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一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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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了的心

  「師姐」

  雨嘩啦啦地下個不停。

  我站在廉價公寓的廚房裡,與年紀比我小的師姐面對面。不知為何,我正處於不得不握住菜刀刀柄的狀況。

  師姐則是徒手握著刀刃。

  然後——她將刀尖從自己的心臟移向了自己的喉嚨。

  「師……姐」

  我就這樣握著菜刀沒有抵抗,單單是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這個渾身濕透、像人偶一樣毫無生氣的少女,將菜刀的刀尖移到了自己晶瑩剔透、潔白單薄的肌膚上……

  「…………我」

  她的喉嚨微微動了一下。

  雖然大部分聲音都淹沒在了雨聲里——但她確實這麼說過。

  『殺了我』

  這是離空銀子這個存在最為遙遠的話語。

  我聽她說「殺了你哦」「去死吧」「給我頓死」這些話都聽了幾億次了。而且幾乎全都是對我說的。

  而她反過來懇求我,要我殺了她,這還是第一次。

  無論什麼時候都寄宿著堅韌意志的灰色瞳孔,現在卻像是黑色的無底洞一樣。

  像冰一樣絕不會動搖的自信,則是輕易地融化成了泡影……

  所以我——

  「你以為這種粗劣的刀能讓你死嗎?」

  儘可能地挑釁她。

  「……」

  在我眼前的人偶一瞬間找回了感情。

  確認到師姐的眼睛裡燃起了微弱的燈火之後,我滔滔不絕地說著。

  「你以為菜刀這種東西能確確實實地讓你死嗎?雖然你說你的手不聽話,擅自下出了臭棋,所以要砍掉它,但師姐你也知道這是沒有道理的吧?輸掉的原因完全是自己太弱了。」

  我挑釁著師姐,內心的冷汗如瀑布一樣流著。

  師姐徒手抓著刀刃,她的手指稍稍動一下就會被割到。那樣的話肯定會讓她手指的感覺變化,也會對將棋產生影響。

  ——快想……!

  我用低劣的挑釁來爭取來的時間,並絞盡腦汁思考對策。

  三段聯賽還在繼續。絕對不能讓師姐的將棋變弱。

  ——到底怎麼做才能讓師姐放開刀刃……!

  我在拼命地思考著,然而腦海的某個部分卻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在這種生死關頭我居然還在以將棋為優先。

  但我只能這樣。對於我們來說,人生里只有將棋。將棋輸了就如同活著的意義被否定了一樣,人生里沒能成為職業棋士的話與死了無異。

  所以我————

  用鼻子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

  「說到底,你打算怎麼砍掉右手?你以為像漫畫那樣按上去「嘩」地一下就能砍掉嗎?你的左手肯定用不慣菜刀啊。這連我家的小學生愛都知道哦?」

  「做、做得到的!做給你看!!」

  失魂落魄得像人偶一樣的師姐的臉頰,因為憤怒和羞恥而染紅了。

  她的眼裡浮出悔恨的淚珠,為了把我手裡的菜刀搶過去,雙手伸向了我的右手。

  她雙手放開了之前握著的刀刃。

  ——就是現在!!

  我瞄準了師姐放開刀刃的這個瞬間,把菜刀扔到地上,然後反過來抓住了師姐的雙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我想要壓制住她,而師姐則是在抵抗。

  「「啊……!?」」

  扭打在一起的我們一同倒在了地上。變成了我推倒她一樣的姿勢。

  躺在我下面的師姐依然打算向菜刀伸手。這個笨蛋!!我更用力地抓著她的手。

  「放開我!」

  「那是不可能的吧!請你老實一點!!」

  「那就………………殺了我啊……」

  在我身下的師姐不再掙扎,因為之前亂來的舉動,她的肌膚有些發紅。臉頰上滾落著水滴。

  「你啊,還是太天真了。」

  我將落在地上的菜刀踢到桌下,對她說。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錯過詰而輸掉啊。再說了,因為第一次三段聯賽的連敗,所以就想要砍掉右手,想要去死,你的精神是有多脆弱啊?連我這個中學生棋士都沒能辦到一次就突破三段聯賽呢!明明比我還沒才能卻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這種想法還是適可而止吧」

