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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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瀧道場

  「清瀧先生好像在開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在師父宣言要搞一門研後大概過了十天,有些傳言在將棋界裡暗地流傳了開來。

  「招呼一些年輕棋士到自家吃飯什麼的。」

  「這是在籠絡那些沒收入的獎勵會員來套取他們的情報嗎?」

  「難道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在職業這條路上江郎才盡了,所以就想將重心轉移到自家道場的規模擴張上了吧?」

  「昨天有人看他出現在日本橋的電器街上。」

  「還有人看見他穿得像個唱嘻哈的人那樣過來聯盟了。」

  「不會是因為輸得太多腦子開始不正常了吧?」

  如此種種,諸如此般的傳言我也有所耳聞了。

  ……這是怎麼回事?

  「關於一門研這件事,師父不久前才聯絡過我說『我想再考慮考慮』,所以一門研現在應該還沒開展起來的吧?」

  「師祖他,是要另外開研究會嗎?」

  愛好像對此也一無所知,臉上掛著些許寂寞地說著「要是開研究會的話我也想獲邀參加呢——……」

  但即使真的開了研究會,理不清的點也太多了。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自己太過顯眼又總是在失敗的話就會被人攻擊,跟著還會有各種閒言隨後而來。我對此是最為清楚不過了。

  正值我獲得龍王頭銜不久後,我在比賽中屢戰屢敗就受到質疑謾罵,在龍王戰對局名人時也備受暗諷,收了個弟子也不知怎麼地就被人說成是蘿莉控,我的棋士生涯真可謂是與抨擊同在了。不過說我是蘿莉控這點真心覺得有些過分了。

  但當我在比賽中屢戰屢勝後各種不爽的輿論恐怕也會再次冒頭吧。

  「……不過我也很在意師父現在怎麼樣了,有時間稍微露個臉去看看吧。」

  「好!愛也很在意研究會的情況!」

  「師父到底在和誰搞研究會啊?」

  「是獎勵會的成員吧?」

  「話說回來像嘻哈人那樣的打扮穿著這種傳言,難道他們不會編一個更有現實感的嗎?」

  如果傳言說師父穿上的是在去夏威夷那時買的夏威夷襯衫的話我還能理解,但像嘻哈人的那種穿著我就真的想像不出來了。

  就這樣在我想東想西,時間來到了星期天的早晨,我們造訪了師父的家——

  「「我回來了——」」

  「喔!來了嗎,你們兩個」

  有個穿著像嘻哈人的人出現了——————!!

  「驚呆了吧?我可是有自己的考慮的。我決定讓年輕人從頭開始教我下將棋。」

  眼前這個悠哉游哉走過來的身影,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他的確就是我的師父。

  穿著色彩斑斕並帶有兜風帽的法蘭絨外襯,這正是嘻哈人的象徵。

  而且褲子穿的還是一條松垮的特大碼大口袋褲,師父拖著褲腳在榻榻米上走過來的的這副身姿,實在難以想像這會是一位五十多歲的棋士的穿著打扮。

  師父到底是怎麼了……?這是腦子斷了哪根筋才會讓一個人能在短時間內變成這個模樣……?

  思考一片混亂的我往旁邊張望。

  和室裡面密密麻麻地盤擺放著很多棋盤,圍在各個棋盤邊上的獎勵會員,上至有段者,下至級位者,各個實力階層的棋士混雜在一起,甚至連在野的業餘強豪也位列其中。

  然後,可以看到和室的壁龕上還掛著一幅墨跡尚未乾透的書畫,上面寫著,

  『朝氣,解放』

  ……解放過頭了吧…………。

  不僅是朝氣……其它的方面也是…………。

  「不老是盯著我看嘛,我這身打扮也是為了想讓自己從至今為止的陳腐將棋觀里解放出來……」

  師父仿佛有點小害羞一般,用手指擦了擦鼻子的下邊。

  「但即使想說要解放自身,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著手才好,所以就先嘗試從身上的穿著做出改變了,怎麼樣?雖然自己夸自己有點那個什麼,但我覺得自己穿這身衣服還是比較好看D?」

  「挺……挺合身的YO!」

  我竭盡全力擠出了這一句。

  「但、但是,這套衣服到底是?」

  「那是我的舊衣物。」

  「鏡洲先生!?」

  在和室偏僻的一角,鏡洲飛馬三段戴著面具正端坐在棋盤的一邊和別人對局中,他「呼……」地吐了一口氣,略帶羞恥地說道,

  「對於清瀧老師這份『想要改變』的這份心情,我深有同感……所以我把這套我在下街頭將棋時所穿過的衣服給了清瀧老師」

  嗯?欸?

  在街頭??下將棋??

  「當我從衣櫥翻出這套舊衣服時,我就不禁回想起當年的那個我……當時的我,想要money和success,毅然選擇離開了故鄉宮崎,去追尋我的dream,而這套衣服正是蘊含了我當時那份年輕和熱情。」

  怎麼辦,連這個人也變得奇怪了……原本這個人的說話方式不會這樣大柴亨的……。

  ルー大柴,本名大柴亨,日本演員、搞笑藝人。

  正當我們話到一段落,不知是誰從樓上下來,傳來了一陣咚噠咚噠的腳步聲。

  「啊,果然是八一哥呢——♡」

  「創多你也在嗎!?……話說你拿著電纜是要幹什麼啊?」

  「在二樓有一台新買的電腦,但這個家裡卻連無線LAN也沒有,到如今這個時代用不了Wi-Fi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感覺就像到了島根縣一樣!」

  電腦什麼的在島根還是有的吧!你說的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別當我是笨蛋!

  「……難道昨天到日本橋的電器街買的就是?」

  「沒錯!昨天和清瀧老師一起去那裡買電腦組件了,因為老師說了只要喜歡無論買什麼都行,所以我就不客氣地買了不少組件試著組裝出一台無論多少軟體都能同時運行的怪物級機器!」

  創多在告訴了我Wi-Fi的ID和密碼之後,就回到二樓去了。

  然後這次又在玄關處傳來了獎勵會員的聲音,

  「清瀧老師!負責擔任講師的老師已經來到了!」

  「好的!你招待他到這邊來吧!!」

  講師?

