持者我的人們異口同聲地肯定著我的決斷。

  「師父!我來陪你!」

  握住棋子的手上,傳來了不可思議的暖意,就像是有人用手覆住了我的手一般。

  如同被年幼的弟子引導著,我奮不顧身地投身於那一手變化之中。

  奇點

  「千日手?」 「千日手嗎?」

  休息室一片譁然。

  目前,對局室中正在重複著同一棋路。

  只要重複至四次,千日手便會成立,對局也會被判定為平手——接著就會互換先後手再下一局。

  然而這一次,情況卻不同。

  「在棋路中有龍王的王手!再這樣下去,就會形成『連續王手的千日手』,這樣名人就會取勝!」

  「不,現在形勢還不明了。如果像第三局那樣,龍王只是為了爭取時間而重複手順——」

  「那麼就是要在某處進入變化?到底會怎麼樣啊?」

  擠滿了休息室的棋手們紛紛試圖讀透局面,但局面卻複雜得連軟體都無法作出判斷。就連那個能以超常的神速讀到詰的殘局題名家月光會長,至今都未能得出結論。

  然而。

  在休息室的一角——

  「………………這樣」

  一個少女開始激烈地前後搖晃起了身子。

  「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

  少女瞪得渾圓的雙眸中,現實的世界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驅使著腦內的十一面棋盤,她開始盤查那趨於無限的可能性。保持著正座,少女前傾著她嬌小的身軀,她的思維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疾馳向那無人能夠企及的遠方。

  「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

  「讀到了!」

  一個在應接盤邊作著討論的年輕棋手大叫了起來。

  「不論龍王如何變化,名人的玉將不存在詰的可能。而且只要一變化,龍王的玉將就會被將死。是名人的勝利!永世七冠誕生了!」

  聞言,記者的陣營頓時沸騰了。

  然而。

  「不是的!」

  斬釘截鐵的否定出自休息室中最為年幼的少女之口。

  「誒?」

  年輕的棋手驚愕地尋找著出聲否定的人——但少女的身姿已經從休息室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愛,你要去哪兒?」

  為了從銀子那兒接下大盤副解說的工作而正準備回到休息室的桂香呼喚著猛衝出房間的愛。

  然而愛卻頭也不回,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數秒後。

  「……不會吧?!」

  緊閉雙眼靜靜地讀著棋的月光像是察覺了些什麼,渾身都變得僵直了。

  身邊的男鹿擔心地詢問道:

  「會長?怎麼了?……會長?」

  然而月光卻似乎沒有聽到男鹿的聲音。

  「不、不會吧……?!難不成……難不成這種局面……真的……真的就……?!」

  月光臉色慘白,頎長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從未見過月光顯露出如此神態的男鹿終於理解,驚人的事態發生了。與之相比,永世七冠的誕生都顯無足輕重,更不用提榮譽公民那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一個天翻地覆的驟變,已經降臨將棋界……

  同時,對局室中也出現了異樣的事態。

  「怎麼了?為什麼屏幕里沒有圖像啊?」

  「不知道!打剛才起畫面上就一直有奇怪的光暈……」

  理當呈現出對局室情形的屏幕畫面受到了不可思議的信號干擾,只是釋放著異樣的光芒。

  已經無法辨明室內的情形,就連記錄員的讀秒聲也像是被噪音干擾,模糊難辨。然而得知室內情形的唯一手段,就只剩下了這個模糊的聲音。休息室里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側耳聆聽那個命運的倒計時。

  記者群中有人低聲嘀咕了一句。

  「……餵。名

  人一直不下啊!」

  五十五——

  五十六——

  「不到五秒了啊?不要緊嗎?」

  「怎麼了?不是贏了嗎?為什麼不下?」

  「在充分利用時間進行確認嗎?還是說……」

  五十七——

  五十八——

  「喂!不妙啊!」

  「還剩幾秒?一秒?」

  五十九——

  這最後的一聲,被噪音掩蓋了。

  「……超時……了?」

  一片死寂中,有人呆呆地喃喃道。這句低語如同一記重錘,將凝固的空氣擊得粉碎。

  下一個瞬間。

  休息室的電話鈴聲大作。

  「是對局室打過來的!」

  取下了話筒的男鹿瞪大了雙眼,露出了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名、名人他……」

  伴隨著顫抖的聲音,她驚叫了起來。

  「名人要求……要求中斷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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