  「……!!」

  咯吱吱!師姐不甘心地咬牙,同時把臉別了過去。

  我則是抱住她一樣把臉湊到了她的耳旁,輕聲說道:

  「要不要把我進入獎勵會的時候最開始從前輩那裡聽來的話告訴你?」

  「…………」

  「師姐受到前輩他們的溺愛所以應該沒有聽過,但我可是受到了好多的驚嚇,也知道很多類似鬼故事的事情,實際上也有好幾次在現場碰到過那種事。」

  「……別自以為是地說這些!我才沒有……被溺愛……!」

  「你知道為什麼關西的將棋會館比東京的將棋會館窗戶少嗎?」

  「…………不知道。那種事情,怎樣都好——」

  「因為曾經有個像現在師姐一樣的獎勵會員在三段聯賽里連敗,過於絕望直接從窗戶跳出去了。」

  「……!」

  「所以,關西將棋會館建立的時候儘可能的減少了窗戶的數量。就是為了防止再出現輸掉將棋而跳窗的人。」

  「死了……嗎?」

  「比死了還要慘。跳下去之後沒有死,而且由於腳骨折了,那個人甚至都沒能昏過去,只能清晰地感受著痛苦……而且那個人最後也還是沒能放棄三段聯賽,在劇痛中依然下棋,但完全下不出正常的將棋,所以全敗了。可以說是厄運連連吧?」

  「那、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那個人還活著。但沒能成為職業棋士。師姐你也應該知道那個人。」

  「誒……?」

  沒錯,身體不會那麼輕易地壞掉。就算是骨折了,只要時間一長,就會慢慢地好起來。

  但,心就不一樣了。

  誰也不知道折過一次的心,能不能回到原樣。

  「…………已經受夠了…………我再也不行了…………讓我去死吧…………」

  倒在地上的師姐哭著說道。她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讓她陷入深深的絕望的理由並不單單只是連敗。

  還有其他的理由。

  「……下一場,絕對贏不了…………一切已經都已經無法挽回……我肯定會連敗四局,然後就這樣一直輸下去……比起留下這種痛苦的回憶…………讓我去死不是更好嗎…………」

  「……師……姐…………」

  我想起了師姐的三段聯賽對戰表。

  我一開始看到的時候,就擔心著師姐在聯賽途中會不會受到打擊。

  在這以後只有殘酷的戰鬥。

  為了升段而打敗的第一個對手、雖然贏了但比自己更有才能的對手、以及自己從小就仰慕的對手。

  做好萬全準備也未必能保證勝利的戰鬥,即使是身體和心靈都傷痕累累,也不得不繼續。沒有停滯不前的時間。但……似乎也不適合前進。

  「那——」

  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但是,為了拯救重要的同門前輩姐姐,我還是說出了口。

  「那我就帶你去吧。去一定能夠死的地方!」

  ☗801

  「是八樓吧?」

  「…………」

  師姐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們從聯盟走十五分鐘左右的路,來到了沿河的單間公寓。雖然新建的公寓很氣派,但欠缺生活感,就像現在的師姐一樣。

