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9節課 栽培種子的人
林檎嚴肅地表示：
「我要種植新品種。」
放學後。
作物已採收完畢，寂寥的實習田圃。
在我們這些住宿生面前如此宣告的前偶像，露出想成立新偶像團體的製作人般，氣勢洶洶的眼神。
幹勁十足耶……！
「新品種……果然是小黃瓜吧？」
「不是，我已經不乎那個了。」
當初那麼執著『居里夫人』的名稱，現在說放下就放下，看來似乎是找到超越小黃瓜的品種了。
「畢竟小黃瓜營養價值最低，全是水分，下鍋時味道也會變淡，在溫室中培育小瓜時細毛也會在工作中跑到眼睛裡很痛，盡力不使用農藥來栽培也不能賣到很高的價錢……這種品種改良也沒意義吧？」
「評價也太慘了吧。」
「做成醃漬物不知會有多美味呢！」
繼和農都對林檎轉換改良的方針感到不解。究竟她想種什麼呢？
眺望著荒涼的冬季田圃，林檎解開謎底。
「我要種的是……米！」
「「米？」」
林檎向大感訝異的我們解釋說：
「我考慮了很多品種，但最厲害的不就是米嗎？若培育米的新品種，就會像『青天霹靂』一樣，蔚為話題吧？」
「說得也是，女高中生栽培米的新品種，肯定會造成很大的轟動……」
「嗯哼❤」（注37）
見我這麼說，以安達充招牌表情回應的林檎，接著說：
「話說回來，米的名字有『越光米』、『笹錦米』和『一兄鍾情米』、『秋田小町米』之類的……有平假名和片假名之分吧？命名上有什麼規則嗎？」
「有啊！」
注37原文「ムフ❤」以前沒人使用過，是漫畫家安達充發明出來的用法。
繼立刻回答林檎的疑問。
「所以講解這個規則之前，必須講到農作物取名的方式才行。先坐下吧，這說來話長。」
「啊，這樣的話我先去泡茶。」
看來會是長期抗戰。
我們坐在雜草枯萎、寂寞蕭條的田埂上，一邊喝著農泡的溫茶，繼開始娓娓道來。
「話說回來……日本正式進行米的品種改良是在明治三十六年的時候。」
熱茶氤氳的霧氣使鏡片一片朦朧，繼一邊解釋說。
「俗語說『富國強兵』。使國家富饒、兵力強盛的首要之務就是確保食糧無虞。增強農作物的生產力是國家最重要的課題，所以便在國立的農事試驗場進行品種改良。蔬菜的品種改良在民間進行，米的品種改良由國家或地方公共團體來進行，正是從那時延續下來的傳統。」
「啊！這麼說來，之前看到的品種目錄全都是蔬菜呢？」
之前沒有意識到，品種改良的進行的確是以這樣的方式共生共存。
「不只米，像是小麥、大麥、大豆及番薯等能做為主食的穀類，基本上都是由公家機關做品種改良，背後有這樣的歷史脈絡。相反的，雖說是國家，卻沒辦法對所有的農作物都進行改良……就是這麼回事。」
「品種改良真的那麼辛苦嗎？」
「的確不是輕鬆的工作……不過，至今開發的米的品種約有七百種。其中約有三百種目前仍在培育中。」
「「三百種？」」
光米的晶種就有這麼多嗎？？
「各研究設施所進行的交配實驗，據說一年間就有一〇〇至二〇〇組左右。包含未做為品種登錄的，最少有一百倍。」
「既然有這麼多……不就不曉得哪個是哪個嗎？」
「就是這樣。」
聽到林檎的疑問，繼大力點頭。
「品種改良誕生出無以計數的新品種。想當然耳必須做整理。因此國家所栽培的品種才會被制定『農林編號』。」
繼一邊彎著手指說：
「舉些實例，蘋果的農林一號是『富士』，柿子是『駿河』，水稻農林一號則沒有取名。」
「這樣不會很混亂嗎？」
「木下說得沒錯，想必會很混亂吧。就米的狀況來說，農林五十二號以後開始為米命名。這些就是越光米或笹錦米的名字，順便說一下，越光米的農林編號是一〇〇，笹錦米是一五〇。」
「是片假名的名稱吧？」
「嗯，國家栽培的品種原則上都是用片假名命名的。」
繼對我的解釋點頭附和，
「而且到了戰後，不只國家連都道府縣也著手改良品種。如此一來，這回為了與國家培育的品種做區別，而用平假名或漢字來替品種命名。」
國家是片假名；都道府縣是平假名。
原來有這樣的區別啊？
「接著到了一九九一年時，這些限制被廢除，能夠自由地取名字。因此才有『艷姬』或『青天霹靂』之類漢字和假名混合的名稱（注38）。」
「哇……取一個名字也有那麼多歷史典故喔？」
「好深奧。」
農嘆了口氣，林檎則佩服地頻頻點頭。
以前隨口說出來的米的名稱，原來正如農所說有各種歷史淵源啊！
「那麼，林檎想取什麼名稱呢？」
注38原文均有漢字典假名混合。
「『蘋果連發手槍』」
「咦……？」
「蘋果連發手槍。」
我緊盯著林檎的眼睛。她的眼神很認真。
蘋果……連發手槍？
「感覺超強的！」
「嗯。這名字聽起來強而有力，不是很好嗎？」
嗄……真假？那可是米的名稱喔？把米取成蘋果還是手槍的……沒問題嗎？
大家不理會我的不安，熱烈討論起該把蘋果連發手槍培育成什麼品種。在那之前，應該再好好想一想命名比較好吧……
「趁現在來調查品種登錄的方法吧？販售時的包裝設計也要多做嘗試。」
「林檎，你想以什麼品種為目標呢？」
「種在哪裡都種得活、不需要肥料、能抵抗所有的疾病、不易倒伏、大量採收、特A。」
最強的品種啊。
『我所想到的最強的品種（注39）』的這種米，農業高中真的種得出來嗎？
不對，既然要進行品種改良，或許至少要用這樣的氣概來較量一下才是……
「總之我想培育出不負『蘋果連發手槍』這豪氣的名字，完美無缺的品種。足以讓之前的品種全部成為歷史的新品種！」
「不過，不管哪種新品種都必須要有基礎品種。重要的是，該如何栽培——」
繼雙手盤胸開始思考，正當此時！
「呀喝——！」
校外響起機車響亮的引擎聲，與之共鳴的詭異尖叫聲響徹天空！
耶、那個是——？
「哇啊啊啊啊！」
「什麼！」
騎機車的女人，追著衣服破爛的男人。
不知所措的老人，小心翼翼提著小的麻袋，踉蹌地地往學校方向跑去。
問題是追著老人的機車騎士。
吹得恨天高的金髮。鉚丁的墊肩。手臂卷著好像白布般的髒布，而髒布上套著弩槍。
注剪出自金肉人，意指亂七八糟的設定的代名詞。
變身成北斗神拳里壞人的造型，不禁令人害怕的貝琪（41）。
「……我有看錯嗎？眼前這情景好像是我們班導騎機車追逐著地方的老頭子……？」
