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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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瀧桂香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我開始不願意出席同學會了。

  「……25歲了,麼」

  為了醒酒,我一邊喃喃著一邊沿著堂島川往家走。

  聚在梅田一個雅致餐館裡的高中同學們的臉上,都浮現著幸福的笑容。

  話題的中心是「戀愛」、「工作」和「婚姻」。甚至有人帶了嗷嗷待哺的孩子過來。

  也是啊,沒有什麼奇怪的。

  「……畢竟已經25歲了啊。」

  讀高中時,20歲對我而言都是個遙遠的未來。感覺在那個年齡的人已經相當成熟了。

  要是到了22歲,肯定已經結了婚立了業,到了25歲也肯定生了孩子——當時的我對於自己的將來只有這樣一種曖昧的概念。也沒有為這種模糊的未來作任何的努力和準備,只是懵懵懂懂地認為那樣的未來將會理所當然地來到面前。

  而我卻親自拒絕了這種理所當然。

  「成為女流棋手」

  作出這個決定時,我18歲。

  儘管這個起步時間明顯地晚了,當時的我也沒有特別焦急。高中同學們有的進了大學,有的去了職高,有的則直接就業,都選擇了各自的道路,我也帶著同樣的感覺進了研修會。

  儘管目標不同,但和大家聚在一起還是無比開心。

  成人儀式大家都鬧得很歡,之後也會找各種機會聚到一起天南地北地瞎扯個沒完。

  然而,從進了大學就學的同學走向社會開始就業的時候起……我開始漸漸地和大家聊不到一塊兒去了。

  不管是戀愛、婚姻還是就業都未曾體驗,只是一味地下著將棋的我,不知不覺中就在集團中變得格格不入。

  「桂香,現在在幹些啥呢?」

  害怕受到這種問詢,我只是掛著假笑默默地坐在角落。

  真是悽慘。

  「已經……25歲了啊……」

  到了這個歲數還像孩子一般做著夢的自己真是丟人。

  獲得了被自己拒絕的「理所當然」的同學們讓我欣羨不已,與此同時,承認了這份自卑,又讓我感覺無比不甘和羞恥……

  胸口傳來的陣陣灼燒般的刺痛,既非源於油膩的食物,也非源於烈酒。

  心神不寧地回到家,帶著絲毫未退的焦躁參加了研修會周日的例會下了棋的我……遭遇了慘敗。

  京橋地宮

  「下一站是京橋。京橋——」

  「師父,在這裡下車吧?」

  「……」

  「師父!」

  「哦!?怎、怎麼了?」

  「到京橋了。」

  「誒?」

  我慌忙起身,車門已經快要關上了。

  「不好。快,下車了愛!」

  拎著入浴用品和愛趕在最後關頭下了車,愛不可思議地問道:

  「怎麼了師父?怎麼感覺你一直在發呆啊?」

  「嗯?啊……沒什麼事。可能只是累了吧。」

  「那就真要去澡堂好好放鬆一下了呢!」

  愛在初來的車站裡興奮地向前走著……而我在腦中卻一直琢磨著剛才的電話。桂香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電話也打不通……

  穿過北門檢票口向右轉——愛用摻雜著驚訝和興奮的聲音歡叫起來。

  「哇……!這、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有趣吧?這是直通車站大廳的商業街啦。」

  一個風格古老的拱頂商業街出現在了我們面前。更準確的說,是酒吧街。

  「哇……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又暗又亂的地方呢!就像一個洞窟一樣啊好有趣!」

  「哈哈……洞窟啊」

  聽到了小學生這種直接的形容我不由地苦笑起來。

  相比幾乎成為旅遊景點的新世界,京橋的商業街還保留了濃厚的舊時大阪的風貌。這才是地道的大阪。

  話雖如此,最近這一帶的治安也得到了改善,車站的另一側也建起了整潔的住宅區,年輕女性和學生們也常會來這裡。連Animate都找得到。

  「啊……莫非那個就是師父想找的澡堂嗎?」

  在地宮一般的商業街里走著,愛忽然指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招牌叫道。

  「成人保健樂園 乳之浴」

  大事不妙!

  「啊……嗯。那個啊……那個其實不是浴室啦,大概」

  「誒?那是這邊的『人妻溫泉熾熱是我的最愛』嗎?」

  「也不是那個!跟、跟我來!」

  我抓住了愛的小手把她從奇怪的澡堂門口拉開。

  「……是這邊啦」

  不同於用霓虹燈和招牌裝飾得閃閃發光的店面,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古樸低調的二層木製建築。

  愛讀起了掛在玄關前的門帘上的文字:

  「愉快之浴?」

  「對。就是愉快之浴」

  穿過門帘,看到了熟人久違的臉龐。

  「晚上好啊飛鳥。Maestro在二樓?」

  「……」

  櫃檯里的少女張開了小嘴無言地向我們望來。

  差不多過了五秒,她終於有了反應,睜大了藏在劉海下的雙眼。

  「八、八……」

  「嗯,就是我。九頭龍八一。那個下棋的。還記得嗎?」

  「……!……!」

  少女拼命地點著頭。

  「你爸爸在樓上?」

  「……!……!」

  她繼續拼命點頭。脖子不會疼麼……

  「一個成人一個兒童。」

  「……的」

  我把錢交給了負責櫃檯的飛鳥。這裡的收費要比其他澡堂高,但這是有理由的。

  「你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個月?」

  「……的」

  「是麼。看來我是來對時候了呢。」

  「……」

  飛鳥的小臉漲的通紅,看樣子是沒辦法從她嘴裡聽到什麼像樣的回答了。

  「回頭再去泡澡,我先帶弟子上樓玩了。」

  一邊說著,我一邊帶著愛向樓上走去。

  「師父……和那個女人認識嗎?」

  「是老闆的女兒啦。只是混個臉熟,她不善言辭所以基本沒說上過幾句話呢。」

  「……她很可愛呢」

  「是嗎?」

  「……師父,我覺得你的熟人裡面女性有點太多了!」

  「沒有吧,只是因為你是女的所以光對女性有印象了吧?」

  「……呆瓜!」

  為啥生氣啊……

  而愛的怒氣沒有持續多久。

  「這是……音樂?」

  鋼琴聲從二樓隱約傳來。愛被這美妙的旋律吸引了。

  目的地躍入眼帘,愛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將……將棋道場?!這裡不是澡堂嗎?!還有音樂……?」

  沒錯。「愉快之浴」的二樓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將棋道場。

  道場裡迴蕩著現場演奏的爵士樂,裝潢得也宛若爵士樂酒吧一般別有風情。

  不可思議的澡堂的主人——

  「Maestro」

  「……八一啊」

  身著黑色西服在道場一角演奏的鋼琴的男人慵懶地回過頭來。

  厘子的巨匠(maestro)——生石充玉將。(厘子:捌き,通過位移或者易子實現棋子效力最大化)

  A級在位十二期、獲得頭銜六期的頂尖棋手,不僅限於關西,他在全世界範圍內受著半數棋迷的崇拜。

  「久違了Maestro,差不多半年沒見了吧。」

  「你成為龍王以後就沒見面過吧……是啊,差不多半年了」

  「最近又去九州護摩行了吧。托您的福我可是接了一個棘手差事啊。」

  「是說收徒的事吧。倒是接了會長的留言電話……是那邊那個小不點嗎?」

  「哦不是,這是另一個……」

  除了對局,生石先生基本不在聯盟露面,也不進行研究會或者對戰(VS),是頭名副其實的獨狼,所以對棋界的情況也不熟悉。看樣子也不知道愛這樁事。

  「別客氣,坐吧」

  「厘子的巨匠」雙手離鍵,站起身來,讓我坐到了空著的棋盤面前,說道:

  「既然來了,就陪你玩一局吧」

  厘子的巨匠

  「還真稀罕啊,生石先生會主動邀我練棋」

  為意料之外的展開而暗自欣喜著,我開了角道。

  「有陣子

  沒下了啊……想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

  「我的棋鋒是不是鈍了。還有——」

  生石先生從一個皺巴巴的紙盒裡取出了一條被折彎的香菸,捋直了點上火,接著說道:

  「龍王的實力。」

  後手的巨匠開了角道,挺出5筋的步,然後把飛車移到了中央。看樣子,為了測試我的實力,他試圖使出自己最為擅長的戰法。

  開角道的進攻型振飛車——「愉快中飛車」。(ゴキゲン中飛車:不鎖角道,挺步以後直接振飛車到5筋玉前的戰法)