  雨還在下,我如同抱著師姐一般,與她同撐一把傘,一路走到這裡。

  我使用留在我這裡的備用鑰匙,穿過了自動門,坐電梯到八樓。

  師姐的房間是——『801號室』。

  名牌的下面沒有名字。不過確實是這裡。

  「我開門咯?」

  「……」

  我沒等她回應就打開了門鎖。

  我是第二次來到這裡。第一次的時候是兩人在這裡進行將棋的研究,在那之後因為時間不合適所以沒有什麼機會來。

  我打開了燈光,房間裡面……還是一如既往的空虛。

  只有椅子和桌子。這真的是一間只為研究將棋而存在的房間。

  「……嗯?」

  牆壁上倒是貼著我之前沒有見過的東西。

  「海報?還是日曆?」

  不管哪個都是之前沒有的

  。

  仔細看那是一張布,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鼓勵的話語。

  『向著史上首位女性職業棋士進發!獻給空銀子』

  『一定能成為職業棋士!』『祈禱・四段升段』『班級的榮耀』『一直都是您的粉絲』『絕對☆突破三段聯賽!』『不要輸啊!』『全勝!』『成為傳說吧!』『女生們大家都支持空小姐』『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看到這個後我下定了決心。

  「走吧師姐。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要去哪裡?」

  依舊是渾身都濕透的師姐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起頭來問我。她是那麼的夢幻、嬌小、可愛,到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特殊,我可能會忍不住襲擊她。

  我用著從自己家裡帶過來的毛巾擦著她銀色的頭髮,儘可能輕鬆地說著。

  「我不是說過嗎?絕對能讓你死的地方,日本第一的自殺名地。那裡最適合死了」

  「……所以說,在哪裡啊?」

  「到之前你先期待吧」

  「…………」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請先去洗澡吧」

  「哈……?」

  師姐傻眼地看著我,我說道。

  「你不想留在大阪吧?今天應該沒辦法到,我們就儘量的趕路,然後隨便找個酒店住下來。所以請先整裝之後再出發。」

  「……不用了,就這個樣子就好。反正是去死的。」

  「我說啊,師姐。你這樣真的是打算去尋死嗎?」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要是被抓去輔導可是沒辦法去死了哦?」

  「…………」

  師姐沉默了,似乎很不甘心,她將毛巾扔在地上,站了起來。

  然後她突然就開始當場脫起了衣服。等等等等等一下!!

  「別,別在這裡脫衣服!」

  「……哼」

  師姐像是炫耀勝利似的哼了一下,留下了那脫掉的衣服和甜美的香味,最後消失在浴室里。

  嗚哇……還真的在這裡全脫完了啊……。

  ……濕透的內衣和內褲有股莫名的色氣啊……。

  「雖說是姐弟,這種事也叫人頭疼啊……真希望師姐能更慎重一點,畢竟現在跟當初我們一起洗澡的時候可不一樣了啊……」

  我用她扔掉的毛巾裹住了她換下來的衣服,暫且放在房間的角落。

  「好了……趁現在給桂香姐打電話」

  我讓師姐去洗澡,絕對不是想看她的裸體或者是想聞她濕透了的衣服,絕對不是。

  『答應我,八一君』

  不久前,我在師父的家裡收到了桂香姐這樣的拜託。

  『如果銀子向你求救的話,一定要把她的事情放在比誰都重要的位置上。只看著那個孩子』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那樣懇切的桂香姐。

  所以我答應了她。那個時候來臨了的話,我一定會這樣。

  「話說回來,不愧是桂香姐,很懂師姐啊」

  看著在三段聯賽中不斷取勝的師姐,桂香姐反倒是察覺到了某種危機。

  「……也得聯絡一下師姐的雙親。但我不知道聯絡方法,師姐這時候也不想和父母取得聯繫吧……」

  全國矚目的《浪速的白雪姬》要是失蹤了的話可是會成為大醜聞。

  而且,我也得找人幫忙照顧愛。

  正好,JS研在清瀧家開著睡衣派對。就這樣讓她待在師父家吧。

  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旅途……但也還是有著時間限制的。

  「兩周後也還有三段聯賽,而且我也還有正式比賽……」

  而且還是帝位戰的挑戰者決定戰。

  再怎麼說也不能不戰而敗。如果能和聯盟談一下的話,應該能延後日程,但不能說明理由的話也就無法延後了。

  我又不好意思就這樣把麻煩事都丟給桂香姐。

  但是……我現在又能拜託誰?

