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三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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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放

  檜木浴缸里裝滿了熱氣騰騰的溫泉。

  我脫掉浴衣,連溫度也不確認,就從右腳的腳尖開始,一口氣將全身浸入水中。

  「嗯…………!」

  近乎疼痛的溫度,使我不禁發出了小小的悲鳴。先入浴的八一似乎完全沒有摻冷水……那傢伙喜歡泡熱水澡,所以小時候一起入浴的時候我們好像經常為了熱水的溫度而爭吵……。

  ——但是,這樣就好。

  在研究房間裡,我已經淋了浴,所以泡在熱水裡並不是為了清洗身體。

  這是為了釋放後悔情緒。

  輸的時候轉換心情的方法因人而異,對我來說,大多數時候是在裝滿熱水的浴缸里泡澡,用手啪嗒啪嗒地敲擊水面來釋放悔恨的情緒。

  小時候我曾經放任這種悔恨,用手錘牆,結果右手受傷了,那之後我就改為擊打那些即使打了也不會受傷的東西了。

  而且在浴缸里的話……眼淚也能很快衝刷掉。

  「…………不甘心……」

  我一邊說著,一邊啪嗒啪嗒地擊打著水面。

  「不甘心!不甘心!」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我的額頭上冒出了汗,悔恨就像是跟汗水一起冒出似的。疲憊之後,心情會稍微……些微舒暢。

  認輸的瞬間——最後的最後下出了壞棋而三連敗的瞬間,我真的好想切掉自己的手。

  面如死灰,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止不住右手的顫抖,沒有下下一手棋我就認輸了。

  認輸之後……最開始我在意的是周圍的反應。

  『空銀子也掉隊了嗎』

  『只要拖到終盤等她犯錯就行』

  『她輸了之後肯定會喪失鬥志,接下來和她的比賽簡直是獎勵關啊』

  當然在現實中我沒有被人這麼說。

  但是只要一想到連自己都會對自己作出這樣的判斷……不甘心和羞恥心就像要將身體撕裂一般。

  我拒絕了感想戰,從聯盟飛奔而出,連傘也不打就在雨中奔跑,跑去八一的公寓……然後情急之下握起了菜刀。

  ……當時我是真的打算尋死。

  這不是說謊。即使是現在,我一回想起敗北的瞬間,就想把刀刃插滿全身。

  但是這份激情隨著時間流逝,變得越來越淡薄了。

  現在,要說是哪一邊,不甘還是羞恥——

  「………………好羞恥……!」

  這次是用腳蹬著熱水。

  另一種意義上……想死……!

  「話說八一那傢伙想到底想要把我帶去哪!?而且還讓會長安排了住宿,事情不是越來越嚴重了嗎!還有什麼臉面回大阪啊!?只是住一宿還好,兩人一起住了幾宿真的會讓人懷疑……該找什麼樣的藉口才好!?」

  ——我放低身子,讓熱水浸沒至嘴角,一口氣喊道。

  喊叫聲在熱水中變成了咕嘟咕嘟的氣泡。

  ……我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

  說了任性的話,讓師弟為難了。

  之前八一曾經在龍王防衛戰上連輸給名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但是他那時候和現在的我完全不一樣。

  當時八一與將棋之外的所有東西隔絕,只把精力集中在將棋上。

  可我卻把目光從將棋上離開了……而是去依賴八一。

  我居然把菜刀拿了出來,做出這種明顯是想讓人關心的舉動,即使明白八一正忙著普及將棋、照顧弟子、準備對局,卻還是跑到他家去……。

  「這樣的我……已經完全變成一個麻煩的女人了……」

  簡直就像是在質問八一,我和將棋哪個更重要!?

  明明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絕對要避免成為這樣的人。

  「明明我已經朝著心中的目標努力了……可是越努力,離目標反而越遠……」

  過去並不是這樣的。

  才十五歲就想要依靠過去的榮光,這樣的自己真是可悲。以前的我還要更強一些,既不認為自己會輸給八一,也根本沒想過會和八一拉開這麼大差距。

  可是……還有更加意想不到的事。

  我對八一,竟然如此的——

  「…………果然還是,再洗一遍吧……」

  我從熱水中出來後,比剛才更加仔細地清洗了身子,然後再次穿好之前脫掉的浴衣。

  然後我稍微……些微鬆開浴衣的腰帶,回到了房間。

  八一睡得正酣,跟平時沒什麼區別。

  「…………這不是睡得很死嗎,笨蛋八一…………這樣的話,我豈不是得好好看著你了嗎……笨蛋……」

  意識到奇怪的東西心跳加速,結果好像是我自作多情,真讓人生氣,而且也很羞恥……我伸手去捏笨蛋的鼻子。

  「呋嘎!?喔……枸枸…………枸?…………嘶咔——」

  「…………切」

  根本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感到空虛的我,離開被窩走向窗邊,冰涼的空氣讓火熱的臉冷靜下來。

  然後我站在那兒眺望庭園。

  小時候,兩個人一起偷偷摸摸溜進去的庭園。

  「…………我還好好地記著呢。當然記得啊……」

  那麼,八一是否還記得呢?初次相遇的時候也是。

  我才剛剛四歲,說實話,記不清的東西很多。

  但最初下的將棋……還有我是怎麼看待那傢伙的,如今我依然清晰地記得。

  第一次見到八一的時候,我對他的看法是——

  ☗可憐的孩子

  『感覺好弱』

  第一次見到那傢伙的時候,我對他的印象就只有這樣而已。

  與他實際對戰之後,這種印象反而更加強烈了。對戰是我的壓倒性勝利。而且那傢伙明明輸了卻露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還說我是妖怪什麼的。

  『腦子也挺笨的啊』

  我覺得他很可憐。

  由於我身體弱,一直被別人說「可憐」。所以我很討厭被人說「可憐」。

  讓我變得不再那麼「可憐」的契機……是與某個遊戲的相遇。

  我第一次接觸那個遊戲好像是兩歲的時候。

  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我記不得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我清楚地記得,是誰教會了我將棋。

  「小銀子。今天來玩點新東西吧?」

  是一直負責治療我的主治醫師明石醫生。

  天生身體就虛弱的我,出生後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裡度過。不過我不怎麼寂寞。明石醫生總是和藹可親,而且這裡也有其他和我一樣生活在醫院的孩子。

  醫生禁止我們做激烈的運動。

  所以我們要麼自己一個人讀書,要麼跟別人一起玩遊戲。

  不過,遊戲很快就會玩膩。一開始還挺開心的,但玩了一陣子後我就明白了遊戲終究是會被運氣所操縱的。

  那時候我獨自讀書的時間變多了,明石醫生就把那個遊戲帶了過來。

  「這個啊,是叫做『將棋』的遊戲。」

  「jiàng qí」

  「沒錯。這是兩個人玩的遊戲。所以來和我下吧」

  明石醫生從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磁鐵式便攜將棋盤,攤開到床上,他一個一個地說明棋子的職能。

  「這個是王,要是被吃掉的話就輸了。這個棋子是飛車,這個是角。還有,這個是金,而那個是——」

  「銀?」

  「喔!真虧你知道啊。不愧是小銀子。」

  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將棋。

  因為在我玩過的遊戲當中,裡邊有自己名字的遊戲只有這個呀。

  明石醫生相當地喜歡將棋,不斷地邀請醫院裡的人來玩。因此,醫院內還爆發過一陣子將棋熱潮,與我一樣「可憐」的孩子中,比我強的孩子還有很多。

  我沉醉於將棋之中。明明規則很簡單,但我怎麼想都弄不明白。這種幾乎與運氣沒有關係的遊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媽媽。幫我去買將棋的書」

  媽媽買來了書店裡最暢銷的將棋書,封面上是一個頂著睡亂了的頭髮的戴眼鏡的男人。

  那本書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太難了,但明石醫生看到那本書之後卻莫名地懷念,

  「噢!小銀子,你讀的書很不錯啊。這個是神寫的書哦」

  「神?」

  「沒錯。對於我們下將棋的人來說,那個人就是神」

  明石醫生平時挺忙的,一直沒有機會和我下,不過每次下棋他都會讓我贏,並且

  教給我新的戰法。

  「zhèn……fēichē?」

  「對。因為要移動飛車,所以叫振飛車」

  明石醫生一邊移動飛車,一邊開心地說著。

  「老師有一個好朋友呢,很擅長這個叫做振飛車的戰法,它是以華麗的運子實現的,精妙得讓人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被斬於馬下了……」

  「yùn zǐ?」

  「該怎麼說明呢……就像是魔法一樣,轉眼間就奪得了勝利。我應該沒辦法模仿出來,不過還是稍微試試吧。」

  我第一次輸給了與平時下法不一樣的明石醫生。

  自那天起,我就最討厭振飛車了。

  學會將棋的兩年後。

  我成為了醫院裡最強的人。

  既有我自己變強的原因……也有比我厲害的「可憐」的孩子出院的原因。

  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無聊。因為網上能找到很多對手。

  某一天,有個男人來到了醫院。

  「嚯……就是這孩子嗎?」

  「是的,老師。她原本就智力超群,在將棋上我也覺得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恐怕能馬上超越現在的女流水準。」

  明石醫生稱呼為「老師」的人,正是以後成為我師父的人。

  但說實話,我感覺他就是個不起眼的大叔。

  「小銀子。這個人可是一位很厲害的將棋老師哦。比我強很多哦?」

  「哎呀,明石君。在我和你的研究會裡,我可是一直都是輸多勝少啊。」

  「那是老師四段五段時候的事情了吧。再怎麼說我都比不過A級棋士啊。」

  「但我一期就掉下去了……」

  路人大叔露出了悲傷的表情。真的太不起眼了,感覺好弱。

  「怎麼下?要下六枚落嗎?」

  「不。請和她下飛車落吧。」

  「飛車!?喂喂,這再怎麼說也太離譜了吧?她才四歲啊?」

  「沒問題。請您認真地下。」

  不起眼的大叔有種不情不願的感覺,將自己的飛車取掉了。

  「好。那麼,小銀子,我下先手咯?」

  誒?就這麼開始了?

  在這之前我還沒下過讓子棋。明石醫生也一直都是教我平手棋,網上對戰也是下平手棋,我堅信自己能夠戰勝大人。

  結果我輸了。輸得一塌糊塗。

  「…………難、難以置信……」

  那個路人大叔明明贏了卻沒露出開心的樣子。反倒是有些驚訝。

  「這孩子,一直都待在醫院裡嗎?雖然是明石君你在教她,但能強到這種地步實在是……」

  「我認為她有才能。還是特別的才能。而且,在我教會她將棋之後,她的檢查結果也逐漸地變好了。一般來講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認為是將棋讓這孩子變強了。」

  「唔……與普通的孩子氣勢不一樣。一局之中的集中力與其他孩子也是雲泥之別。我原本是打算輸給她的,結果不小心認真地下了起來……」

  老師們興致勃勃地說著些什麼,可我卻後悔得興奮不起來。

  我無法相信自己輸了,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我第一次溜出了醫院。

  我偶爾會和父母一起回家,所以不是第一次出門。但那一天我經歷了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獨自走在外面,第一次購買車票乘坐電車,第一次找人問路,我靠著自己的力量,到達了那個不起眼的大叔——清瀧鋼介八段所經營的野田將棋中心。

  師父看到我一個人過來,嚇得下巴都快掉了。

  「銀、小銀子!?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網上查到的。還有,找人問過了。」

  「我講的不是這個……是明石君帶你過來的嗎?呃!?你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嗎!?」

  「我是來復仇的。」

  「複習?」

  「將棋。這次我會贏」

  「啊!難道說……你是為了之前的事來復仇的!?這是何等的執念啊……」

  [譯者注]日語中復仇和複習的讀音都一樣是ふくしゅう

  我捅出大簍子了。

  等明石醫生和護士坐救護車從醫院到這裡的時候,我好像是半蹲半坐在椅子上與師父下將棋。因為我集中於對局,所以記不太住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但我還記得棋譜。

  雖然我被痛罵了一頓,並且被禁止擅自跑出醫院,不過我沒管這些,照樣跑。

  比起被臭罵一頓,將棋輸了這件事更讓我不能忍受。

  在那之後,雙親與明石醫生和師父好像有做過什麼協商。

  「小銀子。你可以出院了哦」

  「我要回家了嗎?」

  就算明石醫生這麼說,我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家裡很無聊。

  而且,父母看到我總是會露出悲傷的表情說出「可憐」和「對不起」之類的話……。

  「我不要回家。這裡就好」

  「不是哦。不是那樣的。從今往後,小銀子將會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生活喲。在那個家裡,你能盡情地下將棋」

  那裡?那我就去!我的復仇可還沒有結束。

  於是,我如同其他的孩子一樣離開了醫院。明石醫生將他一直帶著的磁鐵式便攜將棋盤當做禮物送給了我。

  已經不會有人說我「可憐」了。

  緊接著,兩周後,那傢伙就來了。

  「銀子。這個孩子就是你的師弟,九頭龍八一君。」

  弟?

