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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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頭龍一門的日常

  我——九頭龍八一和弟子——雛鶴愛的一日始於將棋。

  「愛,準備好了嗎?」

  「好,好了!」

  榻榻米上放著一本殘局題庫。師徒二人正座在前面。

  小學生的弟子把雙手撐在榻榻米上,身體前傾,前後搖晃著嬌小的身軀進入了臨戰態勢。

  我捏住題庫封面的一角……

  「開始了哦?ready……go!」

  用槍手拔槍一般的氣勢,我翻開了題庫。

  第一題非常偏重實戰。很可能出現在對局終盤的棋局。

  這個問題要是敗給弟子我這個職業棋手也就白當了,讀題瞬間我就解出了將。

  「知道了。3一角到2五金的十五手將。下一個。」

  「嗯!」

  先手。翻頁。下一個問題是玉在中心,飛車和角呈/型的曲詰(曲詰,初型和成型都有意義)

  一個在實戰中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棋局——

  「解出來了。是5六金到2二龍的十九手將。」

  像這樣和弟子競爭還是最近才開始的。我在解殘局譜的時候愛就會在另一側把頭探過來瞅棋譜,不時發出「啊」啊「哦」的叫聲。明顯解得比我還快啊,明明看到的譜是反的。

  於是,不知不覺間她就乖乖坐到了我身邊和我一起解題。現在兩人已經開始競賽誰解得快了。

  站在將棋界頂點的龍王和一個四年級小學生競賽這到底鬧哪樣啊!雖然會這樣想也很正常,但這個神奇小學生真的是殘局譜神之子啊。用人間的標準去衡量也是毫無意義。

  「好,最後一題,開始了哦。」

  「嗯!」

  翻頁——啊,這,這是啥?!

  「很簡單的入玉型嘛。盤上子是飛車、銀和金,手持子是角和金,麼。應該很快能將死吧。嗯?可是意外地……」

  「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

  不妙,愛的引擎全開了。我慌了。

  第一手的選擇並不是很多,選一個最不可能的……

  「知道了!3八銀,消銀,把金打到玉後面,然後把角打到9筋上,用角合防住,接著拿下2八玉和金,接3八馬……」

  「那樣就打步(打ち歩,打出手持子的步將死對方的玉,犯規行為)了。」

  「誒?」

  「解出來啦!不是3八馬,而是從4九馬到2八馬的23手將。」

  「啊啊混蛋,是打步啊。」

  我選擇的順序是打步將,打出步將死玉的行為和二步之類一樣,在將棋里是犯規行為。

  「哎,初形的4九銀是障礙子這點還是留意到的啊,沒想到這裡面留著打步的變化啊,傻乎乎地就中了圈套啊。」

  「迴避打步太舒服了!」

  「從兩次變化合子的應手到舍馬捌子,用僅僅六枚子就能實現這樣的棋路啊……哎,厲害,真是傑作啊。」

  我只能嘆氣。比起輸給弟子的悔恨,心頭更多的是對於能夠邂逅這本殘局題庫的感謝之情。

  解完題的愛也是如痴如醉。

  「看了這樣的殘局,連自己也都想要製作殘局譜了呢。」

  「是啊是啊。」

  殘局譜是藝術。它並非單純的謎題,領會作者融入棋譜的棋思是解題的第一步,從那兒開始的發展和收束會給人帶來一種讀完一本小說一般的感動。

  「不過在將棋修行中師父可不建議你去編殘局譜哦。」

  「為什麼啊?為什麼解題可以編題就不行啊?」

  「一開始編用的時間就是無底洞了。」

  解題只需一瞬。但編題就會無比耗時。

  編本題庫歷時十年的例子司空見慣,甚至有耗時30年的作品。編完了卻也拿不到一分錢。

  過分心醉於殘局譜創作而丟了工作趕跑了妻子兒女搞垮了公司,玩個將棋卻把自己人生給將死的逸聞不勝枚舉。真心不是鬧著玩的。

  「而且據說殘局譜的創造力和將棋的棋力其實沒啥關係呢。」

  「真的啊?」

  「在實戰中有出現過殘局譜那樣乾淨的終形嗎?」

  「嗯……沒有誒。」

  步數越多,棋局越是藝術,就離實戰越遠。跟幻想小說一個道理。

  不過正因為如此,殘局譜才超級有趣!

  「就拿剛才那個入玉型的譜來說,如果是實戰,玉就算到了九段也就是敵方陣地最深處也是將不死的。而且有名的殘局譜作者的棋力往往出乎意料地僅有業餘一段。」

  「那還能編出那樣的殘局譜啊?!」

  殘局譜和實戰將棋是兩回事。在頂級職業棋手中,因為「實戰中不可能有那麼乾淨的將」而不把殘局譜納入練習範圍的棋手也大有人在。

  那麼究竟把哪種練習進行到哪種程度才最合適呢?這個問題也是無解的。

  比別人練得多並不意味著就會比別人強。

  將棋之路就是如此險峻且迷霧重重。

  「所以說啊愛,不要一味去解殘局也不要一味下實戰將棋,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平衡的練習比重也是很重要的哦。要時刻注意這一點。」

  「師父師父!這個也好有趣!」

  「你在聽我……噢噢,不設防玉嗎。」

  玉的一側沒有任何防禦子的殘局譜。

  看起來很容易能將死,但和剛才那題一樣因為入玉了所以很難把握將死的棋路。

  這個就先把飛車打到2八……

  「到2四金的59手將吧。36手的步的中合和39手的2四飛車真是爽啊。」

  「真不愧師父,一瞬就解出來了啊。」

  「明明自己先解出來了還說風涼話,氣死我了。」

  「誒嘿嘿」

  愛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可惡!可愛死了!想要無條件地餵她點心吃。

  「經常能看到這個作者的名字呢!怎麼讀來著?gekkou?」

  「這個是會長啊!」

  「誒?」

  「會長啊。月光聖市會長。」

  「會長?」

  「日本將棋聯盟會長啊。在職業棋手裡最有地位的一位。話說他可是十七世名人啊。」

  「對、對不起。師父以外的職業棋手我基本不認識。」

  愛開始將棋才四個月。而且契機僅僅是因為在現場看到了我下將棋的樣子,然後用殘局譜和網絡對局自學了三個月。儘管靠著驚世駭俗的才能棋力飛速上升,但說到底還是初學者,要教給她的東西還數不勝數。

  「對了師父,今天有什麼安排?研究會嗎?還是要出門?」

  「今天要外出工作。而且愛也要跟著去。」

  「工作?今天可是休息日啊?而且我也要跟著去?什麼工作啊?」

  從抽屜中取出西服,我答道:

  「是教學練習(lesson)哦。」

  神戶

  「好厲害!這裡就是神戶啊!」

  神戶,三宮。

  從列車下來的愛被休息日的人流推搡著,滿眼發光地抬頭望著我。開心得好像是來春遊一樣。

  「離大阪好近!一轉眼就到了。」

  「從大阪站坐新快速只要20分鐘嘛。」

  從關西將棋會館和我的公寓所在的福島到大阪站只有環狀線一站的路,算上換乘時間也只需30分鐘就到了,聯盟還真是建到了個好地方。

  「愛,手。」

  「嗯!」

  穿過檢票口,我拉住了愛的小手。

  愛剛從北陸過來,要走散了就麻煩了。

  「可能挺羞人的,不過也不要鬆手哦。」

  「絕對不鬆手!再也不鬆手了!」

  「哦,哦……」

  不再鬆手了那倒也頭疼了。

  「哇哇哇師父,到處都是人和店!」

  「休息日的神戶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哦,再走一段就到異人館了,還有本願寺別院和南京町的中華街什麼的。」

  「異人館?中華街?」

  尤其三宮可是遊客密集的神戶人氣觀光點,人當然多得不得了。再加上春天可是旺季。

  在這樣的人山人海之中,愛也是特別醒目。一隻手緊緊牽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拎著心愛的信玄袋(棋手在頭銜戰使用的搭配和服的手提袋。大小正好能放下一把扇子所以很受青睞)的愛沐浴著過往人流的注目禮。

  首先賣相就無比可愛,光憑這一點就已經鶴立雞群。

  再加上愛天真爛漫的性格讓她的一舉手一投足

  都流露出如同小狗一般的惹人憐愛的魅力。

  口齒不清的甜蜜嗓音,豐富多變的表情,不管做什麼都顯得無比可愛。

  「不妙啊,這可不妙啊,根本無法抵抗啊。」

  「師父,什麼不妙啊?」

  「啊沒,沒什麼」

  不妙,被弟子絕倫的可愛魅惑導致我完全忘掉了工作開始享受神戶觀光了。都已經無意識地進了本來根本不打算進的咖啡館開始一起吃起了蛋糕。

  「啊,是說這個蛋糕啊。嗯,確實好吃到不妙啊!」

  「嗯,是、是啊」

  「啊啊,能和師父一起在神戶喝茶,愛真是太幸福了!」

  而且本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可愛,不設防到無以復加,不設防玉啊這是。可愛已經側漏了。危險到無以復加啊。

  「愛,聽師父說……」

  「啊師父,奶油粘在臉上了。」

  「誒,哪裡?」

  「這裡。」

  小學四年級生把身子探過桌子伸出了小手,用手指掬起了粘在師父臉頰上的奶油,放進了自己的小嘴,隨後露出了無比幸福的笑容。你是想要萌死我嗎!

  求你了能稍微提高一點警戒嗎?

  我給了快要被萌得融化的自己當頭一喝,開始向弟子傳授在都市生存的心得。

  「聽好了愛,不管是大阪還是神戶,人多的地方壞人也多。像愛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尤其會被壞人盯上,沒有我或者桂香陪著就不可以來這種地方,知道了嗎?」

  「對不起師父,剛才沒聽清,能再說一遍嗎?」

  「我是說啊,像愛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尤其會被壞人盯上要提高警覺。」

  「誒嘿❤誒嘿嘿❤」

  明明是在警告她,不知為啥弟子卻露出了甜的快要融化的表情。萌死我了!