  因為在意這次來的究竟是誰,我轉頭看向玄關的方向……卻發現這位講師已經來到我跟前了,而且臉還貼近的能感覺到對方呼出來的氣。

  「呼呼!我來了哦☆」

  那是A級棋士的山刀伐盡八段。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立刻尖叫著跳開。

  他在作為名人的研究夥伴的同時,也是一位有著《兩刀使》別稱的全能棋士。

  然而他的正體卻是一位,在性癖方面也是《兩刀使》的全能棋士。

  「等!?等一下師父!為什麼連這種人也叫過來了啊!」

  「不要失禮。八一。」

  師父對一副狼狽樣的我訓斥道。

  「山刀伐八段不僅是名副其實的A級棋士,更是作為一名研究家聞名將棋界。對低段的年輕棋士和獎勵會員不但沒有牴觸反感,反而在因為比賽而來關西這邊時也很熱衷指導幫助這邊的年輕棋士們。其態度實在是令人敬佩,所以我也招待他過來了」

  聽到師父的話,山刀伐盡害羞地用手指拿捏著自己的長劉海。

  「也不是啦……我只是,比較喜歡年輕的男性而已。」

  「原來如此。是說因為在和年輕的棋士接觸時能感受到他們那份積極向上的熱情,所以自己也能藉此受到鼓舞的意思吧?」

  不,他的意思就是他字面上所說的意思啊!

  這個人的『喜歡』是那種真的喜歡的意思啊!!

  雖然我用眼神不斷暗示師父,但師父對我使的眼色毫無反應,從頭到尾都相信著山刀伐的話,還不住地點了幾下頭。

  「我到了這個歲數才終於明白到這份熱情朝氣的重要性,而你對此早就有所察覺了……真不愧是受邀成為名人的研究夥伴的人吶。請務必也為我們注入這份熱情的朝氣!」

  「唔呼♡」

  山刀伐所察覺到的新大陸,師父無論到什麼歲數都不會明白的吧!

  倒不如說才不想他去發現那種新大陸。

  「我也對關西的年輕棋士挺感興趣的,所以這個請願我會幫你實現的哦…………而且,對清瀧老師您我也會的哦?呼呼。唔呼呼呼呼呼呼……」

  『兩刀使』環視室內,露出仿佛在品評

  著什麼的眼神。

  為了不讓山刀伐給這個研究會灌輸跟師父所說的那些完全不同的東西,我和愛也進到這個研究會裡參觀學習了。

  在二樓待著的創多也下來了,坐到一張棋盤邊聚精會神起來。

  以山刀伐和獎勵會的有段者為中心,他們討論的是連職業棋士也要將其當做課題來研究的最新局面的分析,內容的專業性非常之高。

  師父在其中也很積極地發言,愛也從中途開始加入了討論。

  大夥沒有小看小學女生所提出的問題,並正面對此作出了回答,愛也不怕犯錯地不斷提問,慢慢沉浸到討論當中去。無論是師父還是愛,兩人都很樂在其中呢……。然後,我看向了離這個圈子稍遠一點的地方,

  「氛圍還不錯吧?」

  「桂香姐……」

  「最開始我也是對成立的這個研究會感到不安的,而且父親自己也害怕和獎勵會員一起做研究。」

  害怕……?

  「那是因為他覺得和年輕人之間存在了一定的隔閡,但是父親這份『想要變強』的心意打破了這層隔閡,而對於父親的這份心意,意外地有很多年輕棋士因此而產生了共鳴。父親就順勢地突然提出了要把鏡洲先生和椚君等一班年輕棋士帶來留宿開研究會,並且人數還在不斷地增加著,接著父親就吩咐我給大夥們做頓飯……」

  站在我身旁的桂香姐還穿著圍裙,應該是剛剛從廚房出來吧。現在還能聞到一股飄散出來的飯香。

  「雖然我也知道周圍在傳著一些流言閒語,但我挺喜歡眼前的這個氛圍哦,比起父親獨自一個人在苦思冥想,我更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因為當他要和我一起下將棋的時候,我也能跟著父親一起來煩惱了」

  在這個一直以將棋為重心的家裡,只有桂香姐一人被排斥在圈子外。

  當總算覺得自己能融入其中時,卻輪到師父卻宣布自己要退役了,不難想像桂香姐在聽到這句話時是有多麼的苦惱。自那次祝賀會以來,內心最痛苦的人肯定非桂香姐莫屬了。

  確實,集結在這裡的成員有男有女,他們的將棋實力也參差不齊,各自的立場也不盡相同。也不難理解有些人會批判責備這種非主流研究會。

  但也有一點在他們身上是共通的。

  那就是『喜歡將棋』的這一份心意。

  在職業棋界裡已然在逐漸消失的這份重要的事物,卻能在這個研究會裡真切地感受得到。我對此感到十分羨慕。

  「……一定沒問題的。一分耕耘定能得到一分收穫」

  我發自內心地說道。

  但同時……對於想攀登到棋界巔峰的我來說,我是不能加入到這個研究會的。雖說有些寂寞,但現在的職業棋界已經殘酷到不能讓人發出這樣的感傷了。

  「哈——……雖然很累,但感覺好有趣!!」

  以山刀伐發起的話題為中心的討論結束後,愛來到我面前一臉滿足地說道。

  「那個……師父?我今後也可以參加這個研究會嗎?師祖剛剛也對我說可以把JS研的大家也一起邀請過來……」

  「當然沒問題。你們在這裡開研究會我也比較放心」

  先不說自己的立場,對於愛她們來說,這裡簡直就是理想的學習環境。

  嘛,雖然對於山刀伐總是要坐在鏡洲先生(模特級的帥哥)身旁的位置這種事在意歸在意,但鏡洲先生也是一位出色的大人了,總會想到辦法應付的吧。說不定他就能從中看出山刀伐的那種癖好(意味深長)。

  「那麼師父。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喔。那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要小心哦。」

  接下來師父還要和獎勵會的級位者下十秒將棋練習,他頭也不回地看著棋盤答話道。

  「明天我還招待了一位將棋軟體的開發者過來聽聽他的高見。本研究會可是全天候全年不打烊的,什麼時候都可以再來哦!」

  變化

  「……發生了這樣的事啊。師父突然變得像嘻哈族一樣已經很讓人驚訝了,更讓人驚訝的是山刀伐居然會來我們研究會」

  『原來如此。』

  平板電腦上的步夢,一邊豎起斗篷的領子,一邊點頭。

  我們兩人的網絡研究會,儘管在龍王戰期間中斷,但新年之後還是再度啟動,並逐漸的提高了頻率。

  雖說藉助軟體進行研究的比例在提高,但還不能用將棋軟體代替真人棋士。

  我和步夢正分別用對方的戰法下棋,有一種把天神所用的超高等魔術,改成適合人類使用的技法的感覺。

  正因為半吊子的對手在使用這種對局方式的時候很容易頓死,所以就算是嘗試也必須要有像步夢這樣的強敵。

  果然在他這個級別的對手面前沒辦法輕易取勝,同時自己也被發現了許多破綻,儘管如此,兩人都覺得棋逢對手。

  在這場研究會的過程中,我們談及師父的事情,此時步夢語出驚人。

  『戰法的流行與時尚的流行不無相似之處』

  「……什麼?」

  『無論社會上在流行什麼,脫去自己認為『好』的服裝,換成別的服裝,都需要勇氣。之前評價越高的潮流,捨棄它就越需要勇氣。將棋的戰法也是同理』

  儘管之前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它們的確很相似。

  師父成長在公認矢倉最強的時代,不管矢倉的勝率跌到什麼程度,他都不會認為矢倉不行了吧。

  現在還有堅持不用智慧型手機的人,也有不使用LINE的人,就與這種情況差不多吧。

  儘管明白用起來會非常方便,但感覺自己不擅長就不去用的人也是有的。

  儘管一旦用過一次,之前的感覺就會一下子被推翻。

  『但是,你的師父脫下了已經穿了幾十年的衣服,選擇了打開通向全新世界的大門。他脫下的是一件暖和舒適的衣服。為了變得更強,他否定了過去的自己……多麼崇高的志向啊!對他抱以最高的敬意!』