  「yeah!」「yeah!」「yeah!」

  生石先生使出愉快中飛車的瞬間,一直安靜觀戰的道場顧客群一下子沸騰了。

  一般而言,振飛車被認為是防守型的戰法。

  但愉快中飛車則正好相反。以在敵方築起防線之前就展開快攻為目標,將這種華麗的戰法以任何人都會出於本能下出的棋路形式表達出來的「愉快中」,獲得了近半數棋迷的親睞。

  所謂半數,就是「振飛車黨」。

  在包括我在內的居飛車黨占絕大多數的職業棋手中,生石充作為A級棋手和頭銜持有者是唯一一個純粹的振飛車黨。

  鑑於他的戰績,生石先生甚至被擁為「振飛車黨總裁」,他輕快而又華麗、細膩而又熱烈的棋風會將所有觀棋者迷得魂不守舍。

  就像樂隊指揮揮動指揮棒一般,他只需輕輕滑動他的飛車便能支配整個棋局……他的外號Maestro也是從這個樂隊指揮的聯想中誕生的,雖說他本人比起古典更喜歡爵士樂……

  「哦,龍王的實力麼?那就讓我也拿出全力應戰吧。」

  我使出了目前居飛車黨面對「愉快中」的最佳一手應對著。

  「『超速』啊……嗯,確實很棘手呢。」

  把夾著香菸的手舉到了前額,生石先生喃喃道。

  所謂「超速」,正如其名所示,就是飛速挺出銀壓制對方中央的飛車的戰法。

  我的目的很單純。

  就是用傳統居飛車黨的套路在飛車所在的右側構築起攻勢,在玉將所在的左側構築起防禦陣型,用這兩個重點力壓對手。

  如我所願,生石先生的飛車被我成功壓制。我構建起了必勝的局勢。

  「……得手了麼」

  「未必」

  「別逞強了……都到了這個局勢您還有什麼招?」

  「……讓你嘗嘗——」

  生石先生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用夾著煙的手指挺出了受到壓制的飛車,喃喃道。

  「厘子的味道吧」

  緊接著,我的眼前出現了難以置信的狀況。

  觀戰的顧客都不由叫出了聲。

  「啊!」「啊!」「啊!」

  「棄了飛車?!」「把飛車棄了?!」「居然把飛車……?!」

  在我確信成功壓制了對方飛車的瞬間,生石先生居然捨棄了飛車。

  「誒?!居、居然會下出這手……不過、這——!」

  看到了突然向己陣猛殺過來的飛車,我頓時理解了生石先生的意圖。

  我目前的陣型是以壓制對手的飛車為目的構築起來的。

  一旦對方的飛車從棋盤上消失,我的陣型就會因為失去目標而產生破綻。

  是的,理論上確實如此——理論上。

  「不過……沒人會在實戰中下那麼瘋狂的一手吧?」

  「很愉快吧?」

  接下去的棋局中,我仿佛只是在觀看對手施展魔法。

  不止飛車,巨匠連角行都毫不猶豫地捨棄,僅用自己的小子就將死了我。

  回顧棋局,從被我認為是必勝的局勢開始不出幾手,我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這、這就是……!

  這超越想像的魔法一般的將棋——

  「這就是……厘子麼……!」

  「呼。看樣子感覺並沒有變得遲鈍啊。」

  觀眾全體起立為巨匠送來了喝彩。

  「Bravo!」「Encore!」——我說這裡還是將棋道場嗎?

  在最前列觀戰的愛也忘我地鼓著掌。喂!(苦笑)

  不過……儘管很不甘,我還是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曾經,月光會長也吃了生石先生厘子的苦頭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當時他呻吟般地感嘆道:「將棋的感覺被破壞了」。

  而現在,品味了這藝術一般的厘子,我對這種棋風產生了超越任何人的感動。

  果然、

  果然只有這個人——!

  「……生石先生!」

  「嗯?」

  「有一事相求」

  我摸到將棋的時候已經是居飛車黨了。我的師父,我師父的師父,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全部是居飛車黨。

  包括現在的弟子,一門上下無一例外的居飛車黨。使用著居飛車戰法、以史上最小的年齡獲取棋界最高頭銜「龍王」的我,現在卻面向本應是仇敵的振飛車黨第一人,把頭深深垂下貼到了棋盤上大聲叫道:

  「請把振飛車戰法傳授給我!」

  振飛車

  「誒?師、師父……要變成振飛車黨了嗎?」

  對我的話首先作出反應的是愛。還在鼓掌的雙手猛地停了下來,愛臉色蒼白地大叫道。

  「怎、怎麼會這樣啊……!師父不是一直都管振飛車叫『疹飛車』的嗎?不是一直都說會使用那種破綻百出的戰法的人簡直莫名其妙嗎?」

  「!?我、我說愛,快停……」

  「師父不是說振飛車黨就是些憑運氣瞎下棋的人嗎?是被將棋的發展拋下可憐蟲嗎?我明明聽師父說了無數次這種話,也拼命努力絕對不輸給振飛車黨的啊……!」

  「愛!快別說了!噓——!」

  愛說的沒錯,我確實說過不少鄙視振飛車黨的話……但這裡可是振飛車黨大本營一樣的地方,在這裡說這種話簡直就像去甲子園阪神助威團里給巨人加油啊。會、會被殺掉的……!

  道場的棋迷們(全體振飛車黨)向龍王送來的眼神飽含敵意,並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九頭龍好像從小時候起就一直是居飛車黨吧?」

  「是啊。在小學生名人戰里也是用居飛車奪冠的。在獎勵會裡應該也一直對居飛車一往情深……」

  「在性癖上也是對蘿莉一往情深啊……」

  「是啊是啊……」

  關於將棋的評論還是基本正確的。關於將棋的評論。

  「……我的確一直是居飛車黨。至今為止也與振飛車黨交手無數,把振飛車黨視作敵人……也一直研究著對策想讓振飛車戰法徹底滅絕。」

  堵著拼命掙扎的弟子的小嘴,我繼續說明著自己想要學習振飛車的原因。

  「但是!儘管居飛車黨占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也不斷進行著針對性研究,卻一直沒能讓振飛車滅絕!所以我覺得,振飛車戰法中一定有著居飛車戰法所沒有的優勢!我也想把這種戰法變成自己的武器!想下出像Maestro那樣的厘子……!」

  居飛車黨和振飛車黨之間存在著深深的鴻溝。

  四歲的師姐第一次與生石先生見面時就氣勢洶洶地上去搭話:「喂!你就是生石嗎?」

  甚至還狠狠地放話說:「別欺負我們的師父!振飛車這種東西趕緊給我消失!」

  師父大驚失色,巨匠也不住苦笑。

  雖說當時師父在各種棋戰中不斷輸給生石先生,但師姐居然會當著本人的面說出這種話……當時在一旁的六歲的我也被嚇得夠嗆。那人從幼兒期開始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啊。

  儘管發生過這種不愉快的事,但生石先生對我和師姐還是非常親切。大概因為我們和他的女兒同齡吧。

  一樓的飛鳥和我同學年。

  猜想巨匠應該會接受。我才作出了以上的請求,可是——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我懂了」