  「我說啊,不好好聽話真的會出亂子的。都會裡有各種危險一定要小心啊。」

  「明白了!」

  愛總算是應了一聲,可是又帶著甜死人的表情像小狗一樣粘著我撒起嬌來。可愛的側漏狀況愈發嚴重了。快停下我求你了。

  不僅僅是我這個弟子,玩將棋的人好多都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倒不如說他們對將棋以外都沒興趣。

  「以前師姐就因為這個招了好多麻煩……」

  「唔!」

  一聽到師姐這個詞,愛的全身頓時緊張起來。

  我的師姐空銀子女流二冠無與倫比地引人注目。

  憑著那銀色的頭髮和雪白的肌膚,只是站在外面就像是在發光一般地醒目,再加上她端莊的五官更顯得如精靈一般美麗。不知多少次受人搭訕和尾隨,這種時候不知為啥我總是會被誤認為是她的男友而受害。真心想跪地求饒。

  「師父。」

  「嗯?」

  「我和那個人,誰排在上面啊?」

  上面?

  誰更引人注目的意思嗎?

  「那肯定是師姐啊。那外形就那麼與眾不同了,賣相本身就已經很受寵了啊,畢竟是浪速的白雪公主嘛。」

  「……師父個呆瓜!」

  愛氣鼓鼓地開始鬧彆扭。畢竟在研修會試驗中被殺得體無完膚,也難怪聽到那個名字就會不爽啊。

  面對同門的長輩愛也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對抗心理,在將棋以外的方面都想與之競爭。看到這種鬥志我這師父真是安心啊!

  不過求你了,要吵架可千萬趕在我不在場的時候啊。

  「對了師父,今天的工作就是在神戶觀光嗎?」

  「怎麼可能啊……教學練習(lesson)啦教學練習。」

  我深深嘆了口氣,喝了一口咖啡,開始向愛說明職業棋手的工作。

  「棋手的工作大致分為兩類,對局和普及。對局就是下棋,普及就是將將棋競技發揚光大,比如擔任大會的裁判,在活動中進行對局指導和簽名會什麼的……總之在正式比賽對局以外的工作大致上就算是普及,而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對局指導,也就是教業餘愛好者下棋。」

  「這就是lesson(教學練習)嗎?」

  「對。今天就是要到一個住在附近的人家裡去指導。一直以來都受人照顧,也是必須的。」

  來神戶絕對不是為了和JS(女子小學生)來觀光的。

  「對於可能成為職業棋手的獎勵會會員來說,對局記錄和教學練習是很好的賺錢手段,畢竟官面上打工是被禁止的。對於像我這種從地方上來的人而言可是貴重的收入來源。」

  「錢?」

  愛一下子愣了神。

  「師父,那個……求人教下棋要付錢嗎?」

  「那當然了。不然怎麼叫職業棋手呢。」

  「……」

  叮地一聲,愛手裡的叉子掉到了桌上,然後她開始發抖起來。

  「我……我……」

  「怎麼了?」

  「我,我沒付師父錢啊。」

  愛臉色蒼白地在咖啡廳里叫出了聲。在滿是顧客的咖啡廳里。

  完了。我滿手是汗。

  「我說愛,這事兒咱先不提了。錢的事兒就先不提了。」

  「可、可是,那些重要的事兒師父都手把手腳把腳地教給我了啊,這樣的事兒還有那樣的事兒……」

  周圍一下子傳來了諸如「誒?手把手腳把腳?」「對那么小的孩子?」「要不這就去報警?」的聲音。麻煩了麻煩了麻煩大了。

  「而且我還和師父住在一塊兒,生活費也要不少呢。我可是住在師父的房間裡啊。可是和師父兩個人住在一起啊!」

  「愛,冷靜一點好不好?聲音太大了!」

  在這樣下去我真的要被抓走了啊。

  「啊啊,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賺錢啊?」

  「我說愛,你能聽聽我說的話嗎?」

  「看、看來只能用身體來支付了呢……」

  「你絕對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挑這種危險發言想把我送去蹲班房的吧?」

  我奮力止住了一邊發抖一邊去撩裙子下擺的小學生,慌慌張張結完了帳把她待處理咖啡館。

  然後我開始低聲對她說明。

  「愛,聽好了。一般來說,在將棋界師父是不收弟子的錢的。」

  「誒?為、為什麼啊……」

  「沒有父母會收自己孩子的錢吧?收弟子就跟那一樣。所以你根本沒必要擔心錢的事。」

  在將棋教室學習將棋的學生和為了成為職業棋手入門學習的弟子所受的待遇完全不同。

  因為,真心誠意進行修行的弟子對於整個將棋界而言就被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所以要成為職業棋手的弟子本身也必須具備一定的實力。

  「而且你的父母每個月都會把錢匯過來。給你的零花錢也是從那裡來的哦。」

  「是這樣啊」

  「你的衣服也是用那錢買的哦。」

  從愛的父母那裡收到錢是真事。

  我本來不想收,但對方卻執意堅持,說至少生活費要由他們來出。話說到這份上再拒絕也就太不禮貌了。

  所以錢雖然是收下了,不過也全部匯到了愛的銀行帳戶上作為儲蓄。

  到愛成為女流棋手出戰頭銜戰的時候就用那錢去買一套寬袖和服好了。如果成為了要出戰多局戰的棋手,和服自然多多益善。

  我一定會把愛培養成那樣的棋手的!

  「所以回頭要給爸爸媽媽去電話好好謝謝他們哦。」

  「知道了!」

  「哎真是的。鬧騰了半天連時間都沒了,要趕緊了哦。」

  「明白了!師父!」

  為了避免走丟,我再次拉住了愛的小手,向前衝去。

  洋館

  「哇,好氣派的房子啊。」

  「聽說是把原來建在港口的洋館搬過來的呢。」

  紅磚砌成的洋館建在異人館街所處的小山丘上。

  從洋館俯瞰,延伸至大海的神戶市一覽無餘,可謂無上的風景。

  「不過其實裝修得很考究呢。將棋對局用的和室自不待言,天台上還有一個露天啤酒花園呢。」

  「啤酒花園?」

  愛詫異地用笨拙的發音複述著看樣子不甚明了的單詞,不過作為溫泉旅館的少主說不定也懂啤酒花園的意思?

  「裡面住著什麼人啊?」

  「一個小說家。」

  「好厲害啊師父。我是第一次跟作家見面呢。」

  「是、是嗎?」

  「是寫什麼書的啊?」

  「……算是戀愛小說吧……給大人看的……」

  「好棒!」

  「……」

  看著兩眼發著光的弟子,我對於如何說明洋館主人的身份躊躇不已。

  主人的名字叫鬼澤談。

  給大人看的戀愛小說——也就是情色小說的暢銷作家。

  代表作《繩與肉》。

  雖然想儘量避免直接言及小說的題材,不過如果想像一下小說封面上那個像無骨火腿一樣被繩子綁住吊在半空的美女,諸位應該大致能夠領會小說的內容了吧。

  總之——SM小說的巨匠。

  「他本來是小學的教師,聽說當時讓學生自習自己在教室里寫小說呢。」

  「誒——」

  然而寫的是SM小說的事實才讓這個逸聞上升成為了傳說。

  「不過師父是怎麼認識這個作家的呢?還住在那麼氣派的房子裡。」

  「鬼澤先生是個棋類愛好者,剛才也說了,從獎勵會的時候開始就受了他很多照顧。」

  也就是愛好將棋圍棋的人。作為支持自己喜歡的棋手的一種形式,這種人也會給予棋手為自己上課的機會。

  相當於相撲界的谷町。也就是贊助人。愛的外公據說也是這一類人。

  「這個人從清淹師父那一代開始就給了我們很多照顧,可是我們的大恩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我收了徒弟的事兒,讓我一定要把徒弟帶去給他看看。」

  「是說我嗎?」

  「對。所以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而是你。」

  「誒?」

  「第一次接工作呢。」

  一邊逗著吃驚的弟子,我一邊帶著她穿過了洋館大門。

  說實話,把小學女生帶到SM小說作家的家裡這事兒也有點夠扯的……不過回頭想想總比輕小說作家安全一點——畢竟那些傢伙都是蘿莉控啊。

  鬼澤老師感覺還是喜歡熟女多一點,小說的女主也基本是寡婦什麼的,撇開小說不談,作家本人感覺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和善老爺爺。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踏進了洋館,在玄關我們就接受了強大的洗禮。

  「師父,有個木頭做的馬放在那兒呢!」

  看到突然登場的三角木馬,愛欣喜無比。我大驚失色。

  「咦,不過為什麼坐的地方是三角形的啊?師父,這個坐上去屁股肯定會很疼吧?」

  「……是啊……」

  「哇,那邊掛著一根鞭子誒!好粗啊!師父,那個是玩騎馬馬時候用的嗎?」

  「……是啊……」

  「咦?師父師父,這個是什麼啊?像香蕉一樣……不過坑坑窪窪的誒。這邊的一根分了兩個頭誒,到底是啥啊?大蘑菇的模型?」

  「趕、趕緊到屋裡去吧?讓鬼澤老師久等很不禮貌的。是吧?」

  「哇啊,師父,這個大蘑菇按了按鈕以後動起來了誒!」

  「別玩了快跟我進來!」

  從愛的手裡奪下了蠕動著的蘑菇狠狠扔到了視線以外,我拉著愛踏著紅色的絨毯走向房子深處的對局室。

  進了屋,我就沖坐在那裡滿臉壞笑的老頭大吼起來。

  「鬼澤老師!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指的是什麼啊?」

  「木馬啊鞭子啊還有那個震動……那個大蘑菇!為什麼把那種東西放在玄關啊!」

  「只是剛剛換了一下家裡的布置嘛。」

  「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

  「你絕對故意的吧!」

  這個變態色老頭!居然在玄關把那種東西給小學生看!