  「將棋的世界裡早點成為弟子的人處於上位。這與年齡沒有關係。雖然只早了兩周,但還是銀子比他早來到這個家,所以銀子是姐姐,八一是弟弟。」

  即便師父這樣說明,我也無法接受。說到底我什麼時候成為了你的弟子?是敵人才對吧?

  而我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弟弟』,似乎是從深山老林里出來的。

  「這大米是我爺爺在附近的山上種出來的!」

  「山?……在山上種米?」

  「對啊,桂香姐。因為我家的周圍全是山……這我說過了吧?好像是在叫什麼田裡種出來的……」

  我們第一次四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就是煮的那傢伙從家裡帶過來的米。因為師父不收弟子的錢,所以那傢伙的老家經常送食物過來……在送過來的食物之中,我們最先吃的這個米是特別的美味。

  話說回來,我在醫院外吃到的東西都很好吃。

  醫院的食物都比較清淡。好在能夠隨意地澆上自己喜歡的醬汁,所以我感到很高興,但桂香姐卻不喜歡我這樣……但是,對不起,只有這個我是怎麼改也改不掉的。

  「我爸爸是工薪族,哥哥也是一直說著『不想干農活!』,爺爺讓我在農業和職業棋士之間抉擇,要是沒能成為職業棋士就回去干農活」

  「這樣的話,那你職業棋士和農家兩方面都做就可以了。插秧的時節也沒有排位戰,還挺閒的,割稻子的時節……說起來桂香還沒決定出路吧。讓她高中畢業後幫你收稻子怎麼樣?」

  「是啊。能每天都吃這麼美味的大米,成為八一君的新娘也不錯啊。」

  溫柔的桂香姐附和著師父的蠢話。

  「八一君。長大之後要和我結婚嗎?」

  「嗯!!我想和桂香姐結婚!還有還有哦!?爺爺的田可不光是能種出好吃的大米!還有更厲害的事——」

  那傢伙滿嘴噴飯,把桂香姐說的玩笑話當真,還高興得不得了。讓人覺得火大。

  「爺爺總是這麼說『在這田裡的求婚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所以,我要在爺爺的田裡向桂香姐求婚,娶你做新娘!」

  哈?在田裡求婚?

  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倒不如說會頓死。

  『這傢伙……是個笨蛋。又弱又笨。』

  我和這傢伙住了一段日子,確信了這一點。

  那傢伙只有看向桂香姐的胸部的時候才會一臉認真,其他時候遲鈍得不行。有時還掛著鼻涕。

  而且,明明比我大兩歲卻不識字。所以我試了試書上寫著的戰法,輕而易舉地就打倒了他。

  我本以為他輸了之後會很不甘心,沒想到他反倒是若無其事地重新擺好了棋子。然後一直輸一直輸,直到我筋疲力盡之前他一直都要和我下。這個笨蛋真纏人。

  我最討厭笨蛋。也討厭纏人的傢伙。

  雖然很不甘心,但我比普通人的身體弱,所以我能自由使用的時間與體力都比常人要少,需要好好珍惜。

  本來我是沒空去搭理笨蛋的。

  但不可思議的是

  ……與這傢伙在一塊,倒是沒讓我感覺到不愉快。

  說不定是因為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在我之『下』的存在。

  將棋實力比我弱,輩分也比我低。

  一個比我還要弱的人,比我還「可憐」的孩子。

  我自然地想到:

  『得由我來鍛鍊他,保護好他才行!』

  而這……意外地讓我覺得開心。

  ☖情敵競爭對手進入師門當弟子後的兩年內,由於我的體力不足,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師父家度過的。

  最開始的時候,有時師父帶我去醫院檢查,有時明石醫生來師父家下將棋,順便給我看病,但是這樣的情況也慢慢減少了。

  桂香姐和我的關係變好之後,家中的氣氛也一下子明快了起來。桂香姐進入研修會,成為了我的師妹,她也開始和大家一起下將棋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是最為和睦的時期。

  以四個人的故事迎來完結的世界給人感覺很舒適……我本以為這樣的時光會一直持續下去。

  自從八一在三年級時成為小學生名人之後,踏入這個世界的傢伙的數量急劇增加。

  那時我當了快三年的弟子。

  對於這年以進入獎勵會為目標的八一來說,獲得小學生名人的頭銜有利於通過獎勵會考試。因此我也卯足幹勁,給他施加特訓。

  接下來,他才第一次出場就拿到了優勝。

  儘管如此,在我看來八一還是那個未成熟的弟弟。半決賽之後是在東京電視台進行的對局,所以後面的對局我只看了棋譜和錄像。比起那種將棋,八一和我在家裡下的反而要高出數段。

  但世間對八一的看法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大阪出現了天才將棋少年!』

  『將來的名人!九頭龍八一君!』

  『史上首位·八歲的小學生名人誕生!朝著中學生棋士修行中!』

  新聞和報紙上這樣報導著,並且八一在小學的全體集會上也受到了表彰,甚至連街坊的評價都大為改觀,從『那孩子就會跟在比自己小的小銀子屁股後面,真沒出息』變成了『其實是個天才』,與我相比,他們簡直把八一捧上天了。

  變化最大的……是八一本人。

  他開始得意忘形了。

  「小銀子小銀子!我在考慮給別人簽名的事,第一張簽名就給小銀子吧?」

  「哈?我又不需要」

  「誒~?真的不要嗎?等到簽名有價值了,想要也不給了喲~?」

  殺了你哦?

  最讓我生氣的一件事,發生在快要臨近獎勵會考試的……暑假的前一天。那天天氣很熱。

  看到從小學直接來到棋士室的我,飛馬哥哥——鏡洲三段大吃一驚。

  「哇,小銀子,這是什麼盆栽?」

  「牽牛花」

  「在學校種的?是嗎,今天是結業典禮了啊……長時間呆在獎勵會裡,對於季節的感覺都變淡了啊」

  牽牛花比我的身高還高,我把它和雙背帶書包放在了棋士室的一角,馬上就開始和鏡洲先生下起了十秒將棋。

  雖然一年到頭我淨是請假,但我還是高高興興地去上學。

  我和八一上同一所小學,早上我們牽著手去學校,休息時間則是下將棋。我們住在一起卻不同姓,這件事讓周圍的同學知道了,據說流言四起,但我並不在意。

  不過我們放學時間不一樣,所以每天我都會一個人先到聯盟,在棋士室和獎勵會員下十秒將棋。

  然後八一和桂香姐來到聯盟的時候,我們就去下面的道場下將棋,之後大家一起回家。

  這一天本來應該也是如此……可是……

  「………………太慢了」

  結業典禮照理說很快就會結束,但八一完全沒有過來。

  「應該是他在二樓的道場跟誰在下棋吧?你看,那傢伙成為小學生名人之後就出名了啊。之前也有個孩子從很遠的地方過來跟八一下將棋……話說,他說過暑假會有朋友來之類的吧」

  「……我可沒聽說過?」

  「嗯!?這、這樣啊……他可能是想嚇小銀子一跳吧?」

  我感覺鏡洲先生的樣子很可疑,像是在隨便找些藉口想要敷衍過去,於是我中斷了對局,下到二樓。

  剛進道場裡一找……就找到了。

  一個被紅毛和黑髮女孩從兩邊夾著而感到害羞的笨蛋。

  「嘿!不愧是小爺認可的傢伙啊……那像變態受虐狂一樣的防禦將棋還是完全沒變!你到底是接受了怎樣的教育,才能想出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棋步啊」

  紅毛的舉止跟男孩子差不多,用手臂勾搭著八一的脖子,嘴上說著「喲♪」之類的來打打鬧鬧(打情罵俏)。

  雖然從語氣和胸圍來看都像是個男孩子,但仔細一看會發現是女的,再仔細一看還會發現一模飛紅。變紅的是臉頰和脖子,只是因為頭髮是紅色的所以不太明顯。搞什麼嘛?集中精力下將棋啊!

  然後另一個人更加露骨。

  「八一君的將棋,果然好帥氣啊♡人家最喜歡看八一君下將棋了♡♡♡」

  黑髮女這樣說著,不必要地纏著八一。下將棋的話,碰棋駒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碰下棋的人呢,我完全無法理解。動機不純。舉止不雅。令人不快。

  被這兩人夾著的八一,可能是不習慣女孩子在身邊圍著轉的狀況吧,他有些心神不寧,唐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我(お、おれ)……先去趟廁所!」

  膽小鬼。要是感到緊張,一開始就別去玩什么女人啊。

  而且不知不覺第一人稱還變成了『我(おれ)』,開始對女性有感覺了嗎……。

  [譯者注] 八一小時候自稱ぼく,長大後自稱おれ

  他剛出了道場,我就抓住他審問。

  「八一」

  「啊,小銀子。什麼時候來的?」

  「怎麼回事?那些傢伙」

  「小、小學生名人戰的時候,我在東京認識的朋友……」

  「我還以為你在認真對局,沒想到是去東京跟女人搭訕?我殺了你哦?」

  「不是這樣的啊!黑髮的供御飯萬智[醬]是京都人,紅頭髮的月夜見坂燎[君]……不對,燎[醬]是特地從東京過來的。那邊的學校已經放暑假了,所以燎醬在萬智醬的家裡留宿,這些天幾乎走遍了關西的各個道場呢。雖然她們邀請我一起去——」

  「馬上就是獎勵會的入會考試了,還跟女的玩?真是閒啊」

  「才、才不是玩呢!她們專程來和我見面……而且兩人將棋都很強,可以學到東西!小銀子也跟她們下幾局?」

  「哈?沒這個必要」

  秒拒。

  「先不提這個,你怎麼還有空跟女的玩?」

  「燎醬我也沒把她當成是女孩子嘛……之前她還穿著男式西裝褲……」

  「…………」

  看到唧唧歪歪找藉口的八一,我大受打擊。

  ——我的弟弟怎麼會是個這樣頂嘴的人……。

  八一多半是被那些狐狸精騙了,然後變成了壞孩子。要是這樣,我這個姐姐就有必要讓他重歸正道。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我心生一計。

