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五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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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級2組最終局

  「那麼,我出發了。」

  清瀧在玄關調整著裝束,如此對女兒打著招呼,和平日一樣。

  不過帶的東西比平常要多一些,是因為帶著裝有和服的包裹。

  「不好意思啊,突然要你準備和服。」

  「沒事的。比起爸爸最近開始的各種各樣的事情,這都不算什麼。」

  「這倒也是啊。」

  父女兩人相視而笑。

  「……結果還不知道會怎樣,結束了的話我今天就直接回家。可能會很晚所以你先休息吧。」

  「沒事的,我等你回來。」

  反正不管怎麼樣會在意結果在意的睡不著……桂香沒有說出這句話。

  想問的事情堆積如山。

  ——降級了的話真的退役嗎?沒了將棋還能生存嗎?

  ——好不容易和大家成為了真正的家人,為什麼要說出放棄呢?

  ——我……有成為爸爸的支柱嗎?

  但是桂香全部沒有說出口。

  然後作為替換,桂香如此吶喊,向著前往戰場的男人的背影。

  「加油!!加油啊爸爸!!」

  父親沒有回頭,而是右手握拳高高舉起以示回答。

  來到了聯盟的清瀧換上了和服,對局開始前三十分鐘來到了御上段的房間。

  獎勵會員們已經在那裡做著對局的準備了。

  「早上好,可以讓我來嗎?」

  「欸?」

  驚訝於和服的獎勵會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清瀧所說的「讓我來」。

  他正在擦拭對局使用的棋盤。

  「……好的,請……」

  「謝謝。」

  從獎勵會員手中取過布。

  「呼……好的!」

  清瀧正座著調整著呼吸,開始一心不亂地擦拭棋盤。

  和服又重又厚。

  清瀧的額頭上很快便冒出了汗,但他反而更賣力地進行擦拭。

  這些年來清瀧雖然有過見證人的打扮,卻從未在對局中穿過和服。為了讓身體回憶起戰鬥的感覺。清瀧賣力地擦拭著棋盤。

  ——……輸了的話就要降級嗎……真是一場嚴苛的對局啊……

  清瀧耐心地整理著自己的內心。

  他想通過擦拭棋盤,來去除自己心上蒙著的烏雲。

  ——現在的我去依靠別人……無論如何降級的時刻都會到來。

  清瀧移動著布,把這些雜念全都去除。

  心中只留下對勝負的追求。

  「嗯……就這樣吧。」

  看著仿佛能映出人臉的乾淨棋盤,清瀧心中也放晴了。

  不久,對局者也逐漸進入了對局室。

  今天,關東有八場對局,關西則是五場。

  關西最令人注目的就是清瀧的對局了吧。不僅是因為降級賽這一點……對局的對手也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B級2組順位戰最終局。

  在此處的對手,是在這一期的順位戰剛開始時……也就是9個月以前便確定了的。

  剛看到這一期的對戰表時,清瀧曾一度陷入無法言語的感慨中。

  清瀧很久以前便了解這位最終戰的對手。

  話雖這麼說,但他並不是室賀這樣的同世代的人。

  是更往下的世代……比自己的孩子還要更往下,仿佛下過駒落教導局的對手。

  「以那孩子作為對手鬥志能夠燃燒嗎?還是說——」

  那一刻,房間裡的氣氛改變了。

  細微的交談聲瞬間消失,對局室充滿了緊張感,好比空氣中都帶上了靜電一般,皮膚上遊走著輕微的戰慄。

  那是所有人都承認的強者——用將棋界的話來說,就叫擁有「信用」的人——才會擁有的獨特的氣場。

  「……已經來了啊。」

  今天的對手。

  認同了那個身影的清瀧……愈發感受到自己胸口火焰的燃燒。

  《次世代的名人》————神鍋步夢六段。

  「失禮了。」

  翻起標誌性的白色斗篷,年輕人瀟灑地坐在了下座。

  即便看到了清瀧的和服,冷淡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真是冷靜啊。

  關西的人們也早就習慣了,步夢這種跳脫的服飾。

  與此相比,正因為在順位戰的最終局裡穿和服總感覺理所當然,步夢的這種打扮才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有種在服飾上輸了的感覺。

  ——而且……那個安靜的孩子居然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啊……

  作為自己弟子八一的親友,步夢小時候也經常住在清瀧家下將棋。

  當時的步夢顯得就很安靜而寡言。給人一種害羞的印象。

  ——然而將棋卻下的很好,攻守都沒有破綻,並且從不跳出定式。

  這便是王者的棋風。

  他和八一同時和自己下指導棋的時候,也絲毫感覺不到才能的差距,甚至感覺他的毅力還在八一之上。

  那時便預感到他會變得很強。

  也預感到總有一天他會和自己戰鬥。

  但是如此之早,並且是在如此重要的場面碰上……清瀧一邊排列著棋子一邊感嘆著將棋之神的任性。

  「時間到了,請以神鍋老師的先手開始比賽。」

  記錄員是曾參加了《清瀧道場》的年輕人。

  曾經被清瀧在棋士室要求讓位的,那個級位者的少年。

  現在則是共同進行切磋研究的夥伴。

  墊上和鏡洲同樣的坐墊,仿佛長途跋涉有了陪伴一般,清瀧感覺自己獲得了一分小小的勇氣。

  以這份勇氣為力量,清瀧接下了步夢試探的相矢倉。

  矢倉是雙方的拿手好戲。

  步夢是向著現代將棋發展的,包含了「堅固,攻擊,連續」三要素的堅實的棋風。

  另一方面,清瀧的則是重厚防禦的強大矢倉。

  能感受到風格的來回,讓人感到「將棋的純文學」這一稱呼十分貼切。

  戰鬥正如兩人的棋風,步夢進攻,清瀧防守,保持著均勢的發展——但。

  「這裡嗎……!!」

  第66手。

  清瀧跳出了桂馬,對局室響起了必勝的駒音。

  向著棋盤中央輕盈地跳出桂馬的感覺,是根據與椚創多等年輕獎勵會員的練習對局而領悟到的。

  「嗯?!」

  在這個時間跳出桂馬超出了步夢的預想。

  高速運行的手指停了下來,步夢陷入了長考。

  「……?……嗯!!」

  不久,步夢便發現清瀧的桂跳讓形式變得對自己不利了起來。

  「嘖……!」

  用拳頭叩擊自己的大腿來發泄情緒,步夢撤回了被桂馬瞄準的銀。

  ——活力綻放吧!!

  清瀧不斷地擴大著優勢,與之前自己之前的厚重截然相反,棋風越來越輕快。

  用著連之前厭惡的軟體研究都包含進去的手順,將擁有先行之利的步夢逼得只有招架的工夫。

  清瀧的角行漂亮地躍動著,成步驅逐著步夢的飛車,蹂躪著他的攻擊陣。

  舊瓶裝新酒,清瀧把學到的東西轉化成了自己的感覺。

  「好的……好的,駒得了……」

  清瀧發出聲音確認自己的有利。

  將棋界中有著「駒得絕對不會背叛」的格言,無論將棋觀如何變化,棋駒的損得都是不變的指針。就像護身符一樣。

  ——特別是對我們大叔一代!