  「那、那麼——」

  「不過你倒是說說,為啥我非得教你振飛車不可啊?」

  「這、這個……那個,當然也是有雙贏的,我也會把居飛車最新的戰法告訴您……作為您的研究夥伴……」

  「夥伴?吃了我的厘子被殺得片甲不留的人做我的夥伴?」

  「唔唔……」

  「還有八一,聽說你又輸給山刀伐了啊?」

  「……嗯」

  「一次都沒贏過吧?」

  「……嗯」

  「真丟臉啊……山刀伐那貨在我們這一代里可是弱得要死啊」

  山刀

  伐先生38歲。生石先生也是38歲。

  兩個人雖然同齡,但出人頭地的速度和戰績卻差別很大,生石先生在20多歲就升上了A級獲得了頭銜,相比之下山刀伐先生在去年才剛剛升上A級,也就挑戰了一次頭銜。

  儘管我覺得這也算是相當了不起的經歷了,出於東西的對抗意識,生石先生對山刀伐先生的評價相當辛辣。

  「你可是龍王啊,怎麼能輸給那種貨色啊?那種沒有天賦的貨色……在獎勵會的三段聯賽里我跟他下了好幾次了一次都沒輸過啊。」

  對不起。我已經輸了三次了。

  「他可是因為我出了獎勵會才好不容易升上職業的啊。丫可是一直都被我的愉快中炸得抬不起頭啊。」

  「那又怎麼樣!?師父可是龍王!是最厲害的!那種名字就稀奇古怪的振飛車戰法教給我們我們還不願意學呢!」

  掙脫了我的控制,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氣勢洶洶地說了起來。喂!

  「愛,不是的……我根本不是最厲害的,要是不學振飛車——」

  「為什麼啊?師父只要像現在這樣就已經是最強了啊!師父的相掛是無敵的啊!才不需要振飛車呢!我沒說錯吧?!」

  「愛……」

  這孩子在龍王戰被我的相掛引入了將棋的世界。

  此後一直都使用著徑直挺出車前步的戰法……矢志不渝地下著居飛車。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憧憬於我的將棋、因為她堅信著我是最強的。

  她的這份心意讓我無比欣喜……但是,已經到了捨棄那份固執的時候了。

  若非如此,她在研修會就不可能繼續贏下去了。

  「……愛,在先手你想下什麼棋?」

  「相掛!」

  「後手呢?」

  「相掛!」

  「那麼,假如愛把相掛下得爐火純青並且得出了『相掛先手必勝』的結論,會怎麼樣?」

  「太棒啦!先手無敵!」

  「可如果你變成了後手就必敗了哦?」

  「……?」

  歡呼雀躍著的愛猛地僵住了。

  「師、師父!不好了!到了後手就沒招了!」

  「再進一步說,你會在後手去化解已經得出『先手必勝』結論的戰法嗎?」

  「誒?怎麼可能……啊!」

  「明白了?」

  「師、師父!不好了!先手也沒招了!」

  「對。一旦得出先手必勝的結論,後手的棋手就肯定會設法迴避這種戰法而不作正面的應對,所以棋盤上就根本不會出現那種必勝的戰型。也就是說,『必勝』戰法在現實中幾乎就沒有意義了。」

  「職業世界真是殘酷啊……」

  「根本不存在浪漫那種東西對吧?」

  是個男人就會想練成一種獨一無二的必勝絕招吧。

  但一旦練成,這種絕招在職業的世界裡就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累贅。

  同時,那唯一的武器就會被收繳,本應成為最強的男人就會變成最弱的存在。

  「所以,成為只精通某種戰法的專家是很危險的。至少在頂級棋手中基本沒有這類人。」

  將棋的戰法也有盛衰,循環周期相當短暫。

  在春季跟上了大潮用某種戰法百戰不殆的棋手到了夏天就屢戰屢敗——這種事例不勝枚舉。

  「我喜歡在先手用相掛後手用一手損換角,但只要對手有意,不管哪種戰法都會被輕易地迴避。狀態好的時候還只是被迴避,差的時候甚至會吃到有針對性的反擊。我擅長戰術的種類太少了啊。」

  跟棒球一個道理。不管你的快速球或者旋轉球多厲害,扔多了對手的眼睛也就適應了。

  「單局的淘汰賽說不定還能混過去,但將棋界規模最大的聯賽——順位戰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所在的C級2組形勢非常嚴峻,可以說不獲得全勝就無法升級。得想方設法多準備幾張有用的牌啊。最好還是能夠出人意表的王牌。」

  「所以……才要學振飛車嗎?」

  「嗯。一直下居飛車的我只要一下出振飛車就能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而且——」

  「振飛車可是好東西哦?」

  至今保持著沉默的生石先生突然插話了。

  「居飛車只有三種模式。不是矢倉系,就是換角系或者空中戰。」

  生石先生伸出三根手指說明著。順便一提,空中戰指的是相掛或者橫步取這種把飛車或者角行在棋盤上下得滿天飛的戰法。

  「振飛車就不一樣了。本身就有中飛車、三間飛車、四間飛車和向飛車這四種基本模式。只憑這一點已經超越居飛車了。」

  「噢噢?!」

  愛的雙眼閃閃發光。

  「而且!振飛車有『美濃圍』和『穴熊圍』這兩種防禦陣型。和剛才的四種模式一搭配就是八種模式!居飛車的兩倍以上!」

  「噢噢!」

  愛已經被振飛車迷得神魂顛倒了。

  「還有!由於是否換角會讓局面發生巨大變化,八乘以二就是十六種模式。更重要的是,振飛車還有『相掛飛車』這一片還沒有開拓的新大陸!這樣振飛車就有了總共十七種模式!種類幾乎是居飛車的六倍!」

