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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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漫航程

  「……師父……」

  耳畔傳來了低語聲。

  耳垂像是被羽毛輕撓著,一陣酥麻的瘙癢走遍全身,水晶鈴般作響的聲音讓我身心舒暢,真想一直就這樣聽下去……

  「師父……還醒著嗎?」

  感覺身上的毯子被人不停拽著,我睜開了雙眼向身邊望去……幼小的弟子正一臉不安地凝視著我。

  「……嗯?怎麼了?」

  「對不起!已經睡著了嗎?」

  「只是打了個瞌睡啦。」

  我在寬敞的座椅里伸了一個懶腰,向窗外望去。窗外一片黑暗。自己的臉映在了窗玻璃上。看來還沒到目的地。

  拿著水杯的弟子又開口了。

  「師父,請喝涼水。」

  「哦。Thank you。」

  「You’re welcome。」

  弟子用剛剛學會的英語答道。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她就像小狗一般歡欣地呻吟起來。

  在飛機上都全心全意照顧著師父的弟子真是太口耐了!

  「……呼。飛機上還真是乾燥啊……」

  我用冰涼的水潤著嗓子,喝了一口就停不下來了。

  我們現在正坐在國際航班的公務艙內前往龍王戰第一局的對局現場。

  利用飛機或者新幹線作長途旅行的時候,只有對局者和監場能使用公務艙或者綠色車廂,其他的相關人員通常只能使用普通席位。

  但九小時的行程中,獨自一人未免過於寂寞,說實話會閒出病來。

  鑑於此,這次主辦方就體貼地安排弟子坐在了我的身邊伴我同行,以便創造一個居家般溫馨的環境。

  絕對不是因為考慮到我是蘿莉控或者出於對JS的優待啦!

  作為挑戰者的名人應該就坐在不遠處。為了避免對局雙方的碰面產生的尷尬,主辦方特地錯開了雙方的座位。

  我把空水杯交給了愛,問道。

  「嗯?有什麼事嗎?」

  「那個……有件事不管怎麼琢磨都想不明白呢……」

  「什麼事?如果是算數的問題就去問那個叫鵠的觀戰記者吧,她可是女大學生啊。」

  對於在初中就退學、在義務教育期間也是一味下著將棋的我而言,就連小學四年級的作業都相當夠嗆。

  對最近的棋手而言,高中畢業已經成了常態,上大學的人也不在少數,像我這樣的例子說不定相當罕見。

  順便一提,我還在上學的時候,暑期自由研究的主題是「關於一手損換角腰掛銀的研究」,研究在學校老師那兒得到了「看不懂」的評價,在將棋界受到了熱烈的讚賞。

  先不提這些。

  「就是這個……」

  愛一邊說著一邊畏畏縮縮地遞過來一本書。

  「哦,是這次龍王戰的專刊啊。《將棋世界》發行的特刊啊。」

  一般的頭銜戰並不會發行這種特刊,但因為這次龍王戰的矚目程度非同尋常,《將棋世界》就緊急出版了這個大開本的雜誌。明明是龍王戰的特刊,封面上卻完全看不到龍王——也就是我的身影,身著和服面向棋盤的名人的神聖身影被印在了封面上。不僅限於此——

  「終於向永世七冠將軍!」

  「空前壯舉!頭銜總計百期究竟能否實現?」

  ——醒目的文字在封面上躍動著。

  「我說這根本就是名人的Fan Book啊……不過話說回來,對於與將棋相關的書籍而言,封面上是否印著名人就會顯著影響銷量啊……」

  因此,《將棋世界》的封面上基本都是名人的照片。

  感覺像是在為自己找著藉口,愛接著說道:

  「那、那個……我是想研究一下師父的對手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原來如此。還真是倍受鼓舞呢。」

  這孩子也在想著儘自己的努力調查一下我對手的弱點吧。

  我撫摸著愛光滑的額頭露出了笑容。弟子誠摯的努力真是惹人憐愛。

  「怎麼樣?名人身上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嗎?」

  「就是這裡……」

  愛把名人至今為止作出的關於將棋的難解發言給我看。也就是匯總了所謂的「名人語錄」的一頁。

  她用嬌小的手指指向了其中的一句話——「如果沒有打步詰限制,先手必勝」。

  「打步詰,說的就是犯規的一種吧?也就是說不能用打步來將死對方的玉將……」

  「對,這就是打步詰限制。」

  在將棋界被普遍略稱為「打步」的這一手,指的就是用打步將死對方的一方會因犯規而敗北的情況,這種犯規對於新手而言有點難以理解。

  「為什麼沒有打步詰限制,先手就必勝呢?」

  「嗯……這個嘛……」

  這個論斷在名人的諸多發言中也顯得特別神秘莫測,同時也讓很多人至今為止都絞盡腦汁而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我和師姐至今為止也針對這句話展開了無數次論戰,然而——

  「究竟是為什麼呢?我覺得這句話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深意啊。」

  「誒?」

  愛吃驚地叫著,把身子探了過來,幾乎撲到了我的身上。

  「可、可是可是!名人可是獲得過七冠榮譽,同時擁有龍王以外所有頭銜的永世資格的人啊,那麼厲害的人,為什麼會……?」

  「嗯……大概只是一時興起隨口說的吧?」

  「誒誒?!」

  愛不禁大叫出聲,隨即又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機艙內的照明已經被關閉,很多人已經入睡。

  而且名人應該就坐在附近。

  再加上這次有許多與將棋界沒有直接關聯的新聞媒體同行,如果大聲吵嚷不知會造成怎樣的新聞。

  我們倆把臉湊到了一塊兒,用額頭緊貼著額頭開始悉悉索索地繼續低聲交談。

  「那麼就是說……這個只是名人隨便說說的嗎?」

  「與其說是隨便倒不如說是出於感覺的發言吧,這個例子姑且還是可以通過理論進行論證的啦。」

  「怎麼論證啊?」

  「本來,據說這條限制打步詰的規則只是源於當權者無法容忍王被步兵殺死而做出的規定,作為將棋的規則可以說是個特例呢。」

  「不是為了讓將棋更加有趣而作出的規定,對吧?」

  「對。所以說這條規則會讓人感覺相當彆扭呢。」

  「那千日手又怎麼樣呢?」

  「那個就只是為了避免那種經常會出現的局面了。」

  所謂「千日手」,就是先手方和後手方不斷重複同一種棋路。

  雖然含義不同,但聯想一下拳擊中的Clinch大抵就能理解了。

  如果出現這種局面,棋局就永遠無法結束,所以就制定了這麼一條強制終結棋局的規則。

  「對於千日手的處理屬於規則範疇,現在的定義是重複同一棋路四次就算千日手。在那些持有『千日手就是將棋的癌症』這種觀點的人看來,如果先手未能打開局面就可以認定先手告負了呢。」

  「打開局面的一方會陷入不利對吧?」

  「就是因為雙方都不願意率先打開局面而陷入不利所以才會出現千日手的局面嘛。」

  這種場景在戰鬥漫畫裡經常出現——主人公做好陷入不利的心理準備,先發制人取得勝利。但在被冰冷的計算支配著的將棋世界裡,這種情況基本不會發生。

  「然而,如果制定了『先手方未能打開局面便敗北』的規則,後手方應該就會有針對性地採用把棋局引向千日手的戰法啊。」

  在一手損換角的戰型中,千日手很容易發生,說不定就能因此一躍成為流行戰法……不對,要是那樣先手就會避開這種戰型,戰法本身反而會滅絕吧。

  「不管怎麼說,就是有意識地去引導局面,千日手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發生的,事實上可能並沒有太大差別呢。」

  「『連續王手的千日手』規則說的就是連續用同一種方式將軍四次的一方輸掉棋局對吧?」

  「那個規則也很難理解呢。」

  如果形成千日手,雙方交換先後手順序再下一局。

  但如果用王手形成了千日手,實施王手的一方告負。

  這條規則的起源也是無從知曉。

  「說到犯規,還有就是……」

  「二步,對吧?」

  這應該是最為盛行的犯規形式了吧。

  也正因為如此,限制二步的原因也相當淺顯易懂。

  「禁止二步,應該就

  是為了和『吃掉的棋子可以打出去繼續使用』這條規則取得平衡。」

  「畢竟用二步能經常下出很有利的一手棋呢。」

  「嗯,如果允許二步,那麼步的價值就會變得過高從而破壞遊戲的平衡呢。」

  「那麼打步限制也是為了降低步的價值而制定的規則嗎?」

  「這麼想倒也沒有錯,不過……」

  也不知是因為氣壓還是因為睡意,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意圖恢復清醒。

  「照常理而言,將棋是先手有利啊。」

  「因為能率先進攻嘛。」

  「對。事實上先手的勝率也高。而且率先進攻的一方一般都會移步吧?如果能率先進攻,率先將軍的一般也會是先手方,所以,打步詰限制其實就可以理解為是為了限制先手而制定的規則呢。」

  「原、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有了打步詰限制,先後手就取得了平衡——名人那句話可能就是為了說明這個呢。」

  在本質上,將棋先手必勝。

  因為有了禁止打步詰的規則,先後手才取得了平衡。

  所以,如果沒有了禁止打步詰的規則,先手就必勝了。

  論證過程大概就是這樣的。

  但在現實中,只有結論化為了神秘莫測的名人語錄,離開了語境開始在世間流傳……

  「啊,這麼想來,連續王手的千日手之所以會被認定為犯規也是因為……」

  「為了限制能夠率先將軍的先手方……這麼理解也是沒有問題的。合乎棋理嘛。」

  原本難以理解的犯規定義,在這種思路下也變得可以解釋了。

  將棋還真是個合理的遊戲啊。

  我開始為將棋的深度發起了感慨,而這時——

  「……唔唔」

  愛發出了奇怪的呻吟,像小貓一樣躺到了我的膝蓋上。好可愛。

  「怎麼了?還有什麼在意的事嗎?」

  「各種限制是為了取得平衡,這一點算是明白了……可是,將棋到底是先手必勝還是後手必勝呢?」

  「這……」

  名人說過:如果沒有打步詰限制,先手必勝。

  那麼,有了打步詰限制……將棋的結論究竟又是如何呢?