  局面很明顯對後手的清瀧有利。

  面對關東屈指可數的年輕對手,並且是後手還在序盤做到這一地步,實在是厲害。

  「嘖……只能這樣了!!」

  步夢打起精神,向清瀧陣中打入了銀。

  即便是強行也不得不進攻,否則只會慢慢被蠶食,這並不是放棄而是重視氣勢的反擊……清瀧這麼判斷。

  ——銀和金的交換?得損的話……

  雖然防守的金被拿走有些難受,但如果利用優勢滾起雪球,之後只要漂亮地進攻便能贏了。

  清瀧如此認為,接受了交換。

  然而他錯了。

  步夢直接使用得來的金,打在了清瀧的角頭上。

  這一瞬間,清瀧猛地跳了起來。

  角沒有逃路了。

  「這……這個……這個失誤……」

  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

  「光顧著桂馬……都把角

  給忘了……!」

  ——涼了。

  是的,清瀧不得不承認。

  然後步夢用被白手套包裹的手指,把白白賺得的角放在了駒台上。

  仿佛取走了清瀧的性命一般。

  失著

  實在是酒池肉林般的盛宴。

  順位賽升級確定之後,在我的房間裡和幼女們展開的眼花繚亂的一夜,和這四個字太相稱了。

  全員都是JS,連成年的一半都沒到,所以沒有含酒精的飲料,而且對我們來說酒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還有別的更令人沉醉的東西。

  對,就是名為「升級」的美酒。

  「「恭喜升級♡九頭龍老師——♡♡♡。」」

  接受著JS們的祝福,我用心品嘗著弟子做的美味料理。

  四面八方都反覆地伸來「啊——」的勺子,喂喂這樣沒法吃了啊。

  「夏爾啊——為了慶祝-就和師父結婚吧——!」

  「啊!太狡猾了夏爾醬!澪也想和九頭龍老師結婚!」

  「我、我也……想成為九頭龍老師的新娘!!」

  「不行——!!和師父結婚的只能是第一的弟子愛!愛是第一個!!」

  「沒關係哦大家,升級到C級1組的話娶幾個人都沒問題哦。」

  「好厲害!!」

  當然,我已經不是在C級2組的底端徘徊的棋士了,已經到C級1組了。

  到了C級1組之後工資也漲了,到了17歲也能結婚了,不管幾個人都能娶了。

  「喂喂八一!和好幾個小學生同時結婚,你在說什麼蠢話?!你這絕對會被逮捕的哦?!」

  「嗯?師姐也想成為C組1級的我的妻子嗎?」

  「哈?誰?這麼得意忘形的話能到了A級再說嘛?」

  「……什麼啊A級啊。A是你的胸圍吧……」

  「殺了你哦。」

  「注意你的言行。你現在可是在C級1組棋士的面前哦。」

  「?!」

  我用手摸著師姐的頭,師姐紅著臉扭捏了起來。

  「嘿嘿嘿……嘴上逞強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嘛?銀子醬……」

  「咕……!殺、殺了我吧……!!」(瑟瑟發抖)

  就算是那個空銀子在C組1級面前也不得不屈服。升級真是太棒了——

  我做了個這樣的夢。

  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宴會,在我家裡稍微慶祝了一下就馬上解散了。綾乃的父母從京都開車來把綾乃和夏爾接了回去,住在近處的澪則坐著我叫的計程車回去了,第二天還要上學。

  結果,留下來的只有愛和師姐。

  但是升級靠的不是自己,而且對局還輸了,氣氛十分的微妙。

  老老實實地吃著冷掉的料理,按順序洗澡,老老實實地睡覺。

  第二天愛會去上學,師姐大概直接去聯盟吧。

  我因為太累傍晚就睡了,於是現在怎麼也睡不著。

  「…………想死……」

  想起了自己逃避一般的蘿莉控夢境和敗北的痛苦,我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到了C級1組就要娶妻的發言是什麼鬼……腦袋是不是出問題了……。