繼說，我們也詫異地回應：
「岐阜該不會已面臨世紀末（注40）……」
「世紀末早已是超過十年前的事了。」
「岐阜畢竟也是鄉下，流行傳播的速度比較慢吧。」
應該不是這原因吧？
然而，實際見到眼前嘻呀啥地叫著（注41）的班導師很難反駁。而且，也沒有力氣反駁。
就在我們感到很無力的期間，貝琪已把老人逼到盡頭。
腳一絆跌在地上的老爺爺，緊緊抱著麻袋拚命求饒。
「救……救救我！我……我必須把這個稻種送到學校才行啊！」
「你說什麼——？」
把弓箭架在戴在手上的弩槍，貝琪逼著拿著小麻袋（裡頭似乎裝稻種？）的老爺爺往前走。
注40指的是北斗神拳的世紀未的世界。
注41北斗神拳浬，那些嚷人專有的吼叫聲。
「這個稻種如果種出來的話，我也會分給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終於
找到這個稻種，一星期沒吃東西拚了命跑回來！」
「這樣反而更想吃這個稻種了，」
「求……求求你！畢生所求，放過我吧！」
「才不要☆」
由於和Ze●y一起燃燒，和在電視購物時售出後退回的關係，精神已完全荒廢的班導，對於死命求饒的老爺爺毫不留情。應該說，她對已過適婚年齡的男性基本上是很嚴厲的。
又不能見死不救，所以繼率先開口：
「喂！過四十的熟女，放開那個老人！」
「對啊！做這種事反而會結不了婚的喔？」
「都四十一了，不覺得丟臉嗎？」
「就是說啊老師！你已經四十一歲了啊！」
我們不斷強調四十一這個數字，好深深傷害她。怎麼？起作用了？
「唔唔……唔唔！！幹麼說得那麼過分～～？」
受到學生們集中火力的攻擊，貝琪騎著機車不知去哪裡。你要去學校啊公務員……
「老爺爺？您沒事吧？」
我擔心地詢問，老爺爺氣喘吁吁地把麻布袋拿給我。
「把……把這個拿到學校……拜託你了……」
「但學校就在那裡了。」
「老爺爺，你要喝茶嗎？」
把班導趕走的我們，因為罪惡感而對老爺爺很親切。
※
「唉……得救了。謝謝……謝謝你們……」
我們帶老爺爺來到實驗田圃的作物整理室，端茶請他喝算是替班導賭罪，他卻拚命感謝我們，令人汗顏。
「沒、沒有啦……我們才不好意思。班導竟然做出這種事……」
「那也沒辦法，現在每個人都人心惶惶……不只人心，連這個大地之母的地球……甚至是這片大地……」
老爺爺把話題轉到壯闊的方向。太杞人憂天了。
「……地球環境和貝琪無法結婚完全沒有關係啦……」
「……地球再怎麼變化，貝琪還是無法結婚吧？」
我和繼暗自點頭。農和林檎表情也都一樣。
而且和貝琪不同意義也很危險的老爺爺，名叫三住，從以前就在這附近務農為生。
林檎跟那位三住爺爺說：
「喂，稻種爺爺。」
拜託，怎麼這麼叫人？
「這麼慎重抱著的袋子裡裝了什麼啊？」
「這就是稻種。」
「是米嗎？」
若是單純的『種子』，就是泛指所有的植物，而『稻種』指的是稻作所用的種子。
端茶過來的農也好奇地詢問。
「老爺爺，這個稻種真有那麼珍貴嗎？」
「嗯，對啊對啊。我真心希望這個稻種能由這裡的田茂農林來栽培。」
稻種老爺爺從農手上接過茶，津津有味地喝茶，一邊看著我們說。
突然這麼說也無可奈何啊。我們也有自己的栽培計畫。
「那個，非常感謝您的愛戴……不過，這是什麼稻種？」
「是『美濃錦米』。」
「「美濃錦米？」」
因為是沒聽過的品種，我和農下意識重複那名字。
既然是美濃的話……難道是這附近開發的品種嗎？可是未曾聽過……
然而繼卻很激動。
「美濃錦米？難、難道是，那個夢幻的……？」
「你知道那個嗎？過真鳥？」
「嗯……」
開始男人般的對話囉？
「呵呵呵，年紀輕輕知道的事還挺多的嘛。」
稻種老爺爺開始飄出他非等間之輩的氛圍。這是什麼發展啊……
「到、到底是什麼啊？美濃錦是什麼東西？」
「別緊張啦，年輕人。」
老爺爺輕聲安撫慌起來的我，從麻袋拿出稻种放在手掌上後，慢條斯理地說，
「這個美濃錦啊……是被改良成最適合岐阜縣中濃地方的品種的米啊！」
咦咦？
「這種局部地區的品種改良，是公家機關進行的嗎？」
林檎問出最根本的疑問。
「不是，這個不是由國家或縣市的研究機關製作的品種。」
「那麼是哪個單位栽培的？」
「是由個人栽培的。」
回答的人是繼。
「美濃錦……是住在這個中濃地方的一名男子，投入長達十年的歲月獨力栽培成功的！」
「「什、什麼——？」」
我不由得站起來大喊。
我們的確也想過嘗試栽培新品種。
不過這是以學校的企劃來進行，並借用學校充足的設備以及老師們的專業知識。
單憑一已之力種植新品種真辦得到嗎……？而且還是改良國家或縣市所栽培的新品種……
「呵，看來你們並不相信的樣子。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太不可思議了……既然如此，老爺爺就來告訴你們，一位把命賭在農業上的男子漢的故事……」
說完，老爺爺手拿著稻種，靜靜娓娓道來。用像橋本哲（注42）一樣的語氣——
注42日本的演員，聲優。
※
米。
做為日本人主食的米，自明治以來，為培育適合日本各地的氣候與風土民情的品種，一再進行改良。
每年都有二十種以上的新品種登錄，目前所登錄的就存在七百種以上的品種。
因此一般都是由國家或縣市等公家機關的研究設施進行品種改良，民間進行的幾乎沒有。
農家只能種植所分配的品種。
昭和五十年代。
有個男人兀自進行這樣的品種改良。
男人的名字是尾關二郎。
既非學者辦非研究者——單純的農家子弟。
「為了做為務農的證明，所以想這麼做。」
居住在岐阜縣關市（與田茂農林同樣是中濃地方），如今也仍持續務農的尾關先生，對自己所栽培的品種擁有絕對的自信。
「在溫暖的地區，越光米的甜度無法百分之百地引發出來。所以美津錦米比較好吃。」
稻子在登熟期（稻穗逐漸成熟的期間）的晝夜溫差愈大，登熟愈快，也愈能長出好吃的米。
『越光米』是在八月上旬出穗，到九月中旬登熟的品種。
若是秋季腳步很快的東北地方，該時間晝夜的溫差很大，能夠收成到完全登熟又美味的越光米。
然而關東以南的溫暖氣候，在晝夜溫差很小的時期就會出穗。