  「先後手都持續下出最優手的結局……還是難以預料啊。」

  「就連電腦也不知道?」

  「是啊。將棋軟體對戰時,與其說是雙方使出最優手,倒不如說是相互使用演算力力壓對手,我覺得目前還是人類更加接近將棋的結論啊。」

  人類會在與軟體的對戰中處於劣勢,是因為人類會因為疲勞和緊張產生失誤。

  而失誤又在絕大多數的情形下決定了棋局的勝負。

  「頂級棋手……也就是名人級別的棋手在頭銜戰下出的棋局中,先手的勝率要比平均的更高呢,因為那種級別的棋手到了終盤都能保持零失誤狀態持續下出最優手啊。」

  「那也就是說先手必勝?」

  「但是,據說動物將棋①得出了後手必勝的結論呢。最近矢倉的後手勝率也不斷上升,要是徹底調查一下,說不定會得出後手必勝的驚人結論呢。」

  「要是那樣的話,規則又會作出改變嗎?」

  「有可能。千日手啊持將棋②的規則細部最近也有不少變化呢。」

  圍棋、西洋棋,還有將棋都不例外。這些有著悠久歷史的遊戲,隨著遊戲機制的不斷解明,為了保持趨向崩潰的遊戲平衡,遊戲規則也在不斷地作出變化。

  然而——

  「就我個人而言——」

  「嗯」

  「禁止打步詰的規則,是為了讓殘局題更加有趣而存在的啊。」

  「誒?殘局題?」

  「比如『最後的審判』什麼的。」

  「最後的……審判?」

  聽到了陌生的名字,愛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因為與她最喜歡的殘局題扯上了關係,愛流露出了濃厚的興趣,瞪大了雙眼凝視著我。

  我倒也願意向她解釋……可是不知是因為飛行高度還是因為暈車藥的作用,只要稍作思考大腦就會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

  離目的地,還有三個小時的航程麼。

  到達以後就會忙碌起來,趁現在再睡一覺吧。

  「總之,這種事兒光是瞎想也無濟於事啦,打步詰限制的規則事實上就是存在,目前也沒有發現必勝的手順,不管是人類還是電腦都沒能得出將棋的定論……知道這些就差不多了吧?」

  愛聞言又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我溫柔地摸了摸弟子的小腦袋,打了一個哈欠。

  為了以最佳狀態邁向終於將要拉開帷幕的激戰,我再次閉上了雙眼。

  1 動物將棋:一種3×4棋盤上的簡化將棋

  2 持將棋:雙方入玉勝負難決的情況下,以計算點數方式決定勝負。

  OASIS

  「Aloha!」

  結束了近九小時的航程,踏足陽光明媚的夏威夷,我興奮異常。

  對!夏威夷!

  常夏之島——夏威夷!

  這次龍王戰的開幕戰,竟然時隔五年再次在海外舉行。而且是在夏威夷!

  「怎麼樣啊愛?這副太陽鏡搭不搭?嗯?嗯?」

  「Cool!師父,超級cool!簡直帥呆了!」

  「哈哈哈!別和當地人搞混了啊!」

  「噓噓♪」

  愛想學美國人吹口哨卻漏了氣,根本不響,好口耐。

  正在我們得意忘形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瞬間就把我們凍住了。

  「……真丟臉。區區一個夏威夷興奮個什麼勁啊。」

  「師、師姐……」

  年幼於我的師姐「浪速的白雪公主」空銀子女流二冠用寒冰一般的視線冷冷地瞪著我和愛。

  「……到了夏威夷還是水手服啊……」

  「還在上中學,又是獎勵會會員,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又不是來這兒玩的。」

  師姐身著以黑色為基調的看起來就無比悶熱的水手服,還打著一把黑陽傘,完全遮斷了夏威夷燦爛的陽光。

  她神秘的身姿甚至吸引了諸多外國人的目光,在遠處駐足觀看的人群中不時傳來諸如「Wow!」、「Fantastic!」的嘆聲,反而顯得無比醒目。

  「對不起啊八一,結果一家子都跟了過來。」

  不僅僅是師姐。其實這次桂香姐和清瀧師父都一同來到了夏威夷觀戰。

  而且師父還戴著墨鏡,穿著保羅衫和齊膝短褲,腳上竟然還穿著塑料拖鞋,幸虧這是在夏威夷,多少還算是一副遊客的樣子,這身打扮要是在大阪就完全是個無業大叔了啊。

  順便一提,師姐這次作為大盤解說的輔助解說員,受主辦報社的資助來到了夏威夷。

  師父、桂香姐和愛就是自費了(愛的費用由我承擔了)。

  本來我打算把愛寄放在師父家獨自前來出戰,一開始愛也同意了,但一聽說師姐也要一同前往,就執意也要跟過來。

  我無可奈何,只能找師父商量。「既然如此就大家一起過去」——結果師父就做出了這個決定。都不知道是頭銜戰還是師門旅遊了……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幫了我的大忙。

  尤其是桂香姐,明明自己也即將參加重要的棋戰,卻還是在日本時就為缺乏海外旅行經驗的我做了很多準備。

  「真的對不起啊八一,不過我這次無論如何都想一起來夏威夷……」

  桂香姐居然為我擔心到了這種地步……?

  莫非這就是……戀情……?

  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桂香姐繼續說道:

  「有個上大學的朋友和男朋友一起畢業旅行去了國外,歸國送我禮物的時候對我說了半天風涼話,『桂香的情人是將棋嘛』,『將棋是局限於日本國內的遊戲對吧?所以也沒法去國外吧?』,『唉,好可憐』什麼的……」

  「……」

  「我……我……姐到底還是來夏威夷瀟灑了啊混蛋!」

  桂香姐又崩潰了。

  「小愛!銀子!好不容易來一次,我們玩個痛快!軍費可是充足得很呢!」

  「誒?桂、桂香……這不是爸爸的信用卡嗎……?」

  「就算在你手上你也只會拿去給穿著漂亮衣服的二次元女孩子課金吧?既然想課金就給女兒徒弟和徒孫課金吧!」

  「不、不要啊!!!我、我要搞到新田妹妹的限定SSR啊!!!」

  師父也崩潰了。

  「

  清瀧一門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呢。真令人羨慕啊。」

  「會、會長……」

  在我頭大如斗的時候,無聲無息地站到了我身邊的,是日本將棋聯盟會長,同時也是永世名人資格持有者的月光聖市九段。

  這位盲眼的天才棋手曾經和我此次龍王戰的對手現名人多次交鋒,為將棋史留下了諸多名局。

  「會長您也……戴上了墨鏡啊。」

  「畢竟是夏威夷嘛。」

  「是我幫會長挑的。」

  會長秘書——男鹿佐佐里女流初段(退役)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順便一提,這傢伙仗著會長失明,偷偷地穿上了和會長配對的情侶衫。當然墨鏡也是配對的。不知情的人看到了絕對不會想到他們是單純的上司和下屬關係吧。

  話雖如此,畢竟年齡上差了一輩,怎麼看都像是背著老婆帶小蜜出國旅遊的經理……我要是這麼說男鹿小姐大概會很開心吧。

  「不過……會長您不是看不見嗎?」

  「明暗還是多少能感知到的。夏威夷的日照很強呢。」

  會長露出微笑答道。是這樣嗎……

  「會長,這裡很危險,請挽住我的胳膊。打剛才起當地人就用很可疑的眼神盯著我們呢。這裡是國外,很危險的。」

  「哦,是嗎?」

  「是。治安看來相當差呢。」

  當然,周圍安定得無以復加。

  會長平時是扶著男鹿小姐的肩膀行走的,但被夏威夷的陽光照high了的男鹿小姐現在卻一把挽住了會長的胳膊,把身子緊緊地貼了上去。即便戴著墨鏡,還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臉上傻乎乎的幸福表情。這個綠茶婊……

  在關西棋界一行的不遠處,名人在不計其數的記者包圍下,依舊帶著一如既往的含蓄表情開朗地微笑著。

  將我們接出機場的是豪華的高級轎車。太奢侈了!