  被無法言語的罪惡感鞭笞著,我確認了一下手機,收到了天衣的賀喜郵件。

  「遜爆了的升級方法呢。不過和你很般配不是嗎?恭喜。」

  「……好想死……」

  被弟子嚴厲的祝福打擊到了。

  但是,現在將棋界的人都這麼認為吧。

  至今為止一直連勝的我的「信用」,經歷了昨天的敗北又跌倒了谷底。

  「……說出了『矢倉已經終結了』這樣的話,卻又被矢倉完勝……」

  不只是信用。

  我心中的自信也瓦解了。

  「如此大放厥詞之後,還完敗給了註定引退的80歲老人…… 」

  我當然知道原因。

  與藏王老師對局的驕傲和敗北是分不開的。

  對先人歷久彌堅的將棋生涯缺乏敬意。

  但是就算知道緣由……敗北的傷痛還是給這些緣由抹上了漆黑的感情。這份疼痛就算是升級了也沒有消失,就算是和夏爾醬結婚也無法痊癒。

  「如此拼命地研究也不行的話……那到底要怎樣下才行啊……?」

  悔恨到棋盤都不想看到。

  羞恥到聯盟都不想去。

  但是——

  「結果,還是來了啊……」

  我來到了關西將棋會館,一瞬間猶豫了一下是否應該進去。

  今天有師父的對局。

  B級2組順位戰最終局……如果降級了的話師父說不定會退役。

  如果這樣的話,今天就是師父最後的公式戰。

  以如此亂糟糟的心情來看這場對局,說實話我是不願意的。

  但是。

  「……還是不得不看啊」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恥辱而畏縮著進入了會館。

  然後在進入棋士室的瞬間,被場內異常凝重的氣氛所震驚了。

  師姐、鏡洲、創多三人如同守靈一般圍在一個棋盤邊。在那個棋盤邊下棋的無疑是師父和步夢。

  「師姐?師父的對局發生了什麼嗎?」

  「白送了一個角。」

  「你真?」

  你說真的?這句話卡在了喉嚨里,變成了奇怪的發音。

  「職業對局裡白送大駒……真有這種事?」

  在房間角落擔當著棋譜中繼的鵠記者,一遍敲著鍵盤一邊告訴我。

  「今年有這麼一局哦,是一位自由組的棋士」。

  自由組:將棋職業聯賽中從C2降級的棋士將進入自由組。

  「那一局怎麼樣了?」

  「當即認輸了。」

  也是……鬥志都失去了吧。

  「八一先生八一先生八一先生!」

  帶著手機的創多一看到我的臉就連忙跑過來。

  「我啟動了清瀧老師在自己家二樓設置的巨大機器,正在分析這場對局。你看,遠程顯示屏這樣的話,可以用手機來操作——」

  創多一邊流暢地操作著手機一邊和我說。

  「軟體地評價值是-1500,先手的大優勢。」

  通常,評價值差超過了1000就很難翻盤了。

  比1000還多了500的劣勢嗎……都已經可以說勝負已分了。

  而且對手還是那個步夢,令人絕望。

  「清瀧老師……不管怎麼說白送一個角太難受了……」

  鏡州先生一臉苦悶地繼續看著棋盤。

  我也一起繼續盯著棋盤思考。

  「……」

  稍微思考了一會之後我說出了不同的意見,迫不得已地。

  「仔細想想想,也可以說步夢把金打在了不關鍵的位置,形勢……可能還沒有這麼糟。」

  「還能……繼續?」

  師姐的聲音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但這個問題的回答,誰也無法說出口。

  雛鶴愛背著書包便衝進了清瀧家。

  「桂香姐!桂——香——姐!!」

  平常會好好擺好鞋子的愛,今天急急忙忙地在玄關脫掉了鞋,小小的手緊緊地握著書包。

  愛今天,完全沒有聽進學校的授課。

  下課的時候,吃飯的時候,都一直躲在桌子底下用平板電腦看著棋譜轉播。

  然後一放學就急急忙忙地到了這裡。

  「桂香姐在哪?!師祖的對局很不妙了……桂香姐?!桂香姐在哪——」

  桂香在廚房。

  對父親最重要的對局不聞不問,洗著碗筷。

  「桂香姐!看這個!師祖的對局——」

  「不要!」

  背對著愛,桂香發出了大叫。

  被尖叫聲嚇到的愛,一邊動搖著還組織著語言。

  「但、但是……師祖他,一直都在努力啊?都這麼努力了……也不看一看嗎?」

  「我知道的啊……爸爸他有多努力,你不說我也是最清楚的啊……」

  桂香痛苦地說著。

  「你知道爸爸為什麼對局結束之後要喝酒嗎?是因為咬牙太緊下巴和槽牙太痛了,固態的東西基本上都咬不爛……甚至,為了不那麼痛還專門把槽牙磨短……老了之後牙齒掉了還說不要假牙。」

  「這……!這……!」

  愛不知說什麼。

  「能向上挑戰

  是一種幸運……但不管是爸爸還是我,都只能接受別人的挑戰……既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只是,為了苟延殘喘而已……」

  「……」

  「你知道這種痛苦嗎?這種悽慘的狀態下所下的將棋有多痛苦和絕望……你和八一這樣『理所當然取勝』的人們肯定不明白吧……?」

  桂香咬牙切齒地說道,用兩手堵住耳朵大喊。

  「拜託了!什麼也別說了!把那台電腦關掉!!」

  「桂香……姐……」

  愛抱著那台平板電腦,不知道如何向塞住耳朵的桂香搭話,只是呆站在廚房的門口。

  開眼!大叔流

  當角被白白拿走的瞬間,我真的想要投子認輸。

  「…………啊……」

  我被千錘百鍊的、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年輕人們超越了。

  年輕人一直忠實地遵守著我的教誨,並毫不留情地打倒了我。在對局中途,當我猛然從對手的舉止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時,甚至感覺有些後悔。

  因為神鍋君一直用慣用手緊緊攥著褲腳……當我看到他一直牢記這我十年前教給他的這一點時,心仿佛要崩潰了。

  ——怎麼可能從這種人的棋中找到漏洞……

  但是我平靜了下來。

  讓我保有這種心情的,是那位在棋盤旁邊的獎勵會員——不墊坐墊,始終跪坐在地上注視著我們對局的存在。

  他那拼命的姿勢讓我想起在清瀧道場一起下過將棋的年輕棋士們。

  那些和我一起為了這局對局研究至今的年輕棋士們,還有那些一直支持著我的存在,為了他們,我覺得我不能就這麼輕易認輸。

  還有。

  在投子認輸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試一試。

  在上一局(9回戰)結束後,我在法善寺的小巷裡聽到的話……

  「……京都原汁原味,大阪精雕細琢。這句話聽說過嗎?」

  原文:京の持ち味、浪速の食い味。意思是京都料理講究保留食材本身的味道,而大阪的料理則是在食材本身的味道之上進行加工。

  「?」

  聽到我的話神鍋君瞥了一下我的臉,然後馬上又回到了棋盤上。他可能以為是大叔特有的自言自語吧。

  是啊。我是大叔啊。

  就算我又是用將棋軟體又是穿一些年輕人穿的流行衣服來裝年輕,大叔就是大叔。

  就算勉強自己學著年輕人的流行用語在line上和人聊天,也只會被女孩子們說是「大叔在line上裝年輕人」什麼的,被當做傻瓜看待。

  原文:オッサンラインごっこ

  和年輕人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我只明白了一件事。

  大叔不可能再變回年輕人了。無論如何。

  ——自覺衰老的棋士有兩個手段可以選擇。

  第一個是,和年輕的棋士們交流,學習最新的研究。

  另一個則是掩蓋住衰老的事實,沿用自己一直以來的得意戰法,然後戰死。

  但是到頭來在研究上根本沒法戰勝年輕人,想要掩蓋衰老也遲早會敗露。

  無論選擇哪條路,大叔終究會走向『滅亡』。

  所以我想要走在這兩條路的中間。

  不止於亮出自己最得意的武器,而是像年輕人一樣繼續磨鍊它,不斷戰鬥!

  「這才是真正的——大叔流!!」

  ——大叔流心法其一,大叔不會在意小棋的得損。

  「反正實力上就有一個角的差距!再丟一枚又如何!!」

  我說著就把坐墊扔向房間的角落,正坐在榻榻米上,再次進入了戰鬥狀態。

  這句話跟「駒得總沒錯」的原則貌似是相矛盾的。不過大叔的發言裡總是充滿著矛盾。就跟上司說的話變來變去搖擺不定一樣,大叔的下棋方法也能變幻自在。給優秀的年輕人添麻煩可是大叔的特權。

  「步、步、步、步,步還有四枚……啊」

  首先把握好棋盤上現有的戰力。

  然後不惜一切代價向著對方的玉頭進發進發進發進發!!

  「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受到我的四步連擊的神鍋君有點不知所措。

  不管怎麼說大叔我從小時候開始,手裡頭就只有一丁點小錢,所以很擅長使用這種小棋。手握百元硬幣在粗點心店精心挑選各色點心,由此鍛鍊起來的金錢感覺,是便利店時代的年輕人怎麼都培養不出來的,只屬於我們大叔輩的寶物。

  「怎樣?像這樣一股腦衝上去是不是意外地很煩人?嗯?」

  我一邊低著頭抬眼看他一邊說道。

  不出意外被無視了。不過大叔早就習慣了被年輕人無視了。『攻擊無效(No damage)』。

  在年輕的時候感覺很不爽的事情,上了年紀之後反過來對著年輕人做。

  「這才是變成大叔(唯一)的樂趣!」

  ——大叔流心法其二,大叔要百般糾纏年輕人。

  這之後不能忘記趁著這個機會悄悄整理自己的玉將周邊的棋。

  雖然大叔看起來像是粗枝大葉的,實際上是很容易受傷的、纖細的生物。

  就連給陪酒女郎或者是女兒發郵件的時候也總是戰戰兢兢地按下發送按鈕……

  這之後,我打亂行棋的方式,在棋盤左右兩側來來回回行棋。

  把對手的注意力從一個點上分散開來也是成功之術。這樣做的話年輕人們的名為『深度讀棋』的武器的力量就無法發揮出來了。人生經驗豐富的大叔失敗經歷也很豐富。年輕的時候好幾次被人這樣耍然後就下錯了棋……

  「唔……!!」

  棋盤對面的神鍋君把視線放在了棋盤的右側。

  沒錯,看著那邊吧。

  給我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邊吧。

  「……………………」

  神鍋君動員著全身的感覺器官來推測著我真正的目標。

  我點播的『曲子』開始播放了。

  《入玉進行曲》——的序章。

  「來吧來吧來吧。進來跳舞嗎?」

  我不斷打入垂步,製造出了一個接一個的成步。

  烏鴉和大叔我最喜歡金閃(pi)閃(ka)的東西了。啊,當然不是因為這個製造了這麼多成步,而是有合理的理由。

  『相入玉』和『持將棋』——也就是說,我的目標是達成平局。

  如果能下出持將棋的話就能先後手互換重新對局。

  對於目前有著壓倒性優勢的神鍋君來說,這種情況是絕對要避免的吧。為此我需要付出剛剛製造出的成步。

  「咕!……可惡的成pawn們!!」

  pawn:西洋棋中的兵

  成pawn?是在說我的成步們嗎?

