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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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INNING DRAGON

  「……我輸了」

  波瀾不驚地輸掉了第二局,整局棋毫無亮點。

  在大阪的賓館內進行的第二局因為離第一局只隔了短暫的兩周,打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能贏。

  所以儘管敗北,也沒有受到太大打擊。

  在終局後的採訪中我是這麼說的:

  「下一局是我的先手,經過了和名人的兩局對戰也漸漸適應並找到了感覺,希望能在天童下出更為精彩的將棋。」

  因為對局在大阪,很多關係親密的關西棋手都來到了現場,意圖在休息室針對棋局展開討論活躍氣氛,但由於對局毫無看點,他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慰勞宴的氣氛還是相當不錯。

  SM小說家鬼澤老師都來到了現場,他也不理我,卻與久違的師姐和愛談笑風生。師姐卻露出了一副相當頭疼的表情……

  另外,還與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物重逢了。

  「九頭龍老師,孫女真是承蒙您的照顧了!」

  「啊……久違了!」

  是天衣的祖父。

  爺爺在晶小姐的陪同下低調地來到了會場,看準了我周圍沒人的時機上來和我搭話。

  「不好意思啊,難得勞您前來觀戰,卻下出了這麼不起眼的一局棋……」

  「您客氣了……」

  爺爺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

  「儘管我對將棋一無所知,但對於競技多少還是有些經驗。看樣子,您是意圖利用今天這一局尋找感覺吧,很期待您在下一局的表現呢。」

  「承您吉言……」

  感覺心情輕鬆了不少,我環視著四周問道:

  「天衣也來了嗎?」

  「小姐在家裡學習。她自己的對局也近在眼前了啊。」

  晶小姐說的對局就是MyNavi的決賽。她會和愛一起在同一天去東京進行對局

  「……沒能抽出多少時間去照顧她真是抱歉。當天我會陪她去東京的。」

  「多謝美意,九頭龍老師。」

  爺爺的雙眸中泛著淚花,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說道:

  「天衣這孩子就託付給您了,日後還請您多多照顧她伴她成長……」

  不久,第三局開始了。

  我做好了完美的準備,來到了擁有「將棋之城」美名的山形縣天童市進行對局。

  天童市人口六萬,作為將棋棋子的產地而聞名,在這裡,能最為切近地與將棋文化進行接觸。

  在春天舉行的「人將棋」也讓這座城市聲名遠播。

  在天童車站同時建有將棋資料館,作為傳統產業的棋子製作自不待言,就連頭銜戰的戰況都會在那兒得到詳盡的解說。

  尤其是本期龍王戰,因為同時也是名人向百期頭銜和永世七冠發起衝擊的一戰,被稱為「世紀之戰」,與此戰相關的海報和橫幅在城內隨處可見。

  整個城市都被龍王戰的氛圍籠罩著,我們剛一到天童戰,報導人員和將棋粉絲就絡繹不絕地追隨著我們和我們一起來到了對局場。

  在對局場所在的賓館「瀧之浴」中,還有一間專門為對局轉播而設置的名為「龍王之間」的和室。——氣氛已經被炒熱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懷著必勝的決心,我進入了「龍王之間」,作為房間的主人,賭上了自己所有的驕傲和矜持,分毫不讓地與名人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儘管前兩局在第二天的午後就已經早早結束,但第三局直至最終盤都殺得難解難分。

  雙方都已進入一分鐘將棋,最後的大決戰!

  ——我的玉看不到詰……能行!

  經歷了漫長的膠著,我終於找到了節奏,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加速預讀,意圖將死名人。

  然而——

  在雙方都掛上了全檔飛速讀棋的時候,一手匪夷所思的棋出現在了盤面上。

  本能感知到了危險,我把伸向棋盤的手猛地收了回來。

  名人下出的出乎意料的那一手,看似毫無意義,卻散發著兇險的氣息,宛如驟然出現在高速公路正中的石子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怎麼回事……?!有危險嗎……?!

  如果進入剛才讀出的直截了當的變化之中,感覺就會有被那顆石子絆得四腳朝天的危險,再也找不到退路。需要對這一變化進行徹底的預讀盤查……然而,已經沒有那個時間了。

  ——需要時間!再給我三分鐘,不!兩分鐘就可以啊……!

  就在此時,一個邪念在我心頭升起。

  如果能進入某一個並非詰路的變化,我就能獲得現在所渴求的寶貴時間。但這種方法可謂「邪道」。若在平時,說什麼都不會採用這種方式爭取時間,假如對手下這種棋,也一定會受到我的鄙視吧。然而——

  無論如何都要避免三連敗……而且,只要給我充裕的時間,我就能贏!既然如此……!

  情感在自己的美學和對勝利的渴求之間搖擺著,而記錄員的倒計時已經不允許我再作逡巡了。

  「五十秒。一、二、三、四……」

  「……豁出去了!」

  手指已經不聽從大腦的指揮,擅自向棋子伸了出去。我終究進入了那個變化。

  千日手!

  只要反覆同一棋路,就能爭取到思考時間。

  千日手在同一局面反覆出現四次時才會成立,也就是說,到重複第三次為止都能合法地爭取時間。

  以一手五十九秒的極限思考時間計算,僅憑自己的輪次就能爭取到大量時間,靠剛才這手變化我就能獲得十分鐘以上的時間。

  ——用來發現將死對方的棋路已經足夠了……!