  「師父!振飛車好厲害!有無限可能性啊!」

  「不不不不不、你稍微等等,這思路太奇怪了吧。」

  我把幾乎被洗腦的弟子拽回了現實。這算哪門子的扯淡理論啊……

  「要說分類,居飛車本來就有矢倉、換角、一手損換角、相掛和橫步取的五種模式。還能搭配上無數種防禦陣型啊!」

  「噢……噢噢?」

  愛陷入了混亂,連頭帶著身子向一邊歪了過去滿頭問號。好可愛。

  「那居飛車和振飛車到底哪種更好啊?」

  「那肯定是居飛車了」「明顯振飛車嘛」

  我和生石先生的聲音重疊了。

  相互用視線牽制著對方,我輕咳一聲,重新解釋道:

  「……問題不在於居飛車和振飛車哪種戰法占優。能同時善用兩種戰法才是最強的。」

  「同時……?可、可是——」

  「可以的」

  我用力斷言道。已經明確看見了自己的目標。

  「至少,做到了這一點的那個人在現在的棋界裡是最強的。」

  「最強?最強不是師……不是龍王嗎?」

  「我根本沒法跟那個人比啊。不僅僅是我,歷史上沒有一個棋手能望其項背。」

  「那個人……是誰啊?」

  「名人」

  在我進入職業棋界的25年前,這個天才作為史上第三個中學生棋手出現在了棋界……並在轉眼之間就登上了棋界巔峰。

  獲取了所有七個頭銜,至今仍保持著複數頭銜,任何人都將其奉為最強。

  「要同時掌握居飛車和振飛車確實很難。要是簡單每個人都去幹了……但現實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鳳毛麟角。就算是職業棋手,也必須擁有絕倫的才能,必須付出卓絕的努力進行練習。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

  如果這是通往「最強」的必經之路,

  如果這是超越自身極限的方法,

  成為這種能完美掌握包括居飛車和振飛車的各種戰法的棋手,

  成為那個人一樣的最強棋手

  「成為Allrounder(全能棋手)——就是我的目標!「

  聽到了我的宣言,生石先生露出了一臉的無奈表情,道場顧客則呆呆地看著我。成為全能棋手就是這樣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就算有了決心,也未必能夠如願。可能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能將決心化為現實的就是我自己,一切都在於我自身。

  而我之所以能夠作出這種決意,鼓起這種勇氣……說不定就是因為切近地見證了弟子的飛速成長。

  而當事人愛卻——

  「……師、師父……太帥氣了……❤」

  小學生用雙手捂住了臉頰,痴痴地凝視著宣言成為全能棋手的我。

  「是、是嗎?真是那樣?」

  「一定能實現的!我也要和師父一起努力成為Allrounder!」

  像小狗一樣無邪地追隨著我的弟子忽然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啊、不過……振飛車該怎麼下呢?」

  「要下振飛車,只需要一顆熾熱的心!」

  生石先生斬釘截鐵地斷言道。完了,振飛車好帥……

  「有興趣的話就在我這兒學振飛車怎麼樣?我教你。」

  「

  真的嗎?!」

  受到了巨匠的邀請,愛的雙眼閃閃發光。等一下!

  「我說生石先生!我剛才求您您不是拒絕了嗎——」

  「你下了振飛車只會讓人產生『狀態不佳在考慮轉型吧』的想法吧。相反,這麼可愛的小姑娘要是下了振飛車就能產生宣傳效應啊,這才是真正的雙贏懂不?小妹妹,叫叫什麼名字啊?」

  「雛鶴愛。小學四年級!研修會的D1!」

  「小愛啊……好名字。世界的一半是愛做成的……」

  「另一半呢?」

  「當然是振飛車了!」

  居飛車去哪兒了啊?!

  「很有精神的孩子嘛,大阪的?」

  「不。是石川的和倉——吧?那裡的溫泉旅館的少主。去年龍王戰的最終局在那裡舉行,以此為契機開始下的將棋——」

  「和倉溫泉的……雛鶴?」

  平時的從容神色從生石先生臉上消失了。

  「雛鶴難道是那個雛鶴?那個日本第一的著名溫泉旅館?」

  「應該是的」

  「餵我說……那種地方的大小姐為啥在跟著你學將棋啊?」

  「唉,該怎麼說呢?自然而然就……那樣了?」

  連我自己至今為止都會不時陷入困惑啊。

  「話說龍王戰最終局不是聖誕節那會兒麼。從那時候起開始學棋現在就研修會D1了?你開玩笑的吧?」

  「真的啊。這孩子學了三個月就解完了《圖巧》啊。而且完全靠的自學。」

  「圖巧……殘局集那個《將棋圖巧》?八一,你吹牛也稍微打打草——」

  「愛」

  「在」

  「玉方:8一玉,9一香,8三步,7四角,9四金。攻方:5二飛,5三馬。持駒是銀」

  「5四馬、6三銀、9二銀、同香、6三馬、同角、8二銀」

  「剛、剛才那個局在腦子裡一瞬就……?」

  不僅僅是生石先生,在場的所有人都瞠目結舌……不知何時上了二樓的飛鳥也被嚇得不輕。

  我剛才給愛出的殘局題被稱為「大道詰將棋」,說得隨意一點就是個陷阱問題。雖然手數不多,但就算讓個有段位者去解也會花一番工夫。

  而這個年幼的女孩卻在眨眼之間,而且只是在腦內棋盤上就解開了這個殘局……不管是誰都會驚訝無比啊。

  「……」

  生石先生心神不寧地點上了煙,吧嗒吧嗒吸個沒完。

  「嗯、原來如此……怪不得……好」

  他飛速地瞥了自己的女兒一眼,像是理清了思緒微微點了點頭,滅掉了手裡的煙,面向我和愛說道

  「八一」

  「是」

  「我也馬上要參加A級順位戰會很忙。為了找回實戰感覺需要一個實戰練習對手,更想要一個能在澡堂和道場幫忙的優秀人才。進一步說的話,能夠普及振飛車的有前景的年輕棋手更是求之不得。所以就在想著雇幾個打工的。」