  「話說,桂香姐在家裡叫你呢。她有非常重要的話要對八一說,也許是告白……」

  「誒!?真的!?」

  「我會跟她們倆說一聲的,你先早點回去吧?」

  「嗯!謝謝你小銀子!」

  笨蛋離開了。

  然後我代替八一進入道場,完成最後一步。

  「哎,跟我下一盤將棋?」

  我坐在紅毛和黑髮女孩的對面,單刀直入地提出了要求。

  「如果我贏了,你們今後就不許來道場了」

  「啊——嗯?」

  紅毛很沒禮貌地坐在桌子上,上下打量著我,並問黑髮女孩——

  「餵萬智啊。這個小不點怎麼回事?話說她的頭髮,算什麼啊?假髮?Cosplay?」

  「空小銀子……是嗎?」

  黑髮女好像認識我,她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眼神卻很嚴肅。

  紅毛來回看著我和黑髮女,再次詢問道:

  「熟人?」

  「在關西的道場裡見過她好幾次。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我未能與她對局……順帶一提,她是清瀧老師的內弟子,八一君的師姐」

  「嗯……但是這傢伙,也太小了吧?」

  紅毛像威

  嚇我一樣盯著我的臉,這樣說道——

  「喂,你幾年級的?幼兒園嗎?」

  「一年級」

  「噗哈!一年級?這樣還當八一的師姐?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搞不懂啊!那傢伙真的是有趣」

  紅毛笑得跟個流氓似的,還對八一直呼其名,隨便地稱呼他為『那傢伙』,看上去仿佛在說自己對八一而言是特別的存在。

  這種事情讓我很生氣。

  ——殺了你。

  我已經決定了。這一瞬間,月夜見坂燎這個名字記在了我心中『絕對不原諒的名單』上,而且如今依然沒有刪去,大概等到我或者她死了,這個名字才會消除吧。順帶一提最初寫上的『清瀧鋼介』的名字也還在名單上。

  「這孩子很可憐,身體好像也很弱」

  黑髮女這樣說著,用憐憫的視線看著我。

  她連自己說了禁句都不知道。

  「本來她參加將棋比賽的機會就不多,即便在比賽中獲得冠軍,把更高級別比賽的出場權讓給亞軍也已經成為了不成文的規矩」

  「所以她才不出名嗎。嗯……」

  「據傳聞,她在三樓的棋士室和獎勵會的大哥哥下將棋,雙方不相上下?」

  「這不是傳聞,全都是真的」

  沒必要否定,所以我這樣告訴她們。

  「哈!這種故弄玄虛的行為和病弱的外表,就算想引人同情,也根本不可能的吧?」

  紅毛女嗤之以鼻。

  「我好不容易來關西一趟,機會寶貴啊。我想和那些比自己更強的對手下很多將棋,才不需要一年級小孩當對手呢」

  「另外……還有一個傳聞」

  「啊?是什麼呀,萬智?」

  「『[email protected]』」

  「……!這是……」

  「『將棋俱樂部24』里,快棋超強的帳號。以幾乎不可能的反射神經,和不輸給職業棋士的序盤,橫掃業餘實力選手和獎勵會員……有傳聞說棋力達到了那個名人的水平,或許就是那個名人的帳號,不過這個帳號在棋局結束後也不聊天就立刻離開了,活動時間也集中在某幾個時間段,也有傳聞說『可能是小孩子?』」

  「那……就是這傢伙的帳號嗎?」

  紅毛女用至今為止完全不同的視線看著我,就像看妖怪之類的存在——

  「……還沒有確切證據的吧?」

  「這是鍵盤輸入法。用假名鍵盤按下『[email protected]』,你覺得會出現什麼?」

  紅毛無言地催促著,讓她繼續往下說,接著黑髮女告訴了她答案——

  「是『ぎんこ(銀子)』」

  「……………………」

  短暫的沉默。

  然後紅毛拉過椅子,在棋盤前端正地坐好,對我說:

  「好哇,和誰先下?」

  「你們比八一還弱對吧?」

  我伸出兩隻手,把棋盤上放置的兩個駒箱同時翻轉過來,從棋盤上散落的棋駒中選出兩枚王將說道——

  「這樣的話,同時下就好了。特意跟你們下平手」

  「…………這是說,以小爺和萬智為對手的指導對局嗎……?在小學生名人戰中獲得了名次的我們……打算通過研修會成為女流棋士的我們,被你這個小學一年級的女孩子……?」

  「沒錯。啊,先手也給你們吧」

  「小鬼,太得意……會被擊潰的哦?」

  對咬牙切齒威嚇我的紅毛,我這樣回答道:

  「我殺了你哦」

  戰鬥開始了。

  右邊棋盤的對手,是如同噴火般猛攻的月夜見坂燎。

  左邊棋盤的對手,是面對比自己小四個年級的對手仍舊慎重布局的供御飯萬智。

  同時下多個棋局的技巧是,不要同時下多個棋局。

  雖然聽起來很矛盾,卻是非常實用。

  要領是各個擊破。

  如果我並行思考的話,預讀會無法深入,而且複數盤面同時映在腦海里,失誤也容易變多。

  ——黑髮這邊更加麻煩呢。

  於是我面對下防禦將棋的黑髮女,誘導其進入『矢倉九十一手駒組』這個手數超長的定跡。

  如果只是按著定跡走,我閉著眼睛下也沒問題。雖然中途可能會有變化,但在發生變化之前也能省下不少思考時間。

  然後對於下進攻將棋的紅毛女,我用剛才在三樓下的快棋來對付。

  「哈!對我月夜見坂燎大人也敢下快棋,膽子真是不小啊!!」

  果然如我所料,不假思索地落子來挑釁紅毛,她就會輕易地上鉤。

  可是對於已經習慣和獎勵會員下十秒將棋的我來說,小學生一心只想著進攻的快棋實在是破綻百出。

  她的進攻手段完全用盡後,中途開始就改為了防禦。我輕鬆獲勝。

  「一個」

  「咕嘎……!!強、強者如小爺……居然被小學一年級的小鬼頭殺得完敗……!?」

  紅毛看著眼前的盤面,難以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

  「剛……剛才是因為對手是小鬼所以大意了!小爺很快就要成為女流棋士了,對手是業餘的混帳小不點女孩,我都沒拿出全力!我、我壓根就沒認真下,對垃圾笨蛋一點兒也沒興趣,這麼破爛骯髒的關西將棋會館,即使求我,我也不會再來了,笨蛋笨蛋笨蛋!」

  涕泗橫流的紅毛女把盤面弄得亂糟糟的,並將手裡的棋駒砸在了棋盤上,然後從道場飛奔而出。我贏了。

  「……唉。如果比賽的地點在關西,她這是打算不戰而敗嗎?」

  黑髮女目送著紅毛,苦笑道。

  我並沒有打算要求她遵守約定。

  讓她嘗到了那樣的痛苦,就算是野狗也會暫時感到害怕而不敢靠近。剛才和她的對局也是出於這個目的。

  「接下來該輪到你了。我會像你期待的那樣,全力把你擊潰」

  我稍微拉了一下椅子,正面面對黑髮女。

  「相矢倉的定跡要互相同意之後才能達成。也就是說,你想和我一對一戰鬥,對吧?」

  「這是因為九十一手駒組對先手有利啊,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聲音、表情、棋步都無法看到本心。

  聽到這傢伙的聲音就會被迷惑……開戰前,我封閉了指尖以外的感覺。

  可是在完美封印完成的那一瞬間之前,黑髮女鑽進了我的心。

  「開戰之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由於研修會的關係,無論如何都要到關西將棋會館來。就是說你能不能改一下輸了之後的條件」

  「都事到如今了,不行。」

  「還請你幫幫忙啊!現在想不出的話,對局之後考慮也行哦?」

  也就是說,贏了之後我提什麼要求都可以對吧。

  這倒也不錯。

  而我不知道的是,這就是她的陷阱。

  「…………既然你這麼說了」

  「決定了呢。那麼——」

  爆裂般的落子聲,便是開戰的信號。

  黑髮女讓我看到了矢倉九十一手駒組的定跡最後一手的微妙變化。

  「!?這個變化是……!?」

  正如黑髮所說,九十一手對先手有利已成定論。雖然這一定論最後被將棋軟體的發展所顛覆了……但在當年,人類還不知道這一點。

  心態不穩的我不小心下錯了一手棋。

  ——糟了!注意力都集中在考慮勝利後的條件了,結果下錯了……。

  對局中考慮勝負結束後的事情是贏不了的。

  即使後悔自己太天真,後面也無法挽回。

  「庫呼呼」(偷笑)

  下了一手善惡不明的棋誘使對方犯錯誤,展現了這種勝負術的黑髮女,棋風一轉,開始穩健地積累每一步的優勢。

  ——好重……!

  供御飯萬智的棋聲很響、很重。

  她連續下出一手一手飽含心意的棋。

  氣勢。氣魄。

  不……這不是『氣』這種輕的東西。

  這是『念』。

  執念。怨念。情念。與那飄飄然的態度正相反,供御飯萬智的將棋有著正體不明的恐怖。這是我在對局中第一次感到的恐怖。

  而且我第一次知道,恐怖會讓下棋的手畏縮。

  ——伸不出手!為什麼……!?

  我感到一種脖子慢慢被勒緊般的恐怖而抬起頭……黑髮女盯著我,自言自語道:

  「痛苦而死吧」

  供御飯萬智就像用華麗的黑髮束縛著我

  的棋子一般,慢慢把我的玉逼上絕路。

  ——繼續正常地去下一定會被壓死……那麼!!

  我放棄了普通的下法。

  而是解放出已經封印的盤外戰術,用視線還有手勢迷惑黑髮女。

  控制落子的時機讓對手呼吸混亂,讓對手的大腦缺乏所需要的氧氣。這是下到最終盤讓獎勵會有段者也恐慌的秘技。

  「(吸氣)……!(呼氣)……(呼氣呼氣)!呼、呼吸……困難……!」

  喘息的黑髮女。

  與此同時我在盤上布了陷阱。一手頓死的陷阱。

  ——頓死去吧!!

  我心中這樣祈禱著,白白地把大駒送給對方吃。

  吃了就頓死。

  不吃就是對手的勝利。

  如果她不相信我的力量可能就會吃。這與其說是下將棋,不如說是心理戰。從至今為止的動作推測出對方的性格,我布下了這個陷阱。

  然後黑髮女就頓死了。

  她摘下那枚大駒的瞬間注意到了這個陷阱,她的手止不住顫抖,幾乎就要拿不穩棋駒了。

  「!!………………啊——————……」

  她仰天深呼吸後,只聽到我落子的聲音,接著就像快要碰到盤面一樣低下頭認輸了。

  「真可惜,我無路可走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仍舊把這傢伙視為最危險的存在,討厭著她。

  她是個大小姐,擅長社交,頭腦聰明,方言說得也好,既健康又有教養,胸也很大,人人都喜愛她……胸也很大。巨乳女性只留下桂香姐一個其他的全部頓死就好了……去死吧……給我滅絕吧……。

  「小銀子真是強得厲害。我和燎或許一生都無法匹敵吧。說不定你現在比那個進入了獎勵會的岳滅鬼翼都要強呢」

  汗水讓黑髮粘在了額頭上,她用左手整理好頭髮,取回了平常的笑容。

  頓死輸了之後還誇獎對手的這種態度,對我來說是無法理解的。

  「你……沒有不甘心嗎?」

  「我志願成為觀戰記者!小銀子的報導,無論多少我都願意寫♪」

  「記者?」

  進入研修會修業的人當中,還有人朝著這樣的目標前進——雖然打算從事將棋相關的工作,但並不以棋士為目標——這令我感到意外。

  「小銀子呢?既不進入研修會又不進入獎勵會,將來打算怎麼辦?」

  「我?」

  出乎意料的問題。

  這麼說來,我想成為怎樣的人呢?