結果造成即使同為越光米，味道卻有極大差異。
即使如此，全國各地仍熱中種植越光米，因為名字所擁有的品牌力量，能獲得好的銷售量。
只要加上越光米這個名字，客人就會購買。
而且永遠都贏不了東北的米。
為了培育出味道不輸給東北越光的米，岐阜縣認定另一種品種的米做為獎勵品種。
『初霜米』。
因為「遲遲才降下初霜的季節里出穗」而命名，屬晚生的品種。
如此一來，即使秋季來臨較遲的岐阜，也能種出美味的米。
只不過有個問題。
面積廣大且群山繚繞的岐阜綿，北邊的飛驒地方與南邊的美濃地方氣候截然不同。
北邊，可種越光米。
南邊，可種初霜米。
位於中間的中濃地方，卻沒有適合品種。
尾關先生高中畢業後，在農業講習所（目前的岐阜縣農業大學）學習農作之後，持續約三+年的時間栽種米，對於自己所居住的中濃地方沒有適合的品種，一直耿耿於懷。
對自己所種植的米沒有信心。
身為農家子弟、身為男人，再這樣下去可以嗎？
他十分苦惱。
這時，他看到了一本書。
長尾正人寫的《育種學大綱》。
那是三十年前，離開農業講習所時，留在身邊唯一的書。
上頭記載了關於品種改良的事。
所以他想嘗試看看。
「高度經濟成長結束之後，農家什麼都沒有留下。甚至連買肥料的錢都沒有。做為務農者的證明，所以想嘗試看看。」
尾關先生的挑戰正式展開。
年過四十而且是自學的，品種改良挑戰。
尾關先生目標的米，和初霜米相比味道既不差，十天就能早早出穗，十公分的低矮品種。
出穗時期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如此艱巨的品種改良工作，獨自一入學習，獨自一人進行。
雖然他這樣稱得上有勇無謀。
但也只能放手一搏。
尾關先生為培育出符合自身所追求的條件的米，決定將兩個品種混合在一起。
一個是初霜。
另一個是『NIHONMASARI』。
NIHONMASARI在八月中旬出穗，低矮的品種。
如果和初霜混合，說不定能達到期望中的結果。
需求條件一致。
將初霜的花粉讓NIHONMASARI受粉，栽培出繼承兩方性質的品種——方向性已固定。
然而，改良品種，現在才正式開始。
為了做為新品種受到認可，維護原本所擁有的優良性狀就不用說了，其性狀不能有變化也很重要。
交配之後，性狀在六～八年都不會穩定。
因此為了穩定性狀，交配出來的谷須重複種植，最後才終於誕生性狀安定的品種。
之後還需要針對抗病蟲害的強度或耐冷性等，進行各式各樣的測試。
結果出來最快是十年之後。
不用說，誕生出來的品種，也不一定就順利繼承所需的性狀。
必須耗費大量的時間，培育無以計數的苗才行。
花了十年、二十年，也不見得會成功。
這是場看不見未來的戰爭。
在「連買肥料的錢都沒有」的貧困中，尾關先生持續這項挑戰。
這研究跟國家或企業的研究不一樣，即使研究完畢，也不會有人送錢來。
不會帶來收入。
支撐著尾關先生這份熱情的是他的妻子。
不僅持續做副業，還送他研究所需的顯微鏡，以及八坪的溫室。
一句抱怨也沒有。
尾關努力不懈的挑戰，發生了奇蹟。
昭和五十八年五月三十日。於農林水產省成功登錄新品種。
登錄號第三九二號。夢寐以求的米，就在那裡。
比初霜米早十天出穗，高度十公分的低矮品種。
味道完全不輸初霜米。
『美濃錦』。
於是便取了這名字。
品種登錄四年後，美濃錦被認定為縣的獎勵品種。
這是戰後首次由民間所育種的品種成為獎勵品種。
不僅如此。
尾關先生立下的功績也受到國家認可，榮獲農林水產大臣獎。
這是在育種的領域上，首次以個人身分獲獎。
最初收到消息時，連自己不禁懷疑：「怎麼可能？」
一直支持他的妻子也很替他開心。
「即使付出這麼大的努力收入也沒有增加，看起來也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受到各種表揚之後，聽說她與有榮焉的跟朋友說『受到運種表揚』。」
三年後。他的妻子病倒了。
罹患了癌症。
尾關先生在拿到《育種學大綱》的同時，也拿了癌症相關書籍。
於是，戰鬥再次展開。
「一句抱怨也沒有，努力活下去。」
兩人持續奮戰，直到最後一刻。
美濃錦米受到世人認可後，公司企業一個接一個跟他接觸。
「把專利賣給我們公司吧。」
「請到我們研究所上班。」
這樣的要求蜂擁而至。
甚至連美國最大的種苗公司社長，都親自上門造訪。
並提供巨額的報酬。
然而，尾關先生卻全部拒絕。
「米守護日本文化至今。種子若被公司企業或國外資本所支配，豈不很可惜？」
自始至終，貫徹農家子弟的理念。
「我的終極目標是，栽培出代表日本的米。」
目前尾關先生仍以農家子弟的身分，持續挑戰下去。
「……這麼了不起的人，怎麼會住在中濃這個小地方……」
彷佛在看NHK的《Professioner》節目一樣，洗耳恭聽著偉大人生故事的我們，感覺胸口逐漸發熱。
爺爺手掌上有幾顆稻種。
起初瞥見時，原以為是一般的稻種，聽到剛剛那席話後……感覺很熱，很了不起。
林檎看著大顆的種子喃喃自語：
「務農的證明……」
那句話也留在我心中。相當沉重的一番話。
林檎突然說要培育新品種，難不成是因為她也有同樣的想法？
「美濃錦米目前仍是主要農作物獎勵品種。昭和時代登錄的品種，水稻之中只有越光米和美濃錦米而已……」
「多麼優秀的品種啊！」
農佩服地點頭說。
「呵是……這個美濃錦米如今已不像以前那般受歡迎了。」
「因為有更好的品種嗎？」
林檎問道。
雖然優秀，畢竟是昭和五十八年登錄，超過三十年以上的品種了。
越光米和初霜米這些由公家機關栽培的長銷品，為提高耐病性而進行改良。新品種取的名字是似乎會令生化鈴木興奮的「越光米BL」，在新舄幾乎都已種植這個新品種了。在岐阜縣，種植量較多的初霜米，如今也已提高耐病性，改名為初霜「岐阜縣SL」。
個人培育的品種美濃錦米，很難照這樣跟進吧？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氣候的變化。」
爺爺表情沉痛地緊握著稻種。