  在屏幕上,只見步夢擺出了一個瀟灑的POSE。

  被別人這樣打敗的話,只會覺得被當做傻瓜了吧,但因為這傢伙是認真的,所以反倒生不起氣來。

  『而山刀伐八段,他吸收了和年輕棋士交鋒時的感覺,並把自己的感覺與流行的戰法調和到一起。作為八段,這恐怕是最好的改變他自己的感覺的方式了。』

  「……是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格,但都有合身的衣服,與之類似,變強的方法也因人而異。

  但是我們還年輕,並且正在創造著潮流。

  既然如此,跟隨著自己的感覺下棋便好。

  沒有迎合別人的必要。

  因為這是年輕人——強者的特權。

  「無論別人說什麼,你都堅持穿你那套奇怪的衣服的理由,我現在開始有點理解了。你還真是很好地把這一套活用到將棋中了呢……」

  『咳咳咳……那麼你要來試試這件我秘密購買的黑色斗篷嗎?』

  一般來說會拒絕。

  『那麼,Drage Kin啊!讓我們繼續為爭奪聖與魔的新世界的霸權而戰吧!』

  「正合我意!另外不准叫我Drage Kin!」

  朝著彼此順位戰全勝升級的目標,我們再次心意相通。

  因清瀧道場的組建而改變的,不只是師父。

  就連關西獎勵會,都開始發生變化了。

  「最近,鏡洲突然開始拒絕事務性工作了……」

  因為要負責簽署許可證,我去了事務局,聽到了聯盟職員峰先生的抱怨。他是我們私下裡稱為「校長」的關西本部萬事通。

  「儘管找了其他的獎勵會員代替,但是沒有人能像鏡洲這樣做事細心而又待人和藹。雖說過度依賴他也是我們的不對……」

  變化最大的人莫過於鏡洲先生。

  以前只要強烈拜託,什麼工作都會接受的鏡洲先生,現在則全部果斷拒絕,只保留著最低限度的棋譜記錄工作。而且就連這份記錄工作,他也用上了新的方式。

  不再鋪坐墊了。

  好像在我的師父還在獎勵會的時代,是有人這麼做的,這並不算是全新的方式……但眾人對這仿佛苦行僧的行為卻褒貶不一。

  「鏡洲君,鋪上坐墊怎麼樣?」

  看不下去的職業棋士,在對局中向他建議——

  「不了,足夠了」

  「……直接跪在榻榻米上很痛吧」

  「你是說把榻榻米也去掉嗎?」

  鏡洲面不改色地回應道。那之後,鏡洲先生也繼續貫徹著無坐墊主義。

  之後問他緣由,他留下了這樣的答覆。

  「我明白他的好意。但是,正是因為被別人這樣勸阻了,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在最後一期三段聯賽里,我想要完全貫徹自我」

  這次的三段聯賽,鏡洲先生如果沒能升段,就不可避免地要退出獎勵會了。

  在他之下,師姐和更年幼的創多也迎頭趕上。正是這樣的危機感促使鏡洲先生發生改變的吧。

  從那以後,記錄員不使用坐墊成為了關西的一個潮流。

  變化不止發生在獎勵會,其下的研修會和聯盟道場也受到了影響。

  「今天到場的不止有JS研的成員,飛鳥小姐和晶小姐也一起來開研究會了!人越來越多了,真讓人開心!」

  今天的晚飯比平常稍晚,飯桌上,愛笑嘻嘻地報告著。

  自從清瀧道場組建之後,JS研也不再在我家,而是改在師父家進行了。

  順位戰也漸入佳境?而且畢竟讓我擺脫了照顧小學生的局面,對我也有幫助?

  才、才沒有!才不會有又寂寞又羨慕的心情呢!

  「嘿嘿。很開心吧?」

  「嗯!師祖他明明要準備自己的正式比賽很忙的,卻很細心地教我們這幫女孩子下棋。因為是很了不起的老師,所以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有點害怕他,但現在非常喜歡了!」

  「唔……嗯……」

  不羨慕……我才不羨慕……

  「我們還交換了LINE的ID,建了一個群。這樣在回家以後,也可以討論當天下的棋和學校發生的事情了!師祖也說『和小學生聊LINE感覺自己返老還童了』。師祖的說話方式和喜歡用的表情包都很獨特,特別有趣,所以他迅速成為了最有人氣的!」

  「哈……哈哈……LINE群……」

  羨慕……才怪呢!

  「夏露好像特別喜歡師祖的鬍子,一直邊叫著『爺~爺~♡』一邊摸著鬍子要求和她下將棋!太可愛了♡」

  「!這是……什麼情況……」

  那、那個可惡師父……居然趁亂朝我老婆下手了!

  「對了!下周末會召開女子會,桂香姐也會參加!只有女孩子參加而且會過夜……我可以去嗎?」

  「不准去!這、這種羨煞人……不對、這種輕浮的研究會,以後一次都不准再去了!我們九頭龍一門,從清瀧一門中獨立了!我把師父逐出師門了!」

  「不會吧!?」

  嘛,這樣一來,接受了清瀧師父指導的JS研的成員們,棋風一定會發生變化的,並且,毫無疑問朝著惡臭而頑強的方向。

  「研修會結束時間要推遲了,真頭疼」

  幹事久留野義經七段苦笑著說。

  「再加上有孩子母親向我們投訴說,『孩子一邊膝蓋位置的褲子總是奇怪地皺巴巴的』……真想向聯盟申請作為幹事的過勞補貼了」

  這麼說著的久留野,剛剛在順位戰中完成了一場頑強的大逆轉……

  一場以清瀧道場為震源地的大變革,正在關西悄然發生。

  而在關東,一場象徵著將棋界的變革的對局,也即將舉行。

  MyNavi準決賽

  二月中旬。位於東京千馱谷的將棋會館的特別對局室,時隔許久地再次被用作女流棋戰的對局室。

  在這裡舉行的是女流最高位棋戰——MyNavi女子公開賽的準決賽。

  比賽的對局者,一位是去年的挑戰者月夜見坂燎女流玉將。

  而另一位,則是夜叉神天衣女流一級。

  小學四年級的史上最年少女流棋士挑戰現役女流頭銜保持者——這個新聞眨眼之間就傳遍了整個日本列島,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就像要將整個棋局收入相機里一般,現場湧入了比起職業頭銜戰還要多的記者大軍。