  我總以為現在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期待著今後也會持續下去。

  「我……想要變強」

  最後我這樣回答道。

  「無論對手是男是女,年紀比我大還是比我小,我都絕對不要輸。八一是小學生名人,而我比八一強,那麼我就是全世界最強的小學生了」

  「不一定呢。比小銀子還強的小學生,我至少還認識一個呢」

  「誰?」

  「九頭龍八一」

  「哈?我比八一強,剛才不就說——」

  「只是序盤而已吧。中盤和終盤的棋力強度,八一還是遙遙領先」

  「……!」

  解放被封印的盤外戰術後的內疚感,奪走了我為了反駁黑髮女的觀點而找的藉口。

  「我和小銀子擅長的類型很相似,所以很明白這一點。塞滿序盤知識的將棋,就好比100米賽跑中從離終點50米的地方開始跑。雖然可以獲勝,但是不會變強」

  「…………」

  「而八一君從離終點150米的地方開始跑,而且跑法也很獨特。他是還有成長空間的可塑之才。比如『矢倉九十一手駒組』這樣的定跡,處於研究全盛期的現代將棋可能無法讓他發揮力量,但如果出現了新時代的將棋,那肯定是由八一君這樣的天才創造出來的。我的夢想是,一直追隨著八一君這樣的將棋——」

  「……餵」

  「嗯?怎麼了?」

  我對著這個在那裡高興得說個不停的令人不快的女人,提出了敗北的代價。

  「不准你再叫他『八一』了!」

  ☗初見將棋星人

  自那以後,月夜見坂燎與供御飯萬智開始頻繁地介入我們的世界。

  特別是萬智小姐,因為研修會與桂香姐有一年的重疊(之後萬智小姐一下子就成為了女流棋士從研修會畢業了),研究會也是在一起搞的,所以我也有在師父的道場見到她……雖然她從來都沒有進過正屋。

  被八一小學生名人的名號所吸引過來的女孩子意外的多,不過只要跟那個白痴說「桂香姐找你」,他就一定會上當。

  然後我就慢慢地去『說服』那些女孩子。不是用話語,而是用將棋。

  現在是八一應該集中精神修行的時期,沒時間沒你們這些人玩……整頓師弟的修行環境也是師姐的工作。

  不過,那群傢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對於我來說的大問題,而且還讓我下定決心與至今的環境訣別的壓倒性存在,是別的東西。

  那就是外星人的存在。

  那個星球的居民第一次襲來清瀧家是八一剛進入獎勵會兩個月的時候,那個時候應該是秋天。

  「喲,終於來了啊!來來,裡面坐!」

  「不用,這樣就夠了。坐下去反而會更加疲憊。」

  師父在玄關迎接的女性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穿得最華麗的棋士了。

  釋迦堂里奈女流四冠。

  除了新創建的女王戰以外,她保持著其他所有的女流頭銜,是女流棋界的絕對王者。她在前往下一場女流玉將防衛戰所在地九州的途中,特意來了一趟大阪。

  還帶著一個少年。

  「沒想到那個小里奈居然收了弟子」

  「鋼介先生才是。一次收了兩個內弟子的事可是相當地具有衝擊性。關東那邊已經把你當做怪人了哦?」

  「原本他們就把我當做怪人吧?」

  「呵呵。沒錯啊……」

  我在樓梯上偷偷觀察他們三人的樣子。那時桂香姐和八一應該是去購物了。

  「不過我還真的沒想到你會突然間收一個男孩子為弟子啊。雖然關西這邊說句『有意思!』就過去了,但面對關東那群老頑固應該費了不少功夫吧?」

  「這也是師尊的遺言。想讓足柄一門出名人……但是留有血統的就只剩餘一人。余只好使用那僅有的一點政治力量,以女流棋士的身份收取男性弟子。為此甚至強行地改變了制度」

  「足柄老師晚年對有前途的孩子是見一個就收一個……然而,到最後沒有一個男弟子成為了職業棋士。因為過於焦躁,所以他老人家才會失去培養弟子的心情吧。為此,好幾個有才能的弟子也白白斷了前途……」

  「他是一位溫柔的老師。對腿腳不方便的余說『當走讀弟子會很辛苦吧』,然後將余收為了內弟子,與親女兒們一樣撫養。為了報答這份恩情,余能想到的方法就這一個」

  「只要能成為小里奈你這樣出色的棋士就夠了吧!為什麼如此地執著於名人?」

  「這也沒辦法。對於那個世代的棋士來說,名人這個頭銜的價值甚至不惜讓他們寄希望於他人。希望自己收的徒弟得到,希望自己徒弟所收的徒孫得到。正是這份死後都能束縛住生者的執念,將棋界才會留下師徒這種制度」

  「雖說是這樣的……」

  「嘛,因此余之一門剛創立就在關東受到了孤立。正因為這樣的原委,我很難再為這孩子收一個同門師弟……如果你的弟子肯與他好好相處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那當然!對於我家的八一來說,雖然是東西隔開,但他也是同期入會的競爭對手,應該能刺激他吧。隨時都可以過來練習哦」

  師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對著像是獎勵會員的少年微笑。

  少年像是在護衛釋迦堂女士一樣站在她拐杖的一側,背撐得筆直,默默地聽著大人們的對話。

  ——就像是繪本里出現的女王大人與騎士一樣。

  我從以前開始就對這對師徒抱有這種印象了。那兩個人不僅僅是衣服與舉止,連內心也是那樣的吧。

  「好了。余也差不多該離開了,不然就趕不上現場確認的時間了。」

  「對了,小里奈!我女兒……你能不能見一下我的女兒桂香?小時候你還與她下過一次指導棋。你還記得嗎?」

  「當然。她還在下將棋嗎?」

  「中途停止過一段時間,現在又開始了。高中畢業之後就進入了關西研修會。現在說著想要成為女流棋士。所以,我想著小

  里奈能再指導她一局對她來說應該是很好的鼓勵吧」

  「……還是算了吧」

  「小里奈……說不定我女兒確實是以輕率的想法說出成為女流棋士,但她也確實有在努力——」

  「不。余不是這個意思。」

  釋迦堂女士搖了搖頭,說出了她的真意。

  「現在又有一個新的女流棋站被創立了。而這個『女流玉座戰』預計與女王戰一樣,是女性獎勵會員也能參加的頭銜戰」

  「獎勵會員也能參戰……」

  「余作為頭銜持有者,為女流棋界的發展以及為女性普及將棋盡心盡力。但與此同時,又感覺到要是維持現狀就無法出現那個能超越余的存在……史上首位女性職業棋士」

  那個詞語傳到了我的耳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女性……職業棋士……?」

  我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重複著這個詞語。

  雖然我知道女性也可以進入獎勵會。但沒有任何女性成為職業棋士。所以,女性也能成為職業棋士這種事,雖然聽上去不可思議,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並且,將棋界也以不現實這種理由從未關注過女性職業棋士這樣的存在。沒有女性擁能夠突破獎勵會的才能。

  除了一人————釋迦堂里奈不這麼認為。

  「明明有憧憬余而成為女流棋士的孩子,而余自身卻認為女流棋士的制度是不需要的存在……余自身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矛盾」

  「…………」

  師父再也沒說什麼。

  「嘛,真可愛!你叫什麼名字啊?」

  買東西回來的桂香姐看到獨自留下的釋迦堂女士的弟子後很高興。

  男孩子以緊張的表情回答道:

  「我叫……神鍋步夢」

  以現在來說應該難以置信,但步夢——那個神鍋老師居然穿著普通的衣服。

  也就是普通的美少年。

  「請多指教。這是我老家做的油炸豆腐。」

  「哎呀!真是個好孩子!?在這住多久都沒關係哦?乾脆讓步夢菌也加入我們一門吧?啊,洗澡也和姐姐一起洗吧?」

  ……我覺得桂香姐有點正太控的意思。

  「釋迦堂女流四冠在宮崎的頭銜戰結束之前,步夢都會住在我們家。要把他當做內弟子一樣對待」

  「那就得先問一下喜歡的食物和討厭的食物咯」

  步夢馬上就要受到清瀧家的洗禮。

  八一像個小狗一樣歡鬧著。

  「步夢步夢!快點來下將棋吧!」

  「我們不是天天都在網上下嗎?」

  「話雖是這樣。但果然還是現實的棋盤對局吧?我也想早點在三段聯賽中碰到你啊」

  「比起這個,我有很多東西想向清瀧老師請教」

  步夢看向師父的眼睛閃閃發光

  「Master下了強制命令我要親身體驗清瀧老師的矢倉。她說『制霸矢倉的人能制霸將棋界……』」

  「是嗎是嗎。不愧是釋迦堂女流四冠,真懂啊」

  「毫無疑問,是月光名人與清瀧老師的名人戰里的『相矢倉系列』讓矢倉復興了。關東的將棋界對矢倉的研究也再次繁榮了起來」

  「嗯?是嗎?呵呵呵……神鍋君,你的眼光不錯嘛。給你露兩手我最新的研究也不是不行哦?」

  「非常感謝!」

  我看著在步夢的鼓吹下得意忘形的師父,覺得很無趣,嘟囔了一句。

  「……明明名人戰又輸得一塌糊塗」

  「銀、小銀子!要被聽見了!」

  「因為本來就是事實啊」

  「因為是事實才不能說啊!?」

  「…………你們倆今晚沒飯吃了」

  師父被這事實戳中痛處生氣了。桂香姐平靜地向美少年搭話。

  「很吵吧?不會嚇著你吧?」

  「沒事。因為我家裡也有個年幼的妹妹」

  在桂香姐幫我們做晚飯的時候,師父馬上就開始教我們矢倉。

  我們三人並排著與師父下指導對局,坐在正中間的步夢與八一耳語。

  「你知道為什麼清瀧一門慣用手這邊的褲子膝蓋處會變皺嗎?」

  「……?」

  「因為不讓自己輕率地下出壞棋,一直握著右側膝蓋的褲子才這樣的!」

  「好……好帥氣……!」

  步夢激動得發抖,為了讓自己褲子的喜感部分也變皺,他使勁地握著。

  我見他的反應很有趣,所以也教了他一點東西。

  「清瀧一門在下出新一手的手,會起一個必殺技一樣的名字並且喊出來。」

  「好帥氣……!!」

  「等下!?小銀子你別亂教他啊!」

  八一慌忙的訂正,步夢則是更加的激動。我感覺就像是得到了有意思的玩具一樣。弟弟有了朋友也不壞。

  總之他很直率,也我行我素。

  這就是我對神鍋步夢這名少年最初的印象。反過來說,我從他身上沒怎麼感覺到才華。

  因為桂香姐寵愛美少年,所以她拿出了比平時多了一倍的浴後點心,我們吃完後上樓來到兒童房間。

  接下來是只屬於孩子們的將棋時間。

  「我們有三個人,所以來玩正式比賽遊戲吧!」

  八一做出了提案。

  「我要去做月光老師和業餘名人紀念對局的記錄員,所以我想做一下記錄的練習。所以小銀子和步夢的對局就由我來記錄!」

  於是就變成了我和步夢要對局的情況了。

  當然,這是我與他第一次下棋。

  「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我們遵從八一想要學會熟練地使用計時器這個願望,設定了一個小時的時間限制,是一場相當正規的比賽。

  「請振駒!」

  由於紀念對局事角落局,所以應該是月光老師為先手,不過我們難得下一次這么正經的對局,所以也練習了振駒。順帶一提我是上座。

  結果是步夢的先手。他下出的棋就像是在說:

  『相矢倉吧』

  『沒問題』

  我堂堂正正地接下了。

  步夢用的是從師父那裡學會的矢倉王道中的王道『4六銀·3七桂型』。將飛車、角、銀、桂都集中在3筋,既能施展出有節奏的攻擊,也能轉型成為穴熊,是攻防平衡的優秀陣型。

  我對萬智小姐使用的『矢倉九十一手駒組』定跡也是這個『4六銀·3七桂型』。

  後來精通了這個戰法的步夢在獎勵會中總是比八一快一步。不管是進入三段聯賽還是成為職業,他都比八一早。

  由於他年齡比八一大了兩歲所以沒能成為中學生棋士,但他是比身位中學生棋士的八一還要早一年離開獎勵會的天才。

  這就是神鍋步夢。《次世代的名人》。

  成為了職業之後他在這個矢倉里還施展各種各樣的新棋路,在順位戰里不斷晉升。right什麼lance,還有龍殺什麼的。

  [譯者注]分別是Rightwing·Holylance與龍殺 Georgios,第一卷有提過

  但他在與我最初的對局中——

  「神鍋老師,接下來將進入一分鐘將棋」

  「好的!」

  「三十秒——…………四十秒——…………五十秒,一、二、三……」

  八一握著計時器開始讀秒。

  ……我後來才聽說,關東和關西雖然同樣都是獎勵會,但讀秒的方法有微妙的差異。

  雖然這也給他帶來了一定的麻煩,不過我還是乾淨利落地贏了下來。

  步夢進入一分鐘將棋的時候,我還留有三十分鐘以上的時間,理所當然是我的勝利。

  「我輸了」

  塗了唇膏之後,步夢正式地低頭投子認輸。

  ——我贏了……但是。

  我並沒有釋懷。所以在回顧善惡手之前,我先問他:

  「吶」

  「嗯?」

  「剛才的將棋……為什麼你會那樣使用時間?跳過定跡的部分,終盤就留有更多的時間了吧?」

  「因為我不會下自己思考出來以外的棋路。」

  「呃?那可是定跡啊?再怎麼思考也沒有意義……而且終盤也是,要是多堅持一會等這邊失誤也是可以的吧?」

  「但那種勝利沒有價值」

  「……你是說贏了我也沒什麼大不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步夢苦惱地思索

  著話語,然後斬釘截鐵地對我說。

  「那樣的話,就算贏了對手,也只能算是輸了將棋。這是沒有意義的」

  「?????」

  我完全不能理解。

  「就算是『神』所創造的定跡,我也要堅持我自己的選擇。就是這樣」

  「……神?」

  「這傢伙把那個名人叫做神。不過現在的名人是月光老師!」

  寫完棋譜的八一從棋盤旁邊探出身子,擅自地開始了感想戰。

  「吶,步夢。剛才你下的新棋路,後手的第四十四手從8五歩型變成9五歩型,你是為了擺脫先手進入的僵局才想出來的吧?」

  「你是說我的6五歩嗎。雖然到了終盤證明是錯的,但感覺不壞。假設這個局面——」

  下個瞬間,我一直覺得遲鈍的步夢嘴裡像是決堤了一樣開始湧現出符號。

  ——剛、剛才的將棋里……隱藏著這麼多的變化嗎!?

  我也是知道定跡會隨著時間而演變。

  但像八一和步夢這樣,對職業棋士所做出來的定跡……甚至連將棋之神的名人寫下的定跡都有所質疑。

  不。這兩人不僅僅是是在質疑————

  ——這兩人……是在創造定跡!?

  兩人在我面前所展開的變化實在是太深入與寬廣……我幾乎無法理解他們的對話。

  ——他們到底預讀得有多深?

  ——為什麼能預讀得如此之快?

  我忍住了自己想要叫出來的衝動,默默地聽著他們二人超高速亂舞的符號感想戰……

  我想拼命否認這一點。

  那兩個人,能看見我所看不見的東西。

  出現在我眼前的外星人,是與我來自不同的星球,用其他的感知器官去理解將棋的傢伙。不管擺出多少證據,我都不願去相信這一點。

  不願去相信將棋星人的存在。

  ☖獎勵會

  「聽我說聽我說桂香姐!我被誇獎了!」

  和師父一起回來的八一剛進家門就嚷嚷著,纏在桂香姐身邊。

  八一從獎勵會回來後這麼有精神,這是很罕見的。

  他講述了事情經過後——

  「誒!?聖市哥看漏的詰,讓八一君發現了?」

  「桂香,進了研修會,就要稱呼他為月光老師」

  「啊……對不起,師父……」

  月光老師對師父而言相當於同歲數的師兄,從很久以前開始,月光老師就和他們很親近。

  因為他偶爾也會來這個家玩,那個時候桂香姐一直圍在他身邊照顧著他,所以不知不覺就叫得很隨便了吧。

  「圍棋里就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種說法吧?將棋也是如此,比起承受壓力的對局者,在棋盤旁觀察的記錄者更容易看清棋路。因此不要有『自己比職業棋士還強』的錯覺啊」

  師父用大大的手掌使勁捏住八一的頭,然後說道——

  「不過,八一發現的詰,確實是不那麼容易看出來的啊!」

  說完,師父輕輕摸了摸弟子的頭。

  「今天的對局,是名人和業餘名人的紀念對局呢。他們下的是『角落局』」

  「嗯!叫什麼來著?yè……chà……shén先生?和月光老師的對局。yèchàshén先生覺得自己輸了於是就投降了,但其實他有一個23手的即詰,可以將死月光老師的玉。yèchàshén先生十分震驚,說我『厲害』『實力非同小可』!」

  夜岔神?有這個姓嗎?

  [譯者注]「夜叉神」的正確讀法是やしゃじん(yashajin),八一讀成了よるまたかみ(yorumatakami)

  「他說,他希望我成為職業棋士後收他的女兒為徒!」

  「哎喲哎喲。聽到了嗎小銀子」

  桂香姐看向我這邊,開玩笑般地說道。火大。但是我不能打桂香姐,因此我踢了一下師弟的後背。

  「為、為什么小銀子要踢我呀——!?」

  「你煩人。頓死去吧」

  踹你。後背的腳感真好。

  桂香姐可能是覺得八一可憐吧,她溫柔地誇獎道:

  「不過這真是太好了呢,八一君。發現了連月光老師都沒能算到的詰,應該找回點自信了吧?」

  「嗚……但是例會上完全贏不了……」

  八一的眉頭突然皺成了八字,像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棋士室里,雖然大家還是跟我下練習將棋,不過大家都對我指指點點,『比進入獎勵會之前還弱了』『再過不久就要退會了啊』之類的……」

  獲得了小學生名人頭銜、得意揚揚地進入獎勵會6級的八一。

  他本人覺得很快就能晉級。我也認為升到初段是輕而易舉的,所以才會為此感到很焦急。

  不過——

  「例會的將棋,和平時在棋士室下的十秒將棋完全不同啊……持棋時間很長,大家也殺氣騰騰的……鏡洲先生在例會當天也很可怕,讓人不敢上前搭話……」

  非但沒能晉級、而且要與降級的恐怖作鬥爭的八一,一直停滯在6級。這導致例會一來臨,他就失去了活力,下將棋時總感覺他在提心弔膽。

  ——大家都在欺負八一!不可饒恕!!

  我踢著師弟的後背,感到義憤填膺。

  可這是我誤會了。

  當時的關西將棋界有一種習慣——不直接誇獎有發展前途的孩子。與其說是不直接誇獎,不如說是當面貶低。故意嚴加錘鍊,一旦出了什麼事又會全力保護。

  反過來——

  『這孩子不怎麼有希望啊』

  要是大家對這名獎勵會員的看法是這樣的話,那麼大家就會用心誇獎。

  等我長得更大一點了的時候,我才理解了這些事情。

  那天晚上。

  笨蛋睡著了之後,我一個人出了兒童房間,前往師父那裡,為了請求某件事。

  「……八一君,看上去很痛苦呢」

  我剛下到一樓,就聽見了聲音。

  在和室跟師父學習將棋的桂香姐好像很擔心地說道。

  「會不會確實入會太早了?小學三年級就進入獎勵會……至少推遲一年吧」

  「早一點好。無論是一年、一個月、一周、一天也好,這個世界上,早即為正義。你不是最清楚這一點的嗎」

  「這、這…………倒也沒錯……」

  「就算不去擔心他,八一也會馬上變強的。沒有才能的人會一點點變強,但有才能的人會在某個時刻,像突破了障礙一樣一下子變強。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但一定會的」

  師父斬釘截鐵地說道。

  「更需要擔心的,是成為職業棋士之後啊」

  「成為職業棋士……之後?這不是才剛進入獎勵會——」

  「我也有教不了的東西啊,所以我才希望月光老師能當八一的師父。等八一進入獎勵會的那一刻」

  「父、父親!?你不是說『夢想實現了』,當時還很高興的嗎!不是要當成自己的兒子撫養嗎!?」

  「……我啊,只顧自己方便,把八一留在身邊,利用了那孩子的敬仰之心,把他束縛在這個家裡。今天的事情讓我再次確信了,實力更強的、實績更多的棋手,才是這個孩子本應該拜為師父的人啊」

  「那、那聖……月光老師怎麼說?」

  「拒絕了。……但是八一的才能不遜色於歷代中學生棋士。要是他成不了職業棋士,我就引咎辭退」

  「「誒…………」」

  桂香姐和我一同屏住了呼吸。

  我覺得八一「可憐」。

  比我還笨、還弱的存在。我不得不去守護他。

  但是……。

  「師父,桂香姐」

  兩人看到我突然出現,臉上的表情很驚訝。我對他們明確地宣言道:

  「我也要進入獎勵會」

  ☗盂蘭盆節

  升上小學二年級的我,在小學生名人戰中取得了優勝。贏得很輕鬆。

  「我贏了哦?這樣就可以了吧?」

  「姆…………姆唔唔……」

  在回去的新幹線上,師父抱著自己的頭。明明自己的弟子連續兩年都獲得了優勝,但他一點也不開心。

  新幹線的電子公告牌上滾動著『史上最年少二年級生獲得小學生名人戰優勝的壯舉。大阪的空銀子。第二位女性獲勝者』這樣的新聞。

  看到那個之後,師父大大地嘆了口氣。於是我又說了一次。

  「我可是贏了哦?