  寬敞的車內,清瀧一門五人面對面坐著,依舊感覺十分寬鬆舒適,愛的視線頻繁往復於我的臉與車窗之間,開心地說道:

  「師父師父!大海和天空都好藍啊!」

  「是吧?夏威夷漂亮吧?」

  「能一門上下一起來夏威夷真是太棒啦!要是天衣也來了就齊了呢!」

  「那個丫頭到底還是沒來啊。」

  我也向另一個弟子夜叉神天衣發出了邀請,卻被她一口回絕:「啊?為啥非要我也跟著去啊?」沒轍,只能灰頭土臉地放棄了。

  不過——

  「這次海外對局,關西棋界來的人真的好多啊!會長、男鹿小姐、師父、師姐、桂香姐還有愛……雖說監場是關東的老師,但副監場和記錄員都是是關西的。連觀戰記者鵠小姐也是關西的,到時候進對局場的人基本都是關西人啊。不過師父你們都是自費就是……」

  一般來說,頭銜戰都會在日本國內舉行。

  所以,如果在東日本舉行,關東的棋手就會占多數,在西日本舉行的話,關西棋手也會占多數。

  而這次是海外對局。人選和日程都是主辦報社和聯盟全權決定的。

  「畢竟我是頭銜持有者,和我關係緊密的人多數到場倒也不奇怪,不過連飛機都是從關西國際機場起飛,總感覺有點對不住名人啊……」

  「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師父和師姐立刻異口同聲地呵斥道。

  「頭銜戰從氛圍營造工作就開始了。尤其是這種二日制的持有時間漫長的對局,能否冷靜應戰就會左右對局的勝負。」

  曾經兩次出戰名人戰的師父的話相當有分量。

  「頭銜戰的較量並不僅限於對局。行程和前夜慶典都是戰鬥的一部分。想像一下在前夜慶典中對手的粉絲大量到場,或者在對局室中鏡頭都對準了對手的情形。就算在平日能一笑置之,在頭銜戰那種緊張的氣氛中要保持平和的心態就很困難了。所以要把熟人聚在身邊保持心態平衡,這就是頭銜戰兵法啊。」

  師父……還以為你是一心來玩的呢,居然為我考慮到了這個份上啊……

  「就是啊。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才在百忙之中抽空陪你過來的啊?別得意忘形了趕緊專心準備對局!」

  「……明白了」

  是啊。戰鬥已經開始了。

  我壓抑住因海外旅行產生的興奮,在皮製座椅中端正了坐姿,堅定了與最強挑戰者激戰的決心……

  而決心在十分鐘以後就煙消雲散了……

  「太給力啦——!!!!」

  轎車到達了目的地,對局場位於夏威夷最高級的賓館。

  賓館內側可是有一個私人海灘啊!穿過大堂,就是鳥語花香的中庭,泳池近在眼前,對面就是雪白的沙灘和蔚藍的大海。

  在這種畫面前保持平常心?怎麼可能?

  「Yahoo!」

  穿著塑料拖鞋的師父怪叫著率先向沙灘衝去,我和愛也緊隨其後沖了出去。桂香姐拽著滿嘴牢騷的師姐也跟了過來,大家以大海為背景開始合影留念。

  「清瀧一門,笑一個!」

  大家擺出了夏威夷特有的名為Shaka的手勢,觀戰記者鵠手腳麻利地舉起了相機為我們拍下了合影。因為沒有餘裕專門聘請隨團攝影師,鵠小姐同時兼任了報導記者和攝影師的工作,另外還要更新觀戰博客,相當忙碌。

  「兩位對局者也請在這裡合影留念吧。啊,既然都到了夏威夷,就脫掉西服穿上花襯衫拍照吧。」

  於是,我就和名人穿著花襯衫站到了一塊兒,背向Diamond Head露出了笑容,擺出了Shaka的手勢。

  頭銜戰對局雙方的距離因具體情況而不盡相同。

  如果雙方性情不合或者有過過節,氣氛就會非常險惡。就算平日關係親密,到了頭銜戰對決的時候,也會有雙方均顯露出旺盛鬥志的情形。

  我和名人之間的氣氛……就相當普通了。

  因為至今為止都沒有過什麼接觸的機會,雙方甚至都沒有進行過交談或者握手。但雙方也沒有表露出什麼敵意。名人一直樂呵呵地笑著。

  ……難不成是因為年齡差距太大難以產生鬥志?

  看著身邊毫無霸氣的「傳說」的身影,我甚至產生了些許近乎失意的情緒。

  在海邊歡鬧了一陣,賓館的工作人員把我們帶到了各自的房間。

  「請龍王一行這邊走。」

  對局者雙方儘管會在記者會面廳一起接受採訪,但在此外的場合,主辦方都會盡力避免讓雙方共同行動。

  就連我和名人一行在賓館內部的移動,都被特意錯開了時間和路線。

  雙方的房間也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所以在對局以外的時間裡,雙方就能避免在賓館內直接碰面。儘管只是細節,但這種周全的考慮還是讓我們當事人非常感激。

  「在賓館用地內部設有教堂,我們也接受婚禮的籌辦委託。這種服務受到了來自日本的顧客們的普遍好評。」——當我們經過中庭對面的石制小教堂前時,工作人員如此介紹道。

  據說很多名人都喜歡邀請家人和摯友來這裡舉辦完小型婚禮,再回到日本召開正式的婚典。

  師姐露出了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而在場的其他女性則一下子興奮了起來。

  桂香姐也流露出一副恍惚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道:「啊……好浪漫♡ 能在這種地方舉辦婚禮,一定很幸福吧……♡」

  「啊,那我這就去預約……」

  「宰了你哦臭小子!」「大呆瓜!」

  ……我只是開個小玩笑嘛。嗯,也就八成是真心的啦。

  身後,男鹿小姐也嗲聲嗲氣地開始對上司撒嬌:「會長……真想借這個機會在這裡舉辦婚禮啊♡」「哦,也是時候給你找個好對象了呢。」「……」活該綠茶婊233

  穿過中庭搭上升降機,對局者和其他相關人員被送到了不同的樓層。

  「這裡是先生您的房間。」

  看起來像是帶有日本血統的賓館女招待將我帶到了住處,用流利的日語開始向我說明室內配置。

  明明只是一個人住,我卻被安排住進了雙人間。據說是主辦方怕單人間太狹小。

  「在這間房裡能看到最美麗的海景。請務必移步陽台。」

  打開巨大的白色窗戶,碧藍的光亮湧入房內,海風輕柔地吹拂著。蔚藍的大海躍入眼帘。

  來到陽台向左側望去,Diamond Head盡收眼底,能享盡夏威夷絕景並非虛言,這就是所謂的海景房嗎……!

  只是看到這副美景,感覺這次來夏威夷就值了。我不由嘆息起來。

  「噢噢…

  …!」

  「太漂亮啦!」

  身邊忽然傳來了熟悉的……卻不應該在這裡聽到的聲音,我吃了一驚,扭頭望去。

  弟子把身子探出了陽台的欄杆痴痴地眺望著大海。

  「咦?愛?你也跟過來了?」

  「誒嘿嘿♡」

  愛吐了吐舌頭,一溜煙逃出了陽台,就勢跳上了柔軟的大床。

  嗯,好可愛。

  這次來夏威夷,看樣子這孩子非常開心,比起平日顯得更為大膽,一直毫無顧忌地粘著我撒嬌。

  說起來把她帶到神戶去的時候這孩子也很開心呢。

  「師父師父!床好彈啊!浴室也好大!」

  「是吧?這房間超讚吧?」

  「好羨慕啊!好羨慕師父啊!」

  「哈哈哈,要是成為了頭銜持有者就能一個人住這麼豪華的房間啦!」

  「……我、我也想住這間房!」愛在床上緊緊抱著枕頭,露出了半張小臉不停地瞥著我說道。嗯,好可愛。

  被這麼可愛的弟子撒嬌,沒人能拒絕她的要求吧?

  「我不在的時候你就隨便用吧。過一會兒我要和名人一起去接受採訪,還要和當地的要人打招呼,沒法陪你們了。你們應該會去買東西吧?要是買了一大堆放不下了就放我這兒吧,跟桂香姐也去打聲招呼。」

  「……噢」

  愛的反應曖昧不明,也不知道是在高興還是在賭氣。咦?我又說錯了什麼嗎?

  至今為止默默地聽著我們對話的女招待試探性地問道:「請問這位是……先生您的妹妹嗎?」

  「嗯?哦,嗯差不多算是吧。」

  「不是妹妹啦!我是師父的入室弟子!」

  聽到這個對日本人而言都相當陌生的詞語,女招待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入室……弟子?」

  「指的就是儘管沒有血緣,卻住在一個屋子裡,有著比血緣更為緊密的關係的人啦!」

  「……」

  笑容從女招待的臉上消失了。

  不妙,完全被誤解了……而且我聽說美國的幼兒色情管制比日本要嚴格得多啊啊啊啊啊……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這個孩子是我的將棋學生啦……Student!I am teacher! She is student! 愛!要說明清楚啊!」

  「Our room has only one bed in Japan!」

  「啊?Our……我說愛!你剛才都說了些啥……啊啊!?服務員怎麼像在看著罪犯一樣看著我啊?!你剛才到底說了些啥啊?!」

  「是師父讓我說明清楚的啊!我就說了,我們在日本的房子裡只有一張床。」

  「你為啥偏偏提那事兒啊!!」

  要是被傳出去日本的龍王把蘿莉帶進了自己的房間,對局就沒我什麼事兒了。

  弄不好直接進了班房,缺席告負……先不提這個,我回日本都成問題啊。

  「對、對了小費!得給人小費啊……!」

  只有用錢提升好感度這招了!

  愛用冷靜的聲音制止了取出了錢包的我。

  「沒關係的師父,這位姐姐是賓館的工作人員,小費是給整理房間的清潔工和餐廳的服務生的啦。」

  「說得沒錯。小妹妹那麼年輕卻懂得很多呢!」

  女招待為愛出乎意料的博識而感嘆道。

  終於找到了轉換話題的契機,我連忙就勢把話岔了開去。

  「其實這孩子是日本一家溫泉旅館的千金呢……」

  「是嗎?請問是哪家賓館?」

  「石川縣的……那個,也就是北陸地區的『雛鶴』旅館……」

  「誒?!雛鶴?就是那個雛鶴?」

  「聽說過嗎?」

  「Of course!在這個業界裡要是不知道雛鶴旅館那就是孤陋寡聞了。」

  女招待像是理所當然一般肯定著。就那麼有名嗎雛鶴?