「尤其是夏天的集中豪雨很可怕……隔壁蟹市甚至因為集中豪雨導致水災而造成死亡。日本的氣候已經不若以往了……」
二〇一X年，岐阜綿會受到集中豪雨侵襲！
原本這個地方的夏天雷陣雨相當激烈已是為人所知，而最近甚至達到足以殺人的程度。撐雨傘也沒用，站在大雨中甚至呼吸都沒辦法。房子被衝垮、地面被挖起。
可是，和颱風不一樣，臨時下起的集中豪雨，幾乎無法在事前做好對策。
「美濃錦米的抗倒伏性雖然比越光米或初霜米優良，但絕非完全抗倒伏。而且也有淹水的危險性……」
「為避免倒伏而長得低矮，的確會有這樣的缺點。」
繼推高眼鏡一邊說。
稻種爺爺苦惱地點點頭。
「而且，氣候一旦產生變化，也會產生新的病蟲害……連以前受到穩定的清流所培育的這個濃尾平野，也已不見昔日的風景……世界再度受到大自然的暴力支配的時代……」
為何雨量會如此劇烈雖然被指出各種原因，地球暖化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吧。
本就高溫多濕的日本，相較於歐美病蟲害又更多。再這麼持續惡化下去，當前的品種變得無法使用也是理所當然。若勉強繼續種植，就不得不仰賴更多的農藥。
我們不能僅僅只是守護現令的農業。
「目前有的品種總有一天會不敷使用。然而……然而……只要有這個稻種，就能種出新米。以最適合這個中濃地方的美濃錦米為基底所栽培，能與大自然的威脅奮戰的新品種……！」
爺爺將手上的稻種遞給我們，彷佛用儘自己生命接著說。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們這些有志於農業的年輕人，能夠繼承灌注在這個美濃錦米里的農家子弟的心愿……」
「要我們繼承……美濃錦米？」
林檎訝異地反問，於是爺爺將手中的稻種撒到她的手中，語氣溫柔地說：
「稻種在某些地區被稱之為『命脈』……」
「命脈？」
「這跟『血脈』的『脈』具有相同意義。也就是如流傳的血脈股代代相傳的意思。」
血。我目不轉睛盯著林檎手上的稻種，這小小的種子是從去年的稻穗摘下來的吧。
然而這個種子如今以這樣的形式存在於這裡，我們的某位農家前輩將遙遠的過去……也就是人類開始稻作那一瞬間，拚了命地連接到現在。
所以我們也得連接下去才行。
只不過正如他所說，不能只是墨守成規。
雖然農業似乎是從以前至現在都沒有改變的代名詞一樣，但絕非如此。
隨著時代與環境一點一滴變化，才造就了現在。
然後——朝著明天持續邁進才行。
「明天會更好！明天會更好啊……！」
稻種爺爺這句話打動我們，大家不禁回應：
「爺爺！交給我們吧！」
「好的，剛好我們想嘗試培育新品種。」
「大家會全力以赴，培育出超越美濃錦的米！」
林檎握著爺爺的手說，爺爺喜極而泣。
「喔……喔喔……謝謝……謝謝你們！」
作物整理室中瀰漫溫馨的空氣——就是這一瞬間。
「真不妙☆剛剛真抱歉耶～老師我因為年齡增長情緒有些不穩定？該怎麼說呢？與其說是將來，應該是對老年後的不安吧？就像那樣的感覺？雖然因為沒有交配而荒廢了～？利用失敗的經驗連接著下一次的機會喔？明天會更好吧～☆」
一邊自顧自說話進到房裡的貝琪，敏鏡地發現林擒手上的稻種，
「啊！那不是爆米香嗎？我吃掉囉～」
她把稻種誤會成是以前的爆米香，一口放入口中。
「「咦咦咦——！」」
稻種顆粒大，看起來的確很像有點燒焦的爆米香，可是！
「唔唔～～?呸呸！這是什麼啊？怎麼乾巴巴又沒有味道～？難道這個不是爆米香嗎？」
貝琪將嚼過的稻種吐出來。看到這情形，爺爺——
「明……明天……明天～～～」
震驚地倒下去……壓在吐到地上的稻種上，昏厥過去。
「嗯？奇怪？老爺爺怎麼了？餵。打起精神來啊老爺爺！珍惜今天，展望明天～♪」
（插圖）
勃然大怒的我們用麻繩把貝琪捆綁起來，搬到外面並在田圃挖了個洞，讓她頭朝下埋進去。你就好好體會種子的心情吧！
稻種爺爺因為太震驚而差點昏厥過去，但務農所鍛鍊出的身體抵抗得了年過四十熟女的暴拳，今天仍精神奕奕下田。
※
數天後。
我們向農協下訂，便拿到美濃錦的稻種。
「呵……」
拿著送來的稻種，林檎語氣失望地說：
「這麼容易就拿到手囉？」
「畢竟是縣的獎勵品種吧。」
無法取得的作物不能做為獎勵，況且這樣也沒有意義。話雖如此，栽培稻種的農家看起來的確減少了。
「把這個撒到田裡播種就好嗎？」
「雖然最近流行直播栽培，但要進行品種改良就不可能直播吧？得確實插苗，在溫室里精心栽種才行。」
「不能讓其他稻子花粉混進來吧。」
從那之後，大家便認真地學習品種改良的知識，所以重點都牢記在腦中了。
「那麼……是叫育苗器吧？用那個播種嗎？」
「不是喔。在育苗前還有工作要做。」
「咦？」
林檎不解地歪頭。
「……鹽水選嗎？」
「對，浸在鹽水裡，分別重的稻種和輕的稻種。」
肥生蛋放進鹽水裡，就能從水面稍微浮起來的濃度。這就是進行鹽水選最適合的濃度。
林檎仍舊一頭霧水，納悶地問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
「即使外表看起來一樣，也有裡頭空無一物的稻種。這稻種播種也不會種出什麼來。」
「嗄……裡頭……空無一物？」
林檎似乎受到很大的衝擊，僵硬在那裡。
農沒有察覺這反應，點著頭一邊說：
「那就叫做秕子喔。」
「……」
「就算用心栽培採收，仍無法避免秕子的產生。只看外表看不出來，可是放入鹽水裡就能分別出來了，不要緊的。」
「……是喔。原來是這樣……」
「這樣就獲得做為改良基礎的稻種，繼也能擴張自己育種用的溫室。『蘋果連發手槍』不知會變成怎樣的稻子，從現在就可以好好期待了！」
「因為我想做為畢業研究，所以也得找接手的後輩才行。」
「因為是新年所以很悠哉，但似乎要變忙碌了！」
眼見嶄新且是我們入學後最大的企劃，難以壓抑心中的興奮。
然而，最先提出這項企劃的林檎——不知為何，稻種送來的興奮感已消失殆盡。
「林檎？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事。」
（插圖）
「我沒事啦。」