  「師父,在玄關放蘑菇不可以嗎?」

  「當然了,怎麼可能浪費食物呢?」

  「我想小孩子看見那種東西會很開心呢。」

  確實挺開心的沒錯!不過就是因為那樣才有問題啊!

  「這種事無所謂了。這就來一局吧?」

  ……

  鬼澤老師開始興沖沖地布置棋盤。看著他這天真的樣子怒氣頓時也無影無蹤了。我對著身後畢恭畢敬的弟子說道。

  「……愛,照我說的那樣做就行,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

  從信玄袋裡取出扇子放在膝前,愛雙手著席深深地低下頭去問好。

  「我是九頭龍門下,關西研修會的雛鶴愛,請多多指教。」

  「是小愛啊。」

  聽著愛口齒不清的問候,鬼澤老師露出了滿臉笑容,就像是個在給孫女零花錢的爺爺一樣。

  「天才將棋少女小愛啊。」

  「能別把我的弟子叫得像某天才桌球少女一樣嗎?」

  要是下棋的時候會「撒——」地叫出聲來該怎麼辦啊。

  「那就先來一局平手(亦即無落子)怎麼樣?」

  「嗯!請多指教!」

  「真精神呢。」

  老師一邊微笑著一邊排起了棋子。看著他這樣子就真的只是個和善老爺爺,實在想不通為啥能寫出那種變態小說。

  順便一提鬼澤老師是業餘四段。

  名義上是這樣,實力上大概二段吧。

  段位高於實力的原因,也就是對他平時為聯盟所做貢獻的答謝了,簡言之就是資助和宣傳之類的行為。賜於有名望的人以段位也是聯盟的重要外交手段。

  另一邊的愛可是貨真價實的業餘四段。現在和五段也能戰個勢均力敵。業餘五段可是能作為縣代表出戰成人戰的水準。愛的將棋主要靠殘局譜和網絡對戰習得,還未掌握對局的節奏,當然也就不可能做到手下留情。

  所以乾脆利落地就把鬼澤老師將死了。

  「哎呀好厲害,看樣子平手根本打不過呢。」

  老師輸了棋還是哈哈地笑著。

  「再來一局!這次角落可以嗎?」

  「嗯!請多指教!」

  排好了棋子,對局再次開始。不過這一次愛的陣地里沒有了角。

  角落給盤上帶來了去掉一枚大子以上的影響。

  「……唔唔」

  面對鬼澤老師帶著角落優勢迥異於前一局的積極放鬆的運子,愛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老師則露出了飽含深意的微笑。

  「吃驚了吧。我可是很擅長落子戰哦。」

  鬼澤老師和職業棋手及獎勵會會員下了數十年的將棋。

  也就是說他帶著落子優勢已經下了數百局的棋。

  比起平手,他下了更多的落子對局,而且對手都是將棋的天才。恐怕找不出比他更諳於落子對局的棋手了。被帶來鬼澤宅的有望成為職業棋手及女流棋手的人,包括我和師姐,都毫無例外地在這個深藏不露的老頭手下吃了落子棋的苦頭。

  不知是誰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專殺上手的惡鬼。

  「怎麼樣?老頭子的將棋也不是白給的吧?」

  「……唔」

  「不過玩落子棋倒也沒資格耍威風就是啦。」

  也因為愛還不習慣下落子上手棋,這一次她陷入了苦戰。大概也因為不願意在師父面前輸棋而感到了壓力吧。

  有點為難她了嗎?

  不過隨著在研修會的升級,下上手落子棋的機會也會越來越多,趁現在嚴格鍛鍊一下肯定有好處。

  在盤側一邊觀戰一邊思考著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我身旁坐下。

  「讓我也來看看。」

  「請別客氣。」

  我不由低頭致意。

  是一個和鬼澤老師同齡的身著和服的男子。

  雖然身材矮小卻很有風度,在他身邊就能感覺到直刺肌膚的銳氣——顯然是歷經生死磨練的才會具有的氣場,無疑是一個身經百戰的人吧。鬼澤老師的宅邸里經常會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會是圍棋棋手嗎?看這打扮應該不會是下西洋棋或者打麻將的吧。

  雖然很想詢問一下,卻也不好在盤側觀戰的時候進行閒談。

  「怎麼樣?有那麼多子這應該能將死吧……」

  鬼澤老師帶著優勢把棋局引向了終盤。

  愛的玉受著壓制,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敵陣入玉了。但這也無比艱難,只要錯過了一手最善手勝負就會在瞬間決出。

  「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嗯!」

  似是完成了預讀,愛堅定地把玉向前移去。

  隨後,愛成功入玉,最終將死了下手的玉。

  「哎……厲害,真厲害!」

  把手持子嘩啦嘩啦地扔到了盤上,鬼澤老師投子認負。雖然依舊微笑著,但在那種局面下被將死到底還是很不甘心吧。

  「從肉搏戰開始就無與倫比地強大呢。真沒想到會在那裡被翻盤啊。老頭子也真是沒用啊……」

  「啊啊……不過如果在這裡下這麼一手的話我就輸了呢。」

  「……小愛還真是個好孩子呢。」

  觀看著感想戰的時候,身邊的老紳士向我搭話了。

  「那么小,而且一個女孩子讓棋都能贏大人啊……聽鬼澤老師說來了一個很厲害的孩子,不過真沒想到會厲害到這個地步啊。」

  「這個孩子很有天賦啊。」

  「是不是有點害怕去教她了?」

  「是的。」

  我不由自主地前傾身子表示贊同。

  「最近一直在苦惱啊,會不會因為我的指點讓這個孩子的天賦走歪,有沒有更好的教導方法什麼的。」

  「但您曾經也是個天賦異稟的孩子啊,用您當時的訓練方法不就可以了嗎?」

  「要是那樣我也就輕鬆了。」

  我把手指杵在眉心吐出了心頭的煩惱。有些話對將棋界的人難以啟齒,對於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反倒容易傾訴。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成長方式。並不是一味地練習就一定能變強啊。」

  「是麼。」

  「但不練習就肯定無法變強。那麼要問該把哪種練習方式進行到哪種程度才好的話又是因人而異,最終只有找到適合自己的練習方法才會變強,這個就是將棋。所以過分指點也會成問題,因指導反而變弱的事例也是存在的。」

  「是這樣啊。」

  「一直在苦惱啊。我真是個沒用的師父……」

  「會為此苦惱也是你對弟子的愛的體現啊。」

  「沒有成果也就沒有意義,就是這樣一個世界啊將棋。」

  「嗯。」

  老紳士在胸前叉起雙臂,像是陷入深思,復又道:

  「那麼年輕卻能想到這個份上……原來如此,難怪那位先生會如此舉薦……」

  「嗯?」

  「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了,我們就下次再會吧。」

  老紳士道完別施施然出門而去。

  乾淨利落的離去,讓我最終都未能探詢他的名字。

  對手

  趁愛去洗手間,我向鬼澤老師詢問道:

  「您覺得愛怎麼樣?」

  「素質很好。可能還超過銀子。」

  「比師姐還好?!這是不是有點誇大了啊?」

  我的師姐——空銀子保持著女流最高頭銜「女王」和「女流玉座」的同時還爬上了獎勵會的二段,可謂史上最強女棋手。她無敵的連勝為她帶來了「浪速的白雪公主」的外號(雖然本人私下其實很不爽),愛居然比師姐更有天賦……

  「但是如果按現在這樣下去不可能獲得像銀子那樣的成長。」

  「嗯?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對手啊。」鬼澤老師斷言道。

  「不管在哪個領域都一樣。獨自一人不可能變強,更何況將棋是兩個人的競技,只有通過和對手的切磋琢磨才可能超越自己的界限。」

  切磋琢磨。

  感覺鬼澤老師說出了我一直未曾留意的要點。

  「能去享受將棋很重要。俗話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能享受是最大的天賦。但是一個人光靠天賦是不會變強的,磨練才能的恰恰是想要變強的意願。這種意願又恰恰是從如果不變強就會被對手拋在身後的危機感產生的。」

  「危機感,麼」

  「現在放眼關東關西,擁有和愛同等天賦的同齡人並不存在。在這個意義上銀子是從她身邊優越的環境受益良多了。」

  「但是師姐也沒有對手啊。能對她構成威脅的女流——」

  「不是女流,是你啊。」

  「我?」

  「對。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我看來就是個孩子啦……你從小愛那個年齡開始就是通過和銀子切磋琢磨成長起來的吧。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的呢,你們在這裡一次又一次地對局,隔著棋盤一邊哭著鼻子一邊你來我往地對戰。現在想想還真是懷念呢。」

  就像在追憶往昔一般,老師環視著房間說道:

  「銀子至今仍把龍王——九頭龍八一作為自己的目標。」

  然後一臉嚴肅地斷言道:

  「銀子為了成為職業棋手拼命努力,並不是為了奪取頭銜,也不是為了獲取史上首個稱號,只是為了能和你在同一個舞台上戰鬥,那個孩子才選擇了兇險的荊棘之路啊。」

  投身獎勵會這個煉獄的確實是我在先。師姐是通過第二年的試驗入會的。

  對於憧憬師父而進入將棋界的我而言,進入獎勵會是自然的歷程,但對於師姐而言,也有進入研修會成為女流棋手這一條路。師姐會進入獎勵會只是因為師父作出了師姐具備成為職業棋手的天賦的判斷——至今為止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師姐的選擇會受我的影響這一點,我是根本沒有考慮到過。