  「啊?……打工?」

  「對。工作內容就是所有的澡堂勤務和道場輔助。如果你沒有異議我就雇。」

  「是要僱傭頭銜持有者打工嗎?」

  「不不不,我想雇的是小愛你啊」

  「誒?那我呢?!」

  「你就是附帶的。」

  「誒——」

  師父顏面掃地啊。

  「別發牢騷。將棋會好好陪著你們兩個練的。只要有個兩星期,就能把你們調教成不橫移飛車就不踏實的鐵桿振飛車黨。哦還有——」

  「還有什麼?」「還有?」

  聽到了我們的追問,厘子的巨匠奸笑著說道:

  「打工工資就不發了哦」

  B

  「噗哈——」「噗哈——」

  猛灌下牛奶,我和愛的嘴同時與奶瓶口分開,深深地換了一口氣。

  「唉……下完將棋泡個澡真是賽神仙啊」

  「水果牛奶好好喝!」

  那之後,和生石先生下了很久練習棋,然後又在一樓的澡堂洗盡了漫長一日積累下的疲倦,現在師徒二人正喝著出浴後的牛奶完成一天最後的儀式。

  「不過師父——」

  「嗯?」

  「為什麼在澡堂二樓會有將棋道場啊?」

  「我了解得也不是很詳細……不過江戶時代的澡堂基本會有二樓,那時候也流行在二樓下圍棋將棋呢。」

  「這家澡堂從那麼早開始就在這兒了啊?」

  「建築應該還是重建過了吧。」

  即便如此,這棟澡堂和道場的複合建築的悠久歷史也在大阪數一數二了。

  「生石先生從懂事前開始就在和這裡的顧客下棋並不斷成長了。因為業餘棋手裡的振飛車黨很多,所以他入門時候下的也是振飛車,之後也一直用振飛車在棋界拼殺。『業餘棋手都不願意模仿的將棋職業棋手去下又有什麼意義啊』是他的名言呢。」

  由於生石先生認為業餘棋界才是職業棋界的根基和沃土,所以他也就一直宣稱自己以下出「迷人的振飛車」為目標。這種思想也造就了他華麗而又富有爆發力的厘子棋。

  這種對於自身美學的執著讓他的粉絲更為狂熱。

  「愛,怎麼樣?對生石先生的振飛車有什麼感想?」

  「好厲害!就像魔法一樣,完全猜不到下一手是什麼!飛車和角冷不防地就會『噌』地一聲飛過來,不知不覺間局面就大變樣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概我們看到的東西不一樣吧」

  「誒?」

  「居飛車會在自己理想的陣型成型前謹慎推進局面避免與對方短兵相接,振飛車則會積極地進行厘子——也就是說儘快和對方拼殺易子,以此推進戰局。這樣一來棋子就會頻繁地瞬移。」

  「瞬移?」

  「吃掉對方的棋子變成自己的持駒以後不就可以打到任意的地方了嗎?一般情況下得花上很多手才能實現的位移,如果靠打持駒就能立即實現。而且打到棋盤上的還是個新子,這樣一來——」

  「啊!盤面就會……完全變成另一種樣子了!」

  「對。只需幾手,棋盤上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棋子的交換會爆炸性地增加棋局的複雜性。

  當然,預讀的困難度也會顯著增加。

  「儘管在終盤因為頻繁的易子會多少出現局面的變化,但對於以厘子棋為主體的振飛車黨而言,在中盤就會面對棋局驟變,所以也必須考慮到吃掉棋子以後的情形。」

  「吃掉棋子以後嗎」

  「但是,由於中盤棋局的可能性非常多,要讀到數步之後的棋是不可能的啊。要知道將棋從初手開始只需九手就會產生十一兆六千億的變化可能啊。」

  「誒?十、十一!」

  「到了第十手就是三百二十八兆種可能。根本不可能讀到後面的變化啊。」

  漫畫裡倒是經常會出現一個棋手在序盤就讀到了十多手之後的局面然後開始臭美「呵呵呵……○○手之後就詰了」的情景,這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而且會說出那種蛋疼台詞的估計也就步夢童鞋了。

  「因此所謂預讀,並不是指正確預見出若干手之後的變化,而是指憑藉大局觀對於可能出現的局面作出一個感性的預判。」

  「大、局……觀?」

  「說得簡單點就是『第六感』啦。但這種直感也只能靠龐大的對戰經驗才能培養。」

  就像熟而生巧的工匠僅憑直感就能比機械更為準確地工作一樣。

  「因為居飛車黨和振飛車黨下的棋完全不同,所以他們眼中能看到的局面也會完全不同,他們的大局觀也會完全不同。因為振飛車黨的運子空間會比居飛車黨廣,所以他們也會更依賴敏銳的感覺而非堅實的理論下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唉……振飛車好厲害。真是太深奧了……」