說這句話的臉，的確是帶著笑容。
「我要種植新品種。」
放學後。
作物已採收完畢，寂寥的實習田圃。
在我們這些住宿生面前如此宣告的前偶像，露出想成立新偶像團體的製作人般，氣勢洶洶的眼神。
幹勁十足耶……！
「新品種……果然是小黃瓜吧？」
「不是，我已經不乎那個了。」
當初那麼執著『居里夫人』的名稱，現在說放下就放下，看來似乎是找到超越小黃瓜的品種了。
「畢竟小黃瓜營養價值最低，全是水分，下鍋時味道也會變淡，在溫室中培育小瓜時細毛也會在工作中跑到眼睛裡很痛，盡力不使用農藥來栽培也不能賣到很高的價錢……這種品種改良也沒意義吧？」
「評價也太慘了吧。」
「做成醃漬物不知會有多美味呢！」
繼和農都對林檎轉換改良的方針感到不解。究竟她想種什麼呢？
眺望著荒涼的冬季田圃，林檎解開謎底。
「我要種的是……米！」
「「米？」」
林檎向大感訝異的我們解釋說：
「我考慮了很多品種，但最厲害的不就是米嗎？若培育米的新品種，就會像『青天霹靂』一樣，蔚為話題吧？」
「說得也是，女高中生栽培米的新品種，肯定會造成很大的轟動……」
「嗯哼❤」（注37）
見我這麼說，以安達充招牌表情回應的林檎，接著說：
「話說回來，米的名字有『越光米』、『笹錦米』和『一兄鍾情米』、『秋田小町米』之類的……有平假名和片假名之分吧？命名上有什麼規則嗎？」
「有啊！」
注37原文「ムフ❤」以前沒人使用過，是漫畫家安達充發明出來的用法。
繼立刻回答林檎的疑問。
「所以講解這個規則之前，必須講到農作物取名的方式才行。先坐下吧，這說來話長。」
「啊，這樣的話我先去泡茶。」
看來會是長期抗戰。
我們坐在雜草枯萎、寂寞蕭條的田埂上，一邊喝著農泡的溫茶，繼開始娓娓道來。
「話說回來……日本正式進行米的品種改良是在明治三十六年的時候。」
熱茶氤氳的霧氣使鏡片一片朦朧，繼一邊解釋說。
「俗語說『富國強兵』。使國家富饒、兵力強盛的首要之務就是確保食糧無虞。增強農作物的生產力是國家最重要的課題，所以便在國立的農事試驗場進行品種改良。蔬菜的品種改良在民間進行，米的品種改良由國家或地方公共團體來進行，正是從那時延續下來的傳統。」
「啊！這麼說來，之前看到的品種目錄全都是蔬菜呢？」
之前沒有意識到，品種改良的進行的確是以這樣的方式共生共存。
「不只米，像是小麥、大麥、大豆及番薯等能做為主食的穀類，基本上都是由公家機關做品種改良，背後有這樣的歷史脈絡。相反的，雖說是國家，卻沒辦法對所有的農作物都進行改良……就是這麼回事。」
「品種改良真的那麼辛苦嗎？」
「的確不是輕鬆的工作……不過，至今開發的米的品種約有七百種。其中約有三百種目前仍在培育中。」
「「三百種？」」
光米的晶種就有這麼多嗎？？
「各研究設施所進行的交配實驗，據說一年間就有一〇〇至二〇〇組左右。包含未做為品種登錄的，最少有一百倍。」
「既然有這麼多……不就不曉得哪個是哪個嗎？」
「就是這樣。」
聽到林檎的疑問，繼大力點頭。
「品種改良誕生出無以計數的新品種。想當然耳必須做整理。因此國家所栽培的品種才會被制定『農林編號』。」
繼一邊彎著手指說：
「舉些實例，蘋果的農林一號是『富士』，柿子是『駿河』，水稻農林一號則沒有取名。」
「這樣不會很混亂嗎？」
「木下說得沒錯，想必會很混亂吧。就米的狀況來說，農林五十二號以後開始為米命名。這些就是越光米或笹錦米的名字，順便說一下，越光米的農林編號是一〇〇，笹錦米是一五〇。」
「是片假名的名稱吧？」
「嗯，國家栽培的品種原則上都是用片假名命名的。」
繼對我的解釋點頭附和，
「而且到了戰後，不只國家連都道府縣也著手改良品種。如此一來，這回為了與國家培育的品種做區別，而用平假名或漢字來替品種命名。」
國家是片假名；都道府縣是平假名。
原來有這樣的區別啊？
「接著到了一九九一年時，這些限制被廢除，能夠自由地取名字。因此才有『艷姬』或『青天霹靂』之類漢字和假名混合的名稱（注38）。」
「哇……取一個名字也有那麼多歷史典故喔？」
「好深奧。」
農嘆了口氣，林檎則佩服地頻頻點頭。
以前隨口說出來的米的名稱，原來正如農所說有各種歷史淵源啊！
「那麼，林檎想取什麼名稱呢？」
注38原文均有漢字典假名混合。
「『蘋果連發手槍』」
「咦……？」
「蘋果連發手槍。」
我緊盯著林檎的眼睛。她的眼神很認真。
蘋果……連發手槍？
「感覺超強的！」
「嗯。這名字聽起來強而有力，不是很好嗎？」
嗄……真假？那可是米的名稱喔？把米取成蘋果還是手槍的……沒問題嗎？
大家不理會我的不安，熱烈討論起該把蘋果連發手槍培育成什麼品種。在那之前，應該再好好想一想命名比較好吧……
「趁現在來調查品種登錄的方法吧？販售時的包裝設計也要多做嘗試。」
「林檎，你想以什麼品種為目標呢？」
「種在哪裡都種得活、不需要肥料、能抵抗所有的疾病、不易倒伏、大量採收、特A。」
最強的品種啊。
『我所想到的最強的品種（注39）』的這種米，農業高中真的種得出來嗎？
不對，既然要進行品種改良，或許至少要用這樣的氣概來較量一下才是……
「總之我想培育出不負『蘋果連發手槍』這豪氣的名字，完美無缺的品種。足以讓之前的品種全部成為歷史的新品種！」
「不過，不管哪種新品種都必須要有基礎品種。重要的是，該如何栽培——」
繼雙手盤胸開始思考，正當此時！
「呀喝——！」
校外響起機車響亮的引擎聲，與之共鳴的詭異尖叫聲響徹天空！
耶、那個是——？
「哇啊啊啊啊！」
「什麼！」
騎機車的女人，追著衣服破爛的男人。
不知所措的老人，小心翼翼提著小的麻袋，踉蹌地地往學校方向跑去。
問題是追著老人的機車騎士。
吹得恨天高的金髮。鉚丁的墊肩。手臂卷著好像白布般的髒布，而髒布上套著弩槍。
注剪出自金肉人，意指亂七八糟的設定的代名詞。
變身成北斗神拳里壞人的造型，不禁令人害怕的貝琪（41）。
「……我有看錯嗎？眼前這情景好像是我們班導騎機車追逐著地方的老頭子……？」
繼說，我們也詫異地回應：
「岐阜該不會已面臨世紀末（注40）……」
「世紀末早已是超過十年前的事了。」