  「但是小愛只是一隻憧憬著你的背影跟在你背後搖搖晃晃走來的小雞,根本不會和你競爭。所以照現在這樣發展下去,小愛不可能獲得銀子那樣的成長。」

  「……」

  「寵愛弟子是好事,什麼事都手把手地教也是作為師父的愛,但是時不時地放放手把她扔到嚴苛的環境裡經受歷練,可能也是作為師父的愛的表現吧。」

  長年閱盡將棋界風風雨雨的鬼澤老師的這番話確實很有分量。

  我被深深地感動了。但這時。

  「師父師父!廁所里找到了一個壞掉的項鍊誒!」

  看著弟子手裡那條拴著高爾夫球大小的白色小球的「項鍊」,我的感動煙消雲散。從愛的手裡一把奪下那個淫具朝眼前的變態色老頭扔了過去。

  「鬼澤老師感覺怎麼樣?」

  「落子棋好厲害。」

  離開宅邸前往車站的路上,愛的興奮似乎仍未退去,紅彤彤的小臉上留著實力對決後的餘韻。

  現在想想,自從來了大阪,愛因為對局而興奮成這樣可能還是第一次。但即便如此,這興奮度還是遠遠比不上研修會入會試驗時和師姐對局產生的興奮。鬼澤老師的一番話在我心頭留下了如同殘尿感般的疙瘩。

  但在弟子面前,我還是用明快的嗓音拂去了心頭的不安:

  「也賺了那麼多零花錢,就在中華街吃頓好的回去吧。」

  「中華街!」

  「有什麼想吃的嗎?」

  「蛋抱蟹!」(愛口齒不清)

  「蛋包蟹啊,嗯很好吃哦。」

  這孩子很喜歡吃蟹。當然蟹圍(カニ囲い,一種防守陣型)也很喜歡了。

  「蛋抱蟹!蛋抱蟹!」

  看著舞動著小鉗子狀的雙手咕嚕嚕轉著身子的弟子,甚至產生了也沒必要刻意讓她置身嚴峻環境的想法。像現在這樣讓她天真爛漫地成長也會變得足夠強大,說不定對這孩子來說這樣才是最幸福的成長呢——

  左思右想的時候,手機震動起來。

  「師父,有電話哦?不接?」

  「沒關係,根本沒見過這個號。」

  看了看屏幕上的號碼,我把手機揣回兜里。

  「這種事兒其實挺常見的呢。」

  「不認識的人打電話過來嗎?」

  「嗯。也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電話號碼。有時候是沒有通過聯盟預約的採訪,有時候是騷然電話,也有時候只是單純的粉絲,總之基本是無關緊要的電話啦。上次甚至開口就問能教我用四間飛車破熊圍的方法嗎。」

  「做棋手還真是不容易呢。」

  「是吧。這種事兒給我去問振飛車黨啊(四間飛車是振飛車流的一種戰法)!」

  「……」

  甚至還接到過師姐腦殘粉莫名其妙的恐嚇電話——「馬上跟銀子分手!不然我死給你看!」。扔了一句「跟那種人交往死的就是我了」就立馬把電話掐了,那個深井冰不知道現在還活著沒。

  「呃,丫還真能死纏爛打啊。」

  「一直打個不停呢。」

  裝作不在不去接那個傢伙還是不屈不撓地打。那麼纏人的還很是好久不見了。肯定是個非常陰險變態的貨色,絕對是振飛車黨沒跑了!

  我終於沉不住氣接了電話,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慍怒:

  「誰啊?」

  「晚上好。請問是九頭龍八一先生的電話吧。」

  「是啊。」

  我的氣勢被男子沉穩的聲音削弱了,但這關口可不能心軟。

  年幼的弟子都在一旁看著(舉著兩個變成蟹鉗的小手作出威嚇的樣子,像是在為我鼓氣),為了讓她看看應對騷擾電話的方法,我用毅然

  的態度回應著。

  「請問您是哪位?先報上您的大名才合禮節不是嗎?」

  「不好意思失禮了。我的名字叫月光。」

  「月光?哪個月光啊?」

  「日本將棋聯盟的月光聖市。」

  我手裡的電話掉到了地上。

  「師父,電話掉了。」

  在驚訝的愛的注視下,我臉色蒼白地傻站了好久,才慌慌張張地用顫抖著的手撿起了電話。

  傳喚

  關西將棋會館的棋士室是一個狹長的房間。

  在這個位於聯盟三樓的房間裡總是聚集著職業棋手、女流棋手、獎勵會會員和觀戰記者。關西的棋手一直在這個不夜城裡練習和研究將棋,相互切磋琢磨。

  現在我正和師姐在這個棋士室下著練習將棋。

  「我說師姐。」

  「……怎麼?」

  下著十秒將棋的雙方啪啪啪地把棋子快速地拍上棋盤。我一邊抬眼窺測師姐的表情一邊裝作閒談的樣子問道。

  「現在研究會下的強度怎麼樣?」

  「為什麼問這個?」

  「也沒為啥。」

  「那就別問。」

  對話結束。但這個關頭可不能氣餒。

  昨天,聽了鬼澤老師的一番話以後,回到家裡還在一直左思右想,到底今後該怎麼培養愛。

  「放手把她扔到嚴苛的環境裡經受歷練也是師父的愛的表現。」

  聽了這話,我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在將棋界有這麼種說法,師父一輩子只和弟子下兩次棋。

  一次是入師門的時候為了檢測弟子的棋力是否夠格。

  另一次則是弟子沒能成為職業棋手從獎勵會退會的時候。

  這一次師父會故意敗給弟子。「雖然沒能成為職業棋手,但弟子確實比入門的時候強大了」——以這種方式賦予弟子自信——在另一個世界活下去的自信。

  我和師姐和師父下了好幾千局,現在師父直接和弟子對弈在將棋界也成了常態。但我還是很喜歡這種悲傷到揪心的說法。

  成為了師父才真正領會到,鬆手放弟子去拼搏比寵愛弟子要難得多。

  但窮其根本,棋手一直是孤身一人。對局中沒人能幫到他,如果一直受著他人的庇護和恩惠是無法變強的。

  只有獲得能獨自變強的強大力量的人才能真正成長。

  所以我也不得不鬆手促使愛學會自立成長。

  但要做到這一點,眼前存在著巨大的、過於巨大的障礙。

  ——愛實在是過於可愛了。

  可愛到甚至讓我感嘆像這樣惹人憐愛的生物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是否合適。日語裡有種說法是可愛到塞到眼睛裡都不會覺得疼,我現在切實領會到了這個說法的真實性。只是看著她就會得到治癒。所以就算塞進眼眶壓壞了眼睛也會被馬上治癒根本不會疼嘛。這想法真是太棒了。

  還不僅僅是可愛。

  又能做家務。又不會任性。又率真又可愛。而且還很可愛。

  問她想要什麼獎賞的時候,她就會扭扭捏捏地說:

  「還想和師父下將棋。」

  這種萌物是怎麼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啊!?還讓我活不活?那麼可愛的弟子你說讓我怎麼嚴厲的起來啊?!一不留神就會開始溺愛她啊!!!

  所以在棋盤上我總是下不了狠心把她逼入絕境,愛跟我對弈時肯定也不會產生「絕對要贏」的念頭。師父是成不了對手的。

  這下就要輪到師姐出馬了。

  這個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在棋盤上把愛蹂躪到哭鼻子。愛為了報研修會試驗的一箭之仇肯定也會拼盡全力。說不定會搞出認命來。

  「不過……師姐啊……」

  「怎麼了啊?……打剛才起在想什麼心事啊……」

  就算我開口求,師姐肯定也不會答應做愛的陪練。畢竟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啊。

  再加上師姐就算練習賽也會毫不猶豫地對對手展開精神摧殘,把那麼寶貝的弟子交給她我可怕會被她完全摧毀。這可不行。絕對不行。

  於是我就索性先試著探索一下這個最強女子將棋機器誕生的秘密。

  「師姐啊,你的將棋究竟是怎麼變強的啊?」

  「不停下棋。」

  「這個我懂啦。總有什麼具體的方法吧,解殘局啊,排棋譜啊什麼的。到底是靠哪種練習方法和強度進步的啊?」

  「不停下棋。」

  「可……可是如果一直實戰難道不會到極限嗎?我就是問這種時候你是怎麼辦的啊。」

  「不停下棋。」

  「也是啊。下棋是最好的方法啊。不過總會遇到止步不前的時候吧,那時候你——」

  「不停下棋。」

  「遇到瓶頸了呢?」

  「不停下棋。」

  「會來向你諮詢我也夠二的。」

  「宰了你哦臭小子!」

  煩躁起來的兩個人下的棋也變得無比粗暴。互不退讓地用間不容髮的節奏往棋盤上拍著棋子,連手指都要撞到一塊兒了。最終還是我險中取勝。活該銀子見鬼去吧!

  「龍王」

  「是」

  像是瞅准了對局結束的時機,有人不知何時進了房間從背後向我搭話。

  「男鹿小姐?」

  「正是。」

  男鹿佐佐里。聯盟職員。秘書科的女性。

  曾經是女流棋手,現在退役。退役的時候被贈予了女流初段的等級。

  據說年齡也就二十出頭,如果戰績不佳就會像這樣被迫引退。不僅職業棋手,連女流棋手的世界也是同樣殘酷。

  「龍王,非常抱歉打斷您的研究練習——」

  「啊,不要緊。是那事兒吧。」

  我剛從椅子上起身,師姐就狠狠地瞪了過來。

  「贏了就想溜?」

  「非常抱歉女流二冠,會長的傳喚無法推卻。」

  「正是如此——」

  「……給我頓死去吧!」(頓死,將棋中因為自己失誤被突然將死)

  一邊承受著師姐的詛咒我一邊跟著男鹿小姐出了棋士室。贏了就溜真TM爽。

  十七世

  「那個……男鹿小姐?」

  「是」

  我欲言又止地向走在前面的男鹿小姐詢問道。

  「那個……該怎麼說呢。不知能否事先告訴我會長有什麼要事呢?那樣我至少能安心一點。」

  「抱歉,我也不知道呢。」

  一口回絕。

  不過這絕對是說謊。

  「您又說笑了。怎麼會有您不知道的事呢?對吧。求您了告訴我吧。」

  「……」

  男鹿小姐止住了腳步。

  作為會長的秘書,此人頻繁來往於東西將棋會館,因此有消息稱此人掌握了日本將棋界的各種信息。

  而且以某事為契機,男鹿小姐擁有了能夠閱覽需要會長過目的所有文書的地位。

  也依賴原本女流棋士的經驗,她熟知將棋界的表里各種情況,因此受到了會長絕大的信賴,據說決斷著將棋界的大半事務。

  因此也獲得了「攝政王」的外號。

  「那麼就讓我們來交換一下信息吧。」

  男鹿小姐扭頭說道。信、信息交換?