  最近年輕人說的話我這個大叔是不懂的啊……不過神鍋君很焦躁這一點我是懂的。

  「嗯嗯……」

  纏上年輕人然後讓他們煩躁可是大叔我擅長中的擅長啊。我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棋風可是能讓關東屈指可數的最強將棋頭腦混亂不已的。

  ——這個時候啊……。

  這個時候神鍋君的呼吸是電腦老師計算不出來的吧。

  恐怕這麼下的話在軟體上的評分會直線下滑……不過軟體不可能連神鍋君的心理狀態都算出來。

  「咕……!!」

  不停讓步向著敵陣進軍的我此時一轉,將步定在守著玉的金的正下方。

  「居然是……底pawn!?」

  從神鍋君的嘴裡露出了驚愕的聲音。

  這也是當然的。

  儘管我接連不斷地向步夢表現出入玉和持將棋的打算,但這手棋的意圖正好想反——我宣告了要和步夢對決。

  他的視線搖晃著,心同樣也在動搖著。

  神鍋君的混亂到了極點。

  然後他終於下出了那一手。

  第一六一手——6六金。大緩手。

  「怎麼會這樣!!」

  下出棋的瞬間,神鍋君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

  然後後悔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下完這一手壞棋他已經無力回天了吧。既有才能又有潔癖的年輕人會追求完美,他大概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犯下失誤的自己。

  「這就是年輕啊……」

  一方面,記憶力衰退的大叔已經把定跡、前例,甚至是自己下的將棋都給忘了,但是卻也因禍得福,忘記了自己下出的壞棋。丟掉角行的影響已經不復存在。(精神上)

  我再一次向著敵方

  進攻過來的棋子發起攻擊。

  拿下神鍋君入玉的橋頭堡——成香,現在是均勢!

  「哼哼哼……」

  我炫耀般地擺弄著剛剛拿下的香車。

  「這樣下的話,這種縱向的陣型……用香車來擺出田樂刺豈不是很好啊……」

  神鍋君無視了我的發言。

  但是他在心理上應該開始警戒著香車的打入,注意力轉向了自己玉將的安危上。

  ——如果從正面挑起對戰的話我就會輸掉了吧……。

  為了避免這一情況所以我用盡一切手段來鋪開煙幕。反射神經衰弱的大叔如果拼速度的話是贏不了的。實際上大叔我現在可是如履薄冰。

  但是啊?大叔也不會放棄勝利的。

  現在的我明白了。

  前輩們在排解不安感時說的話也是很好用的戰術。

  這是利用自己的立場的、幾乎算是犯規的無賴技巧,但是能做出決斷運用這種手段,也是一種強大。現在的我明白了。

  大家都為了勝利而絞盡腦汁,拋掉了自尊在戰鬥著啊。這是為了能夠作為棋士活下去……為了就算多一局也好,能夠繼續下自己最喜歡的將棋。

  我覺得這很酷。

  現在打心眼裡覺得,大叔很酷。

  神鍋君是個好孩子。我當然沒有對他個人的怨恨。

  我覺得他是能夠在未來和八一一起肩負起整個將棋界的大器。

  升級是當然的。

  不如說我甚至希望他能保持全勝升上A級,作為『次世代的名人』華麗地登上頭銜戰的舞台。

  這是將棋界每個人的想法吧。

  「但是我就是要與大家背道而行!我要讓棋士的命運逆轉!」

  如果要說原因——因為這才是大叔流的終極奧義!(霧)

  為了在棋盤上體現出這份終極奧義,我下出了決勝一手。讓棋子與棋盤相互碰撞,發出噪音般的聲音。儘管對局室的大家對此很是震驚,不過我一點也不在意。

  如果要說為什麼——

  「大叔呀……可是完全不會讀氛圍的啊!!」

  底步

  「「底步!?」」

  盯著顯示屏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清瀧師父手上的動作非常驚人,仿佛要開墾棋盤似的,在金將後面打入步兵,咕嚕咕嚕按著棋子。那手棋——是比岩石更堅固的金底步。

  金底步:金將後面打入步兵,在防禦中非常穩固

  師姐呆呆地小聲嘟囔道。

  「為什麼,會是這種發展……?」

  「是打算將死對面」

  我立即回答。模仿著師父手上的動作,在轉播盤面上打入那枚步兵。

  「師父這手打入的底步,是要告訴步夢——『我不需要平局,我會將死你的玉將』」

  「把神鍋老師……將死?」

  銀子露出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再次問我。

  「步入職業以來,順位戰未嘗一敗的關東最有前途的年輕棋士……被說不定會降級的關西大叔級棋士打敗?」

  「嗯。師父是要將死對面獲得勝利」

  我斷言道。

  對此,創多鼓吹著顯示在手機屏幕上軟體得出的評估值,反駁我說。

  「就應該對攻!雖說被對面追了上來,但仍然是先手方的巨大優勢。明明對攻就能贏下來的,卻一昧防守承受著對面的攻擊……神鍋老師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創多。你對將棋的事還是什麼都不懂呢」