  「果然只能拜託桂香姐了。只有桂香姐是絕對能信任的。」

  當我下定決意拿出手機的時候。

  我還沒操作,手機就震起來了。

  「……!?不認識的號碼……怎麼會在這個時間打過來?」

  由於緊張,我險些沒有拿穩手機。

  我可以無視這通電話。要想完美的隱藏現在師姐的情況,就應該無視這通電話。

  但指尖在告訴我『快接』。不接就會出大事。

  最後,我還是很有棋士風範地相信自己的指運,按下了通話按鈕。

  「…………餵?」

  我接通了電話,另一邊的人是——

  ☖醜聞

  『請問是九頭龍八一先生的電話嗎?』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是我所熟知的聲音。

  差不多一年前我也接到過一通像這樣突然打過來的電話。

  但號碼和之前記錄的不一樣。

  不過這確實——是將棋聯盟會長月光聖市九段的聲音。

  「會長?這個時間打過來請問有什麼——」

  『空銀子女士在你那裡嗎?』

  他當頭一棒,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會長再一次問道。

  『空女士在你那裡嗎?三段聯賽結束後我們就無法找到她在哪裡。她的手機現在也還存放在聯盟的儲物櫃裡。』

  「…………」

  師姐連手機都沒帶走這個事實更是讓我動搖了。說不定她真的是打算尋死……。

  將棋聯盟最近正式禁止了在正式比賽中帶入電子器械。

  在發出這個規章之前,關西將棋會館在對局前會讓棋士自主地把手機放在棋士室的儲物櫃裡,現在則是變成了讓職員管理。所以,師姐的手機在當天的三段聯賽結束後才會依然留在那裡。

  ——怎麼辦?我該說嗎?我可以說嗎……?

  把師姐現在的樣子泄露給任何人都伴隨著風險。

  雖然我不是在懷疑會長……但,師姐被逼到這種地步的事情讓競爭對手知道了,就會給她的對手多出一個進攻她脆弱心靈的選項。

  並且還沒有辦法去責備對手這麼做。

  因為三段聯賽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要是再這麼輸下去……師姐真的會壞掉的。

  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會長用迫切的語氣繼續說道。

  『在今天的比賽里,空女士連敗了。很有可能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而且我這邊也收到了她對局後連傘都不撐就在大雨中里離開了聯盟的消息。如果無法確認安全的話就只能找警察——』

  「她在。現在正獨自沐浴中,並沒有聽到這通電話。」

  判斷到無法藏下去之後我老老實實地都說了出來。

  『太好了。那麼,請你冷靜下來聽我講話。』

  會長放心地吐了一口氣之後,提出了一個驚訝的提案。

  『這幾天請你就這樣和空女士一起躲避風頭。』

  「………………哈?」

  『你們會在一起也就是說原本就打算外出吧?』

  「是…………的」

  我不由得點頭。

  「不不,但……為什麼啊?到底是——」

  『明天,名人有可能被授予國民榮譽獎』

  「……!」

  『今天是東京舉行的名人戰最終局的第一天,在封手階段是名人保持著明顯的領先。明天他要是贏了的話,就會達成頭銜共計一百期以及職業史上最多勝利次數共計1434勝這兩大前所未有的記錄。這兩個功績已經足以獲得這個獎項了,而且以後也不會再有更好的時機了。』

  名人的國民榮譽獎至今受到過好幾次關注。

  最近的一次是上次龍王戰,當時名人可能達成永世七冠&累計頭銜一百期。

  但被我阻止了。

  「這麼快?又來?」

  『因為現在政府支持率低下,他們急切地想通過授予名人國民榮譽獎來獲得支持率。紀念品也是上次龍王戰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