  「最近,聯盟關聯者內部進行了一次秘密的關於龍王的問卷調查。」

  「關於我?啥問卷調查?」

  「『未來的龍王夫人究竟會是誰』。」

  「啊?」

  「候選人有三個。您師父的女兒,師姐,然後是那個小學生的留宿弟子。目前的得票情況是這樣的。」

  男鹿小姐舉起了手機把畫面朝向我。

  清瀧桂香 二票

  空銀子 十七票

  小學生 一百六十三票

  小學生遙遙領先啊!!!!

  「這到底是啥啊?算哪門子問卷啊?為啥小學生會碾壓啊?!」

  「簡言之就是您會和誰好上的問卷。我認為,在考慮了候選人和您的關係、候選人對您的態度、當然最重要的是龍王本人對於性的嗜好這些因素的基礎上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

  「也就是說聯盟里的人基本都覺得我是蘿莉控啊!?」

  「我倒沒有這麼說。只不過從得票傾向倒也不是不能作出這種解釋。」

  「倒不如說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解釋可能好不好!」

  「那麼話說回來,請問哪位才是您的真寵呢?」

  男鹿小姐一下子湊過身來問道。近得臉上

  都能感覺到她的吐息了。

  「太、太近了。」

  「呵呵……對我的魅力心動了嗎?」

  「那倒沒有。」

  「原來如此,果然只會對小學生興奮啊。」

  「你從哪兒得出真正結論的啊!判斷方式也太簡單粗暴了吧!」

  「請安靜一點,這裡是理事室門前。」

  「……」

  扔下了陷入沉默的我,攝政王敲了敲門向裡面說道。

  「是男鹿。我把龍王帶來了。」

  「請進。」

  清爽的聲音從屋裡傳來。男鹿開了門,我邁入了理事室。

  屋裡,我直面了「傳說」。

  「久違了。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龍王就位儀式吧。」

  「是、是的!在、在下也是久久久……久違了……」

  「請別緊張。並不是為了訓斥龍王才把龍王叫來的。」

  活著的傳說把我請到了沙發上,用幽默的口吻說道。

  「更何況現在是您處於上位哦,九頭龍八一龍王。」

  「折煞在下……永世名人就別拿在下開玩笑了……」

  永世名人——只有獲得五期並肩於「龍王」的「名人」頭銜的棋手,才被允許在退役時獲得這個稱號。

  眼前的人是自德川家康時代的初代名人大橋宗桂以來第十七代的的名人。

  話雖這麼說,會長還是作為現役A級棋手在盤上奮戰。

  和我師父清瀧剛介同齡,明明已過知天命之年,卻還顯得無比睿智青春,看上去就像是個三十出頭的人,說實話根本看不出和師父是同代人。

  「月光流」——這是對於會長棋風的形容。

  作為史上第二位中學生棋手,他就像一道閃光出現在將棋界,在C2、C1、B2、B1、A級所有的聯賽中帶著全勝戰績以最短路程拼殺出了順位戰,然後以史上最快、最年輕的記錄獲得了名人頭銜。

  如同月光一邊編織起綿密的攻勢,用最少的步數實現將軍。

  當會長收束終盤時,與他對弈的棋手比起奮力抵抗,更願意對方快點將自己將死。

  因為這樣能把美麗的棋譜留給後世。

  他的美意識遠遠凌駕於其他棋手,甚至會在必勝的局面中因為「錯過了最快的將」這種玩笑一樣的理由而主動投子認負。

  將「速度」這一全新概念引入了之前重視防守的鈍重將棋界,僅憑一己之力就奠定了現代將棋的基石——這個天才就是月光聖市九段(月光聖市原型為十七世名人谷川浩司。頭銜數被羽生名人狂甩但至今仍是將棋界的神話。)。

  但上天將光芒賜予他的同時,也將光芒從他那兒奪走。

  「盲目的天才棋手」

  關於月光聖市,比起提及他史上最年輕名人的榮譽,人們傾向於帶著更多的畏懼和尊敬述說他儘管自20多歲以來雙目失明卻仍至今奮戰於將棋界頂峰的事實。

  就算是在腦內擁有假想棋盤的職業棋手,想要完全不看現實的棋譜而克敵制勝難於上青天……倒不如說一般而言是不可能的。而眼前此人卻帶著一臉恬淡的表情將不可能化為了可能,並且至今仍戰鬥在A級這個頂點上。儘管獲得頭銜數已被人遠遠拋在身後,但至今仍有人堅持聲稱月光聖市才是史上最強棋手。

  這個活著的傳說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呢?——

  「希望您能收一個徒弟。」

  ……啊?

  「是一個長年對於將棋界給予援助的實業家的孫女,九歲。小學四年級。」

  「請、請等一下。為什麼要我……要在下收徒呢?」

  「您不是很喜歡小學生嗎?」

  「何何何何……何出此言?!在下又不不不……不洗翻小穴生。」

  「開玩笑的。這是對方的意願。」

  請別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開這種要出人命的玩笑好不好?!

  「聽說那個小姑娘說,要拜師的話要不就A級棋手要不就是頭銜保有者。」

  「還、還真是高標準啊。」

  要說關西的A級棋手或者頭銜保有者,除了眼前的月光會長、「捌子巨匠」生石充玉將,也就現龍王我了。

  要算上女流頭銜的話倒是還有二冠保有者師姐和「山城櫻花」供御飯萬智小姐,不過好像不合對方要求。再說師姐作為獎勵會會員本來就無權收徒。

  「我因為有會長的工作也無法再收弟子。生石老弟為了準備A級順位戰去九州開展護摩行了(佛教、神道修行方式。生石充的原型為久保利明,為了備戰曾經進行護摩修行)所以聯繫不上。」

  「哦,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啊。」

  生石先生的護摩行從獎勵會時代起一直持續至今。算是關西將棋界的季節詩了。

  決定名人頭銜挑戰著的聯賽——順位戰始於6月。

  4月和5月對戰甚少,對於職業棋手而言近乎長假。

  「更何況生石老弟一直是主張不收弟子的。」

  「所以就輪到我了嗎?」

  「我可聽說您最近收了一個弟子啊。而且還是小學女生。」

  「收確實是收了……所以我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再收一個了啊……」

  愛確實是個好孩子,又有天賦又能幹家務的超級弟子,但是收小學女生作弟子總歸會有顧慮,更何況愛是留宿弟子。

  小自己很多歲的妹妹——倒不如說像是突然有了一個女兒的感覺。

  想像了一下再加上一個小學生的情形,我已經開始頭暈目眩了。而且這下肯定會被人罵蘿莉控沒跑了……拼命否定罵聲還越來越響……根本找不到藉口啊……

  「請別考慮太多。」

  會長帶著夜空明月一般淡然的表情說著強人所難的話。

  「只需每周一兩次前往那位先生位於神戶的宅邸上兩個小時的課就可以了。就當多了一個教學練習的主顧就沒有什麼壓力了吧。」

  「每周兩次每次兩小時麼……」

  「只要持續到順位戰開始的六月、不、只要持續到那個孩子接受研修會試驗的 五月就可以了。官文上的師父寫我的名字就可以。」

  「……」

  確實要是這樣應該沒……問題?

  本來像愛那樣收留宿弟子在現相當罕見。只是保持官文上的聯繫、持續只對弈一次的形式上的師徒關係的例子也並不少見。只要當成是一個進行教學練習的主顧也不會帶來什麼心理負擔。

  「對方說了,會有豐厚的酬金。就當給我一個面子,總之先去見一見那個孩子怎麼樣?」

  「……明白了。我就先試著去一次。」

  會長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也不可能拒絕了。被他完美收盤了啊。

  我做夢都想不到,今天的交涉會給我的人生和將棋界帶去巨大的變化——不管是誰都不可能預讀到位於如此遙遠的未來的事態……

  只有一個人——月光聖市除外。

  夜叉神

  於是數日後我就前往了神戶。

  「這啥啊?」

  神戶。灘區。

  在六甲山的山麓延展開來的幽靜住宅區里,建著一座大豪宅。如同要塞。如同大山。

  「這、這可是神戶的一等地啊!這麼大一塊地都是這家的啊?!」

  「喂!」

  「?!」

  聽到背後一聲低沉的喝聲回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戴著黑絲太陽鏡的幹練女性站在那兒。

  年輕又苗條的美女……然而渾身卻流露著一股黑道氣息。不妙。

  「請問是九頭龍八一老師……吧?」

  「我是他的孿生弟弟!」

  「老師說笑了。」

  都來不及發出悲鳴,我就被墨鏡美女一把抓住肩膀拽進了門。

  「老師來臨!」

  穿過門,我來到了一個異樣空間。

  在鋪滿砂子的前庭,一個同樣裝備了黑色西服黑色墨鏡的集團整整齊齊地左右排開,把手放在膝蓋上一齊彎腰向我致敬道:「大駕辛苦!」

  這場景小的只在賭博默示錄里看到過啊……嚇尿了……

  變本加厲的是。

  咚咚咚!與這高級住宅區完全不相配的打擊樂器聲開始轟鳴。

  「陣、陣太鼓?!」

  曾經有多次頭銜戰在於將棋界極其有名的旅店「陣屋」舉行。賓客到達時就是用陣太鼓歡迎的。

  然而我做夢都沒想到在拜訪一個普通宅邸時,陣太鼓會代替門鈴作為迎賓信號。話說這絕對不是普通宅邸吧!

  「老師,主人久候多時。請進。」

  「寶、寶寶肚子疼了……

  」

  「趕緊走路別廢話!」

  「遵命……」

  我被趕著向前走。

  取代了普通的墊子,在鋪著老虎毛皮的玄關里歡迎我的是——

  「久違了,九頭龍老師。」

  「!您是……!」

  「我就是家主,夜叉神弘天。」

  在鬼澤老師家跟我搭話的那個老紳士!