  「誒?」

  「步夢可不是自願選擇防守的,是師父逼他防守的。在氣勢上」

  「氣勢……嗎?被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給——」

  「不明白嗎?所以你才比我弱的」

  「♡♡♡!!」

  創多臉頰變得通紅,陷入沉默。想必是因為被我拋棄掉而感到很不甘心吧。

  直到昨天為止,我應該也是贊同著創多的想法的。

  但是昨天腦袋被藏王老師砸碎……而且現在,在看到師父的將棋後,我總覺得就快要抓住某種東西——那被我疏忽掉的某種珍貴的東西。

  環望四周,棋士室里已經擠得滿滿當當,仿佛容不下再多一人。

  以往來於清瀧道場的獎勵會會員為首,研修生和原獎勵會會員的業餘強豪這類人也紛紛來到這棋士室里。甚至都能看到跟隨生石先生過來的飛鳥醬的身影。

  大家都是來給師父加油的。

  應該是通過轉播看師父的對局總覺得坐立不安,所以來聯盟的吧。

  「有誰!有時間的棋士和獎勵會會員能幫下忙嗎!?道場的解說會都快被客人們擠爆了……!」

  聯盟職員峰先生跑進棋士室,尋求支援。

  「就像是大阪里的人們都聚在一起這般混亂呢」

  「不對喲」

  對於我的話,峰先生認真地這樣回答。

  「是『日本全國』的人都聚集過來了。對那些從只有船這種交通工具的小型離島過來的人們,難道能說句『客滿』趕他們回去嗎?」

  離島:日本除北海道、本州、四國、九州之外的島嶼

  「好,我來幫忙」

  生石先生這樣說完後便下樓去道場那邊。高級接待啊。飛鳥醬沒有注意到父親離開,仍死死盯著顯示屏。

  「……說起來」

  師姐簡短地低語道。

  「在我們剛進獎勵會的時候,師父不僅向擔任幹事的老師,還向其他的獎勵會會員們說了『請多關照我的弟子』呢,並走來走去分送點心的吧……」

  「是那樣子的呢……」

  雖然因為那時候很難為情有點討厭師父這樣做……但對於離開父母生活的我們來說,沒有什麼比師父的這般慈愛更讓我們受到鼓舞。

  比誰都要和藹。

  比誰都要頑強。比誰都要厲害。比誰都要火熱。這便是清瀧鋼介。我們的師父。

  整個關西將棋會館籠罩著一層異常的熱情。

  就像在傳遞這份熱情那樣,師父下的每一手棋,都飽含著愈來愈火熱的熱情,逐漸地壓倒步夢。

  「……雖然是結果論,不過正因為在那裡白白取下了清瀧老師的角行,神鍋六段才沒法轉為進攻的」

  鏡洲先生邊回顧棋譜邊分析著。

  「對神鍋六段而言,『局面仍是角得』這個認識一直存在著……既然一直認為著局面應該是己方的優勢,那比起對攻,選擇穩當獲勝的途徑也是沒辦法的吧。更何況是像這樣重要的對局」

  角得:把對方的角行俘虜

  第一百六十五手——9一龍。

  「評估值400。先手優勢。軟體得出的最佳手為3四步」

  第一百六十七手——5五桂。

  「評估值350。軟體仍然顯示3四步」

  評估的結論為對攻便能取勝。

  但是步夢固執地避開決戰,不斷掙扎著想讓己方的玉將逃脫。

  然後——

  「評估值1!!嗎,局面完完全全勢均力敵了!!」

  第一百六十九手。鐘錶指針轉到深夜一點的這個時刻,對局回到了出發點。

  「深度是多少!?」

  「兩億……難以置信!」

  創多向鏡洲先生確認了軟體的評價結果,反覆說著「這不可能!」。棋士室里那守靈一般的沉悶氛圍,在這深夜沸騰了起來。

  兩人都已進入一分鐘將棋。

  「……會變得怎麼樣呢?這局對局……」

  創多一邊忙著比對棋盤上瞬息萬變的棋子和軟體的評估值,一邊小聲感嘆道。

  每當被龍王和龍馬這類最強的棋子所守衛的步夢的玉將意圖向自陣逃來,師父便用小駒們拼命粉碎其意圖。

  自陣:將棋盤上臨近自己的三行格子

  小駒:金,銀,桂,香,步

  步兵、桂馬、香車、銀將……仿佛具有了生命般咆哮著,硬生生將局勢推了回去。

  這一幕,好比從天而降的隕石,被聚在一起的鎮裡工廠的大叔們推回去。

  粗俗,卻因其頑強震撼人心。

  就像一部配角胡亂地帥氣地死去,並配上浪花曲的好萊塢電影。

  浪花曲:江戶末期在大阪發展起來的一種三弦伴奏的民間說唱歌曲。

  這種電影的結局只有一種。

  「奇蹟、會出現的。」

  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步夢向棋盤伸出了手,下出第一百八十五手棋。

  軟體顯示的數值產生了巨大的

  變動。

  評估值————負600。後手優勢!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房間的氣氛因歡呼聲震動著。

  不只是棋士室。聯盟大樓本身也劇烈震動著。

  儘管通過數值確認出現了奇蹟,但師姐仍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嘟囔道。

  「難道說…………贏了?師父他……」

  到目前為止的這些發展,是完完全全的奇蹟。

  親眼見證這種事的發生,不論誰都開始預想著後手的勝利。奇蹟眼看就要化為現實……!!

  就在這時。

  「東京對局的結果出來了!」

  一邊核對著關東關西全部對局的結果,一邊進行棋譜轉播的鵠記者,反覆地反覆地確認著順位表,大聲說道。

  「關東最後的對局結束了!排名第三的棋士頑強堅持著,但最終投子認負!」

  這個結果————

  「神鍋老師升級!!清瀧老師降級!!」

  咔噠……。

  我手裡拿著的棋子掉到地板上。

  「怎…………麼……會………………」

  巨大的失落感奪走了室內的熱情。

  即將化為現實的奇蹟在一瞬間便失去了意義。

  在顯示屏中,捲起袖子的師父拿扇子敲著腦袋給自己鼓勁。

  脫下並扔掉斗篷的步夢,一邊拭去額頭滲出的汗水,一邊前後晃動身體專注於計算。

  但是這場死斗,已經不具有任何意義。

  「……這便是順位戰吶」

  鏡洲先生很悲傷地這樣嘀咕著。

  對於在三段聯賽上也因順位的差距而痛哭過的鏡洲先生而言,這種結局雖然殘酷,但卻是現實,並且只能去接受。

  但是還未完全沾染上這種殘酷的師姐,仍茫然地嘀咕著。

  「那麼…………這兩人,是在為了什麼戰鬥著……?」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在這個場合。

  ——清瀧鋼介九段,確定降級。

  這條消息一經網絡轉播,瞬間便擴散了出去。

  愛在棋譜解說中看到這一段話,緊握著的平板電腦不由得從手中滑落。

  發出的聲響嚇到了背對著站在廚房的桂香,她轉過頭來。

  「愛醬?怎麼了?」

  「誒?沒、沒事……沒什麼——」

  「……父親的對局結束了?」

  「不、不是的?師祖還在戰鬥著!還沒決出勝負呢!」

  「…………是這樣啊……降級了呢…………父親他………………」

  桂香在一瞬間便察覺到了一切。

  愛不住地抽泣著。

  「桂、桂香……姐……對不起……我……我 ……!」

  想起昨晚無意間說出八一的順位戰結果那件事,愛的雙眼緩緩地流下大顆大顆的淚珠。

  「沒事的……愛醬什麼過錯都沒有哦…………誰都沒有過錯……」

  滑倒癱在廚房地板的桂香,不斷發出無力的呻吟。

  「……早就準備好面對這種情況了……因為在需要由外力決定結果的時候,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因為這就是順位戰…………」

  但是一提起順位戰的殘酷,桂香便不由得怨恨起制訂出這種制度的人。

  她的父親現在也是在拼盡全力戰鬥著。

  然後假如,發生奇蹟打敗了神鍋步夢……那時,在欣喜的前方等待著的,是名為降級的死亡。

  難道有比這更為殘酷的事嗎?