  」

  「哈——…………為什麼贏了啊。明明我還以為贏不了所以才放心了的……」

  他的表情還挺認真的。這個糟老頭子在想什麼啊。

  我說我想進入獎勵會的時候,師父馬上回答道。

  「不行!絕對不可以!!」

  我被他這意料之外的強硬語氣拒絕給嚇到了。本以為他會覺得高興……。

  生氣的我質問師父。

  「為什麼?八一可以,我就不行了?」

  「你才小學一年級。太早了」

  「但剛剛師父對桂香姐不是說過『早一年也好』嗎?」

  「雖、雖是那麼說……」

  我不斷地質問師父。因為我說的都是正論,所以轉眼之間就占據了優勢。好了,快答應吧糟老頭子。但這個糟老頭子說什麼也不肯接受。理由也含糊不清。

  於是,師父就提出了條件,

  「……我知道了。如果你和八一一樣,在小學生名人戰上取得優勝,我就允許你去參加獎勵會測試」

  「真的嗎?太好了!」

  「還有一點!」

  師父少見地以嚴厲的表情說道。

  「明石君的許可也是絕對必要的。如果身體出狀況了,就得停下。這就是條件」

  「我知道了」

  我同意了。明石醫生是不會妨礙我的。

  「小學生名人戰?好啊!參加吧」

  我們去醫院進行徹底檢查,果然明石醫生是我的夥伴。

  「啊,明石君……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啊?現在也沒發現什麼像問題的問題。倒不如說小銀子鬧彆扭或者是感覺到壓力才更像是問題哦?」

  「但是……」

  「姑且,如果心率超過了一百七就得停下來了。嘛,以小銀子現在的棋力來說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於是我就這樣解放了。

  大阪預賽輕鬆通過。

  以往都是將出場權讓給其他孩子取參加西日本大賽,所以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個大賽。我不斷地取勝,會場裡蔓延著騷動。

  「那個銀色頭髮的女孩子太強了吧!」

  「空銀子?之前可沒聽說過啊……」

  「小學二年級能下成那樣,這也太怪物了吧……」

  「話說……為什麼清瀧九段一直陪著她啊?」

  年紀小,又是女孩子,還是第一次登場。之前沒人關注的我輕鬆的獲得了西日本大賽的優勝。

  西日本決賽的時候實在是疲勞到了極點,大腦基本上轉不過來了,只好反射性地下將棋……在棋士室與獎勵會員下十秒將棋時培養出的直覺,讓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向對局的關鍵之處,等我回過神來對手已經認輸了。

  反倒是在涉谷舉行的小學生名人戰半決賽與決賽更加輕鬆。

  只需要下兩局,而且最強的對手神鍋步夢和月夜見坂燎,一個已經是獎勵會員,一個已經成為了女流棋士,都沒有出場資格。供御飯萬智則是在西日本大賽的時候就被我擊潰了。

  電視上播放的半決賽和決賽都會由電視台收錄。

  記錄員是獎勵會員,大盤解說由職業棋士負責,女流棋士則是負責提問。

  那一年的記錄員是篠窪太志獎勵會二段,大盤解說是山刀伐盡七段,以及擔當提問者的『睡美人』花立薊初代女王。

  花立小姐把話筒遞給了獲得優勝的我,

  「現在空小姐還沒進入研修會,接下來要以女流棋士為目標嗎?」

  「我要進入獎勵會。然後,成為職業棋士」

  「好厲害!要多加油哦」

  『睡美人』笑著鼓勵我。

  她皮笑肉不笑,雙眼像是在說『哪有那麼容易』。

  轉眼間夏天就到了。

  每年獎勵會測試都是在盂蘭盆節的時候舉行的。這一年也不例外。

  「小銀子,這是便當!防曬霜也得塗好哦。雖然很近,但也不要嫌麻煩,撐把陽傘出門吧?」

  桂香姐早起幫我做的便當里都是我最喜歡的澆滿醬汁的料理,便當盒也是鼓鼓的,但我幾乎沒有什麼食慾。

  並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太熱了。

  今年夏天遠比往年熱,比起測試來說,這更能奪走我的體力。

  「成為小學生名人能免除第一次測試……現在的小銀子沒辦法完成三天的測試吧」

  「而且現在聯盟的對局室,空調也罷工了吧?簡直是地獄!」

  「咦,還沒有修好嗎?八一君你有聽說什麼嗎?」

  「由於今年的酷暑,導致與空調相關的工作量猛增,峰先生說最快也要等到九月」

  我不想說話消耗體力,所以默默地聽著那兩人的對話。

  第一次測試是考生之間下棋對局,贏四次就可以通過。相反,輸三次就不合格。第一次測試要舉行兩天。

  而第二次測試則是——

  「參加獎勵會的例會,與級位者對局。4級到6級中的任何人都可以」

  八一以一副前輩的樣子對我說。

  「最多下三局,只要贏一局就會被判定為合格,剩下的就不用再下。我當時連敗兩局挺危險的,還好第三局總算是贏了」

  「……只要第一局贏了就好。輕而易舉」

  「不要想得太簡單比較好哦,小銀子」

  「為什麼?」

  「因為第二次測試的勝負對於獎勵會員來說是與例會中的勝負一樣的。這會影響升級與降級……要是輸給業餘的會被其他獎勵會員看扁,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地下。想要在獎勵會裡生存,那就只能殺了對手」

  「什麼啊?下個將棋還你死我活的?太誇張了」

  「真的是那樣啊!聽我說啊?以前退會的獎勵會員里有些人超煩人的!只要拿到金銀就馬上打入自陣,一味地防守,完全不進攻」

  「哈?莫名其妙」

  「嗯。但是啊?還有些更加莫名其妙的傳聞——」

  「?」

  「那個人啊,一直糾纏到最後,都變成了只要再打入頭金就輸了的局面,然後他就不動了。等到持棋時間結束之前一直都盯著看……結果最後超時輸掉了」

  「他是太悔恨所以不肯認輸嗎?」

  「基本上都會這麼想吧?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哦!」

  「……」

  因為過於火大我都想踢他了,但我還是忍耐住等他回答。

  「感想戰里大家問他『明明都已經詰了,為什麼還要等到時間結束?你是不是太悔恨所以不肯認輸嗎?』……你猜他怎麼回答的?」

  「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他說『說不定對手會心臟病發作死掉』」

  「…………」

  「以那個人的說法『金銀六枚是優勢,七枚就是勝勢』。關西獎勵會把那個稱為『芥末理論』。對於獎勵會員來說是常識!」

  「芥末?為什麼會是芥末?」

  「誰知道?大概是一點也不甜的意思吧?」

  我對著敷衍的八一的小腿踢了一腳,然後像往常一樣手牽手往關西將棋會館出發。

  我們在街上走著,八一抽動鼻子嗅了嗅。

  「小銀子。總有一種燒荒的味道」

  「燒荒?」

  「就是作物收穫之後,把剩下的葉子之類的燒掉。街道上有種燒植物的味道……」

  「是盂蘭盆節吧。在燒迎魂火」

  我們一進聯盟,就撞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明石醫生?」

  「喲。我聽說小銀子要接受獎勵會的測試,過來加油了」

  我和八一都驚了……但周圍的大人好像更驚訝。

  小賣店的阿姨,警衛員,還有Twelve的老闆。大家的表情都像是見了鬼一樣。

  「誒!?明石君!?」

  「明石君是……那個明石君!?退出獎勵會的那個!?」

  「我聽說他成為醫生了,是真的啊!?」

  騷動甚至傳到了上面幾層,轉眼間聯盟員工與職業棋士把明石醫生圍得個水泄不通。獎勵會測試那天好多高齡的棋士來到聯盟,因為他們自己的弟子也要來測試。

  「醫生……以前是獎勵會員嗎?」

  「是啊,小銀子。而且還是一瞬間就成為三段了哦?」

  「一瞬間?」

  我不是很明白。

  「小銀子」

  「怎麼了?醫生」

  「作為前輩給你個建議。要注意香落」

  我接到這個謎之建議,沒能好好理解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走向了對局室。

  因為測試的時間快到了。

  「嗯。各位考生,早上好」

  聯盟的幹事久留野經四段對考生說明了第二次測試。

  我在棋士室遇到過他好幾次,也和他下過將棋,是個和善的人。如果不是振飛車黨就更好了。

  「持棋時間為六十分鐘。結束後一分鐘內得下一手。業餘大賽里幾乎沒有這種長時間的對局,所以你們可能不太習慣,不過還請各位努力好好地發揮自己的實力」

  然後他發表了各自的對手。

  我最開始的對手是一個4級的中學二年級學生。當然是男孩子,他看起來非常的有幹勁。

  「請多指教!」

  「……指教」

  我七歲。對手十四歲。但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輸。

  我覺得以獎勵會4級為對手就算是下平手我也能贏,完全沒有考慮過香落這種鑽空子的小手段。

  ——從正面用正攻法擊潰他!!

  對面大概也沒想到七歲的女孩子會用這樣的戰法吧。

  對面的初二生在我的攻勢下盤面受損。

  「拿下了」

  看到短手數的勝利後,我這麼說道。

  平時我絕對不會說出來。但我那天身體不太好,急著取勝。

  然而我沒料到這一句話成為了致命的失誤。

  「……我來教你吧,考生」

  「?」

  「獎勵會的終盤可是有兩次的」

  初二生這麼說著,將金銀打進了自陣,開始負隅頑抗。

  明明馬上就能贏的將棋……逐漸地變得奇怪。

  「咕……!」

  我越是進攻,對手的玉逃得越是遠。

  『要注意香落』

  我也逐漸領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香落的上手一方,因為左邊沒有香車了,所以為了保護左邊會走振飛車。就算是居飛車黨,在香落的上手局裡也會走振飛車。

  居飛車是將步兵作為突擊隊長筆直往前沖的縱向將棋。步交換就是開戰的信號。所以終盤的時候也會使用步來進攻。

  但振飛車是橫向將棋,留在自陣的步比較多。所以為了不二步犯規,不會使用步進攻。而是使用金或銀進攻,可是金銀被對方拿到只會讓防禦更加的堅固。就像現在這樣。

  我再次打心底里想到。

  「…………振飛車什麼的都給我消失!!」

  再進一步說,比起與6級下平手,與4級下香落更難。說到底,香落就是以一枚香車換取先手,有的棋士甚至認為先手方更有利。這種事我當時還是不知道的。

  從一開始就是下平手而變強的我,面對駒落局在各種意義上都是經驗不足。

  這也就是說……無非是我太小看獎勵會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初二的棋士很纏人。死死地纏了過來。

  他簡直就像是在將棋盤上耕作一樣,無數次將棋子打入自陣。

  明明毫無勝利的機會,卻僅僅因為『不想輸』而一直下。就像是殭屍一樣。

  ——這種將棋……哪本書上都沒有寫過!

  與職業的將棋、業餘的將棋完全不一樣。

  沒完沒了地封殺掉對手可能的招法,這個史上最惡劣的遊戲一直持續著。

  ——這根本不是將棋!

  這不過是醜陋的找茬。我從出生起第一次憎恨眼前的將棋。

  禍不單行,更壞的情況發生了。

  「久留野老師!空調……」

  「嗯……又停了嗎。下場對局開始打開窗戶吧」

  到處都已經進入了讀秒的終盤戰。熱烈的對局一口氣讓對局室變成了蒸籠。

  「呼……呼……呼………………好熱……」

  汗如泉涌,呼吸紊亂。

  ——喘不過氣…………視野、模糊了……。

  即便如此,只要這一局。

  只要這一局贏了就能進入獎勵會。就能和步夢和八一在同一個地方戰鬥。

  「這樣的話,就算是我……就算是我!」

  即便體力早已超出極限,我依然拼命地預讀。

  好熱。

  全身熱得像是燃起來了一樣。心臟砰砰砰地跳個不停,像是要裂開了一樣。即便如此我依然拼命地預讀————

  「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拿大駒換小駒,開啟收官之戰。對手期待著我這邊出現失誤一直沒有放棄,不過他的圍玉瞬間就變得破爛不堪。贏了。這次我真的贏了!