  「在鬼澤先生家未能盡禮問候真是失禮了。」

  直到現在,我才領會到了我被鬼澤老師叫去的真正的理由。

  並不只是為了見愛——

  「……而是為了看我嗎?」

  「月光會長和鬼澤先生兩位都舉薦了老師您。」

  「那二位推薦我……?」

  「二位都聲稱您是我孫女老師的不二人選。請往這邊——」

  我跟著夜叉神先生走過一塵不染的走廊。有一瞬間想要逃跑可是剛才那個黑墨鏡大姐姐無聲無息地跟在後面讓我放棄了無謂掙扎。

  夜叉神先生在一對畫著夜叉和天女的紙門前止步。

  「裡面就是我的孫女天衣(天衣日語讀作AI,與愛同音)」

  「AI?」

  夜叉神先生拉開了門。

  一個年齡和身材都與愛相仿、

  然而氣質與愛截然不同的——黑衣的「天衣(AI)」正座於內。

  另一個AI

  「我是不會管你叫師父的。」

  這是黑衣少女夜叉神天衣的第一句話。

  「可別誤會了,你充其量只是個收了錢給我來上課的職業棋手。我可不願意讓一個歪打正著拿了頭銜的三流棋手做我的師父。」

  「……」

  從她可愛的外表根本想像不到會是這樣一個野丫頭。

  不過這種自以為是自鳴得意的小屁孩我可見多了。有天賦的棋童肯定會翹尾巴,而職業棋手則是一群非但不會讓人把尾巴揪掉,反而用自己的尾巴把對手往死里抽的變態。對付這種小屁孩的方法我也知道。

  我一邊從小包里取出眼睛和扇子,一邊向夜叉神先生徵求認可:

  「嚴格教育一下不妨吧?」

  「謹從尊便。」

  獲得了監護人的同意,我確認了一下坐墊的感觸,在盤前坐下。

  然後把飛車和角這倆大子從己陣取下放到了子盒裡。

  「落子兩枚?我是無所謂了,不過這樣根本成不了對手哦。」

  「是啊,只落子兩枚根本成不了對手啊。」

  言畢,我把兩側的兩枚香車取下放進了子盒。

  「那麼開始吧。」

  「!?」

  天衣第一次動容了,怒氣如炎陽般從全身升起。

  「你……你在逗我?落子四枚你覺得能贏得了我?!」

  「別廢話,放馬過來!」

  我不容分說拍下了初手。

  「宰……宰了你!」

  天衣狠狠地罵了一句,也拍下了狂怒賁張的一手。

  兩個人不假思索地按照定跡(定跡,既定的運子套路)往棋盤上下子。

  「嗯……看來落子定跡也認真學過嘛。」

  「當然了……看到沒?已經是我的勝勢了。」

  「哼?這就覺得自己能贏了啊?」

  「少逞強了職業棋手。你還有什麼招啊?」

  「我看看……」

  我略加思索,搜索著記憶中的棋譜。

  成為職業棋手前在獎勵會時代的棋譜浮現在腦海中。

  研修會和獎勵會的棋譜一般不會公開。因為職業水平以下的棋譜不被認為有被公開的價值。

  但那事實上卻是個寶藏。

  在研修會和獎勵會,為了對應段位差,會下很多落子棋。

  來自日本全國的將棋天才們所下的落子棋和業餘棋手下的落子棋可謂截然不同。他們不斷創造著各種絕對不會被收入定跡書的落子棋新棋路。

  我從那個寶藏中取出了一手。

  「還有這麼一招。」

  「唔?!」

  看到這聞所未聞的一手變化棋,天衣頓時露出了慌亂的神情。

  一直以為她只是個自以為是的小毛孩,從這反應來看她的性格還意外地率直。感覺還挺可愛的。

  「接下去,還有這麼一招。」

  「誒?……誒誒?這、這種下法……也能行得通嗎……?」

  我的S魂燃燒了起來,不斷地使出怪招攪亂著棋局。

  目睹著一手手出乎意料的怪招,天衣的運子開始變得散亂起來。

  「怎麼樣,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吧?」

  「唔……唔唔……啊……」

  不止是獎勵會或者研修會,成為職業棋手後,也會在指導對局中下成千上萬的落子上手棋。

  儘管我成為職業棋手還不足兩年,但還是從獎勵會時代開始就積累了很多落子棋的經驗。職業棋手下的落子棋的數量可不是業餘棋手能比的。

  殺死下手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怎麼了?不是已經勝勢了嗎?」

  「唔唔……還、還沒完呢!」

  咬緊嘴唇忍耐著屈辱,天衣用纖細的手指攪亂著自己烏黑的長髮,一邊苦苦呻吟著一邊掙扎著運子。

  這個孩子的將棋如同她的外貌一般俊秀。

  與她乖戾偏激的性格迥然相異,她的棋風剛正率直。肯定是受過一個優秀棋手的指導,徹底吸收領會了定跡吧。

  但反過來說,因為過於依賴定跡,一旦處於劣勢就沒有了逆轉的後勁。

  她的將棋過於純粹秀麗了。感覺不到任何質樸而頑強的韌勁。

  相比序盤中盤破綻百出卻能在終盤力挽狂瀾的愛的棋風,她的棋風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雖然優秀卻沒有深度,簡言之,就是沒有天賦。

  ——就這樣吧……

  對天衣的才能下了定論,我反守為攻準備結束戰鬥。

  「!?來了……」

  受到了反擊,天衣的表情在恐懼中扭曲了。

  落子定跡一般而言就是進攻的技術。不會告訴你如何防守。

  所以一旦局面脫離正軌,過於依賴定跡的業餘棋手的棋路便會開始崩潰,受到反擊時就會在瞬間失去鬥志。

  「……」

  看著深深垂下頭去的天衣,我似乎聽到了她的心理防線崩潰的聲音。

  就算原本是一個驕橫刁蠻的大小姐,一旦到了這個份上也是怪可憐的。

  就算她會撒潑謾罵,只要看看棋盤上的局勢就會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弱小。大概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所受的屈辱吧。

  ——至少別再繼續折磨她,乾淨利落地結束戰鬥吧……

  想到這兒,我開始全力進攻。

  沐浴著職業棋手凌厲的攻勢,天衣的防禦陣型頓時變成了蜂窩。儘管她還在用柔弱的手勢下子修補陣型,但這已無異於苟延殘喘。她的陣地已經身負致命傷,再無回天之力了。

  「……我…………」

  是想說我輸了,麼。

  這下總該投子認負了吧,畢竟心理已經完全崩潰了啊。

  然而。

  「我……我還沒完呢!」

  「嗯?」

  猛地抬起垂下的頭顱,天衣狠狠地向我瞪來。夜叉般凌厲的眼神中綻放著執著的光芒。這絕對不是一個失去鬥志的人的眼神。

  本以為已然崩潰的心理防線,依舊毅然挺立著。

  還不止於此——

  「我還能……繼續戰鬥!」

  天衣把她手上所有的持子都打入了自己的陣地,不斷化解著我的攻勢。

  看著盤上出現的新局面,我不禁瞪大了雙眼發出了感嘆。

  「這……這還真是……」

  不知不覺中,承受著攻勢的天衣的陣型反倒變得更為堅固。

  這並不是既存於定跡中的防禦陣型。

  儘管負責防守玉的金和銀在我的攻勢下被牽扯得分崩離析,但天衣的陣型卻依然堅固得不可思議。

  儘管陣型完全扭曲變形,儘管防禦薄如紙片,玉周圍的棋子卻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收束在一起,如同顯示著棋手頑強的意志。

  ——這丫頭利用了我的攻勢反而重新構築了防禦陣型?!

  不,還不是這麼簡單。她甚至瞅准了我后里未生的時機嘗試著反擊?!

  這力量是……

  「『化解將棋』麼」

  此刻,我才意識到,自己完全錯估了天衣的天賦。

  這個孩子的才能並不在於善於進攻或

  者精通定跡。

  恰恰相反。

  將棋界裡存在著一種處於劣勢時反而能夠發揮驚人力量的棋手。

  最近受了漫畫的影響也被成為「化解師」,這種棋手擁有誘使對方進攻而將局面引向有利於己的神奇力量。

  預判能力,正確的速度計算能力,事先瓦解對手殺手的感性,強行收束混沌局面的能力。

  所謂的「借力打力,化解制勝」需要的就是以上所述的多元的能力。

  然而最為重要的能力是——即便身處劣勢卻決不放棄的鋼鐵一般的意志。

  在利刃之下、在槍林彈雨之中無所畏懼毅然向前的精神、燃燒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在逆境中堅持不懈的品質。

  總而言之,就是百折不撓的心靈。

  夜叉神天衣擁有百折不撓的心靈。

  ——這個孩子……很強大!