「岐阜畢竟也是鄉下，流行傳播的速度比較慢吧。」
應該不是這原因吧？
然而，實際見到眼前嘻呀啥地叫著（注41）的班導師很難反駁。而且，也沒有力氣反駁。
就在我們感到很無力的期間，貝琪已把老人逼到盡頭。
腳一絆跌在地上的老爺爺，緊緊抱著麻袋拚命求饒。
「救……救救我！我……我必須把這個稻種送到學校才行啊！」
「你說什麼——？」
把弓箭架在戴在手上的弩槍，貝琪逼著拿著小麻袋（裡頭似乎裝稻種？）的老爺爺往前走。
注40指的是北斗神拳的世紀未的世界。
注41北斗神拳浬，那些嚷人專有的吼叫聲。
「這個稻種如果種出來的話，我也會分給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終於
找到這個稻種，一星期沒吃東西拚了命跑回來！」
「這樣反而更想吃這個稻種了，」
「求……求求你！畢生所求，放過我吧！」
「才不要☆」
由於和Ze●y一起燃燒，和在電視購物時售出後退回的關係，精神已完全荒廢的班導，對於死命求饒的老爺爺毫不留情。應該說，她對已過適婚年齡的男性基本上是很嚴厲的。
又不能見死不救，所以繼率先開口：
「喂！過四十的熟女，放開那個老人！」
「對啊！做這種事反而會結不了婚的喔？」
「都四十一了，不覺得丟臉嗎？」
「就是說啊老師！你已經四十一歲了啊！」
我們不斷強調四十一這個數字，好深深傷害她。怎麼？起作用了？
「唔唔……唔唔！！幹麼說得那麼過分～～？」
受到學生們集中火力的攻擊，貝琪騎著機車不知去哪裡。你要去學校啊公務員……
「老爺爺？您沒事吧？」
我擔心地詢問，老爺爺氣喘吁吁地把麻布袋拿給我。
「把……把這個拿到學校……拜託你了……」
「但學校就在那裡了。」
「老爺爺，你要喝茶嗎？」
把班導趕走的我們，因為罪惡感而對老爺爺很親切。
※
「唉……得救了。謝謝……謝謝你們……」
我們帶老爺爺來到實驗田圃的作物整理室，端茶請他喝算是替班導賭罪，他卻拚命感謝我們，令人汗顏。
「沒、沒有啦……我們才不好意思。班導竟然做出這種事……」
「那也沒辦法，現在每個人都人心惶惶……不只人心，連這個大地之母的地球……甚至是這片大地……」
老爺爺把話題轉到壯闊的方向。太杞人憂天了。
「……地球環境和貝琪無法結婚完全沒有關係啦……」
「……地球再怎麼變化，貝琪還是無法結婚吧？」
我和繼暗自點頭。農和林檎表情也都一樣。
而且和貝琪不同意義也很危險的老爺爺，名叫三住，從以前就在這附近務農為生。
林檎跟那位三住爺爺說：
「喂，稻種爺爺。」
拜託，怎麼這麼叫人？
「這麼慎重抱著的袋子裡裝了什麼啊？」
「這就是稻種。」
「是米嗎？」
若是單純的『種子』，就是泛指所有的植物，而『稻種』指的是稻作所用的種子。
端茶過來的農也好奇地詢問。
「老爺爺，這個稻種真有那麼珍貴嗎？」
「嗯，對啊對啊。我真心希望這個稻種能由這裡的田茂農林來栽培。」
稻種老爺爺從農手上接過茶，津津有味地喝茶，一邊看著我們說。
突然這麼說也無可奈何啊。我們也有自己的栽培計畫。
「那個，非常感謝您的愛戴……不過，這是什麼稻種？」
「是『美濃錦米』。」
「「美濃錦米？」」
因為是沒聽過的品種，我和農下意識重複那名字。
既然是美濃的話……難道是這附近開發的品種嗎？可是未曾聽過……
然而繼卻很激動。
「美濃錦米？難、難道是，那個夢幻的……？」
「你知道那個嗎？過真鳥？」
「嗯……」
開始男人般的對話囉？
「呵呵呵，年紀輕輕知道的事還挺多的嘛。」
稻種老爺爺開始飄出他非等間之輩的氛圍。這是什麼發展啊……
「到、到底是什麼啊？美濃錦是什麼東西？」
「別緊張啦，年輕人。」
老爺爺輕聲安撫慌起來的我，從麻袋拿出稻种放在手掌上後，慢條斯理地說，
「這個美濃錦啊……是被改良成最適合岐阜縣中濃地方的品種的米啊！」
咦咦？
「這種局部地區的品種改良，是公家機關進行的嗎？」
林檎問出最根本的疑問。
「不是，這個不是由國家或縣市的研究機關製作的品種。」
「那麼是哪個單位栽培的？」
「是由個人栽培的。」
回答的人是繼。
「美濃錦……是住在這個中濃地方的一名男子，投入長達十年的歲月獨力栽培成功的！」
「「什、什麼——？」」
我不由得站起來大喊。
我們的確也想過嘗試栽培新品種。
不過這是以學校的企劃來進行，並借用學校充足的設備以及老師們的專業知識。
單憑一已之力種植新品種真辦得到嗎……？而且還是改良國家或縣市所栽培的新品種……
「呵，看來你們並不相信的樣子。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太不可思議了……既然如此，老爺爺就來告訴你們，一位把命賭在農業上的男子漢的故事……」
說完，老爺爺手拿著稻種，靜靜娓娓道來。用像橋本哲（注42）一樣的語氣——
注42日本的演員，聲優。
※
米。
做為日本人主食的米，自明治以來，為培育適合日本各地的氣候與風土民情的品種，一再進行改良。
每年都有二十種以上的新品種登錄，目前所登錄的就存在七百種以上的品種。
因此一般都是由國家或縣市等公家機關的研究設施進行品種改良，民間進行的幾乎沒有。
農家只能種植所分配的品種。
昭和五十年代。
有個男人兀自進行這樣的品種改良。
男人的名字是尾關二郎。
既非學者辦非研究者——單純的農家子弟。
「為了做為務農的證明，所以想這麼做。」
居住在岐阜縣關市（與田茂農林同樣是中濃地方），如今也仍持續務農的尾關先生，對自己所栽培的品種擁有絕對的自信。
「在溫暖的地區，越光米的甜度無法百分之百地引發出來。所以美津錦米比較好吃。」
稻子在登熟期（稻穗逐漸成熟的期間）的晝夜溫差愈大，登熟愈快，也愈能長出好吃的米。
『越光米』是在八月上旬出穗，到九月中旬登熟的品種。
若是秋季腳步很快的東北地方，該時間晝夜的溫差很大，能夠收成到完全登熟又美味的越光米。
然而關東以南的溫暖氣候，在晝夜溫差很小的時期就會出穗。
結果造成即使同為越光米，味道卻有極大差異。
即使如此，全國各地仍熱中種植越光米，因為名字所擁有的品牌力量，能獲得好的銷售量。