  一邊將讀秒時間撐到極限,我一邊沉下心來開始奮力尋找將死對方的方法。

  但此時,我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誤會。

  當我意識到這個誤會的時候……已經完全無心讀棋了。

  「……啊!?」

  反覆出現在棋盤上的局面,是我實施的王手!

  ——連續王手的千日手……!

  如果出現普通的千日手,對局雙方會交換先後手順再戰一局。

  但如果出現連續王手的千日手,實施王手的一方告負。

  也就是說,只要重複四次,我就輸了。

  由於過分專注於尋找詰路,我甚至將基本的規則拋在了腦後。驚慌失措地向盤側的記錄員詢問道:「第幾次了?三?」

  「……」

  「危險了?!」

  記錄員只是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沒有作任何回答。

  這是理所當然的。在目前的情形下,重複的次數直接左右棋局的勝負,如果回答了我的問題,就可能會被認定為在幫我出主意了。

  如果處在冷靜的狀態下,這一點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然而目前形勢千鈞一髮,我又因為利用千日手爭取時間而飽受著良心的苛責……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唔唔……!」

  慌慌張張地離開了千日手的棋路。但這一手,徹底葬送了我的勝利。

  拍下棋子的瞬間,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

  「……!」

  血色驟然從全身上下褪去,冷汗在背脊上噴涌而出……吸飽了汗水的和服瞬間變得冰涼,如同鉛塊一般重重地壓在了我的身上。

  名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的嘆息中飽含著失望——聽到了這一聲嘆息,我羞憤得恨不得立刻自決。

  看到名人下出了下一手,我的腦袋再次重重垂下。

  「……我輸了」

  都無力整頓盤面,我的敗北只是讓棋譜變得醜陋不堪,名副其實的「慘敗」。

  「名人,請問對於三連勝有什麼感想?」

  「終於要向永世七冠發起將軍了!請您對支持您的國民們說幾句!」

  記者們闖入對局室,紛紛把IC Recorder或者話筒向名人伸去,爭先恐後地向名人發起提問。舉著相機的攝影師也相互推搡著繞到了我的背後。

  在將棋對局中,敗者必須承受大量記者在自己身後施加的壓力,因為大家都想拍到勝者的正臉。

  所以在這種時候,敗者就只能低垂著頭,用背脊苦苦忍耐此起彼伏的閃光燈的灼燒。

  而這,同時也是認清敗北事實和自身弱小的時間。

  這次,由於名人距永世七冠和頭銜百期僅一步之遙,這痛苦的煎熬持續了平日裡兩倍以上的時間。

  名人也考慮到了我的感受,向記者們作出了諸如「直至最後都相當艱苦」、「下一次還是不會把記

  錄放在心上努力追求盤上真理」之類的回答……但這種掛慮卻讓用了千日手使詐的我更為羞愧。

  終於,採訪結束了——

  「隨後會在餐廳舉行慰勞宴。請諸位做好準備就前往餐廳出席宴會。」

  記者們完全不理會賓館工作人員的通知,有的人記著採訪筆記,有的人還在試圖從名人嘴裡掏出更多的消息。

  無心進行感想戰,我和名人用隻言片語確認了最終盤的詰,就立刻收拾好了棋子。

  記者們還在用提問糾纏著名人。我在這個場合是多餘的。留下了名人,我獨自起身意圖退場。

  邁出步去的瞬間。

  「……?!」

  感覺被什麼東西從身後拽住,來不及反應就在蓆子上摔了一個嘴啃泥。大概是有人踩住了我和服的下擺,讓我伴隨著沉悶的聲響摔倒在地。

  對局室在一瞬間被寂靜支配了。

  全員的視線在今天第一次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伏在蓆子上還沒能掙扎著起身,背後就傳來了一聲低語:

  「……好可憐」

  憤怒、羞愧和懊惱胸口猛然炸裂……我的視野被淚水弄得一片模糊。

  「……」

  我沉默著起身,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已經沒有人會再去注意我的存在了。

  完全沒有去參加慰勞宴的情緒,一回到房間,我就開始打點行李準備回家。

  儘管敗北的打擊過於沉重,但我還是想儘量為下一局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就算贏不了,也要上演一場不相伯仲的激戰,盡到對局者的義務——此時我還這樣想著。

  「……無論如何好歹去露個臉吧」

  出了房門,我拎著大大的行李包向會場走去。

  正打算進門打個招呼

  「那種貨色丟掉頭銜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裡面傳出了這樣一句話,是熟悉的記者們的聲音。我在門前呆站著,雙腿發軟邁不出步去。