  「也就是所謂的大人的事情嗎……雖然我不覺得那個名人會老實地收下。」

  『但他也是大人。』

  會長輕聲一笑,

  『他應該很討厭這種事。說起來

  還挺符合他的風格……我這次使用打算用各種手段去說服他。他應該會接受的吧。』

  原來如此。是在預判事情的發展嗎。

  「接下來的話都是假設性的東西了……在這受到世間最高關注度的時機,與名人並列的將棋界偶像「浪速的白雪姫」要是失蹤了或者是自殺未遂……就會變成最惡劣的醜聞了吧?」

  『是的。在小眾的將棋受到最高關注的這個時間點,比起國民榮譽獎,媒體們更想報導那種醜聞吧。』

  「但是,和男人去旅行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是和龍王去雙人旅行的話,那就會變成熱戀報導了。最多也就是你遭到空女士的粉絲怨恨而已。不過,你還是做好收到殺人預告的心理準備吧。』

  「…………你這壞東西」

  『多謝誇獎。總比沒出息好得多吧?』

  會長像是打從心底覺得很開心地說道。

  『說回來,空女士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在三段聯賽中嘗到了連敗的滋味而受不了。三敗之後已經沒有退路了。而且下一戰要以那個人作為對手……」

  『原來如此。以他為對手的話,連我都想逃啊。』

  會長又在那裡口是心非。這壞東西……

  「為了重新讓她振作起來,我認為應該讓她暫時遠離將棋。而且她本人也說不想待在大阪,所以我打算今晚就出發。現在正做著準備。」

  『如果方便的話,能告訴我去哪裡嗎?』

  我說出了目的地。

  『……原來如此。去那裡的話倒是正巧。』

  我都做好覺悟被他詢問「為什麼去哪裡?」,會長又反倒是為我提出了建議。

  『我認識一家值得信任的旅店。我會幫你們預定房間,你們今晚就住那裡吧。』

  「幫大忙了。」

  『清瀧先生以及空女士的父母就由我來聯絡吧。你去聯絡的話說不定會造成不該有的誤解。』

  「真的是幫大忙了……」

  說實話,我鬆了一口氣。

  十幾歲的我和師姐去尋找住宿的話絕對會被懷疑是離家出走。而且師姐就算是變裝也很引人注目。最近的報導有些過頭了。

  我的手機馬上就響起了郵箱收件音。

  因為會長的眼睛看不見,所以旅店的信息是由必定待在他身邊的男鹿佐佐里女流初段發過來的。

  『……接下來,將棋聯盟的周圍可能會有些騷亂。還請龍王你也要多加注意。』

  「在前幾天的棋士總會裡,我算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聯盟還有什麼問題沒有解決……這麼著急修改有關電子器械的規定也是為了那個吧?」

  在這之前聯盟只禁止職業棋士和女流棋士在公開場合與軟體進行對局,聯盟前幾天突然實施了可以稱得上是過激的規程變更。就像是著急於某件事一樣。

  會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說著。

  『如果一切能穩妥地收尾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但如果對方躍躍欲試的話我們也不得不做好戰鬥的準備。因為我們是棋士。』

  「戰鬥……」

  ——與之戰鬥,能贏嗎?

  將棋聯盟並不能像藝人事務所那種專門的經營者一樣,能事前就把醜聞都抹消掉。將棋聯盟全是由棋士來維持運營的。因此,聯盟成為了把將棋放在第一位考慮的組織,而將棋以外的事情卻根本不考慮。

  在將棋方面,它是很強的。

  但將棋之外的戰鬥,它完全就是一片白紙。

  曾經的大名人像聖人君子一樣被眾人所尊敬,但他一夜之間就被塗上了醜聞。

  以前也有過女流頭銜持有者提交了正式的休息手續,卻仍被雜誌報導成『失蹤』,被當做綜藝節目的話題。

  ——要是碰上同樣的事,師姐真的能撐下去嗎?