  最後我拿著駒台的金。只要打在對手的玉頭上就詰了。初二生像是死心了一樣低著頭……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認輸,緊咬著嘴唇。

  ——但只要打進去了就沒問題了。

  我抬起身子,向棋盤伸手。

  然後——

  「……!?」

  那個瞬間,我的身體異變突起。

  與至今感受到的呼吸困難明顯不一樣,胸口劇痛。面對著幾乎無法忍耐的痛苦,我停止了動作。

  『說不定對手會心臟病發作死掉』

  我腦海里浮現出這句話。

  恐懼遊走在我的全身。好可怕。握著的棋子也落了下去,我按住胸口。好痛苦。痛苦得我無法出聲。

  「…………八、一…………胸口…………」

  我對著在同一間屋子裡對局的師弟求助。

  「胸口好痛……」

  之後的記憶就是斷斷續續的了。

  倒在將棋盤上的我。崩得一團糟的盤面。不管自己的對局沖向我身邊的八一。早上起就沒見到的清瀧師父叫著我的名字衝進對局室。看著這邊在說著什麼的明石醫生的臉。好痛苦。救護車的警報。「心率兩百」。哭泣的雙親。氧氣面罩。醫院的景色。非常的痛苦。穿著白衣的大人們在看著我。

  還有……好多令人懷戀的臉。

  是和我一樣在醫院裡從明石醫生那裡學會將棋,與我一起下將棋的孩子們。

  ——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漸漸地混亂起來。

  好奇怪。

  這種事情絕對很奇怪。

  因為……都好多年沒見了,但是大家還是那個時候的樣子,完全沒有成長。

  ——這樣啊。今天是盂蘭盆節。

  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明白了。

  和我一樣,一直待在醫院裡,比我將棋還強的「可憐」的孩子們。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的孩子們。

  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出院了。

  我以為他們與我一樣,已經變得不再「可憐」了。

  但並不是這樣。

  那些孩子們…………大概、已經…………。

  ☖我想成為大人

  [譯者注]方括號中的人名是譯者加上去的

  [夏爾]「哇!雙層床,好~高好高呀!」

  小朋友們也不怎麼睡得著。

  最後商量的結果是,小夏爾和小澪睡上鋪,小愛和小綾乃睡下鋪。

  ……小澪到夏天就要離開日本了,小夏爾早晚也要離開日本——睡在下鋪的兩人沒有把這個考慮說出口,而是找了個藉口,像「高處很可怕」啦「想睡在師父睡過的地方」啦,表現出一副自己想睡在下鋪的樣子。真是善良體貼的孩子啊。

  [澪]「我想看相冊!桂香姐,沒有相冊嗎?」

  因此,我也不忍心阻止提出任性要求的小澪。

  [桂香]「有的,這裡有一大堆的相冊哦!」

  [綾乃]「好棒!這些都是珍貴的照片!」

  [夏爾]「哇~!小小的師父,好可愛♡」

  [澪]「空老師也好小!而且桂香姐好年輕!!」

  [桂香]「我、我現在也才二十幾歲哦?正值青春年華哦?」

  正當我想著要不要把得意忘形的小澪從上鋪拽下來時……小愛不停地歪著頭,在找著什麼東西。

  [愛]「……咦?奇怪……」

  [綾乃]「怎麼了,小愛?」

  [愛]「感覺少了一本。師父從四年級下半學期到差不多剛升上五年級這段時間的照片不見了……」

  真是敏銳。

  [桂香]「哎?怪了。說不定是父親拿到自己房間去了……要不就是被借走了……」

  [夏爾]「借走?誰會借走呢?」

  [桂香]「將棋聯盟啊,前來採訪的電視台啊,報社啊,有很多地方來借呢,小夏爾」

  我一邊留意著不要表現出內心的動搖,一

  邊解釋道。

  [桂香]「八一君和小銀子在獲得頭銜後出名了,所以經常有人請求借照片來撰寫報導。我們家師父一邊說著『那兩個人將來一定會用到這些照片』一邊整理相冊,這已經成為他每天的習慣了呢」

  [綾乃]「原、原來如此!我記下了!!」

  立志成為作家的小綾乃乾脆利落地調整了一下眼鏡,換成了正座的姿勢。她可能是突然發現了眼前的相冊就像寶貝堆成的山一樣吧。

  被小愛發現的、那本缺失的相冊。

  它就放在我的房間裡。

  等孩子們睡熟後,我回到房間,時隔許久再次翻開這本相冊。

  照片上拍攝的是——住院中的小銀子,和往返於醫院的我們。

  小銀子在獎勵會考試中暈倒的翌日。

  「啊…………!!怎、怎麼會…………」

  進入病房的我說不出話。

  架子上還掛著輸血的袋子,小銀子……意識尚存,但帶著氧氣面罩無法出聲,肩膀上下起伏,艱難地呼吸著。

  她空洞的目光,捕捉不到我的身影。

  然而,唯有右手的指尖不時微微顫動。

  ——這孩子仍然……奮戰在獎勵會考試里……。

  這幅痛苦的模樣讓我不忍長時間駐足。

  接著我被叫到另一個房間……只有我和小銀子的主治大夫明石醫生兩人面對面交談。

  「小桂香,之前一直瞞著你,真的很抱歉」

  明石圭獎勵會二段,是父親曾經的研究會同伴。

  在我讀小學的那幾年裡,他常來向父親請教將棋技藝。那時我見過好幾次明石先生正同父親在家裡下將棋的身影。

  他是正統的居飛車黨,和父親一樣擅長矢倉。

  不對。在他升到二段的時候已經碾壓父親了。

  然而就是這位明石先生,卻在某個時間點突然消失了。後來,聽說他在升上三段的第二天,自元申請退出了獎勵會。

  『比起把人推下去,我更想把人救回來』

  他只留下了這句話。

  再後來,他成了兒科醫生……直到小銀子成為內弟子後,我才知道他在離開獎勵會後還在同父親保持聯繫。

  「那麼幼小的小桂香,今年也二十歲了……已經長成優秀的大人了」

  「嗯,已經是大人了」

  我冷靜地說道。

  「所以請告訴我小銀子的病況吧」

  被人當成小孩子排除在外,不把內情告訴我,這讓我很氣憤。

  最關鍵的是……在那孩子受苦時,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懊悔。

  或許他原本就是要向我說明這一切才把我叫來的吧。明石先生搬出堆積成山的資料,對我仔仔細細地解釋。

  「小銀子的身體生來就很虛弱,其中情況最嚴重的是……心臟」

  病名聽起來過於複雜,我搞不太懂。

  各式各樣的原因、症狀,對我這個沒怎麼認真學習過的高中畢業生來說,就算聽了也完全不明白。

  最後,明石先生這樣說道。

  「五年存活率為50%」

  要理解這些沒聽慣的詞彙,果然需要時間。

  而要接受這個現實,則需要更多時間。

  「五年內……平均每兩個患病的人中就會有一個人死去…………是這樣嗎……?」

  ——那麼十年之後又會怎樣?

  突然浮現的疑問嚇得我不敢開口。

  「小銀子的病,還有很多地方不明確。不如說是在排除了各種能夠確診的病症之後,給這種不符合已知症狀的疾病起個合適的名字罷了……只是一種排除性診斷而已。因為被人問及病名的時候,總不能說『我們也不知道』……」

  病因和臨床表現都無法確定。

  只能像打地鼠一樣,抑制不時出現的症狀。

  「所以要完全治癒只有做心臟移植。然而……適合兒童的心臟很少。心臟只有一個,而大人的心臟又太大了」

  雖然醫生沒有說透,但我已經理解了這話背後的含義。

  如果小銀子想接受心臟移植……只能等與她相同年紀、不再需要心臟的孩子出現。

  某人的死亡,才能換來某人的生命。

  太過殘酷的道理,就如同將棋一般。

  然而小銀子的戰場不是遊戲。

  而是現實。

  「移植需要龐大的費用,而且以往兒童心臟移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麼……只能默默看著嗎!?」

  「不。接下來的話很重要」

  然後,明石先生講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小銀子的疾病在某些情況下會隨著成長自然而然地痊癒。確實很不可思議,但有時候心臟會隨著成長而逐漸正常起來!」

  「自然而然地……痊癒?真的嗎……?」

  「嗯嗯。所以說一定要活下去,這是最重要的。在這方面非藥物療法比藥物療法更有效。尤其是童年的生活指導特別重要……總之就是要讓好動的孩子老實呆在家裡。這一點非常非常關鍵」

  我逐漸明白了明石先生教小銀子下將棋的理由。

  「父母對孩子難免會有溺愛,很難從一而終地指導。最好是像運動教練那樣……在這基礎上形成類似於親子的關係。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師徒關係……」

  「對!像父母一樣投入親情、又比父母更加嚴格的關係。我認為,將棋中的師徒關係是實施生活指導的理想環境」

  就像支離破碎的拼圖拼在了一起那樣,我心目中空銀子的形象被重構了。

  自己周圍的世界像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般。

  「但是……其他人不也可以嗎?為什麼要託付給父親?在這以前他從來沒收過徒弟啊?」

  「但他把女兒培養得很出色」

  「呃……!」

  「擁有育兒經驗,這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條件。我可是親眼見證了小桂香在單親家庭中的茁壯成長」

  「但、但是!這麼說……生石老師呢?你們是摯友吧?託付給他不是更容易嗎?為什麼要交給父親……」

  明石先生沒有直接回答。

  「我和清瀧老師開展研究會的時候,有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在必敗的將棋中死纏爛打呢?」

  「……?」

  「那可是研究會啊?我想要的是序盤的研究,他卻在作戰失敗之際依然不肯認輸。出於尊重長輩的心態,我陪他下到最後……但那時的我心裡其實看不起清瀧老師那種不肯輕易死心的勁頭。然而……」

  明石先生繼續說道。

  「在給天生患病的孩子們看病時,我才明白,在絕望的狀況中死纏爛打的寶貴、不服輸的重要」

  「不服輸的……重要……」

  「哪怕在研究會中,他也會全力以赴。因為他知道,若非如此正式上場時就沒法發揮更強的韌性。不如說對他而言,這世上沒有一局將棋應當放棄,就像沒有哪個生命應當凋零一樣」

  如同鼓舞自己一般,明石圭醫生用力說道。

  「序盤不順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中盤和終盤。將棋和人生都是這樣」

  啊啊……原來如此。

  所以——

  「所以我才把那孩子託付給清瀧老師。只有清瀧老師……不是將棋之神、不是月光老師、也不是『運子的巨匠』,而是清瀧鋼介這位棋士,才能夠給予那孩子所需之物。如今那孩子需要的不是藥物也不是可移植的心臟」

  而是——

  「無論如何嚴酷的現實,都能勇敢面對、決不放棄的毅力」

  而是——

  「無論如何強大的敵人,都能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勇氣」

  而是——

  「即使備受辛勞、困苦和痛楚,卻依然砥礪前行的……這種絕對要變強的、樸實無華的堅定信念」

  對這一切的一切,明石醫生做出了這樣的表述。

  「那孩子需要的是——決不屈服的心」

  翌年,升上小學三年級的小銀子再次參加獎勵會考試。

  然後她以壓倒性的強大實力合格通過。

  「小銀子!!恭喜你,考試合格————!!」

  合格通知下發的那天。

  我盡情喧鬧了一番,再也不會當著這孩子的面露出悲傷的表情了。因為小銀子已經遭受了數不盡的苦難。

  「可憐」這種話,就算我不去說,也有太多人說過太多次了。

  所以我要給這孩子帶來笑容和朝氣。

  小銀子無條件

  地欽慕著這樣的我。

  為什麼會這麼親近我呢,我完全不懂。

  銀將的旁邊是桂馬和香車。雖然我們的相遇只是偶然……但就像棋子一樣,今後我們也會在一起。

  這是我的贖罪。我想消除最初相逢時刻薄對待那孩子的罪過。雖然我並不知道這能否視作補償。

  「今天做了好多小銀子喜歡的灑滿醬汁的料理!而且是很難搞到的著名醬汁哦!」

  「哇,我還想再加點」

  「好啊好啊。隨你喜歡地往裡加醬汁吧」

  溺愛之。溺愛就對了。

  「去買賀禮吧!有什麼喜歡的儘管說吧?」

  「那個……」

  小銀子用扭扭捏捏但又聽得很清楚的聲音要求道。

  「我想要桂香姐用過的,那個黑色的發圈……」

  「那個嗎?」

  那是我在讀高中時用過的東西。

  我覺得很幼稚,所以畢業後就摘掉了。

  「那個倒是還在,而且尺寸可調所以小銀子也能用,但是……」

  只要那個就好嗎?

  難道說……是在顧慮還沒成為女流棋士而手頭拮据的我嗎?