  「……教教我,愛醬。我……該擺出什麼表情去迎接父親才好?」

  「…………」

  愛揮去眼淚,向著蹲坐在地上的桂香,用決然的語調答道。

  「走吧。桂香姐」

  「…………愛醬……?」

  「不去的話以後絕對會後悔的。所以走吧。到將棋會館去」

  「但、但是……去了之後,又會變得怎麼樣呢?父親已經確定降級——」

  「因為師祖他、還在努力戰鬥著!」

  愛大叫。

  「桂香姐說過的吧?師祖下將棋,遠比、遠遠比我下將棋或師父下將棋要痛苦得多。你想想看,要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師祖要拼命努力!?明明這麼痛苦為什麼師祖會繼續下著將棋!?」

  「為……什麼……?」

  「那種東西不早就決定好了!就是想讓桂香姐你看到自己的努力啊!!」

  「……!!」

  「跟一直以來最為細心看著師祖的桂香姐一樣……不是!遠遠比這更加細心,師祖他也一直在看著桂香姐你啊!?因為比誰都要了解桂香姐的努力,因為比誰都要了解桂香姐從心底期盼著師祖自己的努力……所以才沒有放棄!師祖他!!」

  桂香的眼睛顯露出了內心的動搖。

  愛筆直地回看這雙眼睛,再次說道。

  「走吧!桂香姐」

  愛小小的身體迸發出驚人的力量,緊緊抓住桂香的胳膊,下定決心就算是硬拉也要拉桂香去聯盟,大踏步向前。

  「因為師祖,最希望桂香姐看到這場對局啊!!」

  在一分鐘將棋中,清瀧鋼介頻頻拿扇子給自己扇風。

  「好熱……」

  吸收了汗水的和服變得如鉛般沉重。清瀧大大地敞開胸口,扇著扇子不斷將風送進去。

  二月末的深夜。

  室外的溫度接近零度。

  但是對局室內的兩人卻熱得冒汗。

  神鍋步夢也老早脫下並扔掉了斗篷。

  攪亂了原本梳理整齊的頭髮。

  端莊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

  伴隨著急促的呼吸,吐露出聲音。

  「好熱……!」

  儘管局勢向清瀧那邊傾斜,但步夢仍將一切賭在入玉上。步夢下的每手棋已沒有任何迷茫。

  入玉:己方的玉將進入敵陣,即臨近對手的三行格子。

  坐在棋盤旁邊的記錄員也是臉頰一片赤紅。雙眼噙著淚水。

  『我也想早點下出這樣的將棋』

  在這一天記錄員第一次為自己不是職業棋士(對局者)感到懊悔。在這一天記錄員第一次看其他人的對局流下了淚水。

  註:此處為寫作對局者,讀作職業棋士。

  清瀧和步夢下著的就是如此激烈的將棋。

  這不過是一場將棋對局,卻如此地震撼人心,甚至可以改變人生。

  「「好熱!!」」

  兩人的命運已然註定。

  除了這兩人以外,其他人業已知曉兩人的命運。

  不過正因如此,才有了如此神聖的對局——堅信著只有獲勝才能開闢自己命運的兩人所進行對局。

  清瀧攻擊。

  步夢抵擋。

  受熱過度失去控制的頭腦已經失去平日的執行力。

  儘管如此,指引兩人繼續戰鬥下去的,是身為棋士的本能。

  清瀧的將棋猶如千錘百鍊的鋼鐵。

  步夢的將棋猶如精心打磨的白銀之劍。

  兩人針鋒相對地戰鬥著,不過局勢正一點一點地變得明朗起來……然後今天,持有著更為強大的信念,持有著更為巨大的勇氣的是——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瀧毅然捨棄龍馬和角行,下出了這一手棋——最後的大運子。

  「啊 ……!!」

  在第一百三十五手推進到五段位之後,未曾移動過一步的步夢的玉將,在第二百一十五手後退到六段位。

  步數達到了八十步。

  用時超過了四小時。

  投入的大量步數和時間,足以下完一局持棋時間較短的對局。最終,清瀧成功逼退了神鍋的玉將。

  僅僅一個段位。

  就只有一個段位。

  不過,清瀧仿佛是說給自己聽似的,道出了那句從剛開始學棋便一直恪守至今的格言。

  「要把玉將擊退至下段!」

  下段:即對方底線

  這是終盤緊逼術里,基礎中的基礎。

  這一瞬間,先手方的玉將被掛上了詰路。

  詰路:下一手就會被將死的狀況

  順位戰

  連續的王手開始了。

  「明明已經將死了……」

  「怎麼可能放得下啊,不認輸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創多和鏡洲先生像這

  樣相互說道。

  我聽著步夢的棋子聲,簡直就像是在悲鳴一樣。

  『不想認輸』『好可怕』『不要啊』『好想升級』『不要啊』

  很清楚現在的每一手棋都是步夢在哀嚎。

  因為要是一旦投子的話,在那個瞬間,這一年之中全部的積累或許都會化為無用功。

  從已經知道結果的人那裡看來可能會說「明明已經升級了」,或許會認為這麼拼命非常的滑稽。

  但是在這裡,沒有一個人會認為這場戰鬥是滑稽的。

  「……果然清瀧老師很厲害啊,好!正座著來看吧!」

  鏡洲先生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在棋士室里的地板上正座,參加清瀧道場的獎勵會員們也一起跟著照做了。雖然在鋪著漆布的地板上膝蓋並在一起前突的身姿很奇怪,但誰也沒有認為這樣很蠢。

  「師父……」

  師姐像是在祈禱一樣把雙手握在一起。

  師姐灰色的雙眼緊緊地閉著,雖然知道已經將死了,但還是因為害怕而不敢去看。在一分將棋之中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更不用說兩人已經持續戰鬥了十七個小時了……

  但是師父是很強的,這一點沒有錯。

  第二四六手——看見師父下的8六龍,終於步夢停下了落子。

  因為已經沒有能下的地方了。

  「一手詰……?」

  「是的。」

  師姐向我確認,我點點頭。

  「是師父的勝利。」

  就像第一五六手在金底打步來宣言的「你已經被將死了」一樣,師父把步夢的玉將死了。

  投子的瞬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天花板上攝像機的監視器,把還在駒台上緊緊握著的步夢的手微微顫抖的樣子,和像是要把棋盤蓋住一樣低著頭的後頸部一起拍了出來。

  「神鍋投子!是順位戰第一次的黑星!」

  黑星:在日本的將棋或是別的一些運動中勝利會記白星,失敗會記黑星,順便一提師姐的外號中就有這一層含義。

  「是『清瀧獲勝』!!不是搞錯了,真的是清瀧贏了!!」

  棋士室里爆發出了騷動,記者們一起把相機扛了起來。

  我——和師姐一起最先沖了出去。

  即使是去對局室也什麼都改變不了,也不是為了改變結果,只是不站在旁邊不行。

  這並不是歪理。

  就像小狗跑回雙親身邊一樣,我們氣喘吁吁的衝上了樓,在途中,迎面碰見了拿著棋譜用紙的記錄員,看見他的眼睛也紅腫了。

  我和師姐進入了對局室。

  室內還充滿著戰鬥的空氣,非常強烈,甚至連棋盤都接近不了。小心翼翼地,在遠離棋盤的地方正坐了下來。

  「…………師父……」

  從遠處的下座,仰視著結束戰鬥的師父,堂堂正正的挺著胸膛正座著,整理敞開的和服的衣襟的清瀧鋼介九段。

  「好帥啊」

  師姐用我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和小的時候,憧憬著穿著和服的師父,我們兩個人畫和服的畫時說的一樣。

  「好帥啊。我們的師父,是世界第一帥的呢」

  「…………嗯……」

  明明覺得能忍得住的……淚滴卻流上了臉頰。

  一旦哭出來了就停不下來了。接二連三的熱淚止不住地流,旁邊的師姐也一樣的哭泣著。

  一直以來表情都不會變的那個師姐,連嗚咽聲都止不住。

  「是銀子……還有八一啊。」

  師父保持著正座向流著淚的我們轉了過來,用冷靜的聲音向我們搭話。

  「神鍋君升級了,我降級了對吧?」

  「…………………………是…………」

  我用顫抖著的聲音這樣回答。

  升級和降級的結果,只是那位當事人有詢問的權利,而別的人並不能擅自向本人傳達結果,特別是降級的結果。

  這並不是明面上的規則。

  但是這是在將棋界之中必須要遵守的規章。

  這個規則,被我和師姐破壞了……用停不下來的在榻榻米上灑落的淚水。

  但是師父用清爽的笑容對步夢說著祝福的話。

  「恭喜你了!下一期也請加油」。

  「…………非…………謝……」

  步夢用嘶啞的聲音,用像是馬上要消失的聲音,回答著。

  那個表情,完全沒有達成了三期連續升級這種偉業的人的喜悅。

  失去焦點的眼睛還盯著棋盤上的,悽慘的認輸圖。

  反過來師父明明降級了還神清氣爽。

  ——為什麼還能有這麼清爽的表情呢……?