  剝去定跡這層鍍金,一塊遠比鍍金更為堅硬、凌厲而又美麗的原石在那兒閃閃發光。

  請求

  然而我還是重整陣型,將死了天衣的玉。棋盤上不存在任何仁慈。

  「唔唔……」

  「能把局面拖到頭金的韌勁值得表揚,不過實力還遠遠不夠啊。」

  「……!」

  天衣的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著。她狠狠地拂亂了盤上的棋子,用夜叉般的眼神瞪著我。

  看著一言不發意圖離開的天衣,我厲聲喝道:

  「致敬呢?」

  「吵死了!我討厭死你了!」

  在沉默中旁觀的夜叉神先生終於沉不住氣呵斥道:

  「天衣!按老師說的做!」

  「……爺爺大笨蛋!」

  嚎啕大哭著,天衣離席衝出了房間。黑衣的女子隨即慌慌張張地跟了出去。夜叉神先生保持著正座開始深深地嘆氣。

  我整理好棋子,尷尬地低下頭去。

  「不好意思……可能有點做得過分了……」

  「不,那樣正好。」

  夜叉神先生斷言道。

  隨即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一開始是打算拜託女流棋手的。」

  「未果吧。」

  「是啊。天衣一口回絕,說女流棋手太弱。」

  很多人都這麼說。

  尤其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小孩子和半吊子的業餘棋手會若無其事地貶低強於自己的女流棋手。最後甚至會以「跟女流棋手下棋棋路會被帶歪」這種奇怪的理由拒絕接受女流棋手的指導。

  這種人不可能變強,就算變強了他們的人格也一定有問題。無疑不會受女性歡迎,很可能是振飛車黨……這個跟居飛車振飛車好像沒啥關係誒。

  「正值當打之年的棋手肯定會顧慮我的感受畏手畏腳,年長的棋手又總會嬌慣那個年齡段的孩子……由九頭龍老師這樣的年輕俊才對天衣施以嚴格管教,我想天衣肯定也能受益良多。」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那麼老師,關於指導天衣這件事……」

  確實是很有意思的天賦,我也很想培養她。

  但我首先有教育大弟子愛的責任,其次儘管是教學練習,但要管教天衣這種熊孩子還是感覺很為難。

  拒絕吧。

  剛想開口回絕。

  「那孩子很可憐啊。」

  俯首的夜叉神先生艱難地擠出了這句話。

  「雙親因事故離世以後,我這做爺爺的叫開始負責養育她,但老頭一個人終歸不行啊。不由自主地就會嬌寵她。」

  「這……」

  天衣父母雙亡的事實在我心頭投下了一顆石子。

  「一直放任她下將棋,結果總是一個人對著棋盤,變得越來越難以親近了。」

  「一個人?」

  聽了這話,我受到了更大的震動。

  「不是和別人對弈變強的嗎?」

  「不是。家裡也就天衣會下將棋,在學校好像又受到孤立。充其量也就下一點網絡將棋。」

  「自學能成長到這種程度……?」

  一個人面對著棋盤卻能掌握如此高端的技術的事實,給予了我巨大的衝擊。

  極其罕見地,將棋界會出現僅憑讀棋書棋譜就打下基礎的職業棋手。地方的棋手因為找不到對弈棋手而不得不自學也是一個原因。

  而以這種方式嶄露頭角的棋手往往擁有不同尋常的感覺。

  天衣的奇才就是源於這個嗎……?

  「說來慚愧,天衣現在連我說的話都聽不進去,更要命的是,我自己也怕被孫女討厭而沒法嚴厲管教……能讓天衣乖乖聽話的恐怕只有在將棋上能讓她心服口服的人了。當她第一次開口說要找一個師父的時候,我就在想把她託付給一個職業棋手接受引導,不僅是將棋的棋力,也包括為人之道。」

  「……天衣為什麼會對將棋如此執著?」

  「那是她的父母留給她的。」

  將棋是離世的父母留給天衣的唯一遺物,夜叉神先生說道。

  「她的父母在東京的大學將棋部里認識,以將棋為緣分結了婚。在獨生女很小的時候就教了將棋給她,圍坐在棋盤旁對弈便是他們一家的團圞。對她而言將棋就是最為幸福的記憶了。而且……」

  「而且?」

  「人總會離散疏遠,但棋盤和棋子卻會不離不棄,她大概就是這麼想的吧。」

  「……」

  超越了我的想像的悲傷的理由。

  將棋是把人與人聯繫在一起的媒介。如果能深入理解將棋,對弈雙方便能在棋盤上對話。因此將棋和圍棋也被成為「棋談」。

  舉個例子。當我閱讀江戶時代的棋譜的時候,就能相當精確地領悟當時人的所思所願。如果能知道消費的時間,應該就連情感的搖曳都能夠感知到吧。

  順著遺留下來的棋譜,就能實現和死者的對話。

  然而,為了尋求與死者的聯繫而下棋,難道不會反而讓天衣更加悲傷嗎?

  為了能夠更深入地理解離世父母的思考而尋求在將棋上的進步,這個動機難道不是過於消極了嗎?

  想到這一層,我只能給出了一個「請給我一些考慮的時間」的答覆。

  「九頭龍老師……」

  夜叉神先生的雙眼裡泛起了淚花,如乞求般說道。

  「天衣真的、真的就拜託您了。拜託您了。」

  老人伏身於地不停地懇求著。在我眼前的已經不再是一個擁有權力的資本家,而只是一個一心憐憫疼愛年幼孫女的老人。

  女生聚會

  我鄭重而又迅速地拒絕了老人把我送回家的提案,接受著黑衣集團的辭別的洗禮出了宅邸。又一次的「您辛苦了」的合唱,就像畢業典禮的氛圍一樣。有點想哭。

  接著。

  「會長!」

  一出門我就給月光會長去了電話。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根本就是個黑道組織啊!」

  「話別說得那麼難聽嘛。」

  十七世名人淡淡地回應道。

  「日本將棋聯盟可是公益社團法人哦?怎麼可能跟反社會組織有關聯呢?」

  「可是,那無疑是——」

  「確實夜叉神會長曾經是神戶有名的賭徒,但現在已經金盆洗手了。早已向警方提出了停業聲明,現在在建設業、文娛製作、警衛公司和柏青哥機器開發等多樣的領域中進行著經營活動,可是正兒八經的企業家,連退役警察在擔任他旗下公司的經理,請不要誤會了。」

  你們這些成年人實在太污了。

  「到底還是接受授課的請求了啊?」

  「嗯。姑且跟那孩子下了一局。」

  「是麼。」

  「相當有天賦的孩子,只是本人好像非常討厭我。最後還把她弄哭了。」

  「原來如此。看樣子她非常中意於你呢。真不愧是龍王。」

  「您從哪兒得出來的這個結論啊?!」

  「至今為止派去的棋手跟她連話都沒說上就被趕出來了。」

  「……」

  「那麼我就靜候佳音了,龍王。」

  「我回來了。」

  晚上八點多,我回到了公寓。推門進去舉起手裡的禮物向裡面打招呼。

  「桂香姐,多謝幫我管家。收到了一盒壽司我們一起……餵——」

  回到家的我看到的是,

  ——無奈地苦笑著的桂香姐和

  ——把腦袋裹在毯子裡哭泣著的小學生弟子和

  ——正座於將棋盤前鬥志昂揚的師姐。

  「這、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啊?

  這魔界一樣的氣氛到底怎麼回事?」

  「嗯……」

  桂香姐把手指杵在下唇上思索了片刻,歪著腦袋說道:

  「女生聚會?」

  「我雖然不怎麼通行情不過女生聚會裡會有小學生把頭包在毯子裡哭鼻子的場景嗎?」

  要是那樣那女生聚會也太可怕了啊……

  「話說師姐……」

  我向著顯然是這個瘴氣源頭的師姐拋去了疑問:

  「你為啥在大阪啊?」

  「……」

  師姐保持著沉默——她還穿著和服。

  藏青色的寬袖和深紅色的裙褲,妖嬈無比的衣裝。襯著師姐原有的容貌簡直美得超凡出世。處在2DK的公寓裡顯然無比惹眼。

  這套像是在成人式才會穿的特別的衣服,只有在特別的對局中才會被女流棋手穿在身上。

  也就是頭銜戰。

  師姐現在本應該作為女王頭銜的保持者在五局三勝的頭銜保衛戰中激戰正酣。

  「你不是昨天去了靜岡的浮月樓了嗎?不過穿著這套衣服應該是已經對局過了那?別跟我說已經結束了?」

  師姐沒有作答。

  雖說女流頭銜戰士一日戰而且所持思考時間也不怎麼長,在對局當日就回到大阪也是相當稀罕的。穿著寬袖就回來已經不是稀罕而是異常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八一,看看這個。」

  「?」

  我接過桂香姐遞過來的手機開始閱讀新聞。

  「空銀子女王虐殺挑戰者!只用了2分鐘的思考時間便取下首局。挑戰者月夜見坂燎玉將在午餐休息時間前便投子認負。留名史冊的短時間決戰」

  哇——

  「白雪公主屌炸天www」

  「公主?難道不是惡魔將軍嗎?」

  「我的大天使被玩壞了(哭)」

  「燎在序盤就被甩下喪失了鬥志吧」

  「官方博客說『因諸般緣由未能進行感想戰』。也就是說月夜見坂已經處在連感想戰都無法出席的狀態中了嗎?會不會是打擊太大哭傷了?」

  「來自現場的消息,空女王獨自一人在大盤解說場登台。自己解說了棋局以後和粉絲握手。」

  「果然沒有進行感想戰是月夜見坂的原因啊。」

  「這下子銀女王的對女流棋手戰績已經是四十八戰全勝了。這次頭銜保衛戰看樣子能到五十戰全勝了。」

  「鄭重建議下一戰採取角落戰!」

  讀了粉絲推特匯總我大致了解了狀況。

  但仍有很多無法理解的疑點。

  1 為什麼師姐穿著和服回來?