  不行。絕對不行。

  也許世人和對局對手認為她是沒有心的冰之女王……但我知道,師姐是比誰都更容易受傷的普通女孩子。

  ——心思細膩,待人溫柔……以前身體也比其他人差……

  會長像是看穿了我滿是不安的內心,說道:

  『守護好將棋界是我的職責。作為永世名人,作為將棋聯盟的會長,無論用何種手段,我都要盡職盡責。所以,請你也盡好你自己的職責。』

  「我的……職責?」

  作為一個職業棋士。

  作為一個頭銜持有者。

  作為一個收有幼小弟子的師父。

  各種各樣的職責浮現在我的腦海,但會長所說的並不是那些。

  『八一君』

  就像在我進入獎勵會之前,會長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時候一樣。

  然後,我一直憧憬著的月光名人,用像是教誨孩子般的和善語氣對我說。

  『能保護好銀子醬的人,只有你啊。』

  那個聲音一瞬間穿越了這十幾年所積累的日月。

  那是……。

  那是我剛來到大阪,踏足將棋之道時,被賦予的第一個職責。

  ☗深夜特急Midnight Express

  「快一點!應該能勉強趕上最後一班特急列車!」

  我抓住搖搖晃晃的師姐的手,加快了步伐。

  雨下得很大,仿佛會永遠下個不停。大阪站內早就人滿為患,裡面十分的悶熱,而且還很容易滑倒。

  ——像這樣牽著手走路,在一旁來看就像是戀人一樣吧……

  為時尚早的七夕裝飾閃閃發光。

  我瞟了一眼那些裝飾後,口吐惡言:

  「操!這種走到哪算哪的旅行,真是好久都沒試過了」

  「……才不是什麼旅行呢」

  「對喔,應該是去尋死的」

  那該怎麼稱呼?赴黃泉之旅?

  我突然想起了某本書的事。

  《深夜特急》。以前,鏡州先生向我推薦了這本書,所以我有去借過。

  不過我幾乎沒怎麼讀就還回去了,這本書在獎勵會員里掀起過一股熱潮。是一本從亞洲到歐洲的舊旅行記。

  ——說起來……創多說他也讀過這本書。

  椚創多。

  乘著超特急在獎勵會裡直驅而上,只有小學六年級的他第一次參加三段聯賽就保持著無敗,馳走在頂尖層次,是真正的天才。

  ——那傢伙和師姐不同,現在應該還在為了下次的聯賽而做著研究吧。

  無敗的創多與一敗的鏡州先生和辛香先生共同率領著領頭團體。現在應該是沒有胡思亂想,自信地面對棋盤吧。

  還是說過於在意四段升段反而無法集中精神?

  ——對於師姐來說這樣更好吧……。

  遊走在三段聯賽的頂層受到的重壓實在是太可怕了。

  但希望競爭對手就此崩潰也是不對的。

  在這種重要的情況下出去旅行根本就是在自殺。這我也知道。但要是繼續留在大阪,師姐真的會壞掉的……。

  說起來,我借書的時候,鏡州先生說過這樣的話。

  『一直關在房間裡下將棋就沒辦法去海外旅行了啊。所以,當我非常想出去旅行的時候,就會讀這本書來解悶。而且——』

  『而且?』

  『英語的Midnight Express深夜特急也有逃獄的意思哦。怎麼樣?像是一本獎勵會員會喜歡的書吧?』

  逃獄。

  正適合來形容現在的狀況。

  我們在大阪這裡的記憶和將棋是分不開的。不管走到哪裡都逃不開將棋。

  將棋的監獄。將棋的牢籠。如同八十一格將棋盤的街道,對於我們來說大阪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這樣的地方。所以我們才會從這裡逃走。

  明明是為了下自己最喜歡的將棋,我們兩人才離開自己的家,來到這個將棋之家。

  開往北方的最後一班特急列車出乎意料地擁擠。

  我最後關頭買到了兩個緊挨著的座位,所以我讓師姐坐著靠窗的座位,我將兩人的行李放在貨物架之後坐在了靠通道一側的座位。

  然後拿出了在車站的商店裡買來的飲料和小吃問師姐。

  「要吃一點嗎?」

  「……不用」

  師姐看著漆黑的窗外,簡短地回答道。聲音里蘊含著強烈的拒絕色彩。

  「是嗎。要是想吃了的話就請告訴我。」

  師姐在對局的日子裡都不怎麼吃飯。

  三段聯賽一天要下兩局,恐怕她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說不定她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什麼都沒吃了。