  「那麼這位小妹妹就是……要繼承那個老闆娘傳奇的……」

  女招待顫抖著,用近似英語的發音說著「老闆娘」這個詞。

  愛媽媽的威名都傳到了夏威夷啊……根本贏不了她啊,這已經無敵了啊。

  「我叫雛鶴愛。請多關照。」

  愛在床上端正坐姿向女招待問候著,惹人憐愛的表情中流露出的凜然氣質讓人難以相信她還是個小學四年級生。感覺她和她母親的身影重合,我也默默不語著顫抖了起來。

  女招待受到了感動,與愛鄭重握手,並請求愛稍後接受負責人的問候。

  桃花源

  前夜慶典自始至終都被祥和的氣氛籠罩著。

  「對局者穿著夏威夷花襯衫參加前夜慶典,這在將棋歷史中應該沒有前例了吧。」

  「是啊。藉此機會也拍到了很多有趣的照片,真是太好了。」

  負責撰寫轉播博客的記者鵠和師父交談著。師父一到夏威夷就跑去大型購物中心買了花襯衫穿在了身上。儘管跟來的時候也沒啥大的區別……

  這種穿著在夏威夷被視為正裝,對局者自不待言,連參加棋戰的相關人員都穿上了花襯衫。

  其實,在夏威夷Waikiki一帶,穿著西裝反而會顯得無比扎眼。想像一下在日本的溫泉小鎮不穿浴衣,而是身著西服到處晃悠的樣子就明白了。我和負責記錄的獎勵會會員在Waikiki的賽艇俱樂部結束將棋活動回來、身著黑色西服在購物中心轉悠的時候就被當地的一群年輕人吵吵著「Are you Mafia?Are you Mafia?」糾纏了半天。

  因此,在前夜慶典的會場裡,清一色的花襯衫。

  慶典在賓館中庭舉行,主辦方燃起了篝火,濤聲和尤克里里琴聲迴蕩在耳邊,我們享用著美味的料理,沉浸於愉悅的氣氛中。

  諸如夏威夷州州長和日本領事的VIP也出席了慶典。要在平時一定會被嚴肅的氣氛搞得無比緊張,但這次多虧了夏威夷花襯衫,大家都很放鬆。夏威夷花襯衫真是太神了。

  「一轉眼已經在夏威夷逗留了兩天。明天,龍王戰終於要開幕了。在這兩天裡,仰仗著諸位的支持,我們得以在此舉辦了各種將棋活動,龍王戰在日本的關注度自不待言,這次活動還引起了當地各位的興趣和關注,作為將棋聯盟會長,鄙人欣喜萬分,同時也再次意識到了肩上將棋普及的重任。」

  自告奮勇擔任了司會的月光會長在會場問候著諸多與會者。

  順便一提,會長身著和服,顯得與眾不同。據說是為了給當地人留下深刻印象才這麼穿的。看著這旺盛的服務精神,再次體會到了會長火熱的關西魂。

  「這屆龍王戰,不管是對於對局雙方還是對於將棋界而言都具有重大的意義。為了應對時差,我們安排了較日本國內頭銜戰更為寬裕的日程,在旅行和對局之間插入了充分的時間,我想,龍王和名人應該也得到了充分的休整——」

  剛說到這兒,會場的一角傳來了騷動。

  愛、師姐和桂香姐三人身著名為Muumuu的夏威夷禮服來到了會場。

  這是一種近似於連衣裙的寬鬆華服,在夏威夷被視為女性的正裝。

  沐浴著全場的注目禮,桂香姐微微紅著臉露出了笑容。

  「啊哈哈……感覺很受人注目呢。是吧銀子?」

  「……」

  「這衣服跟泳裝似的……有點害羞呢(>_<)」

  「不要緊的,你們倆都很可愛呢!好不容易大傢伙一起來次夏威夷,就盡情享受吧!」

  桂香姐會受到注目是理所當然的。

  遠超日本人的完美身材,被Muumuu襯得更為動人心魄。具體地說……那呼之欲出的胸部什麼的!

  另一邊,師姐和愛就……嗯,就像是在裸體上裹了一塊浴巾。不過還是很可愛啦!嗯,很可愛很可愛。光溜溜。

  三個人的登場為會場帶來了明媚的春光。

  「三位,請站到一塊兒讓我為博客拍一張照!請向我這邊看過來!」

  觀戰記者鵠拼命拍照。

  師姐在女流頭銜持有者中都擁有壓倒性人氣,據說只要把她的照片登上去,轉播博客的點擊率就會急速上升。

  「說實話比起對局的照片,二冠的照片更受好評呢。」鵠得意洋洋地對我說著,我略受打擊。

  此外,如彗星一般出現在MyNavi女子公開賽的集體預賽中、在將棋粉絲中引起了熱議的JS也在場。「說實話比起龍王的照片(以下略)。」鵠繼續得意洋洋地說著。我深受打擊。

  話雖如此,要拍到師姐的照片可是要耗盡吃奶的力氣的。

  「女流二冠,請笑得更加燦爛一點!」

  「……」師姐滿臉不耐煩的神情。

  「拜託了空老師!保持隨和的態度也是頭銜持有者的義務啊!」

  「……如果想要女流頭銜持有者的照片,不是有更合適的人選嗎?不是成天都在那兒傻笑嗎?」

  「有這種人嗎?我怎麼沒看見?」

  「……」

  享受了美女一行帶來的春光,兩位對局者開始向與會者問候。

  作為龍王,我要率先發言……說實話,這比對局還讓人頭疼。

  官面上是讓我「隨便說幾句」,但事實上……這種發言也有和將棋一樣的「定跡」,不能違背。

  「……先是對主辦方表示感謝。對當地的將棋相關人員表示感謝。VIP也到場了當然要照顧到,要是在過去也舉辦過頭銜戰,最好也要提及……」

  起身問候之前,我不斷重複確認著「定跡手順」。

  除此之外,也存在著不可以觸及的「犯規行為」——不可以提及其他頭銜戰,不可以稱讚贊助商的商業對手。

  因為在上一次龍王戰我是挑戰者,只要跟在龍王后面依樣畫葫蘆就可以,

  但這一次我要率先發言,就沒法用那一手了。

  所以在夏威夷逗留的兩天裡,比起將棋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問候的研究上。——用完美的問候表示自己毫不緊張,從前夜慶典開始就對名人施加壓力……!

  站在話筒前,我開口說出了經過無數次深思熟慮、無可挑剔的應景問候!

  「那個……諸位,aloha!」

  會場頓時被爆笑的旋風席捲。為啥啊……

  我完全沒有搞笑的意思啊!不知為何,之後會場中也頻繁地爆發出笑聲……唉,比起沒反應總算是強一點吧!

  與我攻擊性的姿態形成鮮明對照,名人還是一如平素。

  總而言之,他發言的大意就是「完全沒有把永世七冠和頭銜總計百期放在心上」、「想在這完美的舞台上和龍王一起追求盤上真理」。說實話,發言本身索然無味,但閃光燈的頻率卻是我發言時的百倍。唉,本來媒體記者也不是為了龍王戰,而是為了採訪名人而來的,我倒也不生氣啦……真的沒生氣啦!

  接下去的環節是向對局者獻花。

  「按照慣例本應向對局者雙方獻上花束,但由於是在夏威夷的對局,本環節改為為雙方戴上Lei。」

  Lei,就是由鮮花編織成的項圈,還真是風雅的主意。

  名人一方的Lei由日本領事的女兒獻上,為我獻上花環的則是愛。

  「順便一提,為龍王獻上的花環,是龍王弟子親手所制。弟子祈盼著師父的勝利,用小手努力為師父編成了這個珍貴的禮物。」

  聽到了會長的說明,我吃驚地向愛詢問道:

  「愛,是真的嗎?」

  「嗯,是的……那個,編得不太好,對不起……」

  「沒那回事!啊好開心,真想就戴著花環去對局啊!」

  「師父……♡♡」

  聽到我誇獎她做的花環,愛開心地笑了。

  還以為她到旅遊景點或者購物中心瘋玩去了……愛居然為了我付出了如此努力,這份心意就可謂無與倫比的禮物了。 真想立刻把她摟到懷裡,但考慮到場合,我還是抑制住了衝動。

  而且還隱約感覺到會場某處傳來了本不應該在夏威夷出現的刺骨寒意……嗯,這裡可是夏威夷啊,肯定是我的錯覺吧,不可能有冰雪什麼的,不可能不可能。

  按照慣例,這個環節以後對局者雙方就會提前離場,但是……

  「諸位,今天除了龍王戰開幕,還有一件值得紀念的事。」

  會長頓了很長時間,讓現場的期待不斷高漲,接著繼續說道:

  「剛才為龍王獻上花環的雛鶴愛小姐,今天將迎來她第十個生日。」

  「誒?!誒誒誒——?!」

  這次輪到愛吃驚了。

  愛以外的與會者事先都被告知了此事,伴隨著賓館人員尤克里里琴的演奏,大家開始為愛唱起了生日歌。

  愛的臉上掛滿了驚訝、欣喜和羞澀,大大的雙眸中噙著淚花,緊緊地揪住了我襯衫的衣擺,可愛得就像一隻小狗。

  「禮物並不僅限於此。」

  會長言畢,由今天的主廚親手製成的「真正的主菜」被裝在推車上運進了會場。

  愛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對!推車上放的,是由巧克力製成的、愛最喜歡的殘局盤面。還不僅限於此,帶腳將棋盤本身就是一個蛋糕!主廚太牛了!

  「在海綿蛋糕上用牛奶巧克力著衣,再現了木頭的紋理啊……棋格和文字都用黑巧克力畫出來了,這還真是……」

  從師姐嘴裡聽到了難得的讚揚,看來她也是相當欽佩啊。而且還顯得有點羨慕……該不會在自己生日的時候逼我為她也做這麼個東西吧?

  「就連駒台都做出來了啊……還真是驚人啊。」

  師父說得沒錯。駒台也由巧克力製成,上面還排放著持駒,當然這些也都是巧克力。好想吃!