  2 2分鐘這樣不上不下的思考時間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在自己的手機上登錄了mynavi女子公開賽(女子將棋大賽,決出女王頭銜)的官網查詢此戰棋譜。男女頭銜戰的棋譜都會免費公布,所有人都能親近棋譜研究非常便利。

  「我看看……師姐的先手,第一手是……」

  啪

  聽到了下子聲我扭頭望去,師姐下了跟棋譜一樣的一手。

  「要我跟你一起排棋譜?」

  「……」

  師姐依舊保持著沉默,但能感到四散的鬥氣都聚集到了她的指尖上。

  我坐到了棋譜的另一側開始下挑戰者的後手。

  「原來如此,因月夜見坂小姐的誘導形成了橫步取,是因為對方某個弱招導致了敗北?」

  橫步取是相居飛車的一種戰型,從序盤開始就非常犀利。

  「橫步形很容易發展成研究成果的對決啊……哦進了這個變化啊,原來如此,那麼……」

  敗北的原因在於月夜見坂小姐在第二十四手下的變化。

  兩周前在職業正式賽中得出「後手勝」結論的這個變化,在一周前關西獎勵會的比賽中被判定為「先手勝」,定跡被推翻了。

  月夜見坂小姐只知道兩周前的舊定跡,而師姐卻知道一周前的新結論。這就是勝負的關鍵。

  在獎勵會中,除了三段間進行的三段聯賽和二段以下也能參加的一年一度的獎勵會旅行以外,東西日本並無交流。

  在數年前廢止了獎勵會旅行以後,二段以下的獎勵會會員得出的結論就不可能被東西共享,結果就成了關西棋界的秘藏定跡。

  要得到獎勵會的最新研究結果只有在研究會中和獎勵會會員接觸。關東的女流棋手月夜見坂小姐則並沒有這個機會,所以她就對新的研究成果一無所知,傻乎乎地跳進了舊的定跡變化。

  ——這是一個由知識而非棋力決勝負的時代。

  雖然說白了現代將棋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是作為棋手肯定會猶豫將這樣的將棋在頭銜戰展現給大眾是否合適。

  「所以才猶豫了兩分鐘啊。在考慮是馬上結束戰鬥還是進入持久戰吧。」

  「……」

  師姐依舊保持著沉默。但這沉默中已經流露出了對於我猜想的肯定和從對局延續至今的逡巡。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正色道:

  「師姐的選擇沒有錯。作為職業棋手,每下一手都要追求最善。就算會讓頭銜戰過早結束也必須那麼做。」

  「……」

  「如果我是對弈者也會這麼做的。再說了,對於像橫步取這種研究進展飛速的戰型,會以為兩周前的結論還適用的月夜見坂小姐也實在太天真了。」

  現在,月夜見坂小姐肯定還在飽嘗這份天真帶來的苦果吧,很可能在瘋狂發泄吧……

  不過這下也能理解為什麼師姐會出現在我的家裡了。簡言之——

  「欲求不滿了吧?」

  「……」

  戰鬥的突然結束讓昂揚鬥志無處傾瀉。所以才飛速趕回大阪來和我下棋的吧。一定是搖晃著寬大的和服上了新幹線直奔我的房間而來了。師姐的欲求不滿溢於言表。這個人從小時候起就把我當成沙袋啊。

  然而因為我有事出門,師姐就和愛幹上了。肯定是渴望下棋逮到誰都無所謂了。我不理無言的當事人,問桂香姐:

  「我的弟子落子幾枚被虐了?」

  「一開始是飛車落。」

  「……一開始?」

  極其不詳的預感在心頭泛起。我不禁重複問道。

  「愛想要下平手棋,但銀子執意要落飛車。結果就雙方妥協說好從『手直』開始,一開始先是飛車落……」

  「哎呀呀……」

  手直就是指根據勝敗狀況改變讓棋程度,如果愛贏了就從飛車落變成角落,如果師姐贏了就從飛車落變成飛香落。

  然而這個時候其實愛已經輸了。

  我現在已經能完全想像出後面兩個人的對戰情形了。

  「落子到了什麼程度?四枚?」

  「六枚」

  「六枚啊……那確實打擊挺大的。」

  在四枚落——也就是取下了飛車角的基礎上再取下了兩枚香車的情況下還輸了。按照愛現在的實力,面對兩枚落子的師姐一般都不會輸啊。

  那麼愛為什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呢?

  如果從飛車落開始手直,只要連勝三局便會形成平手。但過分期待連勝的愛在這時已經失去了平常心,無法集中於眼前的對局而敗北了吧。為了追回劣勢就更加急躁,結果屢戰屢敗直至自毀。

  精神層面的維持比起將棋的技術要困難得多。成為職業棋手,在技術層面很少會出問題,但在心理層面的問題卻是屢見不鮮。

  愛被一步步逼入絕境,結果連本應必勝的四枚落子棋都輸掉,自信和矜持被擊得粉碎……

  「於是覺得沒臉見師父了才把腦袋裹在毯子裡了?」

  「跟這也有關係,不過直接原因應該不是這個。」

  桂香姐在盤上取下了玉,仔細一看,棋子上留下了一個齒痕。

  「愛因為過於不甘直接咬上去了……」

  「哎,都留下齒痕了啊。然後害怕被罵——」

  「牙齒掉了。」

  「啊?」

  「這就是那顆掉的牙。」

  哇——

  桂香姐從手帕里拿出一顆雪白可愛的牙齒給我看。

  「還是乳牙,又是連根掉的應該不用擔心,不過……」

  「畢竟是女孩子嘛。」

  掉了牙的臉不好意思給人看麼。話說回來都九歲了還沒換完牙這還真少見……還是上齒,回頭得給她填上……

  「不過小愛很了不起哦,一次次被打敗還不氣餒,一次次又去挑戰……」

  「這只是蠻勇罷了。只會喪失信心而不會變得強大……愛,聽到了嗎?

  」

  我對著依舊把腦袋裹在毯子裡的愛說道。

  「別因為在研修會勝了幾局就得意。先做到能穩勝落子棋再說。只憑蠻勇跟上位者對戰也只會被碾壓,這下該明白了吧。」

  愛的才能如同廣闊的土地。發展的可能性超越常人。

  但現在這片土地上只有一間簡陋的小木屋,只需一股強風就會被輕而易舉地吹垮。在天賦差異之前,將棋的基礎差距太大了。

  用略重的口吻訓斥了一下未熟的弟子之後,我開始餵糖。

  「下了那麼久的棋肚子餓了吧?我帶了壽司回來吃一點吧。有你喜歡的蟹哦。蟹黃軍艦卷哦。」

  纖細的手臂從毯子中伸了出來。我剛把軍艦卷放到她的手心上,手臂就飛快地縮了回去。看樣子還不想讓師父看到自己掉了牙的樣子。

  「唔!……唔唔!」

  「啊對不起。被山葵嗆到了?」

  弟子拼命地蹬起了小腿。看樣子還很精神。我鬆了口氣。

  「……不用著急的,愛。一點點變強就行。」

  我隔著毯子溫柔地撫摸著愛的腦袋(大概)。

  「話說回來師姐,也別因為過早結束了頭銜戰消化不良就拿我家的弟子拿沙包用啊。」

  師姐不作答覆,只是悶頭吃著壽司。

  「真是的!別人託付給我的寶貝女兒偏偏被同門的人玩壞,你讓我拿什麼臉去見她父母啊。我的弟子可不是你的供品啊……!」

  「在成長之前就被摧毀了心理放棄了將棋也就沒意義了嘛。」

  桂香姐像是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八一,小時候在聯盟道場和我家的道場跟你要好上的女孩子一個個都離開了是吧。」

  「啊,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那其實是因為銀子用將棋把她們一個個都蹂躪了呢。」

  你都做了什麼好事啊!

  「在你之後銀子跟她們一個個對局,不用思考時間就贏了呢。那樣那些普通的孩子就會被天賦的差異嚇到而放棄將棋呢。」

  「那確實……」

  我比師姐大了兩歲。師姐因為入門比我早兩周而成了棋歷上的長輩。第一次對弈的時候,沒記錯也是我輸了。

  但這種內情外人也無從知曉,跟我同齡的孩子只是被年少的師姐打敗而喪失了信心。

  「要說銀子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懂。是想警告我『跟女孩子玩耍還早呢』吧。」

  「……你居然會產生這種想法啊!」

  「誒?沒有其他的解釋可能了吧。」

  桂香姐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壽司放到嘴裡細品著,繼續說道。

  「像我這種打一開始就對自己的天賦有清楚認識的人倒能忍受。但小孩子開始將棋的時候都會認為自己才是最強的啊。」

  「是啊」

  職業棋手也不例外。他們就是一群大齡兒童啊。

  「然後敗給女孩子的事實確實也是相當有破壞力的呢。」

  「就連女性也會這樣想?」

  「如果敗給男孩子就只會覺得這也是無可奈何。儘管也會不舒服……」

  就算同齡,男女棋力的差距也相當大。

  照理說這種智力競技男女之間應該沒有差距……但是事實上存在的差距也無法否認,儘管偶爾也會出現師姐這樣的突然變異。

  「尤其是對於那些努力成為女流棋手的人而言,畢竟對手都是女人,如果對女性不敗就能保持動力,但如果敗給了一個年少的女孩子就找不到任何藉口了。」

  「……」

  「所以只有面對女人才會全力競爭,輸了才會悔恨到一蹶不振。只有女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對手。月夜見坂小姐被打擊得連感想戰都無法出席應該也是這個道理。」

  喝了口茶潤了潤喉,桂香姐露出了我至今為止都未曾見過的表情喃喃道:

  「女人的敵人,一直都是女人啊。」

  恐怖的女生聚會在我們吃完壽司以後就結束了。

  桂香姐先出了門,嘆了一句「天變暖了呢」。一直保持沉默的師姐也搖動著和服準備跟出去。愛沒有出來送客。從玄關只能看到她露在毯子外面的小屁股。好可愛。

  穿上木屐出了門的師姐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八一」

  「嗯?」

  「那丫頭變弱了哦。」

  說完,師姐就關上了門。

  詛咒般的話語和被路燈照亮的銀髮的殘光深深刺入了我的雙眸和胸口。

  「……怎麼會……」

  聽著遠去的木屐聲,我在玄關呆站了良久。

  愛……變弱了?

  「怎麼可能……?不過……」

  我確實能意識到原因。不安的源頭一直存在於我的心頭。

  愛為了接受我的將棋指導才來到大阪。

  現在的環境可謂理想……然而,正因如此,愛才會覺得現狀才是最為優越的吧?獲得了一起下將棋的朋友、獲得了能教導自己的師父、每天都會發生開心的事,愛才會滿足於現狀吧?才會覺得維持現狀就可以了吧?

  對於競技者而言,停滯就是敗北的第一步。

  做不到嚴於律己的人會在不知不覺中沉淪。做不到力求上進恪己圖強,再傲人的天賦也會腐敗。我突然想起了鬼澤先生的話。

  對手。

  愛沒有對手,所以就不會成長。

  「既然如此。」

  次日,我接受了成為夜叉神天衣家庭教師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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