  不久,記者們和研究者們陸陸續續都進入了房間。

  相機的閃光燈閃過,把沉默著進行感想戰的兩位對局者的樣子拍了下來。棋戰主辦方的記者帶著一臉抱歉的表情向步夢搭話。

  「神鍋老師……那個,能到旁邊的屋子裡接受升級的採訪嗎……」

  「…………」

  搖搖晃晃的……步夢踏著餓鬼一樣的腳步從對局室里走了出去。輸了棋還要因為升級的事實不得不強顏歡笑……這種心情我有深刻的了解。

  接著就像走錯了一樣,完全不屬於這個場所的小女孩的身影出現在了對局室中。

  「愛?為什麼——」

  氣喘吁吁的出現在這個場所的愛,代替回答我的疑問,把一位女性拉了出來。

  桂香姐。

  「…………」

  被愛拉著手的桂香姐,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房間……和師父面對面。

  「父親……」

  「是桂香啊。」

  師父的表情首次的,混進了痛苦的情緒。

  「抱歉啊,明明收到了那樣的後援,卻就這麼降級了。」

  「那樣的…………那樣的事…………」

  桂香姐已經,說不出話了。

  只是用手帕掩住嘴,不讓嗚咽聲在神聖的對局室里漏出來。看著這樣姿態的師父的眼睛也溢滿了淚水。

  意識到的時候對局室里已經只剩清瀧一門了……一定是大家善於察言觀色吧,那些為清瀧鋼介應援的人們。

  在聚集起來的弟子和徒孫面前,師父開始用溫柔的語調講話。

  「……我除了曾經挑戰過名人之外並沒有別的實績,雖然別的棋戰也一直都參加過就是了。所以以前決定過降到C級的時候就引退了……」

  「「……!!」」

  所有人都吸了口氣,然後都打算開口勸說師父。

  但是師父揮手打斷了我們的話。

  「在不斷的停滯和墮落的每一日中,我一直在考慮我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達不到名人的話,繼續下將棋還有意義嗎?降到C級的話,客觀的來看再回到A級已經很難了……這樣的話作為名人挑戰者來說抽身引退才是正道。」

  將棋是為了勝利而下的。

  而且職業棋士有必須經常贏棋的義務。要是一直贏下去的人會成為名人的話,當不以這個為目標的時候就應該辭去職業身份了。

  師父考慮的東西確實是有道理的。

  「但是——我的存在意義還有別的方面。」

  接著師父這麼說道。

  即使在決定引退又經歷這麼辛苦而艱難的對局之後,還能神清氣爽的理由。

  「是你們。」

  我……們?

  「因為有我一直看著長大的你們在我的身邊,你們向我證明了,我走上的道路並不是錯誤的。終於明白了那種事情真正的意義……是不是稍微有點晚了啊。」

  面帶笑容的對弟子們這樣說著的師父,我再一次的仰視。

  總是緊緊握著的皺巴巴的裙褲的右膝。

  因為總像鞭子一樣叩打斥責自己而變得破破爛爛的扇子。

  盤上的棋子歪七扭八,像是在詮釋一場殊死搏鬥的故事一樣,駒台卻保持著漂亮和整潔。

  這些全部都是師父的足跡。

  無論是我還是世界,都拼命的模仿著,在後面一直追趕著。

  接著現在愛她們也把這些繼承了下來。現在不在這的天衣也是,一定心情也是一樣的。

  雖然土氣但是想要變強的心情。

  「道路這之後也要繼續下去,只是這次,變成了我追著你們的立場這種事而已。」

  一邊慈愛的環視在對局室里自然而然聚集的弟子們,師父一邊用強有力的口吻斷言……

  「所以在這之後,我也這條路上繼續下去,不引退了。」

  「師父!」

  「父親……!」

  我和師姐發出了歡喜的聲音,桂香姐相反的說不出話來。愛一邊哭喊著「師公——!」一邊撲到了師父的懷裡。

  一邊溫柔的撫摸著那樣的愛的頭。

  「藏王老師說過……把將棋的勝負置之度外,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情。」

  用確信的聲音,師父這樣的斷言。

  「我現在,人生中最享受的是將棋。自己把這種享受的事情辭掉什麼的……做不到啊,這種事情。」

  然後師父抱著愛看向我,這樣說道。

  「下期會在C級1組遇到啊,八一。」

  「……B級2組以下的順位戰的話不會安排師徒間的戰鬥啊,師父……」

  雖然眼淚和鼻涕還仍然往下垂著,我還是笑了。

  「是這樣啊?」

  師父帶著微笑說。

  「這樣的話必須要回到B級1組啊,不不不,目標要是高高的A級!既然這樣銀子也要加進來三個人一直到名人挑戰的加賽怎麼樣?師徒加賽的話氣氛一定會很高漲的吧?」

  「……這一回一定會向您報恩的。」

  擦掉眼淚和鼻涕這樣回答道。

  就像第一次和師父相遇時那樣,一邊把那隻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頭上揉亂我的頭髮,一邊高興的笑道。

  「少廢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尾聲

  面前擺著一張紙。

  「…………升級者的喜悅之聲,嗎。」

  這是順位戰升級者要向將棋雜誌寄送的文章。

  內容上基本什麼都行。回顧順位戰的經過,或是表達對幫助過自己的人的感謝是比較常見的。

  平常寫東西都是用電腦的,但唯獨這篇文章,我從很久以前就想要手寫。

  肯定有很多棋士也會這樣想的吧。對棋士來說,這篇文章有特別的意義。

  「不過……到底要寫些什麼好呢……」

  明明連在夢裡都在想要怎樣寫出自己的喜悅。

  但是,現在卻變得不知道要寫什麼好了。

  師父的『遺憾會』結束之後,我背著累壞了、正在熟睡中的徒弟,在拂曉之時回到了家中。在朝陽剛剛探入的房間裡,我盯著空白的稿紙看了不知道幾個小時。

  在我的身邊,抓著我的衣服睡著的徒弟,呼吸十分均勻。

  「呼……呼……師父……最強……了……」

  聽到愛的夢話,我輕輕地苦笑著。身為龍王,我的確是第一位。

  但我絕對不是將棋界最強的棋士。如果我擁有絕對的實力,那麼我就不可能輸給已經決定退役的藏王老師。

  『順位戰』

  當看到這樣一張表時,我的眼前就會排列出上百個名字。

  下一期,我的名字就將是第八十三個。

  C級1組的最後一位。

  從最底層的C級2組最低的第3名升級。而且還不是靠自己的實力而是靠外力。

  「……本應該是最強的龍王,真是沒出息……」

  積累至今的信譽和自信都消失了。

  自己開始變得不知道應該下出怎樣的將棋了。

  但是——

  「想要成為怎樣的棋士,這一點仍深刻地印在我的眼中。」

  我拿起筆,用勁在紙上寫了起來。

  字裡行間充滿著後悔與對傲慢的自己的反省與責備。還有因流血的傷口痛苦得滿地打滾的身姿。所謂的『喜悅之聲』則隻字未提。取而代之的,是揮斥方遒的豪言壯語,和晶瑩剔透的,自幼以來一直懷抱的夢想。

  然後是對師父的憧憬和感謝。

  這個月的將棋雜誌上,也將刊載這樣的新聞。

  史上第一對父女棋士誕生!