只要加上越光米這個名字，客人就會購買。
而且永遠都贏不了東北的米。
為了培育出味道不輸給東北越光的米，岐阜縣認定另一種品種的米做為獎勵品種。
『初霜米』。
因為「遲遲才降下初霜的季節里出穗」而命名，屬晚生的品種。
如此一來，即使秋季來臨較遲的岐阜，也能種出美味的米。
只不過有個問題。
面積廣大且群山繚繞的岐阜綿，北邊的飛驒地方與南邊的美濃地方氣候截然不同。
北邊，可種越光米。
南邊，可種初霜米。
位於中間的中濃地方，卻沒有適合品種。
尾關先生高中畢業後，在農業講習所（目前的岐阜縣農業大學）學習農作之後，持續約三+年的時間栽種米，對於自己所居住的中濃地方沒有適合的品種，一直耿耿於懷。
對自己所種植的米沒有信心。
身為農家子弟、身為男人，再這樣下去可以嗎？
他十分苦惱。
這時，他看到了一本書。
長尾正人寫的《育種學大綱》。
那是三十年前，離開農業講習所時，留在身邊唯一的書。
上頭記載了關於品種改良的事。
所以他想嘗試看看。
「高度經濟成長結束之後，農家什麼都沒有留下。甚至連買肥料的錢都沒有。做為務農者的證明，所以想嘗試看看。」
尾關先生的挑戰正式展開。
年過四十而且是自學的，品種改良挑戰。
尾關先生目標的米，和初霜米相比味道既不差，十天就能早早出穗，十公分的低矮品種。
出穗時期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如此艱巨的品種改良工作，獨自一入學習，獨自一人進行。
雖然他這樣稱得上有勇無謀。
但也只能放手一搏。
尾關先生為培育出符合自身所追求的條件的米，決定將兩個品種混合在一起。
一個是初霜。
另一個是『NIHONMASARI』。
NIHONMASARI在八月中旬出穗，低矮的品種。
如果和初霜混合，說不定能達到期望中的結果。
需求條件一致。
將初霜的花粉讓NIHONMASARI受粉，栽培出繼承兩方性質的品種——方向性已固定。
然而，改良品種，現在才正式開始。
為了做為新品種受到認可，維護原本所擁有的優良性狀就不用說了，其性狀不能有變化也很重要。
交配之後，性狀在六～八年都不會穩定。
因此為了穩定性狀，交配出來的谷須重複種植，最後才終於誕生性狀安定的品種。
之後還需要針對抗病蟲害的強度或耐冷性等，進行各式各樣的測試。
結果出來最快是十年之後。
不用說，誕生出來的品種，也不一定就順利繼承所需的性狀。
必須耗費大量的時間，培育無以計數的苗才行。
花了十年、二十年，也不見得會成功。
這是場看不見未來的戰爭。
在「連買肥料的錢都沒有」的貧困中，尾關先生持續這項挑戰。
這研究跟國家或企業的研究不一樣，即使研究完畢，也不會有人送錢來。
不會帶來收入。
支撐著尾關先生這份熱情的是他的妻子。
不僅持續做副業，還送他研究所需的顯微鏡，以及八坪的溫室。
一句抱怨也沒有。
尾關努力不懈的挑戰，發生了奇蹟。
昭和五十八年五月三十日。於農林水產省成功登錄新品種。
登錄號第三九二號。夢寐以求的米，就在那裡。
比初霜米早十天出穗，高度十公分的低矮品種。
味道完全不輸初霜米。
『美濃錦』。
於是便取了這名字。
品種登錄四年後，美濃錦被認定為縣的獎勵品種。
這是戰後首次由民間所育種的品種成為獎勵品種。
不僅如此。
尾關先生立下的功績也受到國家認可，榮獲農林水產大臣獎。
這是在育種的領域上，首次以個人身分獲獎。
最初收到消息時，連自己不禁懷疑：「怎麼可能？」
一直支持他的妻子也很替他開心。
「即使付出這麼大的努力收入也沒有增加，看起來也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受到各種表揚之後，聽說她與有榮焉的跟朋友說『受到運種表揚』。」
三年後。他的妻子病倒了。
罹患了癌症。
尾關先生在拿到《育種學大綱》的同時，也拿了癌症相關書籍。
於是，戰鬥再次展開。
「一句抱怨也沒有，努力活下去。」
兩人持續奮戰，直到最後一刻。
美濃錦米受到世人認可後，公司企業一個接一個跟他接觸。
「把專利賣給我們公司吧。」
「請到我們研究所上班。」
這樣的要求蜂擁而至。
甚至連美國最大的種苗公司社長，都親自上門造訪。
並提供巨額的報酬。
然而，尾關先生卻全部拒絕。
「米守護日本文化至今。種子若被公司企業或國外資本所支配，豈不很可惜？」
自始至終，貫徹農家子弟的理念。
「我的終極目標是，栽培出代表日本的米。」
目前尾關先生仍以農家子弟的身分，持續挑戰下去。
「……這麼了不起的人，怎麼會住在中濃這個小地方……」
彷佛在看NHK的《Professioner》節目一樣，洗耳恭聽著偉大人生故事的我們，感覺胸口逐漸發熱。
爺爺手掌上有幾顆稻種。
起初瞥見時，原以為是一般的稻種，聽到剛剛那席話後……感覺很熱，很了不起。
林檎看著大顆的種子喃喃自語：
「務農的證明……」
那句話也留在我心中。相當沉重的一番話。
林檎突然說要培育新品種，難不成是因為她也有同樣的想法？
「美濃錦米目前仍是主要農作物獎勵品種。昭和時代登錄的品種，水稻之中只有越光米和美濃錦米而已……」
「多麼優秀的品種啊！」
農佩服地點頭說。
「呵是……這個美濃錦米如今已不像以前那般受歡迎了。」
「因為有更好的品種嗎？」
林檎問道。
雖然優秀，畢竟是昭和五十八年登錄，超過三十年以上的品種了。
越光米和初霜米這些由公家機關栽培的長銷品，為提高耐病性而進行改良。新品種取的名字是似乎會令生化鈴木興奮的「越光米BL」，在新舄幾乎都已種植這個新品種了。在岐阜縣，種植量較多的初霜米，如今也已提高耐病性，改名為初霜「岐阜縣SL」。
個人培育的品種美濃錦米，很難照這樣跟進吧？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氣候的變化。」
爺爺表情沉痛地緊握著稻種。
「尤其是夏天的集中豪雨很可怕……隔壁蟹市甚至因為集中豪雨導致水災而造成死亡。日本的氣候已經不若以往了……」
二〇一X年，岐阜綿會受到集中豪雨侵襲！