  「收了兩個小學女生作徒弟,其中一個還是入室弟子吧?」

  「他真以為玩玩這種過家家就能提升棋力嗎?」

  「連名人至今都沒有收徒,還在潛心磨練棋力啊。那個傢伙還沒有教別人下棋的實力吧?」

  「一定是獲得了頭銜受到追捧就得意忘形了吧。畢竟那麼年輕也是沒有辦法啊。」

  「要說頭銜,浪速的白雪公主在女流玉座戰看樣子又要以三連勝防衛成功了呢。也不知道無敗記錄能漲到什麼地步,畢竟和名人一樣都是將棋怪物啊。」

  「聽說那個孩子是因為有商業價值才和九頭龍交往的呢,趕緊給我分手啊!」

  「確實。銀子應該去另外找一個更加有話題性的人作男朋友啊,找個藝人就不錯嘛,還能提高出鏡率。」

  「將棋界也是靠名人一個人撐起來的啊。」

  「九頭龍那兩個小學生弟子賣相都挺不錯的,要是出道成為女流,應該會很有人氣呢。兩個人都參加了MyNavi的決賽,應該很有天賦,從大局考慮,得給她們找個更靠譜的師父啊。」

  「不管怎麼說,真希望名人馬上就成為永世七冠啊,這種眾望所歸的事,也不知有沒有人能直接告訴那傢伙啊。」

  「那傢伙不就是因為識相才連續輸了三局嘛。」

  「哈哈!也就是說那傢伙其實也在為棋界作貢獻嘍!」

  聽到這種惡言惡語,就算出言反擊也不算過分吧。倒不如說作為競技者,在這種場合理當進行反擊。

  ……然而,我卻做不到。

  自己的弱小也是事實。和年幼的弟子開開心心地同居也是事實。

  「還沒有教人下棋的實力。」

  這句話正中要害,如利劍般刺入了我的胸口。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把那個孩子收作入室弟子的啊?

  是為了通過把一個弱於自己的存在置於身邊從而獲得心理的安寧嗎?是把那個孩子當作了一個可愛的寵物以供消遣嗎?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否定這些疑問。

  我終究還是沒有在慰勞宴上露面,避開了眾人的耳目出了賓館,我向天童站走去。

  也沒遠到要搭計程車……而且還害怕讓司機認出我來說三道四。

  「……好冷……」

  時值晚秋,天童的夜晚冷若寒冬。

  而比起氣溫……沿途不斷躍入眼帘的與將棋相關的事物以及龍王戰的海報化作了更為刺骨的冰柱不斷地扎進我的胸口。

  這個點,新幹線只有到仙台的班次了。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車票。無論如何都想儘快離開這個被將棋充斥著的城市。

  佇立在空無一人的月台,快門聲忽然傳入了耳朵。

  是觀戰記者鵠。

  「……到底還是要拍麼。真是殘忍啊。」

  「畢竟是工作嘛。」

  放下相機,鵠從外套的口袋中取出筆記本說道:

  「在慰勞宴會場沒有看到你,尋思會不會是提前回去了,就打了的過來了。」

  「觀察得真仔細呢。」

  「是啊。我一直都在注視著你呢。」

  確實,鵠從龍王戰的第一局開始就一直追隨著我。若在平時,我一定會對這種熱情心生敬意……但現在,卻只是感到無比厭煩。

  「為什麼沒去參加慰勞宴呢?」

  「敗者就應該靜悄悄地離場啊。」

  「就不能……讓我聽聽你真實的想法嗎?」

  「……不用我說,其實你也一定知道吧?」

  我明白,鵠並非我的敵人。

  但是,聽了剛才那群記者的那一番話之後……

  「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吧。」

  我置呆站於月台的鵠於不顧,逃也似地搭上了前往仙台的列車。

  隨後,在仙台站廣場上的一家網咖打發著時間,等待翌日的始發列車發車。

  網咖與對局者專用的房間相比可謂有著天壤之別,在只放著一張椅子的骯髒而又狹窄的隔間裡,我不休不眠地胡亂翻著漫畫。儘管內容完全沒有看進去,但至少還是暫時把敗北從腦海里驅趕了出去。

  真是悽慘得無以復加。

  谷

  「師父,歡迎回來!」

  弟子站在玄關迎接我,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開朗神情。

  她也一定得知了我的慘敗吧。

  離失冠還有一敗……她一定是為了避免刺激已被逼入背水一戰的師父才故意表現得如此開朗吧……而察覺到了這一點,我反而更為煩躁。

  心頭的煩躁一定是相當露骨地顯露在臉上了吧,愛戰戰兢兢地說道:

  「那、那個……飯菜已經……洗澡水也放好了……」

  「……嗯」

  「被褥也鋪好了……」

  我不作回答,把行李扔到了自己的房間,拖著沉重的腳步去洗了澡,然後吃了飯。

  覺察到了我惡劣的心情,愛在此期間一直躲在和室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這種距離感對現在的我而言真的無比可貴。

  當下,愛不管做什麼事都會引發我的無名火……更準確地說,我現在已經墮落成為了一條除了威壓弱者就找不到其他方式維持自我的可憐蟲,自己這副醜陋而又可悲的嘴臉才是我怒火中燒的真正原因。如果愛不在我眼前出現,我也就找不到發泄煩躁的契機。

  然而到了晚上七點出頭的時候——

  「那個……師父……能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什麼事?」

  「……」

  剛進我的房間,愛就被我難看的臉色嚇得差點縮回去。

  就像惴惴不安地體察著主人的臉色、低聲下氣地試圖討主人歡心的奴隸一般,愛一會兒努力地在臉上擠出笑容,一會兒又勉強正色……

  平日裡明明如此寵愛這個弟子,但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刺激著我的怒火……

  「那個……明天,要去東京參加MyNavi的決賽了……所以,那個……將棋……」

  愛微微顫抖著吞吞吐吐地說著。

  「抱、抱歉,打擾你休息了……能不能……陪我下一局……」

  然後一口氣把想說的話大聲喊了出來,復又深深地垂下頭去。

  「……行」

  「!謝、謝謝師父!」

  愛猛地抬起了頭,高興得幾乎跳起來。自今天回家以來,愛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她的本真的神色,就像一條小狗一樣……