  ——小時候,吃東西反而

  會讓她身體狀況崩潰……。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些事。

  那時候的師姐身體比現在弱得多,也住了好幾次院,下完將棋後也經常發熱然後筋疲力盡。

  要是她贏了的話就會滿足不再繼續,但輸了的話就會在發熱的狀態下繼續挑戰。但要是我放水的話她會一瞬間就看破,然後鬧騰起來讓人措手不及,師父和我也因為這個而吃夠了苦頭……。

  「八一」

  「嗯?果然還是吃嗎?」

  「手」

  「啊啊……好的。」

  在她的催促下,我再次握住她的手。

  師父第一次帶我們去關西將棋會館的時候,曾這樣命令過我們:

  『你們倆外出的時候一定要牽著手。如果做不到的話就逐出師門』

  我認為是『讓我保護好年紀比我小的女孩子』的意思。

  師姐則是認為『為了不讓師弟誤入歧途而好好引導他』的意思。

  如果只是其中一人單方面的握住手的話,兩人之間也一定很快就會分開吧。

  當時還是孩子的我們的想法巧妙地錯開,但又不可思議的嵌合在一起,我們就這樣互相牽著對方的手,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放開。

  多少年來、多少年來,都是這樣。

  但本應絕對不能放開的手,某一天卻像是隔了一道鴻溝一樣。

  以那一天為界,我和師姐作為一名棋士,走上了各自的道路。

  先放手的人是————

  「師姐。至少也得喝…………點?」

  說到一半我就停下了。

  肩膀上傳來一陣觸感。

  隨後我聽到了微弱的呼吸聲。

  「……一直都是你先入睡的啊。明明還裝作是姐姐的樣子。」

  這時候我才終於注意到。

  自己也十分的疲勞了。

  「哈啊啊————……………………真是漫長的一天啊……」

  早上開始參加『浪速王將戰』的活動,與步夢進行公開對局。我已經累得不成樣了……。

  「話說回來,JS研大家的對局比起我的對局還更驚心動魄。小夏露、小綾乃和小澪,大家都變得很出色了……」

  回憶起來眼淚都快有些忍不住了……。

  我慌忙勒緊了快要鬆懈的內心。現在不是沉浸在感傷的時候。

  「……今天也還沒結束,就趁現在先休息一下吧……」

  我設好了大約離目的地還有五分鐘左右就會響起的鬧鐘,然後閉上眼睛,把臉頰輕輕貼在了師姐那搭在我肩膀上的頭上。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

  我才會在夢裡見到————有著灰色瞳孔、銀色頭髮的四歲女孩子。

  ☖兒童房間

  當我看到房間裡充滿孩子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既視感讓我有點頭暈。

  「桂香姐姐?沒事吧?」

  「誒?啊…………沒事。謝謝你,小愛。」

  雛鶴愛女流初段擔心地抬頭看向了我,我笑著回答她。

  她還只有小學五年級,就已經在女流頂級聯賽的女流名跡聯賽中拿出成果,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少女。在詰將棋上,是個才能可以凌駕於男性職業棋士的怪物……。

  她正適合這個曾經孕育了兩個巨大怪物的房間。

  「小愛有在這裡睡過好幾次吧?」

  「嗯!我想想……師父背著愛偷偷地收取天醬為弟子的時候,還有愛在Mynavi正式賽上輸給月夜見坂老師的時候?還有師父把愛趕出公寓的時候。」

  「八一君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總是把小愛留在這個房間裡呢ー」

  「是呢ー♪」

  小愛抱著我的手臂說著。

  這樣的舉動與年幼八一和銀子重疊在一起,不知為何我眼睛深處有種發熱的感覺。大概是上了年紀吧?