  「那個已經很舊了哦?給你重新買個同樣款式的吧?」

  「不要!桂香姐用過的那個就好!!」

  我第一次聽到小銀子說話這麼大聲。她這樣說完,我便牽著她的手來到我房間,拿出禮物。

  兩人站在鏡子前,我為她帶上發圈。

  「哈哈。哎嘿嘿……」

  小銀子的臉上浮現出與她年齡相稱的笑容,她摸著頭上的發圈,說道:

  「吶吶桂香姐」

  「怎麼了小銀子」

  「我也能……成為像桂香姐這樣漂亮的大人嗎?」

  在這瞬間,我完全理解了這孩子欽慕我的理由。

  「當然啦~☆」

  笑啊!絕對不能哭!!

  笑啊!!你都二十歲了啊!!快笑啊!!

  我勉強抬起嘴角,咬緊舌頭忍住淚水。口中嘗到血的味道。

  ——五年存活率為50%。

  腦海中響起警告般的聲音,我一邊拼命否定著,一邊笑著抱住小銀子。

  無論如何都要避免讓她看到我的淚水。

  「可以的。絕對可以的」

  那是我們一起生活的時間馬上就要進入第五個年頭的時候。

  自那之後小銀子的心臟再也沒有惡化過。

  從不滿一歲時發病算起,已經過了十五年。

  她身為獎勵會員的同時擁有兩個女流頭銜,這種嚴峻狀況也應付過來了。那孩子的病已經治好了。

  「沒事了……沒事了。已經絕對沒事了。明石先生也說過『痊癒了』……」

  我把合上的相冊抵在額頭,不停地念叨著『沒事了』『痊癒了』。就像祈禱詞一樣。

  在聽說病名後,我自己也努力閱讀過醫學書籍。

  的確,小銀子的病症有可能自然而然地痊癒,而且也有觀點指出,現在說不定是把幾種疾病混同了。

  「…………然而」

  就算病情痊癒,也並不意味著事情圓滿結束。

  在疾病治療方面,明石先生的治療計劃可謂完美。

  但是醫生不是神。

  明石先生也有一處失算。

  如果小銀子成為了職業棋士……如果她追趕上了八一君,能讓八一君回頭看看她了,或許到那個時候,我就必須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對於他們兩人而言更為殘酷的現實。

  「我……做錯了嗎?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辦法嗎?把小銀子扔進地獄般的三段聯賽,讓她一個人一直呆在裡面就好了嗎?這種事……」

  我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對我來說,那孩子早就超越了師徒關係的限制,成為真正的家人了。

  「……桂香姐?還沒睡嗎?」

  背後傳來意料之外的聲音,我慌忙擦了擦眼睛。為了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我沒有回頭。

  「嗯嗯。有個稍微讓我在意的局面……小愛去上廁所嗎?一個人去沒問題吧?」

  「已經去完回來了。小綾乃說自己一個人很害怕,所以我就陪她一起了」

  「很溫柔呢。但是不早點睡可不行哦?」

  我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表情,回頭看著小愛說道。

  小愛雖然點了點頭,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似乎沒有回去睡覺的打算。

  「吶,桂香姐」

  「什麼事,小愛?」

  「師父其實…………」

  低著頭的小愛剛把話說到一半,

  「不!沒事了!」

  她抬起頭來沖我一笑,接著擺了擺小手。

  「晚安,桂香姐」

  「……晚安,小愛」

  小愛關上門,回兒童房間去了。

  得到所有人喜愛的,堅強、專心、聰慧、坦率而又健康的女孩子。雖說現在就很可愛了,但將來一定會成長為傾倒眾生的美人吧。

  而且將棋的才能也和小銀子差不多,甚至更高。

  正如其名字所展示的一般,她就像將棋之神的愛意所塑造出的存在,就好像小銀子在得到健康的身體之後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的模樣……。

  「………………誒?」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細思極恐。

  小銀子被收為內弟子的時候,並沒有人告知我其中的理由。

  仔細想想,在如今的時代收內弟子本身就不是一件尋常事。

  棋士在走出不尋常的棋步時,必定有深入預判。

  被隱瞞的理由。

  「最初……說要八一君收留小愛做內弟子的人,是誰?」

  就像從明石先生那裡聽到一些情況的時候一樣,世界開始再次呈現出別樣的面孔。

  ☗終點站

  第二天早上。雨已經停了。

  「早上好。師姐」

  「……早上好」

  我掙開眼睛,發現師姐已經起來眺望庭園了。

  「你睡得……看起來不是很好啊……」

  她滿眼通紅。難道在那之後她一直都醒著的嗎?

  師姐也沒吃早飯,應該只是喝了點水……我實在是餓得受不了所以喝了點粥。

  我們向旅店的人道謝,讓他們幫忙叫來計程車,我告訴了司機目的地。

  我們到的地方是————洶湧的波濤拍打著的高高的懸崖。

  師姐面朝日本海,站在懸崖上面,看著腳下的岩石驚訝了。

  「好嚇人的岩石……像鋸子一樣尖……」

  「請小心一點。跌到了可是會劃破皮膚的」

  由岩漿冷卻成的岩石,尖銳得如同剃刀。即便是穿著鞋子踩在上面腳底也會感覺到痛。這樣的岩石一直綿延不絕。

  大地的盡頭。

  是個會讓人產生這樣想法的地方。

  昨天的大雨仿佛是假的一樣,今天是萬里無雲的青空,再加上碧藍的大海,暗褐色的岩石,這裡是個有著絕望性美麗的————死亡場所。

  為了防止師姐摔倒,我握著她纖細的手腕,慢慢地往大地盡頭的盡頭走去。

  到了懸崖邊上之後,師姐用著帶點怯意的聲音問我。

  「這裡……是什麼地方?」

  「東尋坊。你有聽說過嗎?」

  「沒聽過……但這裡,總感覺很眼熟……?」

  沒錯。

  大多數的日本人就算沒來過這裡也會對這裡有印象。

  「懸疑劇里,經常出現最後把犯人逼到懸崖上的劇情吧?就是在這裡哦」

  「原來在福井啊……」

  「是啊。就在我的出身縣」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小時候我和家裡人來過一次。海水浴的時候順便過去了一趟。那是在我成為內弟子之前,大概四五歲的時候吧……我還是第一次去電視裡見到的地方,所以還記得這個」

  我還記得因為懸崖太高了嚇得我腿軟。而且我還因為害怕做了好幾次夢。

  我眺望著眼前寬廣的海洋說道。

  「不過這可不是假的。這裡真的是自殺聖地」

  「……」

  師姐倒吸了一口氣。

  周圍的電話亭、告示牌上,到處都設置了勸自殺的人回頭的和標語。

  反過來想這個才恐怖。

  「許許多多的人受到了各式各樣的痛苦,在日本里

  到處輾轉,在他們生命中最後的最後,到達的就是這個懸崖。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們……從這裡跳了下去。跟他們一樣的話也能解脫哦?」

  如果懸崖邊上的師姐再往前走一步的話,一切都結束了。

  我站在她的旁邊問她。

  「怎麼辦?要跳下去嗎?」

  「………………」

  師姐蹲在那裡,凝視著懸崖的最下面。就像是在窺視著自己的死亡一樣。

  我也把頭伸了過去。

  浪花打在礁石上,碎成了泡沫。

  懸崖高得讓人頭暈,看一眼就像是要掉下去一樣。

  而我們之間流淌著一段長久的沉默。

  ——如果師姐真的跳下去怎麼辦?

  我認為這不可能,但也完全無法肯定。

  三段聯賽不是能以正常的心態去挑戰的地方。說不定師姐真的心灰意冷了。只要一瞬間想到『想解脫』的話,師姐就會像泡沫一樣消失在海里吧。就像故事裡海的女兒一樣。

  真到那個時候,我也————

  「………………我不會尋死的。因為我一點也不『可憐』」

  「呃?」

  她好像說了什麼,但聲音淹沒在海浪擊打岩石的聲音里。

  不久後師姐站了起來,看著大海說道。

  「八一」

  「怎麼了?」

  「我餓了」

  「……好」

  這是這場旅途中,師姐第一次展示出活下去的執著。

  我們倆去了附近的土特產店吃了刺身套餐。師姐還點了烤海螺,吃得一乾二淨。

  「喲!哈!嗯……嘿」

  伴隨著可愛的聲音,師姐像個小孩子一樣在岩石上蹦來蹦去。

  「太危險了,不要往懸崖邊上靠近哦?要是失去平衡掉到海里可是比頓死還丟人啊」

  「才不會落下去呢」

  師姐穿過身對我吐舌頭。

  「明明是我師弟還裝腔作勢地教訓我。笨蛋」

  「好好好」

  我則是吃著名特產烏賊薄餅(帶有灰色的糖球)跟在師姐的後面。

  『自殺聖地』這種不光彩的別名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如今的東尋坊里觀光客絡繹不絕,在Instagram上的出景率是福井景點的第一名。

  雖然電視劇里只會放出懸崖和大海,實際上這裡還有許多土特產商店,東尋坊塔以及遊覽船,是個超開心地地方!還上過『BURATAMORI』。

  [譯者注] BURATAMORI是一檔綜藝節目

  藍天,再加上更藍的大海。

  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聲音也是那麼的舒心。

  我像是不輸給這個聲音似的開口。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是啊,怎麼辦呢」

  師姐看著大海呆呆地嘟囔。

  銀色的頭髮隨著海風搖晃,仿佛象徵著她內心的飄忽不定。

  雖然稍微有了點精神, 但一想到三段聯賽的事情,心情應該還沒有回覆吧。

  不過最優的一手……無需考慮。

  ——就是馬上回去研究將棋。

  在這些時間裡,她的競爭對手也在不斷地變強。

  就像有的棋士經歷了頭銜戰一口氣變強了一樣,三段聯賽中也有很多在戰鬥中覺醒的棋士。

  我也是這樣,年輕的獎勵會員短時間內衝出獎勵會的故事還是挺多的。

  與之相反,如果錯失了那股勢頭……幾乎會拖到年齡限制。

  用考試來打比方應該更容易懂。

  比起長時間學習的復讀生,應屆生反而更容易考上。

  而應屆生最能成長的地方,就是最後的衝刺階段。用三段聯賽來說就是後半戰的時候。

  ——對於初次參戰的師姐來說,現在正是最重要的的時期。但是……。

  我想和她一起去一個地方。

  我從來沒想過師姐會死。

  但是……在這種可能性誕生之後,沉睡在我內心的某個感情就抑制不住了。

  所以我才會邀請師姐來這次旅行。

  我有想要傳達給她的想法。

  我有想讓她看的東西。

  與她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比有血脈相連的家人度過了更加濃厚長久的時間。

  與她下將棋的盤數比任何人都多,與她說的話也要比任何人都多。

  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有沒向師姐表明的東西。

  最重要的的事。我還沒……

  「師姐!」

  我對著走在我前面的背影用著不會輸給浪聲與風聲的聲音說道。

  「怎麼了?八一」

  師姐轉身回來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

  過於潔白、虛幻、空靈…………。

  ——啊啊…………果然,我對她……。

  內心裡的感情快要溢出來了,我好不容易擠出話語。

  「呃…………那個啊」

  我儘可能地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但實際上都緊張得吞了好幾次唾沫,最後說了出來。

  「方便的話,再住一晚吧?」

  「可以是可以啦……又要回那個旅店嗎?」

  「不,是去其他地方。嘛雖然同樣都是在福井縣內不過是靠近內陸的部分所以離這裡有點遠要坐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電車才能過去不過到了那裡去打聽有沒有好玩的地方也只會被人回答什麼都沒有真的只能看看星星如果天氣不好的話可能就是白走一趟了即便如此只要師姐不介意的話——」

  「太長了。煩人。我不是說了要去嗎?」

  師姐煩躁地打斷了我的話,問我,

  「然後呢?到底去哪裡?」

  「我的老家」

  師姐失去平衡差點從懸崖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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