  專訪清瀧鋼介&桂香

  取材·整理 鵠

  儘管也有職業棋士的兒子成為職業棋士的先例,但從未有過職業棋士的女兒成為女流棋士的。

  為此,我特地前往清瀧家,為大家帶來了這篇對創造偉大(?)記錄的清瀧鋼介九段與清瀧桂香女流三級的專訪。

  曾為內弟子九頭龍八一龍王和空銀子女流二冠(獎勵會三段)以前也住在這裡,現在,稱為『清瀧道場』的研究會便在這裡召開。道場的落子聲綿綿不絕。

  在這充滿活力的家中,這對父女接受了採訪。

  「這個,會登在幾月刊上?」

  聽到五月刊的答案,清瀧皺了皺眉。

  「這可真是有點難受啊。一邊登載著『升級者的喜悅之聲』,另一邊只有我一個人是降級的……簡直是梟首示眾啊。」

  身旁的桂香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剛才的話是清瀧顧及到記者而開的玩笑。

  這樣一來,現場的緊張氣氛一舉化解,首先詢問的是清瀧現在的心境。

  「降入C級的話,就相當於進墳場了。但正因為心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才是真的會進墳場。戰場絕對不會是問題。只要我還是職業棋士,就可以下順位戰,也就意味著仍然有成為名人的資格。接下來就只剩自己的努力了。」

  儘管最終遺憾降級,但是在最終局上,漂亮地擊敗了成功升級的神鍋步夢七段。

  自己經營著野田將棋中心,運營著被稱為清瀧道場的巨大研究會,還在培養著弟子,清瀧非常繁忙。

  而只要被委託參與將棋普及活動,無論多遠清瀧必定躬親前往,這一點,早已被眾人所知。

  這般忙碌,也是降級的原因之一嗎?

  關於這一點,清瀧乾脆地予以否定。

  「招收兩名內弟子的時候,我升上了A級。在B級2組、B級1組連續升級的時候,正趕上地震,妻子也剛剛亡故的艱難時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說著『不努力可不行!』,像這樣給自己鼓勁才升級成功的。但反過來想著『感覺不錯』,一時大意就會降級了(笑)。我並不認為忙碌是問題。」

  註:可能指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

  至今,最拼命的一場順位戰是什麼時候呢?

  聽到這個問題,清瀧迅速給出了答案。

  「果然還是從C級2組升1組的時候……最初升級的時候,心情完全不一樣。因為我抱著絕對要升級的想法。」

  聽到這裡桂香將頭歪向一側。

  「最初升級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不明白嗎?」

  「?」

  「你出生了。」

  「啊!……真是的!別弄哭我呀……」

  桂香用手背擦拭著眼睛。父親不經意的發言,讓桂香甚至無法從容地取出手帕。

  再問問『桂香』這個名字吧。

  於是問道:是清瀧老師起的嗎?

  「那當然。我看到棋子的一瞬間想到的,因為實在是太好了,我沒跟妻子商量就跑到區公所登記了。(笑)」

  父親自信滿滿地講述著。

  但將問題拋給女兒,卻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其實我自己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

  「誒?是、是這樣的嗎……?」

  「因為桂馬能夠飛越其他的棋子,香車能夠一口氣抵達想去的任何位置,都是很厲害的棋子,不是嗎?這樣我就輸給自己的名字了……相當大的壓力呢。」

  「……」(失落的樣子)

  「啊!倒也不是討厭啦!跳躍著前進的桂馬和一路勇往直前的香車……將這兩枚棋子結合到一起,我很開心的。只不過——」

  桂香看向記者的眼睛。

  「我最喜歡的棋子是『步』。數量很多,也許是最弱的棋子。但是,絕不退縮,一步一步,毫不氣餒,堅定向前,總有一天能夠成為厲害的『to金』。因為這樣的姿態……和父親很像。」

  「桂……桂香!」

  這次輪到父親擦拭眼淚了。

  能夠繼續下將棋非常開心,對嗎?

  聽到這個問題,桂香斬釘截鐵地答出「那是當然」。

  「這一直是我的夢想,儘管曾幾何時,我覺得已經沒有希望想要放棄了……但成為女流棋士,我果然還是很開心。因為努力收到回報總歸是令人欣慰的事情,而且最讓我開心的是,我與摯愛的父親在將棋的世界裡結成了永久的師徒關係。我很羨慕因為將棋與父親聯繫在一起的八一君和小銀。」

  女兒輕輕地握著父親的手說道。

  「但光羨慕是不夠的。血緣是我沒有花費任何努力就得到的東西,但是要想成為

  將棋世家,必須要努力。這與其他任何事情都是一樣的。」

  努力。桂香無數次地重複著這個詞語。

  「如果沒有和將棋相遇的話,我一定會撒著嬌度過平凡的一生。就算僅僅是教會了我這一點,將棋也值得我感謝……這樣一來,過去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八一君和小銀,也能真正成為我的家人了。小愛和天衣算是贈禮吧!」

  注意·回過神來,這個家裡已經不止有兒子和女兒,連孫輩都有了。眾人間的這份羈絆,一定已經比血緣關係還要牢固了。

  將棋是盤上的遊戲。

  而且作為遊戲,可能遲早有一天,將棋會完全被軟體研究透徹。當那一天到來時,作為遊戲的將棋會迎來某種意義上的終結吧。

  但將棋絕不僅限於此。

  如果沒有將棋,空銀子和九頭龍八一就不會來這個家了。如果沒有將棋,父女之間的牽絆也不可能如此之深。如果沒有將棋,雛鶴愛大概還在北陸,夜叉神天衣恐怕仍舊沉浸在悲痛之中吧。

  許多人以將棋為生。

  勝負改變了命運。

  這一切,都源於棋盤上的一步步棋——而軟體,是不可能對這一切做出評價的。

  這一家人所表現出的,讓我有了這樣的認識。

  「徒弟們努力前行的同時,我也想要證明自己還能戰鬥。我會用自己的成績說話。降級了再升級就好了。下一期我要從C級1組升級。再下來是B級2組。然後是B級1組……最年長升入A級的紀錄是多少歲來著?」

  六十歲。

  聽到回答,清瀧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樣的話,能破紀錄就好了。」

  接下來清瀧講述了自己各種各樣的夢想。

  不光是自己的事情。女兒的事情,徒弟的事情,在清瀧道場共同切磋磨礪棋藝的獎勵會員和研修生的事情,還有享受將棋的粉絲們的事情。

  女兒開心地聽父親敘說夢想。以後從這個家裡,一定會誕生出更多的將棋之子吧。

  在採訪的最後,父親帶著澄澈的表情開了口。

  他說出的是,從少年時代開始一直懷抱於胸的,只要還是棋士,就永遠不會放棄的最高的夢想——

  「想要成為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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