  「不過愛,你可得儘快掌握振飛車哦?不然在研修會就贏不下去了。」

  「誒?為什麼啊……?」

  「在研修會不斷升級之後就會在上手位下駒落棋了吧?至今為止你都是和上位的棋手下棋讓對方讓你駒落,不久以後就要輪到你來讓對手了。比如拿掉左邊的香車……」

  愛也曾經落了大子和實力完全不相當的棋手下過上手棋。

  但要是在研修會和實力基本相當的棋手下駒落上手棋,難度就會劇增。

  「要是沒了香車,邊路就肯定會被突破吧?所以就得移動飛車到邊路彌補香車留下的漏洞了對吧。」

  「啊,這不就是……振飛車嗎?」

  「對!所以你現在一定要好好培養振飛車的感覺。」

  既然要學,當然就想讓她跟著最優秀的老師學。這就是我把愛帶來這裡的原因。

  哦對了,說起研修會——

  「對了,愛,今天的研修會……有沒有出現什麼異常啊?」

  「異常,嗎?」

  「那個,比如說……桂香姐有沒有出什麼事?」

  「……!」

  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出浴後愛紅潤的臉頰上,表情瞬間凍結了。

  接著,她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沉鬱……愛欲言又止地開口了。

  「……桂香姐她……被打上B了……」

  「誒?!」

  所謂B,就是降級點。

  如果在10戰中敗了8場以上就會被打上B。

  然後在接下去的10戰中如果又敗了8場以上就會降級。

  儘管只需三勝三敗就能勾銷B,但在B的狀態中也是無法升級的。

  也就是說臨近降級邊緣。對於本來已經接近年齡限制的桂香姐而言,在這種關頭被打上B光是想像一下就無比痛苦了。

  我現在深切地理解了為何桂香姐不願意見我們。

  「桂香姐她……消沉得不得了……不要緊嗎?」

  「也別太擔心了,有種說法說不論是哪個精英都有過被打上B的經歷呢。」

  「師父也有過嗎?」

  「當然了。我在獎勵會裡也被打過一次B……到現在都沒忘記當時的痛苦感覺啊。」

  只是回想起來就會無比懊惱,當時的痛苦經歷似乎又真切地復甦了。

  敗北本身確實就已經令人無比悔恨了,但最為痛苦的還是產生自己變弱的想法因而喪失信心。

  那時滿腦子都在想,是不是自己一輩子都沒法升級了啊……難受得甚至會抱著棋盤失聲痛哭。

  「差不多就是愛這麼大的時候吧。那時候總是贏不了香落的上手棋……因此也陷入了低谷……」

  「師父也因為駒落棋受過罪啊?!」

  「那當然了。我可一直是居飛車黨啊。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因為香落受那份苦啊。」

  我確實很擔心桂香姐。

  但作為師父,我得把弟子的事放在第一位。

  同時作為職業棋手,也不能疏忽自身的進步。

  最重要的是,假如不能憑藉自己的力量振作起來,哪怕成為了女流棋手,桂香姐也無法在將棋的世界裡生存下去吧。

  我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牛奶,把手放在弟子的腦袋上說道

  「加油吧,愛!」

  「嗯!師父!」

  換裝人偶的決意

  「不好意思啊銀子,這時候把你叫出來。」

  「沒關係……有什麼事嗎?」

  在研修會被打上B評價的兩天後,我在自家的和室里和銀子四目相對。

  父親……師父去聯盟進行對局,現在家裡只有我和銀子兩個人。

  我開門見山地說道:

  「上一次研修會……被打上B了」

  「……嗯」

  銀子並不吃驚。她一定也知道了吧。

  「升上C2以後一直有勝有負,不過最近完全贏不了了……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畢竟,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啊……」

  以成為女流棋手為目標參與研修會,只能到27歲為止。

  27歲生日所在的那個月的月底就是截止日期。

  我現在25歲零7個月,只剩下一年半不到的時間了。

  研修會每兩周舉行一次,每次下四盤棋。

  一年就是一百零八局。一年半的話大概一百六十局。

  因為只需六連勝就能升級,似乎還有很多機會。

  然而……我在研修會已經奮鬥了7年。也有過升到C1的機會。在二十一歲的時候。

  然而我錯過了那個機會。

  因自己的失誤被逆轉,從而慘敗。

  「機會很快會再來的!」

  那時,我還能如此積極地思考。

  「在上大學的同學畢業的22歲那年之前一定能成為女流棋手!」

  那時,我還相信著這樣的可能性。

  然而在未來迎接我的並非機會,而是未曾遭遇過的漫長低谷期。

  一旦崩潰,就不知道如何振作了。勉強避免了三次降級,終於在第四次降級邊緣倒下了。

  從C2到D1——

  「……看來是不行了啊」

  那時,我已經24歲。

  本以為能成為女流棋手的22歲早已過去,年齡限制這個詞對我而言開始擁有了現實意味。

  另一邊,曾經住在一起的男孩子在中學生的年齡就成為了職業棋手,曾經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別說成為女流棋手,甚至成為了頭銜持有者,腳踏實地地向著史上第一個女性職業棋手的目標邁進著。

  把一直止步不前的我拋在身後,大家都向著明媚幸福的未來展翅高飛。曾經的高中同學紛紛就業、成婚,在全新的世界裡描畫著自己的人生。

  「放棄吧?可是……除此之外我還能幹什麼……?」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沒有了退路。