原本這個地方的夏天雷陣雨相當激烈已是為人所知，而最近甚至達到足以殺人的程度。撐雨傘也沒用，站在大雨中甚至呼吸都沒辦法。房子被衝垮、地面被挖起。
可是，和颱風不一樣，臨時下起的集中豪雨，幾乎無法在事前做好對策。
「美濃錦米的抗倒伏性雖然比越光米或初霜米優良，但絕非完全抗倒伏。而且也有淹水的危險性……」
「為避免倒伏而長得低矮，的確會有這樣的缺點。」
繼推高眼鏡一邊說。
稻種爺爺苦惱地點點頭。
「而且，氣候一旦產生變化，也會產生新的病蟲害……連以前受到穩定的清流所培育的這個濃尾平野，也已不見昔日的風景……世界再度受到大自然的暴力支配的時代……」
為何雨量會如此劇烈雖然被指出各種原因，地球暖化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吧。
本就高溫多濕的日本，相較於歐美病蟲害又更多。再這麼持續惡化下去，當前的品種變得無法使用也是理所當然。若勉強繼續種植，就不得不仰賴更多的農藥。
我們不能僅僅只是守護現令的農業。
「目前有的品種總有一天會不敷使用。然而……然而……只要有這個稻種，就能種出新米。以最適合這個中濃地方的美濃錦米為基底所栽培，能與大自然的威脅奮戰的新品種……！」
爺爺將手上的稻種遞給我們，彷佛用儘自己生命接著說。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們這些有志於農業的年輕人，能夠繼承灌注在這個美濃錦米里的農家子弟的心愿……」
「要我們繼承……美濃錦米？」
林檎訝異地反問，於是爺爺將手中的稻種撒到她的手中，語氣溫柔地說：
「稻種在某些地區被稱之為『命脈』……」
「命脈？」
「這跟『血脈』的『脈』具有相同意義。也就是如流傳的血脈股代代相傳的意思。」
血。我目不轉睛盯著林檎手上的稻種，這小小的種子是從去年的稻穗摘下來的吧。
然而這個種子如今以這樣的形式存在於這裡，我們的某位農家前輩將遙遠的過去……也就是人類開始稻作那一瞬間，拚了命地連接到現在。
所以我們也得連接下去才行。
只不過正如他所說，不能只是墨守成規。
雖然農業似乎是從以前至現在都沒有改變的代名詞一樣，但絕非如此。
隨著時代與環境一點一滴變化，才造就了現在。
然後——朝著明天持續邁進才行。
「明天會更好！明天會更好啊……！」
稻種爺爺這句話打動我們，大家不禁回應：
「爺爺！交給我們吧！」
「好的，剛好我們想嘗試培育新品種。」
「大家會全力以赴，培育出超越美濃錦的米！」
林檎握著爺爺的手說，爺爺喜極而泣。
「喔……喔喔……謝謝……謝謝你們！」
作物整理室中瀰漫溫馨的空氣——就是這一瞬間。
「真不妙☆剛剛真抱歉耶～老師我因為年齡增長情緒有些不穩定？該怎麼說呢？與其說是將來，應該是對老年後的不安吧？就像那樣的感覺？雖然因為沒有交配而荒廢了～？利用失敗的經驗連接著下一次的機會喔？明天會更好吧～☆」
一邊自顧自說話進到房裡的貝琪，敏鏡地發現林擒手上的稻種，
「啊！那不是爆米香嗎？我吃掉囉～」
她把稻種誤會成是以前的爆米香，一口放入口中。
「「咦咦咦——！」」
稻種顆粒大，看起來的確很像有點燒焦的爆米香，可是！
「唔唔～～?呸呸！這是什麼啊？怎麼乾巴巴又沒有味道～？難道這個不是爆米香嗎？」
貝琪將嚼過的稻種吐出來。看到這情形，爺爺——
「明……明天……明天～～～」
震驚地倒下去……壓在吐到地上的稻種上，昏厥過去。
「嗯？奇怪？老爺爺怎麼了？餵。打起精神來啊老爺爺！珍惜今天，展望明天～♪」
（插圖）
勃然大怒的我們用麻繩把貝琪捆綁起來，搬到外面並在田圃挖了個洞，讓她頭朝下埋進去。你就好好體會種子的心情吧！
稻種爺爺因為太震驚而差點昏厥過去，但務農所鍛鍊出的身體抵抗得了年過四十熟女的暴拳，今天仍精神奕奕下田。
※
數天後。
我們向農協下訂，便拿到美濃錦的稻種。
「呵……」
拿著送來的稻種，林檎語氣失望地說：
「這麼容易就拿到手囉？」
「畢竟是縣的獎勵品種吧。」
無法取得的作物不能做為獎勵，況且這樣也沒有意義。話雖如此，栽培稻種的農家看起來的確減少了。
「把這個撒到田裡播種就好嗎？」
「雖然最近流行直播栽培，但要進行品種改良就不可能直播吧？得確實插苗，在溫室里精心栽種才行。」
「不能讓其他稻子花粉混進來吧。」
從那之後，大家便認真地學習品種改良的知識，所以重點都牢記在腦中了。
「那麼……是叫育苗器吧？用那個播種嗎？」
「不是喔。在育苗前還有工作要做。」
「咦？」
林檎不解地歪頭。
「……鹽水選嗎？」
「對，浸在鹽水裡，分別重的稻種和輕的稻種。」
肥生蛋放進鹽水裡，就能從水面稍微浮起來的濃度。這就是進行鹽水選最適合的濃度。
林檎仍舊一頭霧水，納悶地問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
「即使外表看起來一樣，也有裡頭空無一物的稻種。這稻種播種也不會種出什麼來。」
「嗄……裡頭……空無一物？」
林檎似乎受到很大的衝擊，僵硬在那裡。
農沒有察覺這反應，點著頭一邊說：
「那就叫做秕子喔。」
「……」
「就算用心栽培採收，仍無法避免秕子的產生。只看外表看不出來，可是放入鹽水裡就能分別出來了，不要緊的。」
「……是喔。原來是這樣……」
「這樣就獲得做為改良基礎的稻種，繼也能擴張自己育種用的溫室。『蘋果連發手槍』不知會變成怎樣的稻子，從現在就可以好好期待了！」
「因為我想做為畢業研究，所以也得找接手的後輩才行。」
「因為是新年所以很悠哉，但似乎要變忙碌了！」
眼見嶄新且是我們入學後最大的企劃，難以壓抑心中的興奮。
然而，最先提出這項企劃的林檎——不知為何，稻種送來的興奮感已消失殆盡。
「林檎？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事。」
（插圖）
「我沒事啦。」
說這句話的臉，的確是帶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