  「但是……今天師父果然還是不會來的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接到了突發的工作。」

  我笑著撒謊。

  並不是沒有的罪惡感。

  我從聖市哥……從月光會長那裡收到了聯絡,只好對小愛他們說「八一君接到了緊急工作」。

  我事先就想好了這個謊言。

  銀子在三段聯賽中第一次輸的時候……不,還要在那之前,我就假想過這種情況的到來了。

  之前還拜託八一。

  如果銀子向你求救的話,請你只看著那個孩子。

  至少在三段聯賽結束前,一定要把她的事情放在比誰都重要的位置上。

  八一現在正在履行那個約定。

  所以我會代替八一,守護好他重要的東西。

  「夏爾呢?還是第一次、見到雙層床!」

  「咱也是!因為是獨生女,所以一直都很憧憬雙層床……!」

  夏綠蒂·伊索亞爾和貞任綾乃她們的大眼睛都一閃一閃的。

  剛到這個家的時候,她們倆雖然是笑著來的,但眼睛都紅腫了。

  一眼就能明白她們在大會上哭得很厲害。我也沒在意年齡與她們一起開睡衣派對,想著儘可能讓她們高興起來所以才會帶她們來這個房間。

  ——不過……沒想到她們會這麼中意雙層床。

  說起來,包括我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獨生女。看到雙層床會興奮也是當然的吧。

  「嗯哼哼。其實我有偷偷地跑去上面的那層睡過哦?」

  我告訴了她們這件事後,孩子們都嚷嚷著「真的!?」「感覺怎麼樣!?」。

  「那個時候我已經是高中生了,所以對我來說有點擠?」

  「對於澪來說正好!我可以睡在這裡嗎?」

  JS研的領隊,今天大會獲勝的『浪速王將』水越澪,早早地提出了占據了上層床的要求。

  就算是換上了睡衣,她也還是不肯摘下優勝獎牌。應該是相當的高興。也讓我想起了八一和銀子成為小學生名人的時候。

  「吶ー吶ー桂ー香ー姐姐!九求龍老師和空老師以前用過這個雙層床嗎?」

  「沒錯。這個床就是為了他們倆買的。」

  我還清楚地記得,這個房間裡有了雙層床之後,那兩個人高興的臉。以及他們馬上又開始下將棋的事……。

  「誰睡在上面呢?」

  「本來打算是讓八一君睡上面的。銀子醬還小,而且身體還很弱,登梯子是很危險的。」

  「「打算……?」」

  「銀子說『我是姐姐,應該由我睡上面』,完全不聽我們勸。到最後變成了『每天下將棋,贏的人去上面睡』」

  在那之前,他們倆則是要好的在地板上鋪被子睡覺……這種話還是不要在小愛面前說為好。

  「那兩個人日常里的蒜皮小事都能吵起來。為了解決事情又會馬上下將棋。」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房間的各種地方都有瑕疵和污點。

  那些都是銀子醬和八一君吵架的痕跡。雖說是吵架,但八一君絕對不會打銀子醬。反過來的情況倒是數不勝數。

  那個污漬,那個污漬,都是銀子醬所流下的淚水。

  那個痕跡則是八一痛失了獎勵會升段的機會,覺得自己很沒用毆打柱子的時候所留下的。

  還有許多孩子為了與他們兩人下將棋而來到這個家,住在這個房間裡,下著將棋,也帶來了許多的痕跡與污漬。

  其中當然也有我這個親女兒……一直輸給遠比自己年幼的兩人所流下的淚水。

  「這個房間呢?原本是我的祖母住著的。她在銀子醬和八一君來這裡的一年前就死了,所以這間房間就這樣空了出來。不過之後我們把它變成了兒童房間喲。」

  「祖母……去世了嗎?」

  心地善良的綾乃醬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是啊。所以啊?八一君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說了奇怪的話……把我都嚇了一大跳呢……」

  「誒?師父……到底說了什麼?」

  小愛一臉的好奇。我回答她說。

  「他說啊,妖怪出來了!」

  JS的悲鳴讓整個家顫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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