  「而且那個小學生還是史上最年少龍王的弟子,會成為話題也是理所當然的把……我還想著讓她在安靜的環境裡面下棋呢。」

  我在對局室外面關注著天衣開局前的樣子,喃喃自語道。記者大軍暫時不會進來,所以我就讓門開著,從第四手開始才允許拍攝。

  本來師傅是不會陪在身邊的,但是隨從的晶小姐被可怕的關注度嚇到了,哭著哀求道:「我、我不行啊!老師你陪她去!!」。於是我就跟她一起來到了東京。一方面是因為天衣還只是個小學生,另一方面聯盟對於我的同行也表示歡迎。

  「夜見坂老師為步先方。」

  步先方:棋局正式開始前通過擲上手方五枚步來決定先後手,多數正面(步朝上)為先手的一方為步先方。

  記錄員是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由如此高位的女流棋士來擔任記錄員的職務實在是少見,不過這貌似是她本人的意願。

  「……步的數量是五枚。」

  振駒的結果,天衣是後手。

  一瞬間,無聲的嘆息充滿了對局室。

  「如果天衣是先手的話或許能下出一盤有趣的棋,後手的話天衣是不可能獲勝的」——這樣的嘆息。兩位對局者就這樣安靜地等待對局開始。

  不久,鹿路庭小姐就宣布——

  「時間到了,請以月夜見坂女流玉將的先手開始對局。」

  「請多指教。」——

  天衣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清楚地說道。

  另一方面,月夜見坂小姐卻始終一言不發。可能是因為對手是小學生而失去了鬥志,她埋頭在棋盤上。月夜見坂小姐非常平靜的打開了角道。之後便用扇子扇著臉。

  天衣立刻下出了她的初手。

  就像把手伸向早飯的麵包一般,動作非常自然。

  看到這一手,月夜見坂小姐第一次發出了聲音。

  「哈?」

  在對局室的將棋界相關人員起初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到了什麼錯覺。

  接著便懷疑天衣是不是下錯棋了……最後,理解了這一手的意味之後都情不自禁地大喊出來。

  「後……」

  天衣——天衣沒打開旁邊的角道而是挺出了角頭的步兵!她這樣下了……!!

  「後手番角頭步!?」

  「這個小屁孩……!!」

  咔嚓……!!

  對局室里迴蕩著腕骨骨折般沉悶的聲音。

  月夜見坂小姐把手裡拿著的扇子掰成了兩段。同時,這也是她要盡力制服面前這個沒有禮貌的小鬼的宣言。

  這位在如此重要的比賽、面對著頭銜保持者採取了奇襲戰法的小學女生卻漸漸浮現出微笑,正面接受著那針對自己的、壓倒性的鬥志。

  「那麼……開始跳舞吧?」

  大亂戰開始了。

  對局開始八個小時後——敗者無言地投子認輸了。

  「……………………」

  發怒到嘴唇發青、身體不停顫抖的……是坐在上座的頭銜保持者。

  沖入特別對局室的四十多家媒體從她的背後繞過,用攝像機對著結束了大亂戰的、年僅10歲的少女。

  不久,勝者慢悠悠發話了。

  「你下過的棋,我全都擺出來了。」

  夜叉神天衣就像是在安慰面前這位被打垮的敗者一般說道。

  「你的棋風是攻擊型——讀棋和落子都很快。尤其是空中戰。即使面對男性棋士你也能果敢地挑起進攻,而且你的棋感可以說還在此之上。」

  空中戰:對局中盤中三段即在第4~6段的混戰叫做空中戰

  「……」

  「但是,能夠支持住這些的只有細緻的研究。你雖然確實讀棋很快,但是絕不是單靠棋感在下棋。因為對手的棋在你的研究範圍之內所以就省略了讀棋。」

  「咕……」

  月夜見坂小姐就像要彈起來一樣抬起了頭,看著天衣。

  「然後今天,你丟棄了這個做法。」

  直面女流玉將視線的那位在女流棋界突然出現的辛德瑞拉,淡然地,同時也是冷酷地道出了自己勝利的理由。

  辛德瑞拉:即灰姑娘

  「翅膀,只有成對存在才有意義。棋感和研究,只有兩者兼具你才能自由地飛翔。」

  但是……——天衣的嘴角無畏地上揚了。就像小惡魔一般,怪異地、無畏地笑了。

  「折斷了一側翅膀的天使,已經不是什麼天使了。」

  面對著墮天的《強攻的大天使》,少女如此宣告道。

  「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聽到了這些,月夜見坂小姐一下子癱軟掉,低下了頭。

  早在八個小時之前對局就已經分出勝負了,而不是現在。

  天衣挺出了角頭的步兵……之後月夜見坂

  女士丟棄掉賽前的研究轉而化解這一手棋的那個瞬間。

  「呀……厲害厲害。」

  我坐在前往新大阪車站的新幹線上操作著手機,瀏覽著一條接著一條的新聞報導。

  『史上最年少女流棋士作為最年少MyNavi女子公開賽挑戰者晉升決賽!』

  『繼獎勵會員之後女流頭銜保持者也被擊敗!』

  『能夠挑戰「浪速的白雪姬」嗎!?關西新主角《神戶的辛德瑞拉》現身!』

  全都是天衣的報導。

  不僅僅是將棋的網站。普通的大眾媒體也在大肆報導。或許這真的是現代版辛德瑞拉的故事吧。

  「下一局如果也獲勝然後成為挑戰者的話就能一下子成為女流二段啊。這確實是辛德瑞拉呢。」

  「……不要這麼叫我」

  辛德瑞拉本人就在我旁邊的座位上安靜地休息著。

  雖然在將棋會館的時候天衣那強硬的態度甚至令人有些反感,但實際上她體力的消耗也很劇烈。畢竟她已經全身心投入到了這一戰的準備上,如此疲勞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天衣或許是想要在我的面前掩飾那份似乎要將她那嬌小的身軀消磨殆盡的疲憊,但是她的手卻卻止不住地顫抖。