  就像是被獨自留在了無人孤島。仰望天空,坐著飛機遠去的八一的身影顯得如此遙不可及……他已經站在了將棋界的巔峰。

  憑著慣性繼續在研修會征戰,還是在迎來25歲生日的時候回到了C2。意識到這已經是自己最後的機會,我下了狠心拼命練習著。

  我排著強力職業棋手的棋譜,默記著定跡書,也吸收了最新的戰法,一有時間就在道場或網上進行對戰練習。把下過的棋譜全都記了下來,使用將棋軟體分析批評自己下過的將棋的優劣。

  「已經沒法更加努力了!我已經作了這輩子最為刻苦的練習了!」

  是的,我能夠挺起胸膛地說出這種話。確實努力了。

  努力著,努力著,把將棋變成了自己生活內容的全部不斷努力著,

  接著——別說升級,我又再次站在了降級的懸崖上。

  「贏不了確實很難受……可是,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前進才是最痛苦的啊。現在連自己的前進方向都看不見,只是漫無目的地繼續著將棋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啊——一想到這兒,甚至無法專心於練習……」

  就像呼出鬱積在胸口的濁氣一般,我把心裡的煩惱都向著銀子傾吐了出來。銀子一言不發地聽著。

  除了「贏不了」的事實,我還有另一個焦躁的原因。

  那就是小愛。

  那個被龍王發現了潛力,轉眼間就把我費了7年時間才走完的距離拋在了身後的小學女生。

  很明顯地,我嫉妒著她的存在、她的才能,並因此焦躁不安。

  「銀子,你是怎麼看我的將棋的?你覺得贏不了的原因是什麼?我和……」

  咽了一口唾沫,我把堵在胸口的黑暗而又醜陋的感情發泄了出來:

  「我比起小愛,到底差在哪裡了?能告訴我嗎?」

  「……」

  銀子沒有回答,只是帶著一臉痛苦的表情微微垂著頭。

  但她的表情已經給出了大半的答案。

  而弱小如我,不得到明確的回答就無法理解,就會去「說不定我也有天賦」那種毫無根據的妄想中尋求庇護。所以——

  「告訴我,銀子」

  「桂香姐……」

  「告訴我。求你了,把心裡話告訴我」

  「……」

  銀子幾乎要哭出來了。

  但她也明白我不會就此放棄,終於還是直面我的視線說道:

  「明顯變弱了」

  「……!」

  「其實你自己也意識到了吧,桂香姐。你的將棋沒有靈魂。只是淺薄地模仿著定跡和流行戰型,你的將棋完全沒有內容啊。因為你總是死記硬背他人的研究成果而不做獨立思考,一旦棋局偏離定跡你就束手無策了。所以你的將棋沒有任何威脅,因為沒有積澱,所以也不可能變強。比起現在的你,那個儘管沒有知識卻積極熱情地下著棋的20歲時候的桂香姐要強多了!」

  「……」

  明明有了心理準備……我的鼻子還是感到了一陣劇烈的酸楚。

  銀子只憑一擊就擊中了我的致命要害。

  「那個小丫頭還不懂什麼定跡。但是……不,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僅憑自己的力量去思考棋局。正因為如此,她的每一手棋都是那麼耀眼奪目。她下的每一手棋都在為自己積累寶貴的經驗,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啊。」

  「……我知道」

  「桂香姐……」

  「……這我也知道啊。我知道自己的將棋只是在一味地模仿別人……我知道自己的將棋只是個沒有靈魂的換裝人偶啊……」

  我說謊了。

  儘管隱約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我還是一直逃避著這個事實。這根本不算「知道」。

  但是若不這麼說,還在苦苦支撐著我的渺小的自尊心都會崩潰。若不這麼說,我就真的會一蹶不振啊。

  「再過一年……不,半年,我就連小愛的影子都追不上了。這一點,我也是有自覺的。」

  儘管同為研修生,天賦卻又天壤之別。

  看看周圍的反應就一目了然。所有人都對愛和天衣寄予了深深的期待。就連我這種凡人,只要看看她們的棋譜就能認識到她們如何天賦異稟。

  「不過就算這樣,還是有贏的機會的吧。只要在序盤確保領先,不出失誤堅持到終盤就——」

  「不可能的」

  「……!」

  「現在的桂香姐的將棋,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就算在序盤有了一點優勢,也絕對會在終盤被趕超的。」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

  我都弱到這個地步了?

  小愛都強到這個地步了?

  「是這樣啊……我的將棋……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啊……」

  「……」

  「銀子。我還有個請求。可以嗎?」

  「什麼?」

  「能和我展開研究會嗎?」

  研究會並不是過家家。

  棋手間,只有雙贏的關係才能成立。一方施捨、一方受惠的關係扭曲而又醜陋,在純淨的將棋界中是不被允許的。

  但我還是在此刻作出了這種乞求。

  「求你了,銀子……不。求您了,空老師」

  我把雙手撐在蓆子上,深深地把頭垂了下去。

  用「老師」稱呼著這個至今為止視為妹妹的少女。

  「只要一個月就行。請老師把一個月的時間施捨給我。如果老師能應允,我這輩子都會為老師盡心盡力……」

  「別說了!」

  銀子泫然欲泣地打斷了我。

  「別說了……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啊桂香姐?你明明知道,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的!明明只是個理所當然的要求……為什麼要說出這種傷人心的話啊……!」

  「……謝謝你,銀子。對不起……」

  只要這麼求她,銀子就無法拒絕。我作著這種骯髒的算計、演了這齣醜陋的鬧劇。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審視著骯髒的自己,體味著夢想和現實的乖離,我的嘴邊甚至浮現出了苦笑。

  如此醜陋的自己,明明在夢中從未出現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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