  「請多指教!」

  沒過多久,棋局就呈現出了一邊倒的態勢。

  當然了。今天的我既沒有讓棋也沒有指導的意思。下出的每一手都

  意圖儘快擊潰對手。

  「啊……唔唔!」

  儘管處於絕對的劣勢,愛卻還是努力反抗著,力圖堅持到底。

  但局面已經不存在任何逆轉的可能了。

  將棋這種遊戲,就算對弈雙方實力懸殊,只要有一方完全放棄進攻而專心防守死纏爛打,就不可能輕易結束。

  「唔唔……哈啊……哈啊……」

  愛仍在負隅頑抗。

  不同於往常,我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瘋狂進攻著試圖儘快置對手於死地,而相應地,愛也完全拋開了顧慮拼死頑抗著。她的身子幾乎撲在了棋盤上,帶著扭曲而又痛苦的表情應對著令人絕望的棋局。

  愛的一舉一動都讓我焦躁不堪,下的棋也越來越粗暴,進而又對粗暴的自己怒火中燒……就這樣陷入了致命的惡性循環。

  真想立刻就結束這盤棋。再下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現在的我可沒有時間浪費到這種無聊的事情上去了啊!

  煩躁化作了粗暴的手勢,我不顧一切地猛攻著。

  但愛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情緒的變化,一心想著盡己所能抵抗到底。看著遲鈍的弟子,怒氣終於到達了極限,在胸中炸裂開來。

  「……!「

  把牙咬得嘎嘎作響,我猛地用右手拂亂了棋盤上的棋子。

  「啊……?!」

  見狀,愛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視線在棋盤和我的臉之間不斷來回遊走著。

  不久,血色從她的雙頰徹底消失,她的小臉變得如紙一般煞白。宛若被擲入了冰室,愛的身軀開始劇烈顫抖,嘴裡發出了近似悲鳴的叫聲:「失、失禮了!」

  猛地從棋盤邊抽身,愛下了坐墊對我深深地磕了一個頭,接著就顫抖著蹲在了蓆子上。

  「那個……我、我去一下……洗手間……對不起……!」

  愛深深低著頭,幾乎一路小跑著逃進了洗手間。

  嗚嗚……嗚嗚……啜泣聲隱隱約約地傳入了耳朵。

  ……為什麼……我為什麼做出了……那種事情……?

  深深的自我厭惡猛然襲上心頭。

  難以置信自己居然做出了那種暴行,我陷入了深不見底的悔恨之中。

  真心沒有對愛發火的意思。

  剛才,也不應該突然拂亂盤面,心平氣和地告訴她「面對職業或者女流棋手,無謂的抵抗對對手和觀戰都很失禮」、告訴她「看不到勝機就應該老老實實認輸」就可以了。

  是的,只要心平氣和地告訴她,現在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讓她今早結束對局就可以了。

  是的,只要把理由好好地告訴她,她就一定能夠理解。

  但我為什麼就沒能做到那一點……為什麼會對愛產生怒火,又為什麼會試圖把怒火發泄在她的身上啊……

  ……一定是因為自己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吧。

  只能想到這一個原因。既然如此……

  「……像現在這樣一起生活下去……也就……」

  本來就是相當反常的同居生活。

  入室弟子這種東西已經完全與時代不相符了。按年齡來算,兩個人一個是高中生一個是小學生,又沒有血緣關係,卻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就算有流言蜚語也不足為奇吧。

  ——和我這種人住在一起,愛的履歷上也會留下污點……

  既然下了決心,接下去就只須付諸實踐了。

  拿出手機和相關的人員取得了聯絡,幾通電話下來,事情就談妥了。

  不久,愛從洗手間出來了。

  「……失禮了……」

  儘管雙眼和鼻頭都是通紅的,但淚痕已被拭去。

  看著弟子惹人憐愛的樣子,本已堅定的決心又開始動搖……我猛地扭頭不去看她。

  愛沒有進入和室,而只是正座在了蓆子前面。

  濃綠色的席緣,宛若結界將我們分隔在了兩個世界。

  我盯著棋盤,說道:

  「明天的行程已經拜託晶小姐了。你和天衣她們在大阪站匯合,坐新幹線去東京。」

  「……」

  愛張了張嘴想要回答,卻良久沒能說出話來。大概一旦出聲,她就又會哭出來吧。

  我不管這些,繼續說道。

  「明天對局結束就直接去清瀧師父家裡。到我的頭銜戰結束為止你就住在那裡。你的行李衣物我明天會送過去的。」

  聽起來像是暫時的寄宿,但愛大概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屋子了吧,對此,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而愛也一定已經覺察到了我的決意,久久沒有應聲——這已經是她表達自己意願的唯一手段了。

  為了壓制她無言的抗拒,我不依不饒地問道:

  「明白了嗎?」

  「……………………………………………………明白了……………………」

  用輕不可聞的聲音,愛給出了短暫的答覆。

  一個僥倖成為龍王的可憐的男人,一個憧憬著這條可憐蟲而立志成為女流棋手的少女——這流螢般脆弱而又短暫的師徒關係,終以這番對話宣告終結。

  駒煙花

  翌日,雛鶴愛從早上起就一直默默不語。

  「怎麼了啊?挑戰賽和集體預賽的時候明明鬧得那麼歡。」

  「……嗯?啊,嗯……誒嘿嘿……」

  聽到了坐在身邊的夜叉神天衣的詢問,愛只是露出了曖昧的微笑,作出了曖昧的答覆。

  「……?」

  天衣滿臉狐疑,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對於本應引領他們前往東京的八一的缺席,她也未作任何質詢。

  東京將棋會館四樓,「雲鶴」。

  大大書寫著「MyNavi女子公開賽」的捲軸被掛在凹間,愛和天衣第一次踏入了這個對局室。

  「失、失禮了……誒?!天衣……?!」

  愛頷首致禮,正準備入室,卻又被驚得愣在了原地。

  天衣施施然地穿過了房間,如理所當然一般坐到了上座。

  愛自不待言,就連負責記錄的獎勵會會員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天衣卻佯裝不知,若無其事地眺望著窗外的鳩森神社。

  不久,天衣的對手登龍花蓮獎勵會二級進入了對局室。

  「……沒有我的位子。」

  身著高中制服,胸前掛著獎勵會員標誌性的橙色名牌的花蓮背著背包愣在了原地。

  她的聲音和表情中都流露出了明顯的焦躁。

  天衣依舊穩坐如山,對花蓮說道:

  「擋著我了。別傻站著感覺坐下。」

  「你是研修生吧?而且還比我年輕。就沒人教你要把上座讓給上位者嗎?」

  「這不是女流棋戰嗎?跟是獎勵會員還是研修會員有什麼關係?有位子空著就坐下來,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一定要我讓你的話倒也沒關係啦。」

  「還真是廉價的挑釁呢。」

  花蓮放下背包坐到了下座。儘管臉上還保持著微笑,卻搶在天衣前面打開了應由上位者開啟的駒箱——怒氣已經顯而易見了。

  儘管發生了這段小插曲,天衣的盤上還是排好了棋子,對局的準備順利進展著。

  但是,剩下的那個人……愛的對手至今仍未出現。

  眼看就要到了時限,相關人員開始慌亂起來。這時——

  咚!咚!咚!伴隨著粗魯的腳步聲,對局室的紙門被猛地拉開。

  「……」

  最後出現在對局室的人睥睨著室內,重重地咋了一下舌。

  「……我居然也會落到和個還在上小學的小屁孩下平手棋的地步啊……」

  只在左手拿了一把扇子,入室的女性大步穿過房間,重重地坐在了空出來的上座上。

  「兩個小學女生,一個中學女生……哼!在這種尿騷撲鼻的房間裡能下出什麼好棋啊!」

  儘管本人去年也是個JK,被女性身上犀利的競技者氣勢壓制,沒人敢出言反駁。

  月夜見坂燎,女流玉將。

  人稱「進擊的大天使」,當代最強的女性棋手之一。

  作為上一屆的頭銜挑戰者,這一屆她也是有望奪冠的種子選手的筆頭。儘管頭銜戰中在女王銀子那裡吃到了三連敗,但還是沒有人會懷疑她的實力。

  當然,愛對於今天對手的強大也心知肚明。

  同時她也知道月夜見坂會經常出現在關西將棋會館的棋士室、並和師父關係親密的事實。

  ……要是能擊潰這個人,師父一定會表揚我的——愛這樣想著。

  她的雙眸散發著奕奕的光輝,目不轉睛地瞪著月夜見坂。

  「……小屁孩瞪什麼瞪!

  這眼睛還真是跟師父一樣讓人火大啊!」

  看著這個也不作問候、只顧死死盯著自己的小學生,月夜見坂的心頭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

  「別磨蹭,開始排棋子了!」

  豪邁地把棋子扔上了棋盤,女流玉將都不等對方,開始自顧自地排放棋子。愛也毫不示弱,伴隨著響亮的聲音開始布陣。

  在一旁若無其事地關注著這一情景的天衣心頭湧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急於求勝了……很危險啊……

  然而,她什麼也沒有說。要戰勝坐在眼前的強大對手,她已經沒有餘裕去分散注意力了。

  排完了棋子,記錄員飛速振了子,愛的先手。

  「時間到了,請開始對局。「

  「請多指教」「請多指教」「請多指教」

  三個人的致禮同時響起,只有月夜見坂一言不發地狠狠盯著愛。

  愛作了一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呼……嗯!」

  緊緊抿住了嘴唇,挺出了飛車前的步。

  月夜見坂也間不容髮地挺出了車頭步。見狀,愛毫不猶豫地把步又往前挺了一格。

  直至此時,月夜見坂才第一次對愛產生了興趣。

  「相掛啊。小屁孩囂張得想和我正面激戰?還只是照著師父的戰法依樣畫葫蘆?」

  「……」

  「無所謂了。畢竟女流棋手一般不會去下相居飛車,今天這局也算是能好好消遣一下了……這手怎麼樣!」

  月夜見坂言畢,也把車頭步又往前挺了一格。

  就像兩頭猙獰的野獸相互撕咬著一般,雙方的棋子深深地糾纏在了一起……

  戰鬥在午餐休息時間之前就早早進入了終局,快得超乎尋常。

  「……我……輸了……」

  這痛苦的認輸聲,是從愛的嘴裡被擠出來的。

  完敗。

  幾乎毫無作為,愛就潰不成軍了。

  保持著居玉,愛不顧防守,全力發起了進攻。

  另一邊,月夜見坂也以居玉與愛短兵相接。在擅長的空中戰中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小學生壓倒,她的每一手幾乎都在十秒之內完成。