  八個小時……不,這數周都一直繃緊著的神經和肌肉發出了悲鳴。

  ——……好熱。

  恐怕她已經發燒了。

  坐在旁邊的我感受到了從天衣的身體傳達過來的溫度……好熱。

  如果被來客發現的話會很麻煩,所以我讓滿身穿衣的弟子坐在靠窗的未知位置上,讓她帶上在小賣鋪買的口罩。天衣已經完全是個名人了。

  天衣成為女流棋士還不足三個月。

  儘管如此卻已經處在一個高過大部分女流棋士的位置上。

  雖然說考慮到天衣的才能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總感覺像做夢一般。

  「決賽的對手是供御飯小姐。她是山城櫻花頭銜連續四期的保持者,甚至有著《虐殺的萬智》的異名,是一位超級強豪。」

  「就是那個一直笑眯眯地跟著師傅屁股後面的怪女人吧?」

  「什麼叫跟在屁股後面……她是觀戰記者啊」

  雖然她確實經常寫我的報導,但那是因為供御飯小姐是為數不多的住在關西的記者之一,而且她這麼積極地報導我只是因為我是頭銜保持者。

  「你有對策了嗎?」

  「當然了。」

  「也是啊。對你來說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呢。」

  「……雖說如此,供御飯萬智將棋的特徵是有著不像穴熊的穴熊。所以我覺得比起深究她個人的對策還不如去鑽研穴熊的攻略方法……」

  「嘛……或許是這樣呢。」

  如果可以的話供御飯小姐一定會擺出穴熊。

  知悉了這一點的話可能就可以研究出對策……但是穴熊這種東西,就算知道這一點,對方擺出來的話還是會非常麻煩啊……

  「在現在將棋,擺出穴熊的那一刻就已經是贏了對手一大步的感覺呢」

  「我並不覺得供御飯小姐有什麼才能,可能她本人是最明白這一點的。所以她才會用這種無聊至極的下棋方法吧。」

  「畢竟供御飯小姐的穴熊已經是身經百戰了呢,如果讓她擺出穴熊的話事情會變得非常麻煩。所以在此之前找到擊潰她的方法也是可行的吧。」

  這也是現代將棋的另一種解法。

  「那個嗎?使用像角頭步那樣的下法找到她的漏洞然後直接擊潰?」

  「雖然我覺得你應該知道她不會像月夜見坂小姐那樣被輕易地被你挑撥,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知道,用過一次的招數是不會再次奏效的。你從今往後身處的就是這樣的世界。」

  「我知道了啦……只是說說而已。」

  天衣嘟著嘴,不滿的看向了窗外。

  滿是不安的我越說越起勁。

  「即使有優勢也不能著急,要爭取繼續擴大優勢;如果是劣勢的話也不能放棄,一定要努力下到最後。甚至連師姐那樣的人都說和供御飯小姐下棋是『開局之前就已經厭煩了』,她的將棋就是這麼倔強。總而言之一定要穩重,從構思上就要踏實穩健一些。」

  「如果論倔強程度的話,我絕對不輸給任何一個人。」

  天衣轉頭看著我,斷然地說道。之後就又看向了窗外。

  「…………因為你教給我最多的,就是這個了……」

  「嗯?抱歉,剛才看了眼手機沒聽見。能不能拜託再說一遍?」

  「我說多虧了你這笨蛋師傅,只有忍耐力得到了鍛鍊。」

  「好過分!!」

  被小學四年級學生當成傻子了! ……本來以為按照剛才的情況來看,即使是稍微傲嬌一下也沒有問題的……

  「嘛,反正我會好好研究對策的。如果可以話,能和擅長穴熊的高手下幾局就好了」

  「要去師父最近加入的研究會看看嗎?貌似裡面也有許多獎勵會員」

  「那個研究會,剛開始不是一門研嗎?」

  一門研:成員都所屬於一個門派的研究會

  天衣吃驚地說道。

  她應該是從晶小姐那裡聽說了吧。

  「但是研究會的氣氛還不錯哦?愛和JS研的各位也會去那裡」

  「什麼嘛,這個大雜燴似的研究會。真的有在認真地研究嗎?」

  天衣不快地說道。

  嘛,這麼想也沒錯吧。話說貌似大半的職業棋士,包括師父也在干一些不明所以的志願活動。

  ——作為弟子雖然對此有些不甘心……

  但是與此相對的,我也沒辦法去否定這些行為。畢竟我自己本身也在參加著這樣的活動。

  可能是看到我複雜的表情覺得自己說過頭了,

  「而且供御飯萬智和關西的獎勵會員們關係都很好吧?如果這麼看,我去的話感覺味道很差……」

  天衣如此補充道。

  『味道很差』是將棋的俗語,大概就是『感覺很差』『不舒服』的意思。

  註:味が悪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如果是在將棋界頂端戰鬥的話,對手大概也就固定的那麼幾個。如果在意這些事情的話就沒完了哦?」

  「我懂。但是感情上是拒絕的」

  「這樣啊。嘛……開始都是這樣呢」

  我並不討厭這種「潔癖」,如果以她的才能的話就這樣培養下去或許也能成大器。而且最近在棋士之間舉行研究會的意義也越來越小了。

  我稍微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把身體埋進了座椅裡面。

  「回到關西以後,晚上就全是你的新聞了。有可能會有記者來家裡採訪,所以現在就想好要說的話吧。」

  「……好麻煩」

  「這也是工作啊」

  但是電視上並沒有報導天衣的新聞。因為有一則比這關注度更高的新聞。

  『藏王達雄九段決定退役』的新聞。

  退役發布會

  『多年來一直帶領著關西將棋界前進,人稱「浪速的帝王」的著名棋士,突然宣布退役』

  電視屏幕上的播音員,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我與天衣抵達新神戶站,等待著晶小姐開車來接,其間,我們在車站建築內的咖啡館看到了這條新聞。

  『今天下午,將棋棋士藏王達雄九段(80),宣布將遵循自己的想法退役,這比將棋聯盟規定的退役時間要早。終其職業生涯,藏王九段共獲得了4期頭銜,在將棋界頗有建樹。另一方面,作為歌手,他也擁有很高的人氣。接下來讓我們把鏡頭給到關西將棋會館』

  畫面切換到了非常熟悉的地方。

  在關西將棋會館的多功能廳里,面對著台下的記者們,藏王達雄九段手持麥克風,神清氣爽地說著話。

  『問我退役的理由?首先,膝蓋很痛,漸漸無法跪坐了。我曾認為只要腦袋還靈光,就還能繼續下棋,但無法跪坐讓我很難受』

  在無數鎂光燈的閃爍之下,藏王老師平靜地回答道。

  『還有,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理解用電腦下將棋,這也是理由之一。真的,完全理解不了。這就跟表演漫才時兩個人分別說日語和英語一樣,這種東西是沒辦法讓觀眾買帳的。再加上最近也總是聽到各種各樣的史上第一位,諸如史上最年輕的頭銜保持者,史上最年輕的三段,史上第一位女性三段等等,他們關西將棋界充滿了活力。所以現在已經輪不到我這樣的老兵拋頭露面了,因此我決定退役』