  作為這個殘局題的作者,會長略顯得意地說明道:

  「如何?這個作品的初型是一個心形,解開以後也會呈現出另一種圖案。話雖如此,手數也是相當多的,要解開可不是那麼容——」

  「好厲害!初型是個大大的心形,在第二十七手的詰就會變成一個小小的心形啊!這是個立體曲詰啊!」

  還沒說明完畢就被愛解出了題,會長帶著微笑僵住了。

  對、對不起……這孩子真的是殘局題之神啊……

  順便一提,所謂「立體曲詰」,就是初型和終型都會呈現出某種特定圖案的殘局題。

  當然要編出這種題是非常困難的。

  會長此舉當然也是為了炒熱龍王戰的氣氛,同時應該也是對愛本人寄予了期待。

  「居然收到會長的心形蛋糕……還是兩個心……你個小學生……你個囂張的小學生……」

  男鹿小姐已經沒救了。

  一開始與會者只是為可愛幼女和稀奇蛋糕的組合而樂呵著……但當他們理解了愛超出常人的舉動的意義之後,愉悅就升級成為了興奮。

  「太厲害了!」「Fantastic!」「這是天才啊!」

  感嘆聲此起彼伏。

  愛一躍成為了會場的寵兒。為了名人遠渡海外的日本報社和電視台記者們都紛紛要求她站在殘局題蛋糕旁為她攝影,會場陷入了小小的混亂。

  看到愛手忙腳亂地應對著採訪,會長重振精神問道:

  「對了雛鶴小姐,你希望從你師父那兒收到什麼生日禮物呢?」

  「誒?」

  愛被突然的提問弄得手足無措,就連這慌亂的樣子都無比可愛。

  欲言又止了半天,愛終於還是堅定了決心,鄭重而又清晰地大聲說道:「那個……我希望師父在明天開始的對局中獲勝!」

  置己利於不顧,一心為師父著想——弟子這令人感動的誠摯心意引發了現場熱烈的掌聲。

  會長忍著笑向我看來:

  「請問龍王有何感想?」

  「壓力山大啊。」

  我微笑著答道。愛聞言,臉色變得蒼白。

  「對、對對對不起!剛才就當我沒說……」

  「誒?那就是說我輸掉也無所謂嘍?」

  「那可不行!師父一定要贏!……啊啊啊,又說要贏了!」

  會場爆發出哄堂大笑。愛的小臉漲得像Hibiscus一樣通紅。

  「真是收到了一個好弟子呢龍王。這下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輸了呢。」

  「是啊。如諸位所見,我們清瀧一門的傳統不是師父對弟子嚴厲,而是弟子對師父嚴厲啊。」

  聽到了我的回答,會場裡響起了今天最為響亮的笑聲。倍兒有面子。

  「還真是啊……」

  明明到了夏威夷,師父卻露出了乾巴巴的笑容。信用卡的餘額看樣子也已經被榨得乾巴巴了。

  「師父大壞蛋!欺負人!」在被歡笑充盈的會場裡,愛鼓著通紅的腮幫子憤憤地說道。

  萌、萌炸天啦……!

  另一邊,名人也帶著爽朗的微笑看著關西棋界一行的胡鬧。隨後,兩位對局者就為了備戰明天的棋局離開了會場。

  步的幻想

  「第一局,請允許我以九頭龍龍王作為步先方開始振子。」

  從桐箱中取出絹布鋪在蓆子上,記錄員從我

  的陣營取下五枚步,以大幅度的動作搖了棋,然後鬆手。五枚棋子在空中舞動著,伴隨著乾燥的聲響紛紛散落到了白絹上。

  「是五枚步。」

  我的先手。放在膝蓋上的右手手心漸漸沁滿了汗水。

  在中庭對面的建築,對局在二樓的一個寬敞的房間舉行。

  因為賓館裡沒有和室,主辦方就在西式房間的地上鋪上了蓆子,做出了和室的樣子。

  棋盤棋子、坐墊憑几都是從關西將棋會館運來的。

  曾經,頭銜戰也在美術館大廳或者賓館展望台之類的地方舉行過,這種程度的應對可謂小菜一碟。不管在什麼場合基本都可以做出這種布置。

  「在這種房間裡都不用搭建高台,可以直接設置天井攝像頭,反倒省事呢。」

  棋戰主辦報社負責龍王戰的記者早上在賓館餐廳和我照面的時候笑著對我這麼說。

  現在,他正把賓館經理引向棋盤邊。

  經理是個外國人,不會正座,就抱膝蜷坐在了身著和服正襟危坐的監場和會長之間,顯得非常窘迫。看到這奇異的光景,名人眼鏡鏡片下似乎泛起了隱約的笑意。

  在當地時間的上午九時,對局準時開始。

  「時間到。請開始對局。」

  聽到監場的宣告,全員致禮。

  儘管其他的相關人員都抬起了頭,兩位對局者還是保持著垂首狀態。這是為了等媒體攝像攝影結束。

  當快門聲止息,我抬起了頭,作了一下深呼吸,把手伸向己陣的步,把它拿在了手裡。

  比剛才更為頻繁的快門和閃光燈此起彼伏。

  「……!」

  伴隨著清脆的聲響,我把棋子拍到了棋盤上。為了方便攝影,我保持著落子的姿勢不動。把手指按在棋子上抿住了嘴唇,等待攝影結束。

  我的第一手,是開角道的7六步。

  選擇了這手最為正統的棋開局,是為了避免名人對我的戰法作出有針對性的回擊。

  我最擅長的先手戰型是相掛,當然,名人也一定對此做了準備……

  考慮到往後的展開,在精力和體力充沛的第一局,下出容易形成混戰的相掛並不合適。——這一局,並不僅僅是龍王戰的首戰,同時也是我生來與名人的第一次交鋒……

  包括業餘和獎勵會時代,我從未與名人對局。

  將棋是種競技,不管排了多少對手的棋譜,只要不隔盤而坐進行真刀真槍的較量,就有許多東西無法體會到。在第一局中,得儘可能獲取更多名人的信息。

  第二手,名人也同樣開了角道。他的神色非常自然。

  目前,戰型尚未確定。

  「接下來,請報導人員退場。」

  監場說道。記者們聞言依次向屋外走去。

  頭銜戰中,自第二手的著手以降(也就是說當雙方初手的攝影完畢之時),記者會按照慣例退場。

  「……」

  我保持著坐姿闔上雙眼,等待人群散盡。下一手已經決定。

  第三手,我挺出了飛車前的步。這一手也相當傳統,表面上的意圖是將戰型的選擇權交給對手……但事實上,也是在將對手誘導向某種特定的戰型。

  我的目的,是讓名人下出「愉快中飛車」。

  名人在與步夢的挑戰者決定戰中下出了振飛車。

  而我也與名人的研究夥伴山刀伐盡八段的對局中使用愉快中飛車取得了勝利。

  當時,我面對名人與山刀伐先生的研究成果「閃電戰」,拼盡全力險中取勝。名人肯定也仔細研究了那個棋譜並得出了結論:愉快中戰法依舊強力。

  儘管這是我和名人的首次對局,但雙方事實上已經通過他的研究夥伴進行了間接的前哨戰。

  鑑於那一局獲得的信息,我針對對手的研究作出了應戰準備。

  ——快挺步!快把正中的步挺出來……!

  我故意不去看棋盤,在心裡不斷默念著。

  我的心愿像是通達了一般,名人把手伸向棋盤。

  但他抓起的,並不是我所期待的步。

  別說挺步了——他都沒有去碰自己的棋子!

  「……誒?」

  名人這一手出現在盤上的瞬間,也不知是我,是觀戰記者,還是記錄員,有人確確實實地驚叫了出來。

  名人拿起了我的角放到了自己的駒台上,又把己陣的角化作了龍馬用力拍到了我的陣營中!

  後手角交換!這就是——

  一手損換角。

  視覺信息傳到腦內,間隔了數秒,我的全身沸騰了!

  名人使出了……我最擅長的戰法……?

  「……」

  我抿了一口杯中的涼水,嚼著冰塊試圖降溫。用毛巾擦了擦右手的手指,手裡沁出了大量汗水,與此相比,振子獲得先手時手汗的量已經完全不值一提了。

  ——這……究竟是什麼意圖?

  如果我在先手擊潰了名人的一手損換角,到了我後手的時候就難以使出相同戰法了嗎?

  「先後使出同種戰法,戰術就會產生矛盾。」

  確實有棋手如此主張。

  但是,假設我在先手破了一手損換角……在後手又使用一手損換角取得了勝利的話,又如何?

  這種情況,在棋界被稱為「往復耳光」。

  「……」

  眺望著美麗的中庭平復了心境,我取下了殺入己陣的龍馬,完成了角交換。

  【名人,出人意表的一手損換角!】

  【日本的觀眾們。Aloha!

  我是擔任現場轉播的鵠

  今早,夏威夷萬里無雲。對局室中能感受到舒適的微風。

  當地時間上午九時開始的對局,到了上午十時已經進行到了第二十手。現在是點心時間。龍王喝著冰紅茶吃著煎餅,名人則享用著夏威夷特產的Kona Coffee。

  在休息室的觀戰解說人員們也紛紛開始享用夏威夷果巧克力和檀香山曲奇等地產點心。

  以月光會長為首,清瀧九段、空女流二冠等實力棋手從第一天早上開始就圍在應接盤邊對棋局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這種光景對於二日制的頭銜戰而言實屬罕見。由於盤上出現了出人意料的戰法,對局呈現出了心理戰的樣態。

  目前的戰型是名人的一手損換角。在第四手名人主動實施換角的瞬間,休息室的諸位棋手紛紛驚叫了起來。

  現在,我們就來聽聽作為一手損換角專家而聞名於世的月光會長的看法。

  ——請問您有預料到名人會使出一手損換角嗎?