  而愛也不甘示弱地下著快棋與之對抗。

  雙方掛上了全檔以極限速度你追我趕著……但漸漸地,愛的手勢變得越來越沉重而猶豫,接著就被對方的攻勢壓垮了。

  愛的優勢,在於讀速和讀棋量。

  至今為止,她都以驚人的讀棋量力壓在經驗上遠勝於她的對手連戰連勝。

  儘管沒有說出來,但愛對於自己的優勢有著清晰的認識和絕對的自信。平時和八一一起解殘局的時候,她也能比師父更快到達正確答案。

  要論讀速和讀棋的準確率,我不會輸給任何人!——這就是愛決不言明的確信。

  每一個競技者都相信自己是最強的。如果沒有這種自信,也就無法對自己的預讀持有信心,當然也就無法取勝。

  但在這一局中,月夜見坂卻頻繁地以神速下出了愛未曾讀到的棋。

  對這些棋路進行了盤查,愛受到了巨大的震撼——這些棋,比我讀到的更為合理!?

  這種經驗,對愛而言還是生平第一次。

  「看樣子感覺很意外呢。和女性對弈在預讀上輸給對手還是第一次嗎?」

  聽到了月夜見坂的指摘,愛吃驚地抬起了頭。

  「你讀的棋太淺了!只會沒頭沒腦地一個勁傻讀根本不知道合理規劃,儘管讀的量很大,但大多數棋都是廢的。」

  「……」

  「如果下的是棋路寬廣的力戰型將棋,就能通過下出對手未能讀到的棋而致使對方慌亂。至今為止你可能就是憑這個贏了很多盤,但對我卻不管用。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能飛速略過沒有價值的預讀直接找到最優手啊。知道我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嗎?」

  愛保持著沉默。月夜見坂露出了尖利的牙齒放言:

  「這就是sense。這就是將棋的天賦,懂?」

  不僅僅是愛,以同樣的方式輸給月夜見坂的所有棋手都意識到了這個差距。

  被月夜見坂神速的快棋擊潰,認識到天賦上無法逾越的鴻溝而放棄將棋的棋手層出不窮。

  在華麗的空中戰中,擁有羽翼的天使和無法飛翔的凡人之間,就是存在著這種大到殘酷的差距——這就是月夜見坂被稱為天使的真正理由。

  一招絕命的天使、冷酷無情的死神——這就是「進擊的天使」月夜見坂燎。

  「哼,聽說贏了雷還以為是個多了不得的天才呢,沒想到居然是這種貨色,感想戰也沒有進行的意義了吧?」

  言畢,月夜見坂一把拂亂了盤面開始收拾棋子。

  這舉止出乎意料地讓愛聯想起了昨天八一的所為……敗北在心頭留下的傷口,經受了再一次的無情剜絞。

  「……」

  愛沒有出言反擊,只是保持著正座默默地低著頭,把膝頭的小手攥得生疼。她瑟瑟地顫抖著,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生怕讓對手看到自己痛楚的眼淚。

  收拾完棋子,月夜見坂起身用扇子指著愛:

  「喂,小學生!」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抬頭的愛,她繼續說道:

  「我在小學生名人戰的決戰中和你的師父戰鬥過。當然是平手。」

  那是八年前的對局,月夜見坂輸給了年幼她兩歲的八一,那一場對局至今仍被認為具有載入小學生名人戰史冊的價值。

  進入半決賽的四個人至今都作為職業棋手或者女流棋手活躍在棋界,那屆棋戰的水準之高可見一斑。

  而月夜見坂就是這樣一位才華橫溢……實力超群的棋手。

  「你和你師父是用什麼棋份下棋的?飛車落?二枚落?」

  「……」

  「哼,就算是平手也沒什麼可怕的。那人渣,不就是個被名人殺得七零八落的廢物麼。哼!居然三連敗,太弱了。就算名人讓他角落說不定也會輸吧?」

  「……?!」

  愛不甘地咬住了雙唇,緊握在膝頭的小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但她還是沒有出言反擊。

  自己還沒有強大到擁有反駁的實力……如果在這裡吵起來又會給師父添很多麻煩。

  所以愛保持著沉默,只是用熊熊燃燒的雙眸死死瞪著月夜見坂。

  用冷酷的視線俯視著愛,月夜見坂女流玉將說道:

  「你根本不夠格,給我滾。」

  月食

  「咦……!小、小愛?!不要緊嗎?」

  看到了如行屍走肉一般渾身無力、幾乎被晶抱著送到了玄關前的愛,桂香都忘了去穿鞋子,猛地沖了出去。

  接過了愛,把她迎了進來讓她在玄關的木框上坐下,胡亂穿上了父親在夏威夷穿的塑料拖鞋再次跑到了外面。

  在停靠在門口的計程車的后座上發現了天衣的身影,愛剛才也坐在她是身邊吧。車的後門一直敞開著。而晶則像是一條訓練有素的大型犬站在車門旁。

  「從新大阪用計程車把愛送了過來嗎?真是不好意思……對了,車錢——」

  「不必了!主人已經承擔了交通費,請勿掛懷。」

  「可是……」

  「不是說了不要了嗎?窮人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接受施捨嗎?」

  天衣把雙臂交叉在胸前,露骨地表現出了焦躁的情緒。

  「真受不了。在東京的聯盟一敗塗地以後就一路哭到了這裡……真是被煩死了!既然要哭就別下出那種棋啊!跟頭銜持有者對局還一個勁地猛攻,不輸就奇怪了呢……!」

  「那也沒辦法啊,畢竟對手是那個月夜見坂小姐,而且——」

  「不管對手是誰,不管自己狀態如何,坐到了棋盤前不獲得勝利就沒有任何意義。不管找什麼藉口都於事無補不是嗎?」

  「……是。嗯,你說得對。」

  「?」

  受到了桂香率直的贊同,天衣倍感意外,把嘴裡的話咽了下去。

  不久,又氣鼓鼓地哼了一聲:「晶,回去了。」

  「啊,稍等一下!」

  「……什麼事?」

  「恭喜你突破第一輪!還有……謝謝你,獲得勝利。」

  「啊?為什麼我要接受你的感謝啊?」

  「因為……如果兩個弟子都在第一輪輸了,八一他肯定會一蹶不振的啊。所以你才努力贏了這局不是嗎?甚至不惜在對局前使用那麼過激的盤外戰術……」

  「……!」

  天衣慌亂地避開了桂香的視線低下了頭去,生怕被桂香看到自己的表情。

  「剛才一

  直在家和銀子討論你們今天的對局呢。愛的那局確實有點遺憾——」

  怕被愛聽到,桂香壓低了聲音對天衣說道:

  「你的棋真是太厲害了。面對關東的獎勵會會員卻至始至終用必勝的信念壓制著對手。居然防得比對手還死……這明明不是你的棋風啊……為了勝利都不惜捨棄自己的矜持……真的很敬佩你呢。」

  天衣在今天戰勝了登龍花蓮。

  關東獎勵會的人數多於關西,所以升段也更為困難。

  儘管花蓮目前還不是有段者,但她的實力與二段的銀子也並沒有太大差距,就算和女流頭銜持有者對局也一定能夠戰得勢均力敵吧。天衣的這一局勝利可謂爆冷。

  「畢竟和強敵對弈時,固守其實比猛攻更加困難啊。不管多麼擅長化解,被對方率先進攻的恐懼也不會改變……」

  避開這種恐懼最為簡單的方法,就是進攻。

  「將棋是你來我往的棋戰,一方進攻另一方就必然會轉入防守,在進攻的時候就可以暫時不用去在意那種恐懼……但相應的代價也很大。攻勢枯竭的瞬間就會進入敗勢,今天愛的那局棋恰好就是那種情況呢。」

  「也不是……只不過堅持化解容易贏而已,不熟悉對方的情況下為了避免吃到流彈,堅固防守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為了避免陷入未知的棋路,天衣慎重地布下了陣型,至始至終都保持著「比起對手能下得更舒服一點」的狀態,以此方式等待著對手沉不住氣主動出擊的那一刻。

  若在平日,花蓮肯定能察覺到天衣的意圖並將棋局引入持久戰……但是,因天衣對局前的挑釁,她完全喪失了冷靜的判斷力,同時也源於對於小學生對手的輕視,吃到了意料之外的敗北。

  終局後,花蓮臉色慘白,雙唇發紫,蜷坐在盤前久久沒有起身。

  面對一個小學生卻自始至終都未曾獲得主動權,這個殘酷的事實將她的自信擊得粉碎。

  「就連銀子也誇你了呢!」

  「……」

  「『將棋還很弱,但是心意卻很強烈』——她是這麼說的呢。」

  「!」

  天衣的小臉像是爆炸了一般變得通紅。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不、不過是個跑龍套的,少對別人的將棋指手畫腳了!我是為了我自己才贏的!根本不是為了別的什麼人,更不用說那種沒用的人渣師父了!你少給我自作多情了!」

  用夜叉般的犀利眼神瞪著桂香,天衣繼續說道:

  「回去告訴空銀子……要是不看得更仔細點,就等著馬上失冠吧!」

  「她就在裡面,你直接去跟她說怎麼樣?」

  「才不想跟敵手搞好關係呢!就算同門也不例外。」

  MyNavi的頭銜「女王」在銀子的手裡。

  如果天衣一路贏下去,兩個人就會在五局三勝制的決戰中相遇。

  桂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

  「對了,這下獲得女流棋手的申請資格了吧?這事兒也恭喜你了。這就去申請嗎?」

  「……目前還不想去申請。」

  「越早申請就對升段越是有利呢。」

  「沒興趣。」

  天衣乾脆地拒絕,復又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

  「還有,這樣其實也很有趣吧?要是對女流棋手保持不敗的『浪速的白雪公主』輸給了一個業餘的小學生棋手丟掉了頭銜——」

  「果然你還是很善良呢」

  「啊?」

  「是想讓給小愛吧?畢竟她是大弟子。」

  「……!」

  小惡魔般的笑容在天衣的臉上凝固了。

  桂香把食指搭在了下唇上努力回憶著說道:

  「其實也用不著等多久啦。雖說今天的敗北確實很遺憾,不過愛如果能在研修會繼續連勝,就馬上能升上C1了。然後要是八一的狀態——」

  「你……!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你……你個……你個自作多情的大媽!」

  天衣一撩秀髮,如展開了漆黑的羽翼,心煩意亂地一腳踹開了門大叫道:

  「晶!趕緊上車!回去了!」

  「是,大小姐!那個……桂香小姐,失禮了!」

  晶深深地垂首施禮,接著慌慌張張地鑽進了計程車的副駕駛席。

  望著尾燈漸漸消失在夜色中,桂香的臉上泛起了苦笑。

  「……唉。還真是個不率直的孩子呢。」

  接著,又露出了聖母一般的微笑,面向依舊沒有脫鞋、呆呆坐在玄關的愛說道:

  「小愛,先去洗個澡,然後吃點什麼吧?冷靜下來以後我們再好好談談,告訴我昨天都發生了一些什麼事。」

  桂香為愛做了「肉湯」。

  「簡單地說就是沒有面的肉烏冬呢。」

  大碗裡盛得滿滿的的確就是關西風烏冬用的高湯。

  但是沒有面,只是加入了大量的肉和半熟雞蛋。

  「做起來也簡單,又暖量又足,一碗下去就能很精神呢!對虛弱的身子最管用了。這個能吃得下去吧?」

  「……」

  「八一和銀子輸了棋哭累了回來以後,我就肯定會做這個給他們吃呢。」

  「……師父……他也……」

  「是啊。直到現在他來家裡的時候我都會為他做呢……」

  桂香的臉上浮現出溫暖的苦笑,像是回首著往事一般說道:

  「兩個人一旦輸了棋,直到贏了為止就絕對不會離開棋盤一步啊。一邊哭著一邊不吃不喝地不斷下棋,回家的時候肯定已經虛弱到吃不下東西了呢。是吧,銀子?」

  「……」

  銀子也不作答,獨自在遠處興味索然地擺弄著手機。

  看樣子,儘管不願意搭理愛,但對愛的話卻很有興趣。

  看到銀子這種態度,桂香苦笑了一下,繼續對愛說:

  「要是有了食慾,就和蛋澆飯一起吃吧,很好吃的。我用了特製的醬油呢,澆到米飯上好吃得就像變魔術呢!」

  「……想吃」

  「嗯!稍等一下!」

  桂香穿著拖鞋興沖沖地跑進廚房,手腳麻利地為愛做了蛋澆飯端了出來,溫柔地看著愛吃完了飯。

  「對了,愛。能告訴我發生了些什麼事嗎?八一就跟我說了句『頭銜戰結束前請讓弟子暫住一段時間』,摸不著頭腦啊。」

  「……我……是我……是我不好……」

  愛的眼淚再次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落下。

  「在、在師父……那麼困難的時候……還對他撒嬌……一直都給他添、添了那麼多麻煩……可我……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沒那回事……小愛根本沒有添麻煩啊。而且小愛來了以後八一的勝率還上升了呢。」

  「……不行的……要是我在身邊……師父……師父他就……」

  愛斷斷續續地用細若蚊吟般的聲音把最近發生的一切說了出來。

  「……!八一……八一他居然……到了這個地步……」

  桂香被驚得張口結舌。八一的窘境已經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

  「……」

  在一旁側耳傾聽的銀子的手也頓住了。

  聽愛說完,桂香努力擠出了開朗的表情說道:

  「不管怎麼樣……最近這段時間還是讓他一個人靜靜吧。這種困境也只有他自己可以克服啊。而且小愛要是能住我家我也很開心呢。」

  「……謝謝……」

  「沒必要客氣啦。今天還是先睡吧?老爸在參加順位戰,結束以後肯定也會找地方喝酒去,應該也會很晚回來了。」

  說著,桂香把愛帶上了二樓。

  讓愛睡在了童房八一以前睡過的雙層床上,關燈前桂香問道:

  「小愛,有什麼想要的嗎?有需要的話儘管說。」

  「……那……」

  小愛報出了一大串東西,桂香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她的視野被淚水浸濕得一片模糊。

  答應了愛會為她備齊這些東西,愛直到此時才露出了虛弱的微笑。

  看著少女惹人憐愛又悽美絕倫的神情,桂香費盡了全力才忍住了奪眶而出的熱淚。

  闔上雙眼,愛很快就發出了微鼾。

  桂香關了燈,輕輕地闔上了紙門。

  來到一樓。

  「咦?」

  剛好撞上了正準備從玄關出去的銀子。還以為今天她會住下呢……

  「銀子?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有東西落在聯盟了。取了以後就直接回家了。今天我就

  不回來了。」

  「明天再去怎麼樣?」

  「會被人順走的。」

  「現在去應該只會起到負作用吧。」

  「……我去了。」

  銀子言畢慌慌張張地出了門。目送她遠去的身影,桂香苦笑著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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