  言至於此,老師開始不再壓抑自己的口音。

  『話說回來,我本就不

  適合有勝負的東西。贏棋也就意味著擊敗了一名對手,而這一點一直讓我非常苦惱。僅僅因為更加不想輸,才一直努力著的。輸掉將棋意味著無法生活。掙不到錢。但我時常想要放下勝負,好好享受將棋。說到底,相比於將棋本身,我更喜歡詰將棋……退役的理由差不多就這些了。』

  接下來是答記者問的時間。

  『我來自於星期天報。眾所周知,藏王九段是詰將棋界的大家,在這五十年間也一直為弊報每日詰將棋欄目出題,這個欄目請問您還打算繼續嗎?』

  『我希望仍然有機會能繼續為這個欄目出題』

  『我是阪神體育的記者。藏王老師,您作為歌手擁有廣為傳唱的歌曲,同時還是關西地區有名的職業摔跤解說員。您是打算將活動重心轉移到這方面嗎?』

  『我已經不再唱歌了。職業摔跤最新的技術,我不太懂了,沒辦法解說了。我連將棋都解說不了了』

  現場響起一片笑聲。

  笑聲平息之後,電視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我是觀戰記者鵠。關於之前提到的計算機將棋,藏王老師,您對棋士將將棋軟體引入訓練怎麼看?』

  『我明白,這是時代的變化』

  老棋士的語調,恢復到了之前那種毫無波瀾的狀態。

  『但是,將棋界是否有必要跟上這變化還有疑問。棋士正是因為憑藉自己的頭腦思考才被尊敬,而不是因為熟悉電腦。在這個方向上走得太遠的話,會不會導致將棋的消亡呢。不管有多麼強,我都不覺得現在的將棋有趣。』

  『明白了……非常感謝!』

  『對了對了。決定退役之後,我有了一個新的發現。』

  像是想起了什麼,藏王老師補充道。

  『放下勝負,開始以享受將棋為目的下棋以後,我卻驚訝地發現,一點意思都沒有了。不帶著爭勝的心下棋,就像沒有押任何一匹馬,卻在家裡看賽馬轉播一樣。這可真是個大發現。所以,最後這盤棋,敬請期待』

  『是說您打算全力爭勝嗎?』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答記者問的環節就此結束。

  『儘管退役了,藏王老師仍然將以關西本部總裁的身份,繼續指導促進關係將棋界的發展』

  隨後,月光會長如是補充道。

  聽完藏王老師的發言……說實話,我心情複雜。

  退役聲明是一方面,但關於軟體的那部分,感覺就像是在間接批評我一樣。

  但我小心翼翼地不讓弟子察覺到這樣的心情,於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大概是身體狀況相當不好了吧」

  「說起來,正月開棋儀式上,他還說『跪坐很痛』來著。」

  天衣很罕見地用溫柔體貼地語氣說道。

  「爺……我的祖父也經常說自己的各處關節痛,尤其是降溫的時候。」

  新聞以這樣的話語作結。

  『另外,藏王九段的最後一場職業對局,預定是C級2組最後一輪順位戰。對手是同屬關西的龍王——九頭龍八一。去年年底,他阻止了名人達成永世七冠,也讓名人未能獲得第一百期頭銜,一度成為了話題人物。正因如此,此戰必將有極高的關注度。』

  B級2組九回戰

  「那麼,我出門了」

  在對局的前一天還在『清瀧道場』像往常一樣和年輕的棋士們進行著研究會的清瀧鋼介對著送他到玄關的女兒桂香輕聲說道。

  今天是B級2組九回戰的在關西和關東同時進行的日子。

  排位戰的最終局的前一局被稱為『終前局』。

  ——『最終一戰的前一局』的意思。

  B級2組的排位戰總共有十局。也就是說這次的九回戰即為『終前局』。這一局會決定升降級,所以在對劇場充滿了異樣的緊張感。

  清瀧也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一局輸掉的話肯定就會降級。

  但是就在如此重要的對局日的早上,清瀧卻比平時更放鬆。

  單純的因為想下將棋——想在正式比賽上下將棋而心裡痒痒。

  「啊……對了對了」

  在玄關穿好了鞋的清瀧轉身看著桂香。

  「我今天的對手是室賀先生。你知道嗎?」

  「室賀九段嗎?當然知道啦。人稱『三張紙的男人』的那位吧。」

  當然這裡並不是『滑稽的男人』的意思。

  註:在日語中『三枚目(第三張紙)』還有『滑稽』的意思。此處稱號的來頭看下文。

  「一張將棋的記錄紙能寫下八十步棋,是因為他經常下出記錄到第三張紙的多步數將棋才有了這個異名吧?」

  「沒錯。現在我和他下過的十局棋是五勝五敗……真是完美的勢均力敵呢」

  室賀在關東,清瀧在關西。

  即便不考慮在預選賽上相遇的情況,兩人也經常交手。

  兩人不僅年齡相近,棋風也十分相似,因此他們的對局常常會成為激戰,而在私下也沒有一點交流。他們就是這樣針鋒相對的對手。

  「如果對手是室賀先生的話,今天大概就會晚一些回家。說不定下完之後會隨便抓個人去喝酒啥的,你就不用等我先睡了吧。」

  「…………但是……」

  「別這個樣子,我不會離家出走的」

  面對如此開玩笑的父親,女兒也只能說一句『路上小心』——如果再多說的話就會哭出來。

  在關東和關西共同進行的十三場對局中,最受人關注的就是清瀧鋼介九段和室賀央九段的一戰了。

  後手的室賀九段是關東所屬的高手。

  特別擅長穴熊,棋風是眾所周知的頑固。

  『我,在戰場上刀折矢盡的話就徒手對敵,力盡被捕的話就用眼神震懾敵人,被弄瞎雙眼的話就用舌頭刺向敵人!』

  他把這樣的話作為座右銘,就是如此頑強。揮毫的時候寫的文字也常常是『不倒』。

  ——他和清瀧在此次的排位戰中都是一勝七敗。而且兩人距離降級點都只差一敗……。

  先手的清瀧在御上段之間的上座等待著從關東遠征而來的室賀。他已經做好了血戰的準備。

  御上段之間:房間名,將其會館的五間對局室之一,高位段棋士對局的房間。

  在B級2組會產生兩名升級者,以及兩個人降到降級點。

  輸掉的一方就會降級到C級1組,獲勝的一方根據與其他人的對局的結果來說可以苟且留在B級2組——就是這樣堪稱生死攸關的一局。

  「也有可能兩個人攜手降級呢」

  清瀧咧開嘴笑的同時,穿著大衣的室賀進入了對局室。

  室賀脫掉大衣,互相問候之後就開始擺起棋子。

  「時間到了。請開始對局。」

  在棋盤旁邊的鏡洲飛馬三段沒有坐在坐墊上,直接跪坐著開始了記錄。當然,他一直正坐著,沒有動搖。

  不僅是對局者,連記錄員都表現出驚人的氣魄。棋盤周圍仿佛有著一道將所有想要接近的人拒之門外的結界一般。

  對局開始後,室賀就將一切寄托在了已經使用過無數次的穴熊戰法上。

  另一方面,清瀧並沒有去圍出堅固的防線,而是使用了像弟子的九頭龍八一一樣的最新戰法,在攻和防之間做到了平衡,掌握了場上的主導權。

  ——要充滿活力地!!