  「沒有,說實話,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從我的立場而言,不僅僅是我,來到夏威夷的所有棋手,除了名人自己沒有人會預料到這一手吧。」

  ——用這種戰法迎戰一手損換角的專家龍王究竟有何意圖呢?

  「承受對方擅長的戰法,並化作自己的武器是名人的一貫做法。說到龍王的擅長戰法,先手是相掛,後手就是一手損換角。初手時相掛的可能性已經消失。我想名人才會因此主動將棋局引向一手損換角的吧。」

  ——就現狀而言,一手損換角對先後手雙方的哪一方更有利呢?

  「本年度的勝率是不相上下的五五開,但因為對局樣本數非常少可能沒有什麼參考價值。最近的一局就是我和龍王在六月的對局,當時龍王在後手戰勝了我。鑑於此,先手可能並不是十分有利,但是……輸了棋的我說這話可能不是很合適,不過那個戰型先手也有很多制勝棋路,所以目前還很難判斷勝負形勢啊(笑)。」

  ——多謝九段的評論。往後的解說也請多關照。

  題外話,旁聽採訪的會長秘書男鹿佐佐里女流初段(退役)剛才一直在強調那一局是會長的勝利。

  接下來,就讓我們聽聽九頭龍龍王的愛徒,同時也作為他入室弟子和他同居的雛鶴愛小姐(研修生,本期MyNavi決賽出場)是怎麼說的。

  ——真抱歉,打擾你吃曲奇了。覺得今天早上師父的狀態如何?

  「誒?!嗯,咕……(拼命大嚼塞進嘴裡的餅乾)……咕,嗯,今天早上我去師父的房間叫他起床,看他起床時的精神很好。平時總是賴床,不過今天很快就起來了……」

  ——去叫龍王起床?進了他的房間嗎?

  「是的。師父把備用的磁卡鑰匙給了我呢……誒嘿嘿♡」

  ——看來很受師父的信賴呢。龍王平時在家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

  「師父可溫柔了!每天都教我下將棋!不過最近還是為了準備龍王戰,總是把自己關進房間一個人研究好久。但是就算師父那麼忙,

  每天還是肯定會抽出時間陪我下棋呢!誒嘿♡」

  ——原來如此,到底還是花了大量時間去進行研究了啊。對了,有人最近在原宿目擊到龍王和空小姐在一起,這也是為了參加在關東舉行的研究會嗎?

  「……誒?這……這說的是哪回事……?」

  ——咦?沒有聽說嗎?為了約會……為了研究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空小姐的照片已經在網上廣泛流傳了呢……原來如此,原來是瞞著弟子啊。原來研究會的機密性高到了這種程度啊。

  「哦——……原來還有這回事啊……哼……」

  ——多謝接受採訪。

  順便一提,雛鶴小姐以業餘棋手的身份進入了MyNavi的決賽,如果一路贏下去就會和她的師伯母空銀子女王爭奪頭銜。大概也是為此,雙方彼此都視而不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相當緊張。

  另外,空女流二冠今年十五歲。

  雛鶴小姐昨天剛剛過了十歲的生日。

  儘管夏威夷晴空萬里,但不管是在盤上還是在盤外,打早上起空氣中就一直充盈著暴風雨的前兆。

  (鵠)】

  天月舞

  「夜晚的大海啊……」

  結束了第一天的對局,出席了隨後的晚宴回到房間的我,為了驅散因對局而產生的興奮獨自來到了海灘上。

  已經過了晚上十點。龍王戰第一局的首日,以名人的第五十手為界中止。

  「……現在是我掌控者局面。剩下的持有時間也是我的多……」

  在二日制的對局中,下午六時以降的著手會被記錄在紙上封存起來,在翌日對局的開始,會由監場打開信封宣讀此著手。

  這就是所謂的「封手」。

  關於究竟是實施封手的一方有利還是另一方有利,眾說紛紜。

  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實施封手的那一方有利。

  「……因為知道了接下去的一手,實施封手的一方就能在當晚靜心研究之後的局面了啊……」

  儘管把封手的權利讓給了名人,我也以此為代價讓對手使用了大量的時間。

  「持有時間的差距是三十分鐘……如果保持目前的領先,到了終盤就是我的壓倒性優勢啊……」

  在昏暗的沙灘上踱著步,我喃喃自語著為自己打氣。

  儘管很想找個人討論一下目前的形勢,但畢竟還在對局中,不可以跟別人討論將棋。我只能這樣自言自語著試圖保持住自己的冷靜。

  「名人的封手肯定會是用2四同步吃掉我挺出去的步。這一點可以確定。我也只有用同飛應對這一個選擇。問題就在於接下去名人會下哪一手了……」

  我順著偶然浮現於腦海的棋路試著推進局面。

  「6五步,2三角,同金,同飛成,6六步,3三龍……到了這裡如果後手下6七步成,就用同金直對應,然後是6九角,6八金引,4七角成……怎麼樣?」

  然而我卻立刻否定了這個預讀。

  「這種棋路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的吧。」

  如果按照剛才的預讀推進棋局,我會以角為代價撕開敵陣防線,不僅能做出最強的棋子龍王,還能一舉吃掉名人的金和桂馬並獲得先手。

  儘管角是大子,但要是能與金和桂進行交換就還是我的駒得。

  「畢竟有『若能換兩子步亦可』這種說法嘛……唉,獨自一人讀棋就總是會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上想啊……好危險好危險。」

  要是能形成這種局面我就能一舉確立優勢,但在現實中卻不可能如此順利。

  「……話雖如此,我畢竟已經排出了穴熊,要想像一下自己的不利形勢都很困難啊……」

  目前,我的防禦可謂最強。就算用角換對方兩子是我的痴心妄想,如果能做出最強的棋子龍王,面對名人就應該能取得優勢。

  「要是到了這一步……」

  ——說不定就能取勝。

  儘管只是自言自語,只有這一句話,我還是拼命忍住沒有說出來。

  不過,真的——

  「……嗯?」

  此時,不同于濤聲的水聲傳了過來。我將意識從腦內棋盤引回了現實,向大海的方向望去。

  隨後,我便和天使四目相對了。

  天使身著泳裝,在皓月的照耀下,渾身散發著柔美的光華。

  眼前的光景美得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天使確實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如此美麗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是人類……

  「……八一?」

  「誒?師……師姐?是師姐嗎……?」

  天使竟然是師姐。

  從海里上岸,水滴從師姐銀色的秀髮上不斷滑落。她赤裸著雙腳踏著柔軟的海沙向我走來。銀髮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之中,如星辰一般散發著璀璨的光輝。

  為何會如此美麗……感受到了我怔怔的視線,師姐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身子遮住了胸部,嬌嗔道:「……色鬼!」

  「我、我也是沒辦法啊!誰讓你穿著泳衣啊!肯定會忍不住去看啊!」

  我一邊反駁道,一邊側轉了漲得通紅的臉避免去直視師姐穿著泳衣的身姿。

  「不、不過……為什麼大晚上的跑來游泳啊?」

  「白天會被曬傷的啦。「

  「哦哦……說得也是。」

  師姐天生色素很淡,非常怕陽光的直射。

  最近伴隨著成長也多少積蓄了一些體力,能夠在白天外出了,但還是得撐著陽傘……在小時候,她真的只要稍微出一下門就會立刻病倒。

  所以她才進入了將棋的世界。與這個深不可測、獨一無二的室內遊戲邂逅,她立刻成為了將棋的俘虜。倒不如說,空銀子的人生除了將棋再無他物。

  月光下,師姐的雙臂和雙腿都纖細得驚人。

  正當我一邊回首往事一邊痴痴地凝視著明月和師姐時,師姐開口了。

  「你呢?那麼晚了在這兒幹嘛呢?」

  「誒?啊,我嘛……」

  「偷窺?」

  「才沒有!」

  因為不方便提及將棋我才搪塞過去的啊!

  師姐簌簌地踏著沙穿過海灘,在賓館設置的水龍頭邊用淡水稍稍沖洗了一下身子,開始用搭在樹枝上的毛巾擦拭雪白的肌膚和銀色的頭髮。

  皓月下,師姐的身姿宛若出自神話……

  我不由地看呆了。師姐向我望來說道。

  「算了,我也正好游得有點膩了,想去街上走走,跟我來。」

  「在這種時候?」

  「就是挑的這個時候啊!白天又熱又顯眼,才不願意出去呢。」

  好吧,我也正好想走走……而且還想找人說說話,去街上散散步倒是沒問題……

  「話說師姐,你就打算穿成這樣上街啊?」

  「怎麼可能。外面肯定會披一件衣服啦」

  「披啥?你帶外套過來了嗎?」

  「嗯,剛叫人帶過來了。「

  「啊?」

  「你個傻瓜!」

  「你是要穿我的衣服啊!」

  她是想讓我脫下上衣給她啊?!我這個對局者要是感冒了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看我想要右轉逃走,師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我上衣的風帽:「我都賞臉穿你的衣服了趕緊給我脫下來!」

  「可……可是這衣服是我剛買的啊,再說我裡面也就一件襯衫,多少還是會覺得冷啊——」

  「趕緊脫」

  「好吧」

  從幼時便得到確立的上下關係是絕對的。我這一輩子都要忍受這個具有天使般美麗外表的銀色惡魔的折磨吧……

  我不情不願地開始脫自己中意的外套。為了表示抗議,我露出一臉勉強的神情磨蹭著,下身卻立刻吃到了師姐的一記飛踹。

  「我要穿了。你轉過去!」

  不就穿個衣服嘛,我看看也無所謂吧。看樣子她相當害羞。

  我還是從命,拽著被踢得生疼的腳轉過身去。

  「……真是的,性格哪怕有外貌的萬分之一可愛我就滿足了啊……」

  離得太近只怕又會被她無理取鬧地拿來撒氣,我一邊慢騰騰地隨著她向街上走去,一邊又開始考慮將棋的事。

  第二局在大阪。能獲得主場優勢。

  ——如果能在明天獲勝……二連勝也不是痴心妄想……!連勝那個名人也不是……!