  清瀧的心中有著這樣的想法。

  排位戰每個人各有六個小時的持棋時間,比一日制的頭銜戰還要長。

  但是六個小時的時光轉瞬而逝。

  不知何時夜幕降臨,清瀧仿佛感覺到大腦中囤積的乳酸擴散到了全身一樣的錯覺。

  雙腿就像溶解了一般失去了感覺,都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正坐著還是已經已經盤開腿坐了。

  失去了平衡感,就用雙手扶在榻榻米上支撐著上體,身體前傾著面對棋盤思考著。

  漸漸地,用光了寶貴的持棋時間,疲勞也將要到達頂點。

  「……有點,不像樣子啊」

  清瀧反省著自己挑選的服裝(戰法)自嘲地笑了。穿著沒穿慣的衣服是需要時間來調整的。

  「不過……連穿都不穿怎麼能知道衣服的好壞啊…!!」

  「清瀧先生。現在開始一分將棋。」

  「噢!!」

  終盤戰。從形式上看,清瀧有極其微小的優勢。

  但是室賀已經加固了穴熊,而且他的時間還剩下一個小時以上。

  穴熊的獲勝局。之後只要將戰局拖到用光時間的對手出現錯誤就可以了。

  但是,今天的清瀧自此開始

  會更強。

  和年輕棋士的反覆對局磨練了他的反射神經和勝負感,這讓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正確性。

  而且在此之上,這個時刻、這個瞬間,清瀧已經完全忘掉了除了面前的將棋以外的事情。

  他將全部的精神集中在了『用沒有用慣的戰法戰鬥到最後』這件事情上。

  清瀧已經忘記了恐怖。他已經忘記了,這一局賭上了什麼、這一局會有什麼得失。現在的他只會考慮將棋的事情。——這就是『年輕的活力』。

  另一方面——

  「有兩種……有兩種……」

  室賀如此嘟囔著。這是他深入思考讀棋時的習慣。

  攻,還是守著兩種選擇。

  如果這一選擇沒有選錯的話,使用穴熊戰法就能獲勝。

  但是。

  「兩種……都沒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選擇從室賀的面前消失了。

  迎接對方攻擊的時機,等待對手失誤的時機,逆轉的機會、甚至於持棋時間,都已經消失殆盡。

  直到這事,室賀才終於察覺到,自己一直因為對局的勝負而動搖著、顫慄著。

  而這份動搖,從室賀那裡奪走了穴熊戰法最最必要的東西——『距離感』。該進攻的時候已經無力進攻了。

  這時殘酷的讀秒聲響起——

  「五十秒—— 一、二、三、四……」

  室賀的焦躁達到了頂點。這份焦躁打亂了他正常的思考,平時一定會在他大腦中浮現的兩個候補的下法也沒有出現。

  「七、八、九——」

  鏡洲讀著秒數『五十九秒』的時候。

  室賀慌亂地想要隨便下一手,把手伸向棋盤的時候,才領會到自己的手指已經無法再觸碰到棋子了。於是他在中途停下了手,說道——

  「我輸了。」

  上午零時十四分。第二百零九手時清瀧獲勝。

  「…………十分抱歉」

  「不必……」

  認輸之後,室賀道歉道。

  清瀧不知道這聲『抱歉』,是因為時間太緊慌了手腳而道歉呢,還是對支持他的各位的賠禮呢,亦或者是向將棋之神道歉……

  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贏了……。

  僅此而已。

  因為其他對局室的對局都已經結束,所以就在原來的對局室里進行感想戰,包括記者會面的時間一共進行了三十分鐘左右。

  感想戰結束,整理完棋子之後,室賀依舊穿著大衣,盤著胳膊,呆呆地坐在沒有擺棋子的棋盤前。

  根據今天的結果,雖然說希望渺茫,如果清瀧在最終戰還能獲勝的話就有希望能留在B級2組。

  兩位升級者的名單也將會在最終日產生。

  浪速的調味

  「為了今天的勝利」

  「乾杯!……抱歉啦,生石君。」

  與大家碰杯之後,清瀧將酒杯里的熱酒一飲而盡。

  ——上次喝不是燒酒的酒,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順位戰之後,在想要來探討棋局的生石的邀請下,清瀧來到了法善寺的正弁丹波亭,品嘗到了久違的勝利的美酒。

  「掌柜的也來陪我喝一杯如何?」

  「非常感謝。那就……」

  站在櫃檯後的雛鶴隆並不推辭,爽快地舉起酒杯,與清瀧點頭示意後,咕嘟咕嘟地一飲而盡。

  鋼介心情舒暢地看著他喝酒的樣子,接著問道。

  「話說回來……上次和生石君來法善寺是多久以前了?」

  「上次一起過來差不多是在十年前了?不過,我倒是經常過來。畢竟我就住在附近。」

  生石一杯一杯地喝著酒。

  「我無意中聽說,南大阪是爵士樂的聖地。在法善寺的地界上,每年夏天都會舉行爵士音樂會。」

  「是這樣。」

  「在明治時代,因為關東大地震,受災的音樂家們流離到了大阪的這一片,讓爵士樂在這裡流行起來了。儘管現在已經完全荒廢了,但我在獎勵會時代,還會在南大阪的爵士樂酒吧里彈鋼琴賺點外快的。」

  「和你的妻子也是在那裡認識的嗎?那可要好好珍惜她啊。」

  「噗」

  「過去的名棋士,在被問及面對頭銜戰的秘訣時,也會回答『家庭和諧』。以生石君的實力,現在去搞什麼占星之類的很奇怪吧。」

  正在進行著玉將位頭銜守衛戰的生石,在和關東的帝位於鬼頭曜的對局中連戰連敗,眼下正身處困境。

  「倒不是在意家裡的事情,也不是心裡對於鬼頭那傢伙發怵……但在將棋軟體里,就是沒法抓到他的空當。」

  「軟體啊。」

  於鬼頭是人類史上第一個被軟體擊敗的職業棋士,據稱,利用軟體研究將棋,正是以此為契機發展起來的。與那些跟他一樣利用軟體學棋的新手相反,包括清瀧在內的高段位棋士,最初是反對的。

  但隨著成果接連不斷的出現,現如今,狀況正在發生著改變。

  「現在的將棋軟體,已經不再依賴人類的棋譜,而是可以用自我對局生成的棋譜作為訓練數據,讓自身變得更強。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已經超過了人類,但也並不完全如此。實際上,好好研究的話,軟體還能夠下出人類想不到的有趣的戰法。」

  「你還真了解啊」

  「這都是與年輕人交流研究的結果。現如今,以對抗振飛車流行的是稱為銀冠穴熊的戰法——」

  清瀧向櫃檯探出身體,開心地說道。

  聽到自己正在下苦功夫練習的戰法正被人深刻地解說著,生石苦笑著飲下一杯酒。

  「真是的。雖然被桂香拜託了……但這樣一來這次會面,到底是來鼓勵誰的?」

  「桂香?」

  「不止是她,小銀和八一也很擔心呢。」

  「是嗎……我可真是個不中用的師父啊。」

  「不,我真的很羨慕你。我是那種不太和人交流的類型,但對清瀧先生的徒弟們卻另當別論。大概是因為他們都和師父一樣直來直去吧。」

  本來生石就不是那種很在意言辭的性格,這就是真心話了。

  為了掩飾即將失控的淚腺,清瀧舉起酒杯,開口問道。

  「生石君的女兒……是叫飛鳥,對吧?那孩子也是個好孩子呢。之前她也來過我的研究會了。」

  「她不愛說話。像誰呢?」

  在勝負師的表情之下,閃過了一瞬父親的神情。生石接著說道。

  「不過,那孩子最近對將棋也有所領悟了。無論在表面掩飾到何種程度,都能從棋譜里讀出來,父親的狀況如何……很辛苦但也沒辦法」

  「這種時期,我也有過」

  作為棋士,作為下將棋的父親,現在兩人之間產生了年輕時不曾有過的共鳴。

  「關東煮來了。」

  估計好時間,雛鶴端來了關東煮。

  嘗了一口關東煮,清瀧一下子抬起頭問道。

  「老闆。今天的料理,和之前順位戰之後吃到的那次相比,好像味道更重一些……?」

  「……您注意到了嗎。」

  「難道說……在對局贏了的時候和輸了的時候,味道會不一樣?」

  「我稱之為『京的原味與浪速的調味』。」

  隔著櫃檯,雛鶴侃侃而談。

  「所謂京料理,是發源於貴族的宮廷料理。由於料理是儀式的一環,因此要將大量食材均勻分成多份,然後華麗地烹飪成菜品。也就是說,食材自身的『型』是很重要的,能夠凸顯出食材的原味的烹飪方法才是最高級的。」

  「這就是所謂的『京的原味』嗎……」

  「是的。另一方面,浪速——我們大阪的料理,就完全不講究『型』。不對,倒不如說這種老一套的做法完全沒用」

  「老一套……沒用?」

  「大阪是商人的城市,飯店也經常作為招待客人的場所。所以料理所追求的,就成了如何能更加能讓客人心滿意足。口味這種東西因人而異,更有甚者,同一個人也會因為身體狀況的不同而在口味上產生微妙的差異」

  「……」

  「這就對廚師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能夠做出滿足客人味蕾的食品的烹飪技術是非常必要的,這是大前提,但說到底,客人到底想要怎樣的味道呢?這就需要能夠找出這個味道,並且在短時間內改變佐料和菜譜的能力。」

  「定式沒有作用的比賽嗎?這正是關西將棋啊。」

  生石輕輕一笑。

  清瀧則用催促的眼神認真地盯著雛鶴。

  「客人想要的究竟是何種味道呢?能夠知曉它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換位思考』。我認為想要做到這一點,歸根結底需要豐富的人生經驗。注意到今天清瀧老師比前幾天下棋下到更晚,我就把味道調重了一點」

  「京的原味與浪速的調味……」

  清瀧口中反覆念叨著這句話。

  最終戰的對手是關東數一數二的年輕棋士。無論如何,用最新的技術是沒法勝過他的吧。這就是所謂京料理的世界。

  但是,這還不足以決定這盤對局的勝負。

  ——我擁有經驗。通過獎勵會升入順位戰,並在A級的頂點立足的經驗。

  當時自己的優勢與弱點,我都十分理解。

  當時自己的弱點……也就是如今對手的弱點。

  儘管無法與年輕棋士在瞬間的應變能力上相抗衡,但既然是在持棋時間很長的順位戰,也許可以憑藉自己多年來培養出的,能稱為『原味』的東西與之一戰。

  思考著對策的清瀧忽然覺得不可思議。

  ——多久沒有過對局剛剛結束,就開始認真考慮將棋的事情了?

  而且還並不痛苦……而是樂在其中。

  「清瀧先生。」

  生石輕喚著陷入沉默的清瀧。

  「道頓堀那家常去的爵士樂酒吧還在,接下來去哪兒?」

  「不了。很抱歉今天我要先回去了。」

  清瀧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接著他迅速穿上了外套,從口袋中取出錢包,把兩個人的飯錢結清了。

  清瀧的腦海已經完全被將棋塞滿了。大概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只能聽到棋子的聲音了吧。

  「……被甩了。被甩是我的專利嗎?」

  道謝之後,清瀧離開了小店。目送清瀧遠去的生石,神清氣爽地說著俏皮話,接著舉起酒杯,打算將剩下的日本酒一飲而盡。

  但在中途,舉杯的手停了下來。直到最後,生石都沒再喝更多酒。

  現在,酒精和音樂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多謝款待。」

  生石說著準備離去,但就在出門之前,他又返了回來。

  「老闆,你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

  「是,再待兩周左右。」

  「那下次也來我們家澡堂泡個澡吧。儘管比不上你們家『雛鶴』……但至少能夠讓你的肌膚享受到火辣辣的感覺。」

  「非常感謝。一定去。」

  雛鶴低下頭,他對自己這一天的工作非常滿意。

  對戰士來說,休息只不過是為了能夠重返戰場的手段而已。他很高興自己的料理能夠成為點燃清瀧和生石心中的火焰的契機。

  大阪的主角不是料理,而是食用了料理的『人』。

  「……愛為九頭龍老師,烹飪出了怎樣的料理呢?」

  雛鶴目送生石遠去,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野里。想到他咫尺之遙的女兒,雛鶴獨自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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