  正當我一邊眺望著街燈一邊陷入沉思的時候——

  「………………別拋下我……」

  「嗯?」

  師姐小聲嘀咕著,從身後拽住了我襯衫

  的衣擺。

  「不會丟下你的啦,我這不是在等你嗎?」

  「……色鬼」

  「為毛啊?!」

  你這也太蠻不講理了吧……!

  穿著我的外套,師姐伸出了雙臂,把耷拉下去的袖子給我看。

  「松松垮垮的。」

  「那當然了……」

  就算我身材矮小,男裝穿在師姐身上肯定還是會太大。而且我還大了你兩歲啊。意識到這點了嗎?你肯定完全忘了吧?

  不、不過……穿著寬鬆上衣的師姐,還真有點那啥啊……

  儘管裡面穿著泳裝……從外面看上去就像什麼都沒穿一樣……

  「色鬼!」

  「什、什、什什什麼意思嘛?!這樣又不性感!再說我可是把師姐你當成家人一樣看待的啊怎麼可能對你發情啊!」

  「我不喜歡這件衣服,會被你色色地看!」

  「那就還給我啊。」

  「才不要!」

  任性的公主毫無顧忌地使著性子。我已經完全跟不上你了……

  大概是因為作弄了我心情舒暢了吧,師姐自到達夏威夷以來第一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好啦,快走吧!」

  說著,師姐拉著我的手向前走去。

  因為是旅遊勝地,檀香山的街上到了現在這個點還是有很多人。

  很多商店仍然在營業,生意興隆。

  「……最受歡迎的居然是讃岐烏冬的連鎖店……」

  「有點失望呢……」

  側目向丸龜制面的店鋪望去,外國人已經在門口排起了長隊。我和師姐漫無目的地探索著夜晚的夏威夷。一個人行走於陌生的街道總會有點惴惴不安,但兩個人在一起卻會不可思議地心跳加速。

  在街上晃悠了半天,師姐在一家賣冰激凌的店門口駐足。

  「想吃。」

  「在這個點?小心發胖啊!」

  「日本應該還是白天吧。」

  用這種莫名其妙的理論讓我閉了嘴,師姐擅自從我外套的口袋裡取出了錢包,如理所當然一般用我的錢買了冰激凌。

  坐到了附近的長椅上,師姐帶著愉悅的表情開始大吃起來。不過到底還是分了一點給我……也就一點點啦。

  「很好吃呢八一」

  「甜得要命啊。」

  自打來到這裡,吃到的食物都相當甜,不過感覺還是以剛才的這個冰激凌為最。

  我起身去把杯子丟到垃圾桶。

  回到長椅,師姐保持著坐姿把手向我伸了過來。

  「……嗯」

  「啊……嗯」

  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我拉公主起身。

  兩個人向前走去,各自稍稍鬆開了手……然後就若無其事地把十指交纏在了一起。

  就像決定將棋的戰型時一般,我們保持著沉默,只是相互試探著向對方敞開自身……然後親密無間地交融合一。

  「……」「……」

  總感覺做著嚴重違背道德的事,心旌搖曳。雖說實施了封手,但畢竟對局仍在進行,我這個對局者卻和女孩子手拉手漫步於夜晚的街道,這個問題可能相當嚴重啊。

  「不過……畢竟是在夏威夷嘛!」

  我在心裡為自己開脫著,依舊不捨得鬆手,和美艷絕倫的少女在異國的街道上遊走著。

  感覺只是少年妄想產物的情景卻是毫無虛假的現實。每當師姐的側臉躍入眼帘,甜蜜的陣痛就會襲上我的胸口,讓我苦悶得難以呼吸。

  自兒時起不知握過多少次的師姐的手……

  就是握著這隻手,我在將棋這個無垠的世界裡持續不斷地進行著冒險。

  不管進入多麼昏暗的洞窟,不管遭遇多麼兇惡的怪獸,只要和師姐在一起,我就會鼓氣挑戰的勇氣。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能無所畏懼。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能勇往直前。

  但是,究竟是從何時起,我們鬆開了各自的手開始分道揚鑣了呢?

  結果,在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散步以後,我們回到了賓館。

  已經將近十二點。畢竟明天還有對局,就算難以入眠,至少也得躺下來好好養精蓄銳了。

  把師姐送到了她的房門口,開門前我發話了。

  「把外套還給我吧。」

  「才不要」

  「誒——」

  唉畢竟已經回到了賓館倒也無所謂,但終歸是剛買的衣服,被師姐收繳還是感覺相當可惜。這可是件男裝啊,你就那麼中意嗎?

  「對了師姐,你和別人同住嗎?」

  「我一個人。本來主張和別人拼房的,畢竟是獎勵會員,不過主辦方似乎是考慮到我是頭銜持有者,堅持讓我一個人住。為什麼問這個?」

  「誒?哦沒啥……因為愛和桂香姐住一起,我就在想師姐你是不是也和人拼房了呢。」

  「……到了這種時候還是開口閉口小學生小學生的。」

  「啊?這種時候是哪種時候啊?」

  「笨蛋笨蛋!蘿莉控之王!」

  「我不是說了我不是蘿莉控嗎!」

  「證據呢?」

  「啊?」

  「……要讓我相信就把證據拿出來。」

  一邊說著,師姐一邊把身子靠在了門上面朝向我——

  她稍稍抬起了下顎,閉上了雙眼。

  「……!」

  這、這是……!

  一開始,看師姐毫不猶豫地擺出了那種姿勢,還以為她只是在作弄我。

  然而我立刻就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

  即便在昏暗的走廊,我都能清楚地看到師姐漲得通紅的脖子……睫毛微微地震顫著,師姐是真心的——因為這表情,和她在下棋時使出殺招一決勝負之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別、別捉弄我啦!明天還有對局呢!我回去睡了!」

  結果還是不敢接受師姐的挑戰,我避開了師姐的決戰邀請,用略顯憤怒的神情掩飾著自己的羞澀落荒而逃。

  「……八一你個大笨蛋」——背後似乎傳來了這樣的嗔怪聲。

  回到屋裡,心跳依舊無比劇烈,一時無法入眠。

  究竟是因為對局勝利在望還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呢——直至進入夢鄉我都絞盡腦汁地尋思著,卻最終百思不得其解。

  驚愕的曠野

  「封手是——後手2四同步。」

  監場開封宣讀了封手。第二天的對局拉開了帷幕。

  儘管預料到了名人的這一手,但當封手被宣讀出來的時候,心裡到底還是暗舒了一口氣。昨晚的研究沒有白費力氣啊。

  之後的展開也和我的預料如出一轍。

  大概是感覺自己在第一天使用了過多時間吧,名人下手的節奏相當快。由於棋路與我的預讀一致,我也以相同的節奏飛快地下著棋子。

  ——持有時間的差距是三十分鐘。只要把這個差距保持到終盤,我就能獲得壓倒性的優勢!

  帶著這種心態不斷下著,我的手卻在途中忽然頓住了。

  「……這……」

  我目不轉睛地瞪著不知不覺中在盤上形成的局面。居然和我昨晚在沙灘上散步時最先想到、卻因為過於樂觀被我立刻否定的局面一模一樣!

  「……?」

  我瞟了一眼名人的表情。坐在對面的名人悠然自得地擦拭著自己的眼鏡,臉上絲毫沒有悲觀或者焦躁的神情,當然也沒有因為形勢過於不利而達觀地放棄了的感覺。

  「?」

  完全猜不透對方的意圖,我把臉湊近了棋盤確認目前的局面。

  ——對方有布下什麼陷阱嗎……?

  我試圖尋找己陣的漏洞,儘管穴熊並沒有布得密不透風,還稱不上固若金湯,但至少比起敵陣的防禦要堅固得多。找不到任何陷阱。

  既然沒有防禦的必要,接下去只要考慮如何進攻就可以了。

  昨晚的研究到了這一步便終止了,但這只是因為只要到了這個局面,我便能確信自己已然立足於絕對的優位。就算讓一百個棋手觀看這個局面,也絕對會有一百個棋手認同我現在處於優勢吧。盤面上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就像在大富豪中強力卡都匯集到了自己手裡一樣,思考盤面變得相當愉快。而且我還有大量的思考時間。

  想要就此確定勝利,我進入了長久思考的態勢——

  ……………誒?

  越是思考,我的臉就向棋盤湊得越近,眉間擠出了深深的皺紋。

  ——居然……找不到進攻手段?

  怎麼可能?

  我都已經在敵陣

  做出了龍王,用角換取了對方的金和桂,還持有先手,有利的素材一應俱全,要如何處理手中的素材進行烹飪豈非隨心所欲?

  但同時,我卻又深刻地體會到——如果素材與想要烹飪的料理毫無關聯,就不過是單純的累贅。

  「嗯……?」

  不知不覺中,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我已經幾乎撲到了棋盤上。

  ——形勢很艱難嗎?……有利的素材如此充裕,卻還是無計可施?真的是這樣嗎?

  然而隨著讀棋的深入,我卻意識到,我目前面臨的已經不是形勢艱難這種程度的問題了。

  不管怎麼讀,我都找不到任何改善局面的變化可能。

  也就是說——

  ——難不成,我已經……身處劣勢……?

  要形容目前的感受,「衝擊」這個詞的分量都顯得太輕。

  一股冰冷的寒意穿過脊樑,而大腦和臉龐卻滾燙得令人窒息。渾身難受得就像染了風寒,幾乎忍不住要開始作嘔。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像是要衝破肋骨。

  由於心跳過於劇烈,我害怕自己聲音中的顫抖被對方察覺,只能用細弱蚊吟的聲音低聲向盤側發出了請求:「棋譜……」

  「請過目。」

  拼命抑制著雙手的顫抖,我從記錄員手中接過了棋譜。

  想要確認的,並不是至今為止的棋路——這已經完全記在了腦子裡。現在需要確認的,是記錄在符號旁邊的數字——消耗時間。

  「……!」

  確認了數字,我幾乎不由自主地失聲驚叫。

  在今天的對局中,名人至今為止所消耗的時間僅有17分鐘。

  平均每手不到兩分鐘。對於持有時間長達八小時的將棋而言,這個速度事實上已經接近零思考時間。

  一開始還以為名人是因為無可奈何才會下得如此快速——覺察到自己的不利,試圖挽回第一天留下的時間差距。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名人根本不覺得自己處於不利。

  「……難不成……」

  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發自內心的驚嘆從本應緊緊抿住的雙唇中猛然泄出。

  ——難不成……已經讀透了?!了……嗎……?!

  「……!」

  把棋譜還給記錄員。

  我已經無法掩飾自己雙手的震顫,輕薄的紙張伴隨著簌簌的聲響抖動著。

  「打擾了,我來確認一下午餐的預訂……」

  賓館的工作人員手持菜單進了對局室。

  說實話,午餐根本無所謂了,完全沒有工夫去享用了。現在只想把所有的時間用來思考。

  ……然而,如果不點午餐,就可能會讓名人察覺到我的慌亂……

  不,在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其實已經暴露了吧,但我還是決定虛張聲勢。現在自己也就剩下這一種負隅頑抗的手段了。

  接過菜單,點了很快就能吃完的食物。

  「這個……俱樂部三明治。」

  而另一邊,名人反倒沒有點單。

  ……不吃午飯?為什麼啊……?!

  已經陷入了極度恐慌的我,對於名人這種微不足道的決定都產生了過度的反應。

  棋手不吃午飯的情況很常見。可能是早飯吃得太多了,在頭銜戰里,早上和傍晚都有點心時間,對有些人而言不吃午飯可能也不要緊,而且還有可能只是不適應夏威夷的膳食。

  但驚慌失措的我卻還是開始往最壞的方向上胡思亂想:

  ——難不成……已經結束了?!形勢就差到了這個地步?!

  形勢的惡化會直接影響心態。

  而戰鬥在喪失鬥志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連同午餐休息時間在內,我總共思考了兩個多小時,卻還是找不到逆轉的一手。這兩個多小時的意義僅僅在於認識到自己所讀的棋究竟如何幼稚。伴隨著思考,劇毒也在全身勢不可擋地蔓延了開來,我的戰意開始土崩瓦解。

  重新開始對局,我向敵陣挺出了步,但這不過於虛張聲勢。

  名人依舊保持著飛快的節奏下著棋,果然已經讀透了。

  「啊啊啊……」

  本以為堅不可摧的穴熊被名人的步攪得分崩離析,而我卻只能如隔岸觀火一般傻傻看著,束手無策。已經無心戀戰,更不用提逆轉了……

  抱著僥倖心理主動出擊與名人展開了交鋒,名人卻沒有犯任何失誤。

  到了第九十二手,看到名人在我玉將的旁邊打下了金將,我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

  「……我輸了。」

  下午二時四十五分——我投子認負。

  在首日收場時認為必勝無疑的將棋,在第二天還沒到點心時間已經結束。

  一敗塗地。

  「請不要慌!請慢慢入室!」

  幾乎在我認輸的同時,記者和攝影師就如洪水一般衝進了對局室。監場試圖制止,卻沒有人從命。

  報導人員一進入對局室,快門聲就在四處響起。記者們紛紛找著最佳角度,舉著相機準備報導。

  所謂的最佳角度,也就是能夠拍到名人正臉的地方。

  「……」

  我和名人都紋絲不動地低著頭默默不語。在這種場面想動也做不到。

  按慣例,主辦報社的觀戰記者擁有首先提問的權利。

  但由於對局室內的氣氛過於凝重,而我臉上的沮喪神色也過於濃厚,觀戰記者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最終,還是會長代他發話了。

  「……按常識考慮……」

  在幾乎無處落足的紛攘人群中,會長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坐到了盤側,像是為我的內心所想代言一般繼續說道:

  「……排出了穴熊,換到了兩枚棋子,做出了龍王還掌握先手……一般來說,先手方已經處於優勢,然而……」

  他的語氣中只有純粹的驚愕。

  就連作為專家長年實踐一手損換角的月光會長,也和我一樣根本想不到在這種棋路中先手會陷入不利局面。

  「那麼,也就是說——」

  這時,觀戰記者終於開口,戰戰兢兢地向會長確認道:

  「名人的那手角打就是聞名於世的『魔術』嗎?」

  「魔術?才不是那種雕蟲小技。」

  會長用罕見的嚴厲口吻否定,接著又用飽含著敬畏的語氣斷言道:

  「那一手……是奇蹟。」

  極光

  聲響在腦海里迴蕩。

  「向著永世七冠邁出了堅實的一步呢!按這個勢頭,有可能連勝四局奪冠嗎?!」

  「下一局是您的先手,請談談您對於連勝的抱負!」

  「名人!請對翹首企盼空前記錄的國民們說幾句!」

  對局室的寂靜在我低下頭去的瞬間被打破了。

  在走廊上奔走的記者和相關人員的足音。

  如洪水般湧入的攝影師們的快門音。

  還有對於名人此起彼伏的問詢聲,延綿不絕地在室內迴蕩。

  儘管也有針對我這個敗者的提問,不管是問題還是回答的內容,我都完全記不清了。

  只有那個在腦海里不斷迴蕩的聲響,讓我坐立不安。

  名人淡淡地應對著排山倒海般的提問:並沒有將記錄放在心上,在下一局也會繼續努力追求盤上真理——他無論如何都不作出記者們所期待的驚世駭俗的發言。但他的一言一行還是會引來大量的閃光燈和對焦聲。

  然而,卻總還是有另一種聲響,如地震時低沉的地鳴聲一般在我的腦海里久久迴蕩。

  結束了感想戰回到屋裡,那個聲響依舊縈繞不絕。

  我走到窗邊仰望天空,想確認那是否雷鳴。外面並沒有下雨。不知不覺中夜色已深,就像和師姐散步時一樣,漫天的星辰散發著璀璨的光華。

  但昨晚並未聽到的聲響,今夜卻在耳邊清晰可辨。

  ——這到底是什麼聲響?

  都忘了去脫和服,我佇立於窗邊,呆呆地尋思著聲響的來源。

  背後傳來了人的動靜。

  「對、對不起……敲了門,卻沒人應……」

  是愛。

  看樣子是因為我遲遲沒有在慰勞宴上露面過來叫我了。對了,她有備用鑰匙。所以才能進來啊。

  「那個……師父……請別灰心喪氣啊。」

  努力擠出明快的聲音,忠誠而又體貼的幼小弟子試圖為師父打氣。

  「沒關係的!不就輸了一局嘛!從下一局開始往回追,就肯定——」

  說到一半,愛把話咽了回去。她看到了猛然回首的我臉

  上的表情。

  「什麼?不就輸了一局?」

  我把手裡的信玄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衝著愛大吼起來。

  「你真心覺得那局棋用這麼句兒戲一樣的話就能了結?」

  「唔……」

  剛過完十歲生日的弟子的小臉上布滿了畏懼的神情。

  第一次在愛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而現在我臉上的表情,愛肯定也是第一次看到吧。

  但我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繼續大吼著。

  「看到了那種棋,虧你還能笑得出來啊!以為輸了一局就算完了嗎?如果在系列賽的中盤被下出那麼一局棋一切就都完了你懂嗎?!我的將棋觀被這一局棋徹頭徹尾否定了你懂嗎?!」

  「將……將棋……觀……?」

  「如果只是下出我沒能讀到的棋路那還沒什麼!還有修正的餘地!只要增加讀棋的量就可以!」

  只要改變決勝時的時間配比,就能增加讀棋量。在下一局馬上就能做出有針對性的調整應對。

  然而——

  「名人可是下出了那手被我讀到卻又被我立刻否定的棋戰勝了我啊!」

  只有這一手棋對我來說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

  以最快的速度浮現在腦海,卻又被我以最快的速度否決。

  而這一手,卻是最優手。

  「我有自信比任何人都研究得透徹的戰法……卻被名人連同我長年積累的感覺一起否定了!一局,只用這一局,名人就否定了我至今為止全部的將棋生命啊!」

  到了現在,我終於意識到了那個響徹腦海經久不散的聲響究竟源於何處。

  那是世界崩塌的聲音。

  「已經沒時間了……從頭開始研究一手損換角?不!沒人能保證名人會接下我一手損換角的挑戰……要是那樣研究時間就又都白費了……!可惡!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將在屋子的一角瑟瑟發抖的弟子置之不顧,我也不脫和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咬著指甲開始不停地喃喃自語。

  名人發現了我隱藏得最深的要害,並毫釐不差地將匕首扎了進去——無聲無息地,乾淨利落地,扎了進去。

  翌日,主辦方為未能觀光的對局者雙方租了大巴安排了夏威夷觀光行程。

  而我卻取消了所有預定日程,坐上了剛好有人取消航程的早班飛機回到了日本。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每一秒都是如此寶貴。

  到達時晴空萬里的夏威夷被厚重的烏雲覆蓋,豪雨毫不留情地擊打著這個常夏之島。

  腦海中的轟鳴至今